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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macs (In the Name of Love), 信区: Reading
标  题: 34 再见巴格达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8月08日14:09:08 星期四), 站内信件


34 再见巴格达


        玩耍后睡眠,暴风雨中航行后入港,战争后休整,生之后死,这都是

大的快乐。

                 ——斯宾塞《仙后》

  1991年5月7日,我终于得到了伊拉克政府签发的离开伊拉克的特许证和路条。在此
之前,办理离境申请足足花费了我两个多星期。由于伊拉克的药品试剂严重短缺,单是

样检验就得等10天。而出入境的常驻外国人必须不停地提供血液证明。

  而约旦驻巴格达使馆的一位胖乎乎、穿得花里胡哨、似乎进化得不够年头的圆囫囵

姐却拒绝给我办理过境签证,原因仅仅是帮我办手续的老朱对她叫了声“夫人”。幸亏

朱应变能力极强,马上感慨道:“我真没想到至今还没有一位男子有幸娶您这样的美人
。”
黑胖小姐立刻转怒为喜:“现在就签。”

  由巴格达到安曼的公路是伊拉克与外界联系的惟一通道,长约九百多公里,由东向
西
穿过寸草不生的大沙漠,西方记者称之为“死亡之路”。

  老学长郑达庸张开熊臂拥抱了我之后,让他的司机一直把我送出境。沿途被炸毁的

路已被清理,一些弹坑也填上新鲜的沙土,汽车残骸堆在路边锈成团团乌铁。我们崭新

“巡洋舰”虽然轻快,可因为是新车,引擎耗油极厉害,才跑一半路,车顶四大桶备用

油就已见底,此时离约伊边境还有上百公里。为节油,我们不敢开空调,扑面而来的热

至少50℃。太阳照在沙漠上,朦朦雾气中,远处忽然出现一片碧绿的湖泊,使人弄不清

阳在天上还是地下,其实这全是幻觉。长达五个半月的紧张采访已经使我对危险的感觉

得迟钝。

  车到卡迪希亚边防站,我和司机四处找人买油,回答都是“麻库”(没有),正在
走投
无路之际,发现一辆接着使团标志的“奔驰”。一打听,是斯里兰卡驻伊拉克大使的车

这位佛国大使双手合十爽快地命令司机立即给我们抽油,并坚决拒绝收款,只收了我们

罐茶叶。他说“互相帮助,友谊第一”,之后是阿弥陀佛之类。我亦虔诚地背诵起“槃

波罗密多”。

  驻安曼使馆的小李曾在叙利亚留学,说得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有他送我到安曼阿

亚机场,办理各种手续格外顺利,直到第三道安检,小李才被挡在了线外,高大魁梧的

防警察对旅客逐一搜身。我规规矩矩地先把传真机递上去,然后是一大摞传真照片。几

安检官员一拥而上,争相传看照片,竟把我晒在一边。这时走过来一位上校,一声断喝

大兵立即毕恭毕敬地将我的照片呈上去。上校走到一张办公桌后坐定,戴上眼镜,一张

仔细翻看。待听得上校一声低吟,我趁机走上前去给上校讲解照片的内容。“七·一六

大桥、饥饿的儿童、被美军炸毁的儿童奶粉厂、被政府军击毙的库尔德武装分子……我

头朝玻璃门望去,见小李还在紧张地注视着我,我高举右手做了个“OK”手势。上校终

将照片全部还给我:“很好,应该让全世界知道战争的罪恶。”

  安曼时间5月12日22点30分,我搭乘的约航班机开始滑跑。一位漂亮的空姐问我:
“你是日本人?”“不,中国人,人民中国。”小姐嫣然一笑:“中国饭好吃。”

  当地时间5月14日11时30分,我飞抵曼谷。我的土黄色的沙漠迷彩裤和笨重的伞
兵靴令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人们惊异。我看着泰国人的面孔,与中国人非常相近。面对

数张“中国脸”的海洋,我无法辨认谁是新华社曼谷分社来接我的同胞。我担心自己身

的“新华”标志还不够醒目,就拿出几张10寸传真照片,在其背后用“诗德楼”记号笔
写了一尺见方的三个字“新华社”,把它竖在行李堆上。好奇的旅客总想翻看方块字背

的画面,我可没心思在这里办影展。正当我急不可耐、准备叫出租车的时候,新华社曼

分社来接我的小邵在人群中发现了我。

  中午,我们在乍都扎公园门口吃了顿海鲜火锅,这是我参加海湾报道五个多月以来

得最美的一顿。曼谷分社要留我住两天,可我们摄影部老板命令我立刻返京,否则就要

我的“鸭皮”。当年腐败还不盛行,摄影部不许记者利用采访之便游山玩水。在我撤离

格达时就已接到老板要我“保持晚节”的指示。

  就要回到祖国、回到亲人身边了,心情却比在战火下的海湾时更不平静。战争锻炼

我异于常人测知哪里将要发生重要事件的能力,只有受过严格训练的眼睛,才能观察到

致入微的东西,得出令人信服的正确结果。泰戈尔老人诗云:“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
迹,
可我骄傲,我飞翔过。”

  回首战时的五个半月,我想念曾与我一起日夜奋战在海湾的各国同行:共同社的河

澈、大河源利男,CBS的约翰·海古德,美联社的多米尼克,东京新闻的草间俊介,法新
社的阿德利,自由撰稿人村田信一……就在我们采访基尔库克前几天的3月29日,美国
《新闻周刊》摄影记者加德·格罗斯永远长眠在那里,他只有27岁。我曾在约旦河谷贝
卡难民营与他有过一面之交。

  新华社社长郭超人曾对我说:“摄影记者应该是最勇敢、最忠诚的人。新华社摄影

者更应该如此。”我不过是想当新华社“摄影翅膀”上硬羽毛的多梦青年,历史成全了
我,
让我赶上了一个好的时代、好的集体。并不富足的人民使我得到了一流的教育和培训。

干得并不很好,只是尽了力而已。

  飞机将我和祖国的距离不断拉近,我就要见到日夜指挥我采访的老板们、帮我保障

真线畅通的传真员袁满和新闻中心的哥儿们了。

  走出机场,我一眼就看见了我的老板,我迈开伞兵靴冲上去,把我脏兮兮的阿拉伯

头蒙在她的头上。我心里默念:缅怀战争中丧生的无名英雄,献给他们的母亲。

    战争结束了,我们休息了,

    但大炮和坦克没有休息。

    战争结束了,我们回家了,

    可我们的兄弟没能回来。

    战争结束了,我们还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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