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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oxin (老毒物),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晃晃悠悠(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12月11日16:45:47 星期一), 站内信件


        这是另一封信。
    周文: 我无法收到你的消息,我没有地址,我在奔波,在寻找,毫无目的,以前我
以为自 己是在找生活的秘密,我在观察别人的生活,我在天空和土地间制造我的幻想,
但是我 错了,我发现了很多东西,每一次都令我兴奋,但不久,我感到我发现得越多我
反而越 痛苦,因为世界的秘密随着每次发现反而距我越来越远,也许它就埋藏在我身边
,而我 却无法触摸。
    刚刚我写了一首诗,讲的是关于一只死在沙丘之巅的美人鱼,我写到它神秘的死,
 写到了泥土之中的爱情,那些在岩浆之中紧紧拥抱的情人以及他们石化了的接吻和深沉
 广阔的激情,我写了泥沙之中留下的泪痕和开在泥沙深处的花朵,那些年代久远却和我
 们并存的灵魂——写到这里我不禁想,也许我真是个疯狂而过时的浪漫主义者? 这片
树林就坐落在村庄旁,不久以后我就要到达那里,并从那里接近城市,我就在 这树边给
你写信。 到处都很潮湿,露水把一切都弄得生机勃勃,美丽清新,这露水要到下午才能
完全 褪尽,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孤独,我处在一种亢奋而疲惫的状态中,一直十几天
了, 我饥一顿饱一顿地沿着这条河向上游走去,但我已决定离开这条河奔向城市了。
    我的朋友,我应向你谈一谈美的东西,谈一谈水中的泡沫,但是我还是最想告诉你
 们,我想念你们,想念那个可怜巴巴的穷乐队,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在于什么,我一会儿
 就要捉几条鱼当一天的粮食,我得出发了,因为我还要不停地赶路。
    这是又一封信。
    周文:你好! 你知道我在哪儿,你又在哪儿? 世界上有很多角落,有很多我们不
了解的地方。我想说的是,最近我发现自己的兴 趣实在广博,也实在易变。以前我对周
围的人感兴趣,我偷偷地研究他们,现在我宁愿 忘记他们。 我的电池用光了,小收音
机不能听了,我把它迭给了我的房东,现在我与外界的惟 一联系也中断了,我还有一个
星期的生活费,花完这笔钱我就得自己挣 说老实话,我很孤独,也很疲倦,这主要是指
心灵上的,现在我渐渐地丧失了行动 的目的,也就是,我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是来找什
么的,有时候我竟觉得了解大多事情 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会厌倦,在厌倦中忘记梦想
,这很可怕,不是吗?
    但是有一点我 必须告诉你,那就是我们最恐惧的事就是离开人群。两星期前,我开
始沿着一条小河往 上游走,整整十二天,我没有看到一个人,那时候,我真是绝望得可
以,我发誓再不向 荒凉地带走,因为那样我的神经受不了,我想我在人群中我是不怕死
的,但是一想到我 在荒野中孤零零的死去却叫我受不了。
    你一定会问我离开你们几个月了,我都干了些什么,告诉你,我什么都没干,起初
 我像个观光客一样边走边瞧,后来钱花完了,只能自己设法养活自己,我被别人骗过,
 也骗过别人,还要过饭,现在我面临的是,无论如何,在冬季到来之前,我必须得有一
 定的积蓄,或者找到一个住处。
还有一封信是这么写的—— 周文:你好! 就我现在的情况来说,给你写信是非常困难
的。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时间,相反, 我有很多时间是闲暇的,但如果你是我,你就会
明白,如果你整天生活在一闪即逝的人 群中,而你对他们又缺乏好奇心,那么你对讲他
们是没有兴趣的,有时,有意无意中, 你会思考他们,从中发现一些人类本性中的东西
。 不是吹嘘,我现在多少学到一些与人相处的诀窍。我认识了很多人,但又很快地忘 
掉了他们,因为这些人彼此都很相似,我走的地方、认识的人越多就越感到这点。
    前两天,我被那个卖早点的老头儿轰到了街上,因为我给了一个残废孩子三个小包
 子,那老头是我的老板,他告诉我,那小孩一直靠他折掉的双腿骗钱,说我把他的钱自
 白往水里扔,我非常气愤,卷起铺盖走到街上,开始恨所有的一切,老板,顾客,甚至
 那个残废小孩子,因为我不知道谁还会要我去工作。突然问,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我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出来?你要找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命运,这和
 你有什么相干?你在于什么?只是看看吗?这时候我怀疑自己出来是否错了,这也是在
 我倒霉的时候常常问自己的问题。 不要打听我在哪儿,我们灰飞烟灭的乐队,我们的
快乐生活,我们曾经天真地谈论 过的话题,这些东西现在离我是那么遥远,而我,无论
如何也不想再次触及它们了。
    不要怪我没给你讲我遇到的奇闻逸事,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那时候我们会
 一年也不睡一分钟,一直聊我们各自的生活,我会统统地把它们倒给你,不管你愿不愿
 意听,现在,它们离我太近了,写起来让人烦。
    附带他写的一段奇怪的文字--- 走出监狱之后,他进入了荒野,那里没有人迹。他
成为彻彻底底的自由人了。这自 由是如此之大,大得他没有办法接受,这反而使他觉得
陌生了。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堆泡 沫,溶于水之后渐渐碎灭,以至于认不出自己了。荒野
给了他自由,同时也夺走了他的 一切,还给他虚无,他成了一个孤独的人。起初,他并
不在乎,因为他想到整个人类都 是孤独的。
    他走上一座小山,从那儿远远地眺望人类,然后,他渐渐走近人类,注视着他们,
 注视着那座玻璃监狱,监狱在一天天生长着,向四周蔓延,他看到人们在里面接受种种
 苦难和刑罚。他感到奇怪的是,这监狱竟然没有一个看守,但是人们宁愿像蜜蜂一样挤
 成一团,也不愿离开,他听到人类的啜泣声,也听到笑声,还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这
 些声音向他滚滚而来,湮没了他的眼睛,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他重新回到监
狱,立即被人们打得血肉模糊,可他并不在乎,他忍受着,直到这痛 苦的感觉发酵成一
点一滴的喜悦。因为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罪孽,所以他接受了刑罚, 他的喜悦来自于他
摆脱了自由,重新受苦,但他认为,他的寂寞也得到了安慰。
    但他也感到了厌倦,终于,他第二次走出了监狱,这一次,不是因为梦想、激情或
 自由,而是因为渗入骨髓的厌倦,这一次,他理解了孤独的可怕,他靠在监狱旁,变成
 了岩石,他的生命被内在的空虚瓦解了,他闭上眼睛,忍受着时间的至咬,他不再思考
 了,没有多久,他就风蚀成尘土,被生长的监狱吞进了肚里。
    谈谈理想问题。 先从我说起。 7岁上小学一年级时我在一篇题为《我的理想》的作
文中真诚地描述过我的理想: 当一名解放军战士。奇怪的是我当时为什么没有想到当一
名解放军干部,很明显,干部 比战士享有更多特权。 初中我的理想是当一个打架高手
,叫所有敢在街上跟我照眼的人闻风丧胆,望风而 逃。 高中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好丈夫
或诗人,我鼓足了勇气才敢于说出来。 大学理想是当个外企职员。
    阿莱少年时的理想是当居里夫人,可惜她虽学习不错但并不用功。 大学时的理想是
跟我白头到老,诸位往下看便可知道,后来她又改主意了。
    华杨少时的理想说出来叫人痛心,老师在一节课上把他们班同学依次叫起来,轮到
 他时,他说想当一个红小兵(就是后来的少年先锋队队员),结果是他到五年级也没实
 现他的理想。 大学时他想当一名录音师,天天听好听的磁带。
    陆然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水兵。 大学时的理想是当一名作家。
    刘欣小学时的理想是当一个农民,他认为那样可以斗地主,挺带劲。 上大学他的理
想与众不同,他想当一个女人,他认为女人可以不劳而获,一生只要 做好避孕工作便算
大功告成。
    所有这些理想在1995年全变成了想当大款。 这便是68年出生的人的理想历程。 不
幸的是,所有这些理想,竟无一实现。
    90年夏天携着一顿暴雨劈头盖脸而至,暴雨过后是长时间的大晴天,热浪紧随其后
, 滚滚而来,每天气温上升摄氏两度,我所在的那个歌厅出现了几个三陪,长的颇有姿
色, 但我对她们那路人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她们对我们也没兴趣,)每天半夜回家后
把琴 盒往门后一靠,一头扎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拿出筒啤酒就坐在冰箱旁边喝,冰箱
门也 不关,让里面的冷气飘到皮肤上。喝完一筒后,狂跳的心才稍稍平静,然后去洗手
间冲 个凉水澡,出来后方觉出自己仍活在世上。
    阿莱每天仍住我这儿。 两个月前,她重又开始留头发,现在头发半长不长的耷在脑
后,用尽全力也只能梳 起一个一寸长的狗尾巴。我的梳子上时常沾着她的长发,每天早
晨上学前,我只好改用 手沾水把头发弄顺。 我和阿莱的关系颇像这个夏季,狂热了几
天之后,一切重归平淡乏味。 在我的印象里,冬天是比较容易混过的,你只需蒙头大睡
即可,至于说到夏天,那 可就难了。遇到酷暑难当,你如果下午睡觉多半会在喉咙几乎
失火的情况下醒来。如遇 阴雨天,心情郁闷,身上总是有股潮乎乎的馊味儿,睡不着也
起不来,食欲大减,脾气 变坏,总之,整个季节令人沮丧。
    一个星期六,我和阿莱因为昨夜睡得太晚,早晨没起来,索性不去上学,在家里混
 时间。 电视中播出的《动物世界》中关于非洲的一段画面给我印象特别深刻,在那漫
漫夏 季,几只非洲狮伏在阴凉地里,注视着那些从眼前成群结队大摇大摆走过的猎物,
一脸 厌烦,只有饿极了才会突然出击,吃掉一只不走运的鹿或是野羊,但大多数时间,
狮子 们总是在呼呼大睡或像阴险小人一样东瞧西看,居心叵测。
    于是那个夏季,我和阿莱就时常各据房中一角,我学非洲雄狮,阿莱学非洲母狮,
 没有猎物我们就互相看。 有一次,我在读一本讲拿破仑奇闻逸事的小说,眼睛看酸之
际放低书本望向坐在床 上看时装杂志的阿莱,没想到正和她偶然看过来的目光相遇,我
没话找话地问她:“饿 吗?”非洲母狮答道:“有点儿,想吃你可没食欲。” 作为非
洲雄狮我不得不回敬:“我也是,想操你可没性欲。” 讨厌的沉闷的懒散的夏天!
    暑热难当的7月中的一天,我晚上回来已经快12点了,在楼下的一个西瓜摊上买了 
一个足有十五斤重的西瓜,独自抱到楼上准备大吃特吃,敲了半天门没人开,进门看到
 阿莱留在桌上的纸条,她的一个女伴和她一起去另一所大学过校庆,晚上不回来,我把
 西瓜一切两半,放进冰箱一半,另一半直接抱到写字台上,用一只大勺挖着吃。刚吃两
 口,电话铃响了,我去接,是陆然。 “回来了?”我问。 “嗯。” “今天晚上没事
?” “嗯。” “过来吧。阿莱不在。” “还是找个地方喝一杯。” “也行,哪里?
” “馨乐,美术馆拐弯那家。” “你在哪儿?” “我就在馨乐。”
    “知道吗?前一段时间我哪儿也没去,就在北京,你收到的信是我托海南的一个朋
 友从那边寄过来的。”陆然说这句话时后背尽力向椅背上靠去,桌上的酒杯被他用一只
 手指拨得在两盘凉菜间来往穿行。
“什么意思?”我不禁问。
“没什么。”他答道,“想尝尝离群索居的滋味。”
“这下尝到了?” “尝到了。”
“怎么样?” “一样没劲,是没劲中最没劲的。”
“现在?” “噢,没事了。”
“你疯了吧。” “谁知道。”
“以后想干什么?” “还不知道。”
“那就喝啤酒吧?” “再叫两瓶。”
那天晚上我们共喝掉十七瓶燕京啤酒,陆然在我们喝掉十瓶时付过一次账,后来不 知为
什么又喝了起来。在喝到第十K瓶时他对我说:“敢自杀的人才了不起,其余的全 是胆
小鬼。”说罢起身去上厕所,我们俩就这么以平均每喝一瓶啤酒上一趟厕所的频率 来往
穿梭于饭桌和门外一百米的厕所之间,甚是忙碌。
    我们从饭馆出来竟然都没有喝醉,于是拦住一辆出租车到我那里,一进门陆然直扑
 洗手间,我随手放上一盘斯汀的磁带,正是那首《我是一个在纽约漫步的英国人》,陆
 然进来后往椅子上一坐,对我说:“你还像以前一样爱听斯汀吗?”
我提醒他:“这是你以前最爱听的音乐。” “是啊,有一阵儿我特别喜欢斯汀。”陆然
若有所思地说。
“那时候我们在一起还喜欢过很多东西,不过是一年前的事儿。” “一年,一年是很长
的时间。”
“干嘛这么说?” “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知道厌烦的年龄——当然,这是指对那些简
单的东西,所 以——我渴了,有没有什么喝的?”
我去厨房冲了一壶茶,端到桌上,给我和陆然一人倒了一杯。他喝了一口,放下杯 子。
 “我不打算搞音乐了。” “为什么?” “这是一个感觉问题,也许,音乐已经无法把
我要表达的东西说清楚了。”
“陆然,表达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连表达的方式也包括在内?” 陆然把茶喝完又倒了
一杯。 “如果不表达,那用什么方式表明我存在着?”
“你只须活着就行了,跟所有人一样,他们不是存在着吗?” “但是,我听不见他们的
声音,我不了解他们,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这叫什么存在? 这样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非要你说的那种存在呢?” “不为什么。”
“陆然,你一定是掉进形而上的苦闷里去了。” “不是苦闷,是思考。”
“这是你退学的原因吗?” “不是全部原因。”
“陆然,我也想摆脱掉周围的一切,我也想过一种随心所欲的生活,我也想……” “不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周文。我不想摆脱什么,而是想冲进什么,究竟是什么, 我也说
不清楚,这不是一种状态,也不是直觉范畴里的问题,通过阅读各种各样的哲学 书,笛
卡尔,尼采、黑格尔。斯宾诺莎、海德格尔、巴歇拉尔、庞蒂、福柯等,我发现 了很多
东西,它们就在我的面前,可当我想接近它们的时候,它们却一下子不见了,一 个个白
天和一个个黑夜,我疯狂地阅读,疯狂地想着,想着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它就 近在眼
前,可我却不认识它——”
“所以你为此而痛苦。” “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怎么说呢,是一种,我无法表达——
用追求这个词也许合 适些——”
陆然的目光盯着被风吹动的窗帘,他好像使劲地想说出什么,可是,他说不出来, 我看
得出来他在使劲,这是我不理解也无法帮助的陆然,我努力想出一些词句,好让他 继续
说下去,可我绞尽脑汁也说不出来。这时,陆然把头转向我。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理解你说的那些抽象的东西。”我点燃一支烟。
“不,我想跟你说的不抽象——” “比如——”
“比如一一、有一句歌词是这样的——我想自由地飞——” 我点点头。
陆然接着说:“现在我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自由地飞意味着什么呢?凭借的又 是什
么呢?它指的又是什么呢?” “也许它是一种状态。”
“那状态又是什么呢?” “也可以这么解释,自由地飞是一个象征,是思想或行动的某
种方式,意味着对世 界的范围的探索,凭借的是无边无际的知识,指的是我们的某种探
求真理的精神。”
“当然,这么说也行,可是——” “陆然,我是随便说说,这些问题我无法跟你交流。
我想对你说的是,也许你对待 生活太认真了,也许,这对你没好处。”
“可是,什么对我有好处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办呢?”
“我看书,学习,试着弄清楚我想知道什么。” “你住哪儿?”
“我在中关村租了一家农民房,每天去北图看书。” “干嘛这么折腾?”
“我想不被打扰地学习,学校、父母、朋友——有些对候,这些东西你很难回避。” “
你是个奇怪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比如我,就很难像你那样,随便撒一个大谎,然后就把自己关在
一个小屋里读书。 对于你,这些被视作理所当然,对我来讲,这就是不折不扣的——疯
狂。”
“这样做的结果是这样——我没钱了,事实上,钱的问题并不重要,我知道怎么才 能弄
到钱,问题的关键是——我找不到一种方式,我自己的方式来和我所关心的问题交 流,
这是我目前的苦恼。” “陆然,你真的认为,在普通生活之外,还有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吗?”
“是,这是我的生活信念,也许我会被普通生活排除在外,但也因此,我也能把普 通生
活排除在外。” “这是退学的原因吗?”
“也不全是,你知道,我对上学一直没什么兴趣,那些课程浪费了我不少时间,你 瞧,
一个人就是从刀岁读书读到刀岁,也不过五十年时间,即使每10天读一本书,一年 也不
过读36本,十年不过360本,五十年不过1800多本,但是,在北图,我发现我想读的 书
绝不止这个数字,这就是我现在感到心酸的原因。”
    我们就这么不停地聊着,一直聊到天光放亮,我们下楼吃了小摊儿上的包子,一人
 喝了一碗炒肝,陆然在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离去,临走时,我问他怎么和他联系,他
 说,他已搬回中关村那套房子了,电话也开通了,有事可以打电话。我问他愿不愿意和
 以前那帮人聚聚,他说:“算了。” 陆然走后,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因为,我不知
道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再混在一起, 变幻莫测的陆然总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来生活,他是那
么不可接近,即便我和他谈了一整 夜,我仍然无法弄清楚他在想什么。
    和陆然见面一个星期后开始了期末考试,复习课上,我装模作样地坐在下面记笔记
, 同学中不断有人提出第七章考不考之类的蠢问题,老师照例答道凡是上课讲到的地方
都 考。我的兜里装着夜袭打印室弄到的卷子,所以在下面并不感到紧张。从容之余,和
阿 莱去游泳池游泳,晚上在歌厅演奏完毕,伙同阿莱在露天小摊吃点鸡爪子花生米之类
的 小吃,回家之后用清凉油或风油精涂在被蚊子咬起的大包上,有时我们一起玩新卖的
任 天堂八位游戏机,从第一代《魂斗罗》开始玩起,我们两人进步神速,很快,并肩作
战 时就有了一种搭档的感觉,我们俩人左冲右突,相互接应,经常出现如下对话:“等
我 一会儿,我把后面那个敌人杀掉。” “一二三——上!”
    《魂斗罗》一代用了两个星期被我和阿莱打到了头,然后我们开始战《人间兵器》
, 这是个单人游戏,通常是一个玩另一个人在旁边提醒,为了作战,我们发明了很多术
语, 比如我们管倒地射击叫“地躺”,管向上跳起后射击后再倒下躲过敌人的于弹叫“
跳 躲”,如此这般前仆后继。 弹贝司让我的左手四只手指长起了茧,游戏机叫我右手
拇指也长了茧。 从7月初我们买了游戏机开始到第二年9月我们把游戏机玩坏为止,我们
先后打完了 《沙罗曼蛇》,《脱狱》,《超级玛莉》,《迷宫组曲》,《异形复活》,
《赤色要 塞》,《霹雳神兵》,《希特勒复活》,《松鼠大战》,《冒险岛》,《魔界
村》, 《热血硬派》,以及《魂斗罗》一到五代,《双截龙》一到三代,外加几十个类
似《敲 冰块》、《小精灵》之类的小游戏。我和阿莱两人对外号称“24小时雌雄杀手”
,意思 是说凡是到我们手里的不管什么游戏,一律在24小时之内不借助任何攻关秘诀之
类的东 西打完,实际情况也大抵如此。
    陆然再次出现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有一天我们一齐走在街上时,他的呼机响了
, 他看了一眼,然后全无缘故地当着我的面把他的呼机狠狠扔在地上,砸得粉碎,事后
继 续大摇大摆地向前走,我推测他大概陷入了我无法了解的情绪中而不能自拔,这种时
候 谁也无法安慰他。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他那里,8月中旬,一天,他打电话叫我去他那儿拿一些东西,
 我去了,是他所有的磁带录像带和书,他帮我把其中我要的装进两个大旅行袋里送到楼
 下,其余的被他一股脑儿扔进垃圾箱,他把我送上出租车时对我晃晃手里的飞机票,说
: “明天我去海南,要么变成大款,要么死去。” 这真是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问他为
什么,他对我说:“钱是人的第六感官,没有它,你就无法充分地运用其余 的五个感官
,生活的出路至少会被堵死一半,这是毛姆说的。” 出租车开动了,我从车后窗看到他
冲我招了一下手,头也不回地走到路的另一边, 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向相反方向开去
。 这次他真的走了。
    暑假过完,大三结束,新学期开始后,我们班从三楼搬到一楼,并且换了宿舍,新
 的宿舍楼顶有个平台,不回家的时候,我和华杨时常在上面混过去歌厅前的时间。 一
天晚上,我和华杨又爬到宿舍楼顶上,井肩坐在那里聊大,那是一个夏末的黄昏, 夕阳
把天空映照得像铺了一层玫瑰花瓣,楼下杨树的叶子墨绿墨绿的,它们随着悄然而 至的
晚风飒飒作响,楼下打羽毛球的人还在高声叫喊,笑声不时远远传来,可我和华杨 却都
一脸倒霉样,他不停地喝啤酒,我则一支一支不停地抽烟。 上午阿菜见到我时神态自若
,我趁同学没在意,迅速凑过去,在她耳边悄声而快速 地问:“来了吗?” 阿菜一边
跟不远处一个女生高声谈笑,一边对我摇摇头,目光迷茫,这时李唯从背 后拍拍我肩膀
,吓了我一跳,原来他拉我去踢球,我转身跟他走了一段,回头看阿莱, 她正跟一女生
推推搡搡,一边嘻笑着争执什么,仿佛故意让我宽心似的。
    华杨从地上捡起一把小石子,对我说:“如果十颗能扔进去一颗,就说明辛小野不
 会怀孕。” 离我们三四米远,有个出气孔,他就一颗颗地往里头扔石头子儿,我也跟
他一起扔, 十颗里中了两颗,我稍稍放心,但不肯停止,仍然向里头扔,直到夜色完全
挡住了我们 的视线,我的最佳成绩:十颗里投中了八颗。 突然我想到往小洞中扔石子
这下本身非常像乱搞,这样一来,本来变好的心情又坏 了起来。
    “周文。”华杨叫我。 “什么?” “下月开始,我只在安全期和丫乱搞。” 我歪
过头去看他,黑暗中只剩下一个轮廓,我又点上一支烟,把那支快抽完的弹到 空中,夜
色中一道黄色的亮痕飘向楼下,然后俏然消失。 我侧耳细听,远处除了阵阵自行车铃声
隐约响起之外,再无一丝动静,风停了,我 的手上,胳膊上和小腿上被蚊子叮了三个大
包,奇怪的是蚊子叮我的时候我竞没有察觉。
    阿莱开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用汇编语言编一段程序,以便明天上机时用,她从敞开
 的房门外向我这里看了一眼,哎了一声之后直接走进厨房,我听见她把一个西瓜切成两
 半放进冰箱,听见她拧开水龙头洗脸,又听见她在厅里换了双拖鞋后走了进来。
    我抬起头:“怎么不理我?” “好不容易见你用一回功。”
我伸了一下懒腰从座位上站起来:“你们下午不是有实验吗?” “取消了,实验室搬家
。”
“你怎么笑眯眯的?” “我笑了吗?”
“我党你喜气洋洋的。” “下午不上课了当然高兴,你瞧外面热的。”
“西瓜多重?” “你怎么知道我买西瓜了?”
“我看见你抱着进了厨房。” “十二斤。”
“正好夜里回来吃。” “不回来才好呢。”
阿莱坐在我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双脚一蹬,椅子立刻后腿儿着地翘了起来,阿莱 熟练
地用后背顶在墙上,一面转动脑袋,一面前后晃悠那把椅子,使其发出吱吱怪声。
“哎。”阿莱叫我。 “什么?”
“你是不是准备永远这样下去?”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那你干嘛这么问我?”
“问问不行吗?” “问吧。”
“问完了。” 我收拾一下桌面,把书本统统放回书包,去厨房洗了一个干净杯子,从冰
箱下面一 层中的一个瓶子里倒进一些凉水,再从冰室中拿了几块冰扔进杯中,把杯子摇
得吮吮直 响,走回屋里,对阿莱晃了一下:
“喝不喝?不喝就算了。” 随即自己一口气喝下一半。 阿莱从她的包里拿出一个航空
信封扔到桌上:“有个大学要我了。”
“是吗?那好啊。” “半奖。”
“那不是去不成了?” “我犹豫呢。”
“你想付另一半学费呀?” “我想去美国看看。”
“观光啊?” “就当观光。”
“去吧。” “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 “那我试一试。”
“试问你怎么凑齐另一半学费?” “卖淫行吗?”阿莱挑衅似地看着我。 我无言以对

    因为种种原因,阿莱没有怀孕,也没有去成美国。 因为种种原因,我仍然呆在大学
,在那里晃晃悠悠,进入大学四年级。 因为种种原因,所有误投人世的家伙都在喝啤酒
,看电视,到台球厅打台球,购买 化妆品,抽烟,系领带,性交,都在看《新闻联播》
,买盗版CD,生病,唱卡拉OK,购 买时装店的新款时装,热衷于新发明,挣钱,寻欢作
乐,忘却痛苦,东游西逛。
    90年9月底的一个夜里,歌厅里来了一伙不速之客把那里的三陪全部捉走,歌厅被 
勒令停业整顿,我拎着贝司回了家,华杨背着他的电吉它又找到一个饭店的酒吧唱外语
 歌,不久他介绍我去,第一大还可以,第二天我因为在演奏时嘴里叼着一支烟被炒了鱿
 鱼。 我到会计处结了账后回到家里,从阳台上往下望去。灯火阑珊的北京上空笼罩着
一 层灰蒙蒙的烟雾,把暗黄色的灯光压在下面,使这个城市看起来既像世界尽头又像冷
酷 仙境。
   从那天起,我开始能够一动不动地坐在阳台上,目光在公路汽车和低矮住宅上空 盘
旋,有时绕过一座刚刚拔地而起的饭店投向远方,在空中某一点上停住,我可以那样 一
坐很久,有时抽烟,有时不抽,有时喝啤酒,有时不喝,但我喜欢坐在那里向远方眺 望
。不知不觉中,时间从我身边飞驰而过,而我在回过神来之后竟仿佛是早已历尽沧桑。

    为了能让阿莱在做爱时睁开眼睛后看到星星,在一个月色撩人的10月之夜,我们两
 个在阳台上架起了一张行军床,玩完电子游戏已经半夜两点了,我拉开阳台门,阿莱抢
 先一步倒在床上,当时凉风习习,天空中飘荡着一股叫人头脑发热的干树枝味,我看到
 阿莱在窗玻璃透出的灯光下脱掉套头衫,解开乳罩,脱掉牛仔裤,又脱掉内裤,最后脱
 掉袜子,用两手一团,塞在毯子下面,然后伸展四肢,冲我略略一笑,眨眨眼睛,双手
 拉过一条脚下的被子盖在身上,不禁神思恍惚,我把手里的半支烟扔到楼下,脱净衣服
, 和阿莱并肩躺在一起,我挨着阳台栏杆,看不到夜空,阿莱能看到,阿莱伸到被子外
面 的那条胳膊凉爽光滑,我们开始以可以想象的最温柔的方式做爱,窄窄的小铁床轻轻
扣 击着阳台的水泥地板,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阿莱双眼紧闭,下面温湿润滑,浑身柔若
无 骨,一对乳房把我的胸口轻轻托起,呼吸短促,头略略摆动,一绺头发随之晃动不止
, 看起来竟是异常迷人,完毕后我垫了两个枕头在脑后吸一支烟,阿莱把头枕在我胸口
上, 张开眼睛望向天空,凉风轻拂我们露在被子外面的皮肤,翻了一个个的被子外面潮
湿冰 凉,一弯新月高挂中天,色泽光洁明亮,令人动心。阿莱把被子向上拉拉,忽然对
我悄 声说:“咱们要是从这里飘下去该多好。” 说罢长叹一声。
    这是一句不吉利的话,因为我们正处于十二楼的阳台上,阿莱闭上眼睛,少顷从被
 窝中小心翼翼地钻出,一丝不挂地跪在床上,双臂架在阳台的栏杆上,久久一动不动。
 我扔掉两支烟头以后伸手摸她,她已浑身冰冷,皮肤犹如从冰箱中拿出的橡皮,并且轻
 轻打着寒颤,可仍旧不钻回被窝,我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朦胧睡去时,忽觉铁床一动,
 我感到她仿佛纵身一跃,跳下阳台,连忙伸出手去抓,阿莱惊叫一声,原来是我的幻觉
, 阿菜早已倒在我身边睡去。
    90年秋天在我眼里已不再充满无穷魅力,而是过得短暂并令人消沉。树叶黄绿斑驳
, 行人匆匆麻木,这一切都来源于我的疲惫心态,事实上,我对大学的情绪此时已厌恶
得 无以复加,由于晚上不再弹琴,手中再也无闲钱可花,有时和阿莱出去又得挤公共汽
车, 买一件衣服也是左右徘徊,对于苦中作乐也兴趣大减,有时想到前程,也是一片茫
然, 生活死气沉沉,除了电子游戏能够暂时把我从现实中带出以外,并没发现什么新的
叫人 喜欢的东西,阿莱有时见我一夜一夜地玩电子游戏,对我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担心,
但她 依然陪着我一起玩紧张刺激的《空中魂斗》,她不玩的时候,我就一个人玩《俄罗
斯方 块》,这个游戏我总也玩不坏,可以没完没了地玩上三四个小时,直到手指失去感
觉。
    一天上午,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准时响起,我走出教室,到楼道里抽烟,打火机怎
 么也打不着,我走到教室门口堵住从里面出来的李唯向他借火,他停在那儿,两只眼球
 在眼眶里转了有三四个来回,后面有个出来的同学直推他,他闪到一边。 我再次问他
:“有火吗?” 他仍站在一边,半天才说:“我想呢。” 我把手伸进他的上衣口袋里
摸,又伸到裤兜,他这才说:“想起来了,在课桌里。” “怎么不早说?” “我不是
说了吗?” 我又截住在楼道里来回走动的焦凡:“有火吗?” 他掏出一个火石打火机
递过来,我接住以后打了好几下没打着,他笑着说:“我就 知道你打不着。” 说完从
我手里接过打火机,翻开盖儿,对着墙壁只一擦,火苗突地跳起。我接过火 机把烟点着
,他仍在看着我,我把烟递到他手里,自己只好又点着一支。
    李唯有个著名的三段论,第一是人吃的东西大多没有臭味,第二是人拉出的屎毫无
 例外都是臭的,第三是结论——人的生活目的和条件是把无论什么东西都变得臭不可闻
。 我也有个老掉牙的三段论,第一是人说实话要倒霉,第二是人不说实话也要倒霉, 
结论是——人说不说实话都要倒霉。就如同李唯的三段论来源于他的实践一样,我的也
 是。
    记得上小学时候,我在上学的路上碰巧和我们老师走在一起,他向我征求同学们对
 他讲课的意见,他是这么问我的一一、 “同学们都怎么说?” “挺好。” “我想听
实话。”他挺严肃地看了我一眼。 “废话连篇。”我这样告诉他。 “谁说的?” “同
学们说的。” “哪个同学?” “我也记不住了?” “再想想。” “想不出来。” “
真的?” “真的。” “那就是你了!” 他轻而易举地得出结论。
    李唯到大三时想嗅比我们低一级管理班的一个女孩崩崩,崩崩身材修长,性格活泼
, 她参加了《青青诗社》,当时我们宿舍的焦凡也踪上了崩崩,两人为了崩崩开始了明
争 暗斗。 焦凡省下饭票买了一本《席慕蓉诗选》送给崩崩,李唯的办法是借给崩崩《
一个世 纪儿的忏悔》看,并给她朗诵其中某些动人的抒情段落,第一回合李唯失败了,
因为崩 崩并不爱看小说,她只喜欢诗,李唯为了挽回失败真是煞费苦心,他先后买了四
本《席 慕蓉诗选》,最后证明焦凡买的是本盗版书,里面仅有一首席慕蓉的诗。
    新一轮较量是李唯中午和崩崩一起打篮球,焦凡的办法则是约崩崩骑车去玉渊潭游
 泳,起初,崩崩两个约会都去,直到有一天,李唯伸出双手接崩崩扔给他的一个球,不
 幸的是,球从双手间滑过,正打在他的鼻子上,打掉了李唯的价值18元的眼镜,李唯的
 眼镜在篮球场的水泥地上摔碎了,李唯对摔在地上的眼镜视而不见,却用深情的近视眼
 注视崩崩,但在崩崩看来却是目露凶光,从此崩崩再也不跟李唯打篮球了,但她在焦凡
 约她游泳时却顺手约上了李唯,李唯不会游泳,但仍带了一条游泳裤去了,三人来到湖
 边换好衣服,焦凡“扑通”一声跳进水中奋力向对岸游去,半小时后他游了回来,发现
 自己失算了,李唯和崩崩正在手拉手坐在岸边聊得起劲儿呢,见了焦凡理都不理。 于
是,焦凡失恋了。
    这情况是后来李唯和崩崩吹了以后告诉我的,当时我不知道,一大中午,我在宿舍
 收拾东西时间焦凡:“听说李唯现在谈恋爱,有这事吗?” 焦凡没好气地对我说:“
谈什么恋爱呀,不就是想相互操逼嘛!”说罢大手一挥— —写到这里顺便交待一句,焦
凡的手指不知是不是肢端肥大症,反正又黑又粗,此刻他 情绪激昂,大手一挥之际,其
势咄咄逼人,让我不得不一闪而过。
    焦凡苦恼之时,其实也是李唯苦恼之日,用李唯后来的话讲:“我们俩那点儿事弄
 得满城风雨,老师还找我谈过话,我们的关系也是紧一阵松一阵的,憋得我够呛,不提
 啦,”他也把手一挥,想了想后说,“如同便秘!” 他就此打住,不再多谈。
    李唯和崩崩散伙之后,读起了唐诗,他说是为了让心绪平静,但我看不像,有一天
 我到他的宿舍找他,此时正是上午9点多钟,同学们都去上课了,我因为起晚了,不愿
 中途进教室,所以到他们宿舍去串串,我知道这一阵他老不上课,大天躲在宿舍里背唐
 诗。 李唯见我进来之后,对我作了一个怪相,我不解其意,便问道:“怎么啦?” “
又发现一个色情狂。” “谁呀?” “韦应物。” “韦应物怎么啦?” “藏的真深。
但我还是把他择出来了,听听这位唐朝诗人的名字——唯硬物——够 厉害的。”李唯对
我晃晃手里的书。 “讲讲怎么啦?”经他这么一说,我越发好奇。 “这首《滁州西涧
》我以前读过,怎么没看出来呢?”他自言自语,并不看我。 我从他手里接过书,翻了
一下:“我也没看出来。” 他一把从我手里把书夺了回去,说道:“应怜幽草涧边生,
上有黄鹏深树鸣,春潮 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这首诗讲的是整个性交过程,明
白了吗?” 原来如此。
    人的脑袋从侧面看起来非常像一个问号,有人认为,间号越大,就说明人越聪明,
 照此观点徐国柱应该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才对,因为他的脑袋从侧面看起来像两个问号,
 但也有人说他的脖子大细太长,所以他的脑袋倒像是一个倒置于肩膀的带把儿的鸭梨。
 说他这话的自然是李唯,因为大一时李唯和他的关系特好,他对李唯简直有点个人崇拜
, 我要说的是李唯的黄金岁月,那时候,只要是涉及有关读书范畴,全校范围里,李唯
是 当之无愧的权威,当然,教科书除外。
    当大家开始谈论萨特时,李唯已经认定《存在与虚无》里的大部分东西是抄海德格
 尔的,当大家知道海德格尔时,李唯却在宣扬弗洛依德的心理分析,当大家一边读着 
《梦的解析》一边相互询问梦见草地到底是否代表渴望阴毛时,李唯早就看起了后殖民
 主义。女权,当有人刚刚就以上问题想跟李唯聊上几句,李唯已经张口闭口后现代了,
 别人发现一本新书,李唯一听书名就说看过,接着顺口讲出那个作家的朋友是某某作家
, 他练过的小妞,他爱去的饭馆,他写过的另外几本书,他如果活着现在正干着什么,
他 的子女现在正干什么,总之李唯无所不知,令想跟他聊聊文学的人望尘莫及,只能李
唯 云亦云,身后追随者甚众,徐国柱就是其中一个
    那时徐国柱和李唯同住一个宿舍,一 大早晨,他大梦初醒,看到李惟一边抽烟一边
看书,便问李唯:“什么是真理?” 李唯当即回答:“无用即美。” 第二天,徐国柱
又让李唯告诉他一个真理,当时李唯正在半梦半醒中,翻身之间说 道:“很多男性在早
晨阴茎勃起,也有晚上勃起的,早晚都不勃起的人名叫布勃卡。” 徐国柱从那之后以不
熄的热情坚持每天向李唯请教一个真理,李唯兴致好时跟他一 聊半天,兴致不佳时也随
口以“有口臭时若想不叫人讨厌,最好不要对着别人的鼻子说 话”应付过去。
    大一结束,徐国柱因四门功课不及格被开除,临走时,李唯送给他最后一个真理:
 “知道大多真理是没有好处的。” 然后挥手送徐国柱登上开往火车站的公共汽车,徐
国柱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国柱走后不久,学校的校刊因种种原因停办,接着学校里
的最后一个诗社也关了 门,同学纷纷在校内外倒起了买卖,无人问津小说诗歌。 现在
,当李唯想把话题从法国小妞引到福柯或罗兰·巴尔特时,立刻就会有人接口 道——谁
操过的法国小姐多,福柯还是罗兰·巴尔特? 这便是李唯在我校的兴衰史。
    叨年秋天我坐在阳台上凭栏远眺,想象着当我老了的时候,面对一群群迎面走来的
 姑娘,她们个个新鲜可人,可我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任凭她们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不禁
 悲从中来。 类似这种想法是不能跟阿莱说的。
    几天前阿莱跟我吵了一架,原因是我答应跟她一起学英语,而三天后却自动停止了
, 阿莱把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托福听力、字词、词组、语法等磁带往抽屉里僻僻啪啪地
一 阵胡撸,最后对我说:“你就玩你的《俄罗斯方块》吧,看看以后会有什么结果。”
 我接着玩,嘴里低声说:“你管我干什么,我的结果就是俄罗斯方块,我就是俄罗 斯
方块!行了吧?看着不顺眼你就另作他想吧,别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 声音虽小,但
阿莱还是听见了,她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站了足有十秒钟,一动不 动,然后,她神经
质地收拾她的书包,随后大步走到我面前,气哼哼地站着,少顷,她 忽然长叹一口气,
浑身放松,坐到我对面的床上,泄气他说:“咱们别吵了,我以后再 也不叫你学英语了
。” 我说:“我也再不答应你学这学那的了。” 话一出口,只见阿莱又叹了一口气,
低头不语。 我伸手揽过阿莱的腰,阿莱腰肢柔软,细细的皮带在我手中又滑又凉。阿莱
贴在我 身上,起初身体还有些僵硬,不久就变得柔软了,她伸手在我的头发上拢了几下
,一指 电视屏幕:“你都死菜了。”
    电视屏幕上,各种形状的方块一直落到顶上。 当晚,我和阿莱坐在床上,阿莱一边
吃瓜子一边用另一只手拿着一本名叫《月亮和 六便士》的书看,瓜子是从自由市场买的
,农民自炒的,所以她的指尖上净是黑印儿。 阿莱吃瓜子的方法与众不同,她不是嗑一
个吃一个,而是把瓜子一粒粒塞进嘴里,嗑好 后瓜子存在嘴左边,瓜子皮存在嘴右边,
越吃两个腮帮子就越鼓,鼓到一定程度,阿莱 抄起一张废纸,把瓜于皮吐在上面,然后
慢慢把瓜子瓤嚼掉,我多次提醒她说这种方法 不卫生,阿莱每回答应归答应,该怎么做
还怎么做,我一提这事她就说:“噢,忘了!” 然后吐出口中之物,到厨房去边吐唾沫
边漱口,久而久之,我也就不说了,不但不说, 我自己也改成她那种吃法,好处是明显
的——快。
    我躺在阿菜的一边看毛姆写的另一本书《人性的枷锁》,这是我非常爱读的一本书
, 此外,毛姆的书里我最喜欢的还是《刀锋》,几次推荐给阿莱,她都看了几十页后就
丢 到一边,她自己没完没了地看《月亮和六便士》,也不知看过多少遍。 看着看着,
阿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推推我,我转过头去,她冲我笑笑,说:“我干 过一件对不起你
的事,今天想告诉你。” 我看着她,静待下文。 阿莱却不讲了,接着看书。 我把手里
的《人性的枷锁》盖到她的书上,示意她讲下去。 阿莱只好放下书,冲我笑道:“也是
刚才偶尔想起的,怪好玩的,还记得那次去洗 印厂看西班牙电影周吗,大一时候?那时
候咱俩还没上过床。” 我想了想后只得摇摇头,记忆里一片空白。 “就是那次,你和
华杨在我宿舍里画电影票那次……” 她提醒我。 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阿莱看我一脸迷
茫,也就不再盘问,接着说:“那次我倾尽所有在我们家门前买了 一包开心果,然后到
学校里去找你,一路上吃了一大半,见面后索性没拿出来,电影散 场后,你们不知去哪
里吃饭,我就坐车回学校,在公共汽车里把剩下的一半也给吃光 了。” “就这事儿?
” “就这事儿。”阿莱拿过书接着看了起来。 屋子里只剩下翻篇儿声和阿菜嗑瓜子的
声音。 临睡前,阿莱对我说:“我现在觉得自己像个他妈的已婚多年的妇女。” “是
吗?”我问了一声。 阿莱顾自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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