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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oxin (老毒物),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晃晃悠悠(1)——石康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12月11日16:43:25 星期一), 站内信件


    这件事说起来轻松,实际上,它对我触动颇大。从那天起,我开始思考诸如生活的
 意义之类老生常谈的问题,思考自己的生活,从自己想到周围的人,想到过去,想到我
们这个时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一种回忆和思考的状态下生活,这种生活有
时叫我情绪恶劣,无聊至极,有时叫我激动莫名,如痴如狂。
    说到思考,用一句我的朋友陆然的话讲,叫做“用别人的头脑思考”,也就是找来
一些书读,写书的人比我要聪明,他们往往对生活中的问题有一些不落俗套的见解,有
些见解,我表示赞同,于是,他们某些高见最终成了我的思想,如此而已。 至于这种思
考的作用,我想用“劳而无功”四个字来形容是再合适不过了,因为— —确实劳而无功
,而且,我从生活中体会到,每当我对一些所谓“严肃的问题”加以考虑时,无论得到
何种结果,总是有一种劳而无功的感觉,而且,事后证明,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也确实没
有什么用处,对此我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人生本身便是一个劳而无功的 过程,因此,人
生的一切显得劳而无功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天夜晚,离开阿莱,我从国贸回到家里,在茶几上找到一个杯于,走到厨房把里
 面的剩茶倒掉,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杯自来水,几口喝干,把杯子往水池里一扔,走到
 床边,踢掉鞋,倒到床上,把毯子拉到胸前,望了一眼黑暗的窗外,一下子就睡着了。
 接着我便梦见了阿莱,梦见了阿莱的脸,梦见了阿莱的长发,梦见了阿莱穿牛仔裤 T恤
衫时的样子。 还梦见我和阿莱相互看着,脸上都是一副迷惘表情。
    在我难过的时候,不管那是什么时候,我都不喜欢被别人察觉到,其实也没有什么
 特别的原因,只是不喜欢而已。 我知道,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我很喜欢阿莱,阿莱就
老对我这么说,别告诉别人你今天难受过,什么也别对别人 说,因为说了也没有用。 
我相信阿莱说的一切。
    无论从什么角度讲,阿莱都跟其他姑娘不同,我是说,从87年认识阿莱到95年分手
, 其间跨跃8个年头,8年里,阿莱的随随便便,阿莱的伶牙俐齿,阿莱的快快活活,甚
至 超乎于一切的阿菜的真诚,都在我的生活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很多朋友问及我
和阿莱分手的原因,我都极力避免回答,东拉西扯地对付过去,实 际上,我也常常想这
个问题,叫人泄气的是,连我自己也很难说清答案。 比如:我始终无法弄清的一个问题
是——阿莱的离去是因为对自己失望还是因为对 我失望,还是干脆对整个我们两人共同
的一切感到失望,也就是说,对生活感到失望? 阿莱从不总结生活,也很少抱怨,像一
切正常女孩一样,她只是凭直觉生活,遇到 自己喜欢的东西就高兴,不喜欢的则避开,
但是,她的直觉在我们的关系中到底起着什 么作用呢?这一点我始终无法知道。
     当阿莱最后离我而去之后,我的生活在很短时间内出现了一次飞跃,我的意思是说
, 是向坏的方面进了一大步。我已无法对任何事物任何人产生真正的信任,甚至对自己
也 不相信,我不再积极,不再天真,不再快乐,而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对这个世界冷眼旁
观, 我无法让自己再次怀着真诚面对一切,我无法再次恋爱,无法再次获得痛苦,无法
让自 己以肯定的态度面对生活,我时常想,是我完蛋了,还是这世界完蛋了?事实上,
我和 世界都没有完蛋,而是原来心中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完蛋了。
    但是,确确实实,我是完蛋了,伴随着幻想破灭,各种讨厌的症状相继出现,比如
 说,我对各种事物的好奇心与日俱减,对人际关系也变得日益不耐烦,渐渐地,我的生
 活态度陷入了一个轻飘飘的模棱两可状态,既麻木不仁,又无所适从,既然这个世界里
 让我相信的东西消失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追求也就应声而止,所谓世界的真实面貌便
 出现在我的眼前,但是,对于这个真实的东西,我非常不乐意接受,非常不乐意理解,
 同时,也非常的不感兴趣,它们对我来说,太混乱,太没有条理,也大难把握,所有的
 价值。意义之类形而上的东西在我眼里可用三个字来概括——瞎扯淡。总之,我成了一
 个叔本华主义者,脚踏实地地陷入虚无。这使我的人生变得既不自然,又不高兴。换句
 话说,我对我那后面没完没了的余生完全失去了信心,每天生活在浑浑噩噩之中,被无
 聊搞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以说,简直是活受罪。
     无论如何,起初,我和阿莱素不相识,后来认识了,再后来,我们混在了一起,最
 终,我们分开了。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但却是一件叫我感到奇怪的事,如果让我讲清
 楚,那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从头讲起,从头讲起的好处是,一件件毫不关联的事情本来
 是千头万绪,可经过一通流水账,事情仿佛就有了前因后果,看起来也就顺理成章。坏
 处是明显的,那就是啰唆。 我选择啰唆。
    先从我自己谈起。 穿开裆裤的时候什么样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上小学上初中上高
中这么一路谈过来 我是没那么大耐心,如果非要我讲不如干脆把我妈叫来,她什么都记
得,她会告诉你, 我一岁时学会直立行走,两岁时不尿床了,三岁学会了写几个汉字,
四岁时得过中耳炎, 五岁那年出完水痘突然变成了斜眼,费了不知多少劲才被纠正过来
,六岁跟一个结巴学 舌居然无法改正过来,说话经常急得直翻白眼儿。七岁……唉,说
也说不完,还是从大 学讲起吧,大学,那是在1987年。 1987年高考难度巨大,原因是
人数多,有些学校应届毕业生多达八个班——大家不 难想象19年前我们的父母用当时的
话讲叫耍流氓的热情有多高。1987年,我和老X战威, 向晓飘,华杨等等好多人一起考
上了大学,也就是那年,我和向晓飘分手,爱上阿莱, 想想真有意思。
    和阿莱分手后的第一天早晨我没有像往常一样醒来,一夜乱梦搞得我精疲力尽,中
 午起床后头脑仍是昏沉沉的,我穿上拖鞋,走到洗手间,小便完毕,洗了脸,刷了牙,
 刮了胡子,把头发梳了梳,然后晃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凉牛奶一气喝干,然后回
 到房间,坐进沙发里,望着墙壁发呆。 忽然,我意识到,阿莱再也不可能到这里来了
,这个念头叫我感到无聊,一会儿, 无聊的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意料不到的忧伤
,忧伤在一瞬间就击中了我,我不知 道该做些什么,该给谁打个电话,我只是感到一阵
阵尖利的忧伤划过我的心脏。我忧伤 极了,即使那一刻发生天大的事也无法把我从忧伤
中揪出来。 这种忧伤也许是我预感到的,我的预感一般来说很少出错,更可气的是,我
的预感 往往对坏事非常灵敏。讨厌的是,那天我坐在沙发上,预感到自己将来会不幸福
,因为 阿莱,因为所有发生在我周围的一切,因为,我感到了自己已不再年轻。 可是
,上大学的时候,我还是那么年轻,报到时穿了一条牛仔裤,把T恤衫用一条 牛皮带系
在裤于里,穿着篮球鞋,走起路来比现在快十倍,那是在87年。
    到87年为止,我是一个一切正常的孩子,68年出生,76年冬季上小学,因小学制度
 改革,多上了半年,以后学校改在秋季入学,81年上初中,84年上高中,87年上大学,
 考人联大,学的是计算机软件,那时正是秋天,也就是在那个秋天,我决定万事顺其自
 然,随波逐流,当时我19岁,刚刚开始读威廉·曼彻斯特的《光荣与梦想》,这套书我
 断断续续读了四年才读完。 87年的我也充满梦想,但只限于对漂亮姑娘。 值得一提的
一件事是,到87年,我已经明白了,所谓学习,锻炼和折磨是一回事。 总之,是叫你吃
苦头。 首先要声明的是,我对大学印象恶劣,很多人都说那是我的偏见,他们对大学的
一 般概念是——大学,最后的纯真年代。 对于我,大学和幼儿园之间长长的十几年是
连在一起的,所谓我的学习时光,我把 它们看成一连串傻里傻气的不光彩的记录。
    下面谈谈我所理解的大学,谁要是有不同意见,我就对他说,去你妈的—— 要知道
,教人学好从来都不容易,非但不容易,简直不可能,我这么说有人一定深 有感触。 
说学校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说那是一个教人学好的地方,明显的例子是大学,就 我所
知,在大学二年级寒假前,我们班就连最难看的女生都有机会怀上孕了。 记得开学第一
天我走迸教室,立刻后悔得几乎倒地而死,因为我迟到了将近一个小 时,所以不得不在
众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地走到第一排正对讲台的那个位置坐下,从 此,就再也别想换
地儿了。 因为我个子高,后面一溜儿的同学一下子全被我挡住了,这帮傻逼在我后面自
由地 上课作小动作,考试作弊,而我却像个活靶子似的挡在前头。 从这件事上你就可
以看出我是跟什么人一起上学了。 我当时绝望地坐下,大气也不敢出,不料却招致一阵
笑声,我知道他们都在幸灾乐 祸。“衣冠禽兽”站在我面前,手拿一个本子点了一下我
的名字,我应声虫儿似的答了 声到,他马上把目光移开了。看来他很不满意,至少夏天
他无法在大家伏案做练习时自 如地看女生的乳房了,他得劳动大驾,从讲台上走下去,
为了看得更清楚,他还得弯下 腰去,指出那些女生本子上的错误。 知道这一点还是后
来的事,命中注定我在开学第一天便坐上了无论如何我不该坐的 位子,也就命中注定他
恨死了我,我想我错就错在不是一个肥臀大奶的女生,错就错在 我在开学第一天叫他失
望,错就错在我竟然还坐得四平八稳、笔管条直,把后面那些女 生的乳房挡得严严实实
。等我反应过来趴下睡觉为时已晚,这个老流氓连多几天都等不 及,在第一个月就匆匆
忙忙给了我一个处分,处分的理由讲出来我都觉得可笑——旷课 ——那是我为讨好老师
所做的努力。
    很多人原来可能是坏人,所以拼命想学好。另有一类人,生性是好人,偏偏哭着喊
 着要学坏,我的朋友华杨就是这种情况,对于他来讲,实际上,学坏要比学好难多了。
 华杨和我同岁,是高中同学,他头脑聪明,讨人喜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兴趣, 都
有耐心,所以他的女朋友辛小野正好配得上他。辛小野是个非常自以为是、自私自利 的
家伙,也正是她,叫华杨爱得五迷三道、疯疯癫癫。我想,对此惟一的解释是,在华 杨
通往真理的道路上,需要一块很大的绊脚石才好摔得头破血流,上帝见他如此真诚, 便
把辛小野发给了他。
    我和华杨是在学校办公室里碰到的,那是85年10月的一天,说来好笑,当时其他同
 学正在教室安安静静地上课呢!当然,少了我们这样的害群之马,这些笨蛋才能如此。
 我上课有个习惯,就是不听讲。因为我们老师上课也有个习惯,就是胡说八道。我 的
习惯比起他的来最少有一点好处,就是不打扰别人,但他不懂这一点。因此,我在安 安
静静地看我的《在轮下》时被捉到了,按照惯例,我又被送到办公室“考虑考虑”, 老
实说,上学那么久,我就对教师办公室有那么点儿好感,我曾经在那儿看报纸、杂志,
 抄作业,听老师讲我随时都能倒背如流的大道理。此外,我在那儿还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 他们像我一样,经常光顾那里。 那天我去的是数学教研室,里面空空的,没有人,
我在桌子上找到一张昨天的《北 京晚报》,看了几眼,忽然睡意涌上来,就趴在桌子上
睡着了。一会儿,我被一阵乒乓 声惊醒,睁眼一看,教研室里新添了一个人,高二(2
)班的华杨,我们以前相互知道, 但从未说过话,我惊奇地发现华杨在检查老师的抽屉
。 老师进来的时候我们俩早已做等候状。教研室外,同学们都涌到操场上玩,我和华 
杨分别被两个老师教育,我认错态度异常诚恳,眼看着就要过关,但华杨那边和老师吵
 了起来。老师管他叫做“欠家教的小混蛋”,他管老师叫做“老秃驴”,结果老师大手
 一挥,叫他回家请家长,并向正教育我的老师大骂学生混账。口沫横飞的同时,一双手
 不时指向我,于是这边当仁不让,我也成了老师们竞技心黑手狠的牺牲品,当然,我后
 两节课的时间应主要用于找到家长,并设法把他们弄到学校来丢人现眼。
     下笔千言离题万里是我的拿手好戏。下面我又要故技重演了,没办法。 我对一个
逻辑非常反感,那就是老师和家长常常以为了孩子好的名义而教育他们, 折磨他们,打
他们,而不问问他们自己同意不同意。我对此反感有两点理由: 其一,这是对孩子的不
尊重,其二,这也暴露了前者束手无策的窘状。 而在孩子的阶段是不会明白前面两点的
,他们糊里糊涂,天真无邪,在此之前,他 们还完全弄不懂字典上有些字的含义,比如
——屈辱,痛苦,强权。暴力等等。只有一 个逻辑可以解释这件事,那就是,在教育孩
子的过程中,老师和家长时不时的也要客串 一下反面教材。 还有,谈到上学时被老师
请家长,我要告诉你们这招的厉害,当时最怕这招的不是 我,而是我的父亲。在我上学
期间,他到学校的次数比我少不到哪儿去,每回从学校回 来,他先得把我打个半死,再
让我写保证书,于是我便这样恨恨写道:“我以后一定上 课遵守纪律,好好学习,不辜
负家长对我的希望,接受这次的教训,保证今后不再重蹈 覆辙。”这样的小条遍布我们
家,每次我妈扫地时都能扫出几张来,有时逢到我在场还 念给我听。
    我在这里要说的是,有些老师是够坏的,无怪乎华杨管他们叫女生的内裤呢,(老
 湿!就是老师!)他们深知血浓于水的道理,他们不教训你,而是教训你的家长,告诉
 你的家长,他们生了一个什么样的蠢货,叫你的家长丢尽脸面。这样,家长就会把愤怒
 成倍地再发泄到你的头上,于是,一幕幕活报剧便上演了,在夜晚,在大家劳累了一大
 之后,父母声泪俱下,孩子说谎保证,所有演员均声嘶力竭,精疲力尽,吵得四邻不安
, 当然,一家子也是鸡犬不宁。 你不要以为老师们就会请家长,学校在对付学生方面
手法还多着呢。他们建立一个 叫作“学校家长联系本”的东西,放学时老师签上时间,
回家后家长再签一个时间,叫 你放学后连厕所都来不及上,背着书包往家飞跑,更甭提
在路上多看一眼小妞的屁股了。 他们拆学生的信,截获上课传的小条儿,把学生分为进
步的和落后的,建立各种组织, 让学生们相互告密等等,总之,一切最复杂的特务手段
都能在学校找到原型,如果你不 迅速学会说谎,虚伪,装腔作势,乖乖听话,那你在学
校就会混得像我一样倒霉。
    85年10月,阳光灿烂,17岁的我坐在操场边的一棵树下,其他人在上体育课,男生
 在踢球,跑得浑身是汗,东倒西歪。女生在做单杠,体育老师借机在她们身上乱摸一气
, 怪不得单杠坏了丫冒雨抢修呢。 此刻,我对眼前的一切熟视无睹,垂头丧气,心乱
如麻。正茫然间,华杨远远地走 过来,样子挺悠闲,他先在太阳下面站了一会儿,手里
竟拿着我被老师没收的书! 一会儿,他走到我前面,坐在我身边,低下头默默看起来,
看得出来,我那本黑塞 的《在轮下》叫他爱不释手。 我站起来,走到阳光下面。 下课
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我身边走过,几个女生手拉手去上小公园前边的厕所, 她们个个
神气活现,俗不可耐,一边走一边还交头接耳他讲着老师同学的坏话,一个扎 小辫的丑
八怪倒吸一口凉气后对同伴夸张地高声叫嚷:“刘老师还有一个外号叫臭熏鱼, 这个外
号主要是指他的气味!” 我感到无聊,于是又走回树下,华杨抬头看到我,对我一笑,
把书举到我面前: “这是你的吧?” 我点点头,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1987年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大学生活叫我厌倦。所有的组织生活都叫我厌倦,我整
 夜失眠,一天比一天更加陷入苦闷,当初选理工科学计算机是为了证明自己聪明,实际
 上这蠢透了,因为功课和考试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因旷课已接到一份处分通知单,女
 友向晓飘也离我而去,这些都发生在开学不久的一段时间里,这段时间,我除了迎接预
 期的失望之外,还承受了不少从天而降的失望,那时正是10月份,秋高气爽,大天都是
 好天气,而我的心情却恶劣透顶。 华杨的吉它被他喝醉后砸烂了,无聊像蛀虫一样至
空了我们的心,理工学校的女生 不仅数量少得可怜,而且质量还差得要命,一个个的还
特自命不凡,对于她们,我没有 兴趣,对于那些成天忙于交换毛片儿,临睡前大谈性爱
的男生,我更是避之惟恐不及, 这时我才明白,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这儿是勤奋向
上的傻逼的天下,晚自习室的灯 光彻夜不熄,塞满了那些梦想出国或通过考试的蠢货,
他们来自全国各地,穷得要死, 除了教科书和淫秽杂志他们不读其他书,趁我睡着,他
们偷偷使用我的擦脸油和梳子, 我索性连牙膏,牙刷、毛巾也送给了他们,每天起床,
我只是用凉水在脸上拍拍,往袖 子上一擦了事,我的身上是沉积已久的劣制香烟味和臭
味。
    这几天华杨一直在蹭我的饭,他把从家里能骗来的钱全部贡献给了约会,那是他忘
 却现实的惟一机会。他的女朋友,我是指辛小野,似乎有无穷无尽的事情来找他商量,
 其中包括给同学过生日的礼品选购,两星期一次的便秘的对付办法,使用脱毛剂的效果
, 邦·乔维哪首歌唱的不尽如人意,等等等等。那时,他也忙得够呛,大多数时间是在
忙 于借钱,但约会仍使他穷上加穷,愁眉不展,以前,他是靠唱歌来消磨时间,现在他
用 唱歌来代替抽烟,好省下一些饭票。昨天,他喝醉之后把琴砸了,现在他没有烟也没
有 琴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了,除了烦恼。我和他成大无所事事地躺在宿舍里,就
像 干在湖底的鱼,任凭烈日暴晒,我们极度颓废,奄奄一息,坐以待毙。
    我开始给高中同学写信,希望从他们那儿能听到一些好消息,但什么也没有,他们
 不是像我们一样,就是比我们更糟,大家都整天心情浮躁,走来走去,希望出点事情,
 但又都无事可做。 事实上,要做的事情一大堆,脏衣服一个月没洗了,开学时发我的
教科书还是新的, 只不过扉页上写了我的名字,我从家里偷了200元国库券,兑成人民
币买了个录青机, 天天听齐秦的歌儿,仅仅为了加强失恋的感受,那些歌矫情夸张,却
正迎合我的心境, 接连几天,我曾为它们落下眼泪,同时也为我自己哭泣,我的女朋友
——向晓飘,在我 还没操过情况下离我而去,这叫我非常后悔,我整夜地想着以前每一
次可以操她的机会, 那些机会我未曾很好的利用,现在正为别人所利用。以前我们关系
挺好,我记得有一次, 那是上高二的时候,她曾用保温饭盒给我送午饭。还有一次,在
紫竹院的一条长椅上, 她的几个同学从我们身旁走过,她竟没有让我把放在她乳房上的
手拿开,我估计那帮傻 逼一定看到了,可她完全不顾。 对向晓飘的回忆使我陷入固执
的痛苦之中而不能自拔,陷入难言的想象中的嫉妒之 中而无法摆脱,总之,是叫我伤透
了心。我去找她时好话说尽,但她对我态度冷漠,由 此我推想,她一定叫人给操了,这
搞得我更加难过。 那一段,我成天恍恍惚惚,焦虑不安,心理阴暗,想法荒唐,几乎死
掉。 华杨就住在我们宿舍隔壁,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用罗大佑的歌来加重伤感气氛
, 通常他是这么做的:先去不知哪里借一把琴,然后躺到我的床上一唱就是三四个小时
, 以此来“让我分神,使我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实际上,我既没有分神也没有解脱
,而是更加烦躁,更加无所适从。
   像我们那一代 的其他人一样,我也喜欢罗大佑,经常听他的《鹿港小镇》、《穿过
你的黑发的我的 手》、《小妹》等等,这种喜欢从某种角度讲是带着柔情成分的,不管
当时我有没与谁 在恋爱。我说过,那时我们面对的最可怕的东西就是无所事事,就是空
虚,就是莫名其 妙的无聊,我看不到前途,对自己也没有信心,缺乏理想信念之类父辈
曾拥有过的美好 东西,弄不清生活的意义和价值,找不到让自己行动起来的理由,任何
行动,由于没有 目标,好像都是荒谬的。如果我那时知道自己一生都将在荒谬中度过的
话,我也就不胡 闹了。可那时候我不知道,我周围的人也不知道。 有一阵儿,我决定
让自己振作起来,要么干脆死掉,也许别人那时也在这么想,奇 怪的是,我真的振作起
来了,但却没有目的,我成天脚步匆匆,为的是告诉自己,我没 有消沉,没有自怨自艾
,没有自暴自弃,然而,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我还是 干了些什么,我上课,
下课,做功课,踢球,看书,写作业,甚至还参加了一个诗社, 我每天只睡六小时,其
他时间,用华杨的话讲,我是一个忙个不停的“行尸走肉”。
    这些,是我刚上大一时遇到的情况。我时常想,要是我刚一开学便认识阿莱,我的
 生活会不会更好些?或是再早些认识阿莱呢?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跟朋友混在一起,
 也就不会像后来那样对待阿莱,假如我把对向晓飘说的甜言蜜语分一半给阿莱,假如我
 用对待向晓飘的心态对待阿莱,也就是从开头便努力迎合阿莱的愿望,为着她的理想而
 生活而不是对她漠不关心,那阿莱会不会不离开我呢?
    10月,华杨去北大找高中的同学玩,在那里,他们请他吃了一顿饱饭,还喝了几瓶
 啤酒,这使得他精神大振,于是,应那帮家伙的要求,他唱了两三个小时的歌,据说,
 场面出奇的热烈,一个女孩哭了,传闻她爱了华杨好几年,现在仍未死心,但有一点是
 确定的,她长的非常难看,当然,哭起来就更加难看,在她哭的时候,竟有人悄声说:
 “这老太太怎么了?”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活,华杨那一次北大之行使他认识了一个学历史的男生,叫刘
 欣,他会弹键盘,有一对招风耳,头发又长又脏,粘在一起,像刚擦完地的墩布条儿,
 脸色像老头儿长着湿疹的屁股,黄皱脏黑,上面起着一些青春痘,一双眼睛不停地眨动
, 如果有一天他碰巧没有手淫,里面就会射出狂热的光,当然是射向路过的小妞儿的,
他 对小妞儿的口味非常简单,假如有一天我听说他因强奸一个失掉右腿的瘸子而被捕,
我 绝不会感到奇怪,当然,有时我们坐在马路边上真的看到一个失掉右腿的瘸子路过时
, 他也会和我们一样,学美国60年代的青年抢着喊“左左左”。他的简单历史不久就被
我 打听到了,曾和一个极难看的女生谈过“一段不堪回首的,相互折磨的,非常浪漫的
, 致命残酷的恋爱”,一直债台高筑,非常聪明,但从不学习,整天胡思乱想,形迹可
疑,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成为华杨的密友,因为华杨多少年来一直梦想学坏,就是不
得其 门而入,现在机会来了。 果真不出我所料,不久他们俩就形影不离了。
    一天,华杨把刘欣带到我的宿舍,对我说:“给你介绍一个哥们儿,他就是刘欣。
” 我抬眼望去,此人正把一顶不知是从自由市场哪个农民头上抢的草帽往门后的钉子 
上飞盘般一扔,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冲我飞快地点点头,然后问:“有烟吗?”同时
 咳嗽一声,“啪”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日后,我又见到华杨和更多的这种样子的人
混在一起,现在的北京人笼统称之为 “摇滚”。当时的人们可没有那么客气,他们直接
管他们叫“傻逼”。这些人非常狂热, 很有煽动性,华杨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和他们混在
一起的。起初,是刘欣经常到我们学校 找他聊天儿,他穷得要命,总是在中午12点钟到
,把华杨叫起来和他一起吃饭,华杨总 是毫无例外地把他带到我那儿,因为华杨也没有
饭票儿,我怀疑刘欣到华杨这儿来是为 了躲债,华杨则认为他来是为了聊音乐,其实是
两者兼有。
     很快,二人就过从甚密,下午,同学们都去自习室的时候,我经常听到隔壁华杨的
 宿舍里传出歌声,尽是些老歌儿,有Elvis Prissy,Bob Dylan,Paul Mcmcartney, 
John bennon等等,过了一阵儿,二人更加知心,刘欣把他的电子琴抱到华杨那儿,晚 
上也不回去了,和华杨挤在一张床上,整夜整夜地聊音乐,吵得宿舍里的其他人破口大
 骂,干是他们就转移到我的宿舍来聊,我的宿舍里的同学也被吵得够呛,但他们敢怒不
 敢言,因为有一次一个同学从上铺直起腰来骂了几句,还扬言叫我们到外面说去,我老
 实不客气地告诉他,如果睡不着他可以到外面睡去,他跳下床来,我就顺手把他揍了一
 顿,过了几天,我上体校时的一个摔跤班的朋友来找我玩儿,听说了这件事,就爬到上
 铺把那个家伙又揍了一顿,从此舍友们都对我们深夜聊天这件事持宽容态度,甚至有一
 天夜里,我们讲荤笑话,从不知哪个被窝里还传出讨好的笑声呢。
    有一天夜里,我,华杨,刘欣三人从学校外面的小酒馆出来,醉得几乎没有人能说
 出一句整话,但都神色诡秘,把头扎到一块儿,相互勾肩搭背,就如同给拴在一起的三
 只螃蟹,我们摇摇晃晃,有时是对着飞驰而来的汽车轴辘直钻过去。尤其是刘欣,他喝
 得最少,却醉得最厉害,他浑身颤抖,满脸通红,嘴里不停地叨念着“野孩子野孩子”
, 那是我们给乐队起的名子,这个乐队就由我们三人组成,当时我们三个趴在酒馆里那
张 满是酱油汤儿的小桌子上,喝了一瓶半二锅头才想出来这个主意,过了几天,我清醒
之 后,不禁大为后悔,因为一时冲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两人总借口乐队活动来蹭
我 的饭,不久,我把家里的国库券偷光了,便和他们一起四处借债。 总之,那大夜里
的事真够傻逼的。
   外貌长得不像好人的人大多了,有些人却为此付出了代价——比如,刘欣。 据说此
人上高中一年级时走进教室,全体同学立刻起立,一齐对着他喊:“老师 好!”上初中
与他同位子的同学跟老师要求换位子,原因是不愿意跟蹲班生在一起坐。 刘欣说对这些
误解他都能忍受,不能忍受的是长期的性压抑,喝醉酒时他最常喊的 一句话是:“谁让
我操会儿?” 于是,他便操起了手淫的行当,起初,他管那叫“逼上梁山”,最后发展
到自得其 乐的地步,没事闲聊时总爱分析手淫和操小妞之间孰优孰劣。 据说中学时有
一天晚上,他们班的同学正在上晚自习,他冲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了 几个英文字母,然
后就学着天津人的腔调教大家念:这是你妈A,这是你妈逼——话音 未落,便有一个体
育班的家伙冲上去把他打翻了。 一次,他见到我们学校教导处的王主任颧骨高耸,就大
惊小怪地叫道:“哟,你们 这位老师怎么长这样呀,脸上就跟长了两个乳房似的!” 
同学李唯对他特别反感,说刘欣的嘴才是他的性器官,“丫说话的时候舌头能勃 起!”

    第一次操阿莱的时候,是我从学校搬到安定门那套一居室之后,当时她也像其他处
 女一样假装多愁善感地哭了三十秒钟,完事后我们一起到街上去吃饭,那时已是半夜1
2 点了,周围的饭馆全关门了,我们走了两站多地才在东直门找到一家饭馆钻了进去,
我 们点了几个菜,我饿坏了,自顾自狼吞虎咽,一抬头,发现阿莱在看着我,连筷子也
没 动,我问她怎么了,她笑了一下,说:“现在我也可以叫作大喇了。”说完就大吃特
吃 起来,直到把剩下的菜都吃完才罢手。我们一起回到我那间小屋,阿莱和我重新钻进
被 窝,她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紧紧抱住我,我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皮肤,她的皮肤光
滑, 平平的小腹鼓出一块,很显然,是刚才吃多了。 她忽然问我:“还想再来一次吗
?” 于是我们就又来了一次。停下之后我起来找烟,烟抽完了,阿莱不声不响地爬起来
, 穿好衣服,趁我不注意溜出门去,我发现时她早已不知去向,我到楼下去找她,在路
边, 我看到她远远骑车过来,车筐里放着一条万宝路。路灯下,她的脸美丽异常,如同
幻影。 后来我们坐在床上,关着灯,我边抽烟边和阿莱讲话,讲了很久,天蒙蒙亮的时
候, 我们才睡着,我们相互抱着,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3点钟才醒,醒来发现腰酸腿疼
。 那时正是深秋快期中考试的时候。
     两天后,开始了期中考试,不出所料,我六门课全不及格,阿莱考了她们班的第一
, 高等数学她竟然考了98分,我是2分,叫我满意的我们俩加起来正好100分。 期中考
试以后,阿莱总是以借口监督我学习为名放学后跟我回到我那儿,进门后最 多一次是渗
了十分钟,我们便开始作爱。阿莱真是个有心人,在我们期末考试前的一天, 也就是距
第一次作爱两个多月之后的一个夜里,告诉我这是我们第一百次作爱,不愧是 个理科高
材生。那天夜里,我吻遍了她的每一寸皮肤,朝阳升起来时,她赤身裸体地从 床上爬起
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把我从梦中推醒,对我说:“看,太阳。” 我嗯了一声,闭
上眼睛,重新睡去,朦胧中,听到阿莱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爱 你。” 那是她第一次
对我说我爱你。
    认识阿莱是在认识刘欣之后。那天,我在家里胡乱翻腾,找两盘我当时顺手往哪儿
 一塞过后便忘记的毛片儿,那是刘欣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带到新居去的,谁知竟意外地发
 现了一张活期存折,那是我母亲一个多月前声称找不着的小额存款,里边有500元钱,
我 立刻冲到银行把它取了出来,晚上,我和华杨、刘欣去前门吃了一顿肯德基后百无聊
赖, 就到花市去打台球,路过花市影院,华杨伸手一指,说:“那个小妞是咱们学院电
测班 的,注册时她排在我后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看到7个姑娘站在售票窗
口不远,东张西望,好像在等 什么似的,天已经黑了,路灯下她显得非常漂亮,头发盘
在后脑上,一只手插在裤兜里, 另一只手揪着身旁树上的叶子,后面背了一个双肩背。
 一瞬间,我竟怦然心动。
    就在那个星期日,系里组织秋游,星期六她到我们班来统计人数,正好那天我去班
 里抄作业,坐在靠教室门口的那个座位上,我就报了名,星期日早上6点钟我赶到动物
 园大门口,她也来了,7点钟,我们坐上了去香山的347路公共汽车,当大队人马高高兴
 兴地登上鬼见愁看红叶的时候,我和阿莱却在另一条没有什么红叶的小路上转悠,至于
 聊了些什么,现在已经忘记了,有一件事倒记得挺清楚,就是中午饿了的时候,我们俩
 才发现,我们惟一可吃的东西就是一块一两左右的小蛋糕,并且没有水。下山的时候,
 我因为抽烟被罚了50块钱,阿莱因为全心全意听我讲我们学校老师的外号而扭伤了脚脖
 子。 晚上,我们回到学校,她请我吃学校门口的冰激凌,不幸的是,第二天,我们俩
在 校医务室拿药的时候又碰见了,校医给我们各开了15片黄连素。
    下面讲讲我那500元的用途:100元还债,50元吃麦当劳,借给华杨和刘欣各50元 (
后来他们谁也没还我),在香山被罚了50元,换了l00元饭票,其他100元和阿莱在东 游
西逛中花完了,其中有5块钱是这么花的,我们在菜市口礼品商店买了一个气球(送 给
阿莱一个过生日的室友),在阿菜她们宿舍里吹到阿莱说“真大”时,华杨叼着一根 烟
转过头来看,烟头正碰上汽球,于是汽球炸了。那个过生日的女孩大叫:“啊,我的 青
春!”
     考完试的那天晚上,在我那儿,华杨又喝醉了,吐了一地,我和刘欣把他拖到厅里
, 他就在那儿睡着了,阿莱墩了地,但屋子里依然气味难闻,刘欣到洗手间去洗了一个
澡, 就坐到电视机前看我新录的《美国往事》,由于没字幕,他总是间阿莱电视里讲的
是什 么,阿莱被问得不耐烦便拉我出去,我们在楼下决定不了去哪儿,最后坐上地铁,
可恨 的是那趟地铁是末班车,把我们拉到苹果园便不管了,我和阿莱便顺着石景山路一
直往 回走,走到老古城才碰到212路夜班车,我们坐到西便门下了车,又困又累,阿莱
从下 楼时就一直挨着我,此刻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昨天夜里我又梦见你在前头走
,我 在后面跟着,结果忽然间你又不见了。” 我搂紧她的肩膀,她肩膀一缩,仿佛只
有小孩子的那么小,我们就这么走了一会儿, 她把手伸进我兜里,从里面的烟盒中抽出
一支烟来,举到我眼前:“想抽烟吗?” 我接过烟叼到嘴上,从另一侧的兜中掏出火儿
,点燃,然后接着往前走,阿菜用手 抓住我的上衣,在旁边跟着走,后来我们停住了,
靠在一起,一同看从眼前一辆辆飞驰 而过的汽车,阿莱和我的身体都有点摇晃,几片树
叶从身后的不知哪棵树上飘落,掉在 我们前面。 “以后我们也要买一辆汽车,”见我
不语,阿莱又说:“你说那是什么时候?” 我抽着烟,感到有点冷。那时候我19岁,上
大学一年级,阿莱的声音对于我显得有 些遥远,我那时候在考虑什么呢?不知道。
   我站累了,抱着阿莱一同坐下,城市显得很 安静,天上看不见星星,街上没有行人
。阿莱18岁,不久前刚开始接触性爱,头脑里尽 是些怪念头,爱嚼泡泡糖,有时候还挺
调皮,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喜欢使用“我们”这个 词,毫无目的的跟我一起随波逐流,这
种状态在那天夜晚叫我感到莫名其妙的伤感。我 那时像现在一样不自信,和阿莱在一起
叫我感到安慰,她的气息和夜凤混在一起,紧紧 挨着我,她的头埋在我胸前,头发上还
粘着一股香波味儿,她挨着我,像是睡着了,但 每到夜风吹过,她就开始轻轻战栗,就
像在我怀里哭似的。事实上,阿莱是觉得冷了, 我把她的头发绕在手上,捧起她的脸,
轻轻地吻她,阿莱的舌头在我嘴里轻柔地搅动, 带着股泡泡糖的甜味儿,眼睛眨动时,
睫毛蹭着我的面颊,细细的胳膊绕在我的脖子上, 凉嗖嗖的,我吻着她的嘴唇,一瞬间
竟觉得我是那么地需要她。 已经3点了,我们决定走回去,阿莱在前面踩着弹簧步子,
不断地回头招呼我快走, 我们走到长安街上,对面一辆洒水车可能是坏了,停在路边,
洒水车洒过的水还没有干, 马路上黑漆漆的,反射着路灯光,汽车疾驶过后,后轮扬起
细细的粉末似的一股股水点, 煞是好看。前面是空旷的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
、毛主席纪念堂还有后面的前 门楼看起来都像是雾气中的影子,我们好像走了很久才走
到王府井,正巧碰上一辆201 路夜班车,我们上了车,发现除司机外,其他人都趴在座
位上睡着了。在安定门下车时, 已经是凌晨了,东方出现了一道金边儿,像是特意镀在
北京这个城市上空似的。 上楼梯时我拉住阿莱的手,起初,手冰凉冰凉的,走到十二楼
1207我的住处时就变 得温暖了。
    乐队成立后,第一次活动就是偷了学校生物实验室的一只鸡。第二次活动则偷了一
 辆自行车。第三次活动是把自行车卖了。我提建议说把乐队的名字改成“犯罪团伙”,
 他们不同意,于是第四次活动出现了不妙的情况,我们去刘欣他们学校打麻将把卖自行
 车的钱输光了,倒霉的是我们输光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旁边看,这时,校卫队
 的人来了,把我们三个也一起抓住了,我写了一篇5000多字的检查才被我们学校教务处
 马主任领回本校,紧接着就挨了一个严重警告处分。华杨也挨了一个处分,刘欣倒没事
, 他的检查比我写的差远了,只写了300字,他是这么写的:“9月22日,我与王立琼、
周 文、唐大年、王阳、张弛、李卫、丁天、魏星云、崔字、李严严、廖一梅、战威、孙
兵, 孟现春、华杨、岳军一起在我校男生宿舍224用麻将牌赌博,赌注为一二四元,王
立琼、 唐大年,张弛赢了,我、华杨、周文、崔字全部输光,其他人平手,我由于童心
大发, 想继续玩,便到314找到姚进向他要上次他欠我的账,他想赖帐,我便把当时在
场的赵 晓松、王康、柳强、陈百涛找来对质,他们竟然都假装不记得!可见麻将的危害
有多大! 我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努力学习,并劝那些像我一样有此恶习的同学及早回头
,但我怕 姚进、徐澄字不会听我的,希望老师也帮助一下他们,长痛不如短痛,我想他
们会感激 老师的。但姚进可能不会,他打牌的事业心太强了。”
    当然,所有的沮丧都是暂时的。李唯就告诉我一个地方,在那儿可以忘掉一切,我
 跟他来到了他们家。 李唯家住在东四附近的一条小胡同里,他们家门前的一个明显标
志就是一个臭气熏 大的公共厕所,不是骗人。后来我即使蒙上眼睛仅用鼻子也能找到他
们家。 那天我们进了院子,七拐八拐,最后在一间看似地震棚般的小屋前停住,已是晚
上, 邻居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身边的小树在风中沙沙作响,我们俩儿的人影在墙上晃
动, 忽然,一片树叶掉在我脸上,像虫子蜇了一下似的,李唯在摸索着开门,我在旁边
等, 浑身上下不知为什么打起了哆嗦,只听见钥匙叮叮当当响了半天,还不见动静,李
唯自 己也神色慌张,就像在开别人家的门。 我结结巴巴地问:“怎么啦?” 李唯结结
巴巴地告诉我:“钥匙折在锁里了。” 于是,我们从原路返回,到路边的一个小饭馆吃
饺子,李唯吃的很少,就在对面看 我吃,我问他:“喝啤酒吗?” 李唯点点头:“那
就来两瓶吧,要么三瓶,五瓶也行,你喝多少?” 我说:“一瓶。” 我们边喝边聊。
起初谈的是围棋,不久,谈起了书,叫我吃惊的是,李唯看过的书 多得惊人,他问我:
“看过《王家大道》吗?” 我摇摇头。 李唯看也不看我:“读法国小说就应当读读马
尔罗。他在法国文坛上的地位……相 当于中国的王蒙,当然,不看也行,可你无论如何
也得看看布陶的《时间的运用》,写 的好极了,好极了。其实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
过丫抄的是普鲁斯特和乔伊斯,那俩 人才真了不起……唉,你看过谁的?” “没看过
谁的。” “福楼拜、纪德,萨特,加缪。莫里亚克、都德、巴尔扎克,梅里美、龚古尔
,缪 塞,左拉……这些都没看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越听他说越没信心,仿佛
我没 看过这些书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老实说,我有点自惭形秽,因为他正用
一种 不太在意的神色看着我,颇有藐视之意,抽空还喝了几口啤酒。 我兑:“我看过
乔治桑的小说,不知她是不是法国作家?” 他把目光收拢,瞟了我一眼,又离开了。 
我又说出几个名字,但明显他已不在听,目光也投向不远处正在播出MTV的黑白电 视机
,神态若有所思,口中念念有词,我听到他喃喃他说:“乔治桑,乔治桑……这个 大喇
……”就像他们以前有过一腿似的。
    第二天下课后,我又和他来到他那儿,我们撬开锁走进去,里面是一排排,一架架
 的书,几乎全是小说,也不知有多少本。 李唯向我推荐了至少100本书,直到我拿不动
为止,从此,我没事时就看李唯的书, 看书时,我果真忘掉了一切。
    在我睡着的时候,我要你在我身边,阿菜,因为我感到孤单,我想象着你悄悄起床
, 把窗帘拉上,这样我们醒来时就不会因为阳光太强而睁不开眼睛,就不会流出泪水,
就 不会把我放在你乳房上的手移开,就不会想到现实,就不会痛苦。 一般来说,我上
学很有规律,每天上午10点钟醒来,揉揉眼睛,穿衣下床,准备一 下,看看墙上贴的课
表,然后拿起一支笔,一个笔记本,走向教室。不住学校以后,这 招就不灵了,我赶到
学校后,往往正碰上上午的课全部结束,有时候下午还没有课,于 是就越来越不爱去学
校,渐渐地,上学这件事简直成了我的心病。 我不爱上学是有历史的,也是有原因的。
小学不爱上是因为班里有个叫彭飞的留级 生,我一去他就向我要糖,有一天,我想了个
办法,把北海牌肥皂切成一个个小块,包 在糖纸里交给他,他吃完后就打了我一顿,从
此他总是找我的麻烦,总之,一想起他来 我就心惊胆战,老是希望他能再留一级,不在
我们班为妙,机会终于在我上三年级时来 了,期中考试,我糊里糊涂地考了一个全班第
一名,期末考试彭飞就决定抄我的,考场 上,我把一个又一个错误答案写在草稿纸上,
抽空传给他,又怕他察觉出来,又怕被老 师当作弊捉住,结果我也没能及格,和他一起
留了级。后来的事我不说大家也猜的出来。 初中不爱上是因为我在体校的那些哥们都不
爱上,我们成大在陶然亭公园或者宣武 公园一带混,抢小孩的钱,偷看青年男女耍流氓
,打架,总之,所有的一切都比上学好 玩的多。高中不爱上是因为向晓飘,我们几乎天
天约会,哪儿有工夫上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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