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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oxin (老毒物),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晃晃悠悠(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12月11日16:46:27 星期一), 站内信件


              上到大四,不知为什么任课老师全都特别年轻,也就比我们大三四岁,
论烟龄没准 儿比我还要小,但就是他们,却特别叫我讨厌。 上课时,青年男教师的目
光从这个女生落到那个女生,仔细端详她们脸上的大包, 想象着亲到哪里才能躲过?看
看她们的长相是否过得去,个子高低,是否和自己相配? 髓骨宽窄,是否有利于生出像
他一样的坏种?看她们的乳房大小,假装无意间碰一下试 试软硬,推测乳头的长短,颜
色深浅,屁股走起来是上翘还是下坠?耻骨是凸出还是凹 下?再拿这一女生和那一个相
比……总之,够他们忙的!所以一般他们上课往往眼睛灵 活闪动,左瞄右看,嘴里颠三
倒四,胡说八道,这是因为所有节约出来的时间都用来琢 磨舞会上请哪一个跳舞,哪一
个适合上床,哪一个又可借补课之机把她变成自己的老婆。 青年女教师则深知男同学不
能成为自己的依靠,但也不妨碍她们搔首弄姿,卖弄聪 明。在学校,每每我见到这帮人
必满脸堆笑叫一声“老师好”以示欢迎,擦肩而过之后 必转身招手轻声咕哝一句“操你
妈”以示欢送。
    11月,人校以来第一届全校足球联赛粉墨登场,原因是当年世界杯结束后的狂热劲
 儿有增无减,全校同学那时间他这学期有几门课可能弄不清楚,但像马特乌斯之类的名
 字却是个个报出如数家珍,连我们班最难看的女生刘立新都会说:“我不喜欢马拉多纳
, 他的腿太短。”
    我们班一共踢了三场球,场场大败,最后一场打到3比0时,李唯在对方禁区里被人
 推了一个跟头,判罚点球,前面两场比赛我们班分别以4比0和5比0败北,这场如果进对
 方一个球也可算是踢进过球,其时李唯雄纠纠地站在离球20米左右开始助跑,我和另外
 几个同学满头大汗地站在不远处看,只见李唯在我班六个女生的助威之下,一阵风似的
 冲到球前,飞起一脚,球纹丝未动,李唯却一脚踢空,摔倒在地,引起一阵哄笑,李唯
 被抬下场时对我大喊:“让周文替我罚,让周文替我罚,灌他们丫的!”边喊边手臂乱
 舞,我只好在哨声响过之后,对准球门左上角奋力踢去,对方守门员在皮球人网之后才
 飞身跃起,跌倒在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比赛继续进行,李唯重新上场,我们班由
于刚进了球,声威大振,在离终场前两分 钟又组织了一场进攻,当时对方全队压过半场
,混乱中我一脚把球踢出禁区,人丛中杀 出两条人影,仔细一看,竟是焦凡和李唯,球
在李唯脚下,跑了不远,李唯被对方一个 队员追上,李唯把球传给焦凡,自己接着往前
跑,焦凡得到球后对方队员一下子全部向 他扑去,那时他已经跑到对方门前,李唯向他
大喊:“传回来,传回来!”但焦凡却在 慌乱中把球一脚踢向球门,姿式挺漂亮,有点
像荷兰球星古力特,可惜球正好飞出界外。 比赛结果,我们班以3比1输掉了最后一场。

     赛毕,李唯对焦凡破口大骂,一句一个“竖子不得与谋!” “什么意思?”焦凡
居然不解其意。 “就是不跟傻逼过事儿。”我替李唯答道。
    90年11月中旬,风和日丽,万里无云,足球风过去后不久,我校经商风已经刮得无
 可救药,在我住宿时,每晚都有本校同学深夜推门人室,问有没有人买袜子之类商品,
 搞得人不得安宁。 我们班有个同学叫孙兵,与我素无交往,不知何时他掉换座位换到
我旁边,他这人 的特点就是臭脚,而且在当时甚是有名,有一句歌谣就是专门为他而制
,现在只记得其 中一句,叫“一拉鞋带都摔倒”。
    挨着他上课不便之处甚多,但也有一好处——可以在下面从容看小说,因为老师一
 般走到距我们一米处无不突然皱紧眉头,仓皇离去,从此再不向这个方向试探半步。 
我有一天在宿舍里被一个低一级的同学缠了半个小时之久,万般无奈之下花了4元 钱买
了一双防臭鞋垫,第二天一上课我就拿出来送给他,谁知他死活不接受。当时正上 《体
系结构》,一股股臭味就从他的尼龙袜子边缘喷薄而出,弄得我五迷三道,无心上 课,
刚一下课,我就再三对他说明我的好意,谁知此人并不领情,推搡良久我才弄明臼, 他
以为我在向他推销! 最后我只得伸出一支手指。 “一块钱?”他问道。 “一毛。”我
回答。 他立刻把鞋垫拿了过去,从兜里掏出一盒“金花”,从中抽出两支递给我:“咱
们 两清了。”
    防臭鞋垫的效果持续了大约两个星期,之后,孙兵重又旧病复发,我也每每望风 而
逃,一天,我被他在宿舍门口拉住,他往我手里塞进10元钱,然后吞吞吐吐他说: “帮
我弄100双鞋垫行吗?”
    寒风凛冽的12月,华杨有一天中午回宿舍后对我说:“我跟丫掰了。” “谁?”我
没反应过来。 “辛小野。” “真的?你们不是掰过好几次吗?” “这次真掰了。” 
我“噢”了一声,接着看手里的一本围棋谱。 “周文。”他叫我。 “什么?” “没什
么。”华杨说完收拾他散乱在床上的东西。 我欠起身,对着他忙碌的身影问了一句:“
要不要去喝点什么?” 华杨的动作在半空中停住片刻,接着,他转过身,坐到我床前,
用手把长发一个劲 儿地向脑后梳,继而长叹一声:“算了。” 我不知他说的是喝酒算
了还是跟辛小野算了。 “下午干什么?” “没事。” “想打台球吗?” 华杨想了一
下:“走吧。”
    我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套上夹克,围上围巾,和华杨一起出了宿舍,走到校门
 口打了一辆车,直奔崇文门,我们一共打了两小时,华杨心猿意马,打出的球飘忽不定
, 在袋口的球也能被他打飞,我看他这么瞎打,不觉情绪受到影响,也极不认真,有时
一 个球得反复打上五六杆儿才能打进,就这样,我们收了场,出来后走到花市影院想看
看 有什么电影,正碰一个无聊透顶的国产片,想想也没别处可去,于是到窗口买票,我
想 付钱,华杨抢上前去先付了。我们一同进门时华杨回头对我说:“第一次见到阿莱的
时 候就是在那棵树下。”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树,树叶光秃,在寒风中左右摇摆不停,
树 下的垃圾箱中塞满了垃圾。
    进场时电影已经开始了一刻钟,我们在最后一排一进门的地方找了两个空座坐下,
 看了不到5分钟就双双站起来走回休息室,在那儿一人抽了一支烟,接下来再次硬着头
 皮进入场中,看了不多时候又走出来,相互对望一眼,无可奈何。 我们走出电影院,
向左拐找到一个小饭馆,坐到里面一人喝了一两白酒方才定下心 来。 我们坐在靠门不
远的座位上,冷风灌进来时先从我们面前扫过,因此极不舒服,又 喝了一杯白酒后,我
们站起离去。此时正值下班高峰,街上人头攒动,车流滚滚,叫卖 不断。电影散场,更
多的人涌上大街,我和华杨站在那里犹豫半晌,不知该何去何从。 忽然我想起以前认识
的一个女孩家住得离这儿很近,她叫向培。在我们以前唱歌的 歌厅当过服务员,跟华杨
一说,他也记得,有一次我们一群人打了一辆车回家,一个个 地送,其中就有向培,我
和华杨凭着依稀记忆沿着马路往里走,边猜边找,找到一个门 框朱红的大院门前停下,
进去敲响了一个玻璃上贴着刘德华画像的门,门应声而开,出 来的正是向培。
    “没想到你真在,这还真不好办了。”我说。
“什么意思呀你?进来吧。”
向培倒是挺大方,把我们让进去。 “怎么想起我来了?”她关上门后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们俩。
“我们站在花市电影院门口,一下子就想起了你。”华杨说。
“你父母呢?”我扫了一眼空荡荡的两问屋子。
“搬走了,刚搬一个星期,这里还没来得及收拾;你们别站着,坐吧,别坐那沙发, 那
是一个陷阱,坐进去半天才能爬出来。”
    我和华杨齐刷刷地走向床边,又齐刷刷地一块儿坐下,向培看了不禁笑出声来。
我说:“我们这是无目的拜访,瞧,一进来就晕菜了。”
“我给你们倒点水喝。” 向培走到墙角,拎着一个暖瓶走到离我们不远处的一个小桌前
找到两只杯子,往里 倒了两杯水端过来。
“你们还在上学呢吧?” “啊。”华杨接了一句。
我们俩一人接过一只杯子喝了一口水,感觉有点尴,后悔这么冒失闯入,但是说上 一句
“啊,我们走了”然后离去也似乎不大合适。于是便没话找话地闲扯。
华杨问:“你现在还在歌厅干吗?” “不在以前那个歌厅了,换了一个。”
“哪儿呀?” 向培没搭话,反问我们:“你们还唱歌吗?”
我指指华杨:“他还唱,在国贸咖啡厅,没事可以找他玩。” “我还没去过国贸呢。”

“一会儿一起去吧,请你喝免费咖啡,去吗?” “行啊。”向培挺痛快地答应。
华杨看看表:“走吧,快到点了。” 向培从床下找出一双皮鞋,穿上一件长到脚后跟儿
的羽绒长大衣,我们三个人一齐 走出来,在大街上拦了一辆车,直奔国贸而去。 华杨
在台上唱歌的时候我对向培说:“他刚跟辛小野散伙儿,心情巨悲痛。” “我说怎么不
爱说话了?”向培说道,把手中的一杯咖啡一饮而尽,
“你们快毕业 了吧?” “也就半年了。” 说话间华杨早已唱完几首歌下来休息,我到
投币电话亭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阿莱 果真在那儿,问我在哪儿,我说和华杨在一起,
问她想不想过来,阿莱犹豫了一下,说 一会就到,我就回去等她,半个小时以后阿莱进
来,见面就对华杨说:“我给辛小野打 了电话,她说叫我劝劝你。”
“劝什么?”我问。 “我也不知道啊。”阿莱说道,“到底怎么了?”
“没戏了。”华杨说道。 我们四个人又一人喝了一杯咖啡,默默无言,气氛压抑,华杨
又上去唱了三首歌, 我们跟他一起走出国贸,我和阿莱回安定门老窝,华杨送向培回去
。我们就在长安街上 分手。 回去的路上,阿莱对我说:“他们散了倒好。” “怎么了
?”
“辛小野跟我说她和一个博士生在一起好长时间了,她不愿伤华杨的心才一直没说, 昨
天终于说了。”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跟你说?那我还不如直接跟华杨说呢!” “什么博士啊?”
“辛小野说那人特有野心,别的也没来得及多讲,你别跟华杨说啊。” “我不说,狗屎
博士有什么好说的。”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过了几天,华杨到宿舍把他的铺盖一卷,搬到了向培那儿,我 和阿
莱去了一趟,他们俩正在刷墙,往顶棚上贴一些彩色画报,我帮他们收拾了一下午, 晚
上一起吃了饭,然后我和阿莱离去,又过了几天,华杨和向培到我们那儿看了一晚上 的
录像,换来换去足足换了十几部片子,只有一盘汤姆克鲁斯主演的《比翼神鹰》被从 头
至尾看了一遍,向培比前几次见到的活跃了许多,临走从我们这里借走了十来本书, 装
在一只手提袋里。 一星期之后,我和阿莱逛西单商场时碰到辛小野和一个比她大四五岁
的小个子男子, 他们在皮衣部试衣服,辛小野身穿一件短皮夹克在镜子前转来转去,我
们没跟她打招呼, 从她身边走过,她也没有发现,小个子男子心不在焉地站在辛小野旁
边,手里抱着那件 辛小野穿了两个冬天我们熟悉透顶的淡黄色羽绒服,看起来真滑稽。

    元旦过后,进入91年,期末考试从1月7日开始,我和华杨有一门课没有偷到卷子,
 恰恰是本学期最难的一门《体系结构》,经过苦战,也总算过关。放寒假后华杨从国贸
 又换到京广,在咖啡厅唱《卡萨布兰卡》之类的歌,又结识了一班搞音乐的朋友,花 
4000元买了一把美国产的民谣琴,啤酒一次可以喝到十二瓶而不醉,委实了得。 寒假我
和阿莱一人买了一双新冰鞋,配上速滑刀,隔一天去北海公园滑一次冰。阿 莱的父亲有
一把老掉牙的汽枪,被阿莱从家里拿到我那里,我从利生体育用品商店买回 一摞靶纸和
几盒子弹,把靶纸贴在厕所门背后练习射击,寒假结束,终于把厕所门打了 一个大洞,
只得又买了一套飞镖,用镖盘把大洞挡住。
    春节来临,我买了一千头鞭炮在除夕之夜放响,当时我老爸守在电视机前,见我从
 阳台返回,对我说:“快毕业了吧?” 我点点头,算是回答。 老爸送了我一条红塔山
,算是我的新年礼物,真是例外,以前他从没有送烟给我当 作新年礼物,往年我得到的
新年礼物无非是~支派克笔之类的东西,所以得到烟后我受 宠若惊。 那一条红塔山我
用了一个星期抽完了,淡而无味,就像我的大学生活,谢天谢地, 总算快结束了。
    寒假结束后班里气象一新,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大约有二十个毕业设计课题,旁边注
 上难易程度,分为ABC 等,我挑了一个B等的课题,找到指导老师谈了一下。老师给我
 开了五六本参考书,我补办了一个借书证,没费什么周折便在图书馆找到了那几本书,
 然后带回家去看。 由于平时没有好好上课,学业几乎没有什么建树,所以只好闭门在
家,照葫芦画瓢 地开始编写那个管理软件,我选用了当时非常流行一年后便被“FOXBA
SE”淘汰掉的 “DEBASE FOUR”来编写,图形方面用“MICROSOFT C”接口,东抄西仿,
竟然十分有趣, 很快便编出一个颇为花哨的数据库,我父亲给我找了一个他过去的同学
,此人是计算机 数据库方面的权威,他借我五本摞起来足有半米高的数据库程序实例,
我把其中颇为复 杂的查询部分改头换面地抄了进去。
    一个月之后,我到机房花了一个星期时间把程序敲了进去,又调了半个月,居然做
 出了一个让指导老师大为惊异的数据库。完事之后己是4月初,接下来的时间是写毕业
 论文,等待答辩,还有,就是找工作。
     为找工作我跑了七八个地方,不是工作太累就是报酬太低,眼见无法找到一个像样
 的工作不免灰心,我干脆回到家里坐等学校分配,横竖听天由命。 华杨的情况大体上
跟我差不多。 阿莱的运气比我们要好,她找的第二家公司是个美国独资的电讯公司,主
考她的人 是个澳大利亚的工程师,他跟阿莱聊了一通澳大利亚的袋鼠之后又聊了一部澳
大利亚国 产电影《鳄鱼邓迪》,之后收下她,从5月初开始上班试用,月薪三百美元。
为此阿莱 快乐非常。
     但是,从某一天开始,我在电话里听不到华杨的声音了,这个情况持续了一个月左
 右,紧接着,华杨的父母也打电话来向我询问华杨的情况,所以我当机立断,一大早就
 直奔他和向培住的小屋。 我到那里时是上午9点,门从外面锁着,拉着窗帘,我爬到门
上的透气窗向里张望, 里面乱成一团,被子有一半掉到地下,电饭煲的盖子也没盖上,
床上散乱地扔着一些衣 服,有向培的,也有华杨的,五斗橱的门开着,抽屉被拉出了一
半,给人一种被陌生人 闯进过的感觉,我正惊异间,忽听背后有人大喝一声:“干什么
的?什么人?” 我被吓了一跳,转过身,从踩着的破板凳上跳下来,余悸未消。却见华
杨的邻居老 太太臂上戴着一小截脏乎乎的红箍,手握一根小竹竿,正满腹狐疑地注视着
我。 我问她华杨和向培的去向,她告诉我说,他们被警察抓走了。
    我跑到派出所,填一张申请表,费了不少唇舌才得知,向培已经给转走了,华杨没
 有什么事,因为态度不好,才多拘了几天,警察抓向培时,他用刀扎他们,还好被一个
 片警手疾眼快给了他一拳,把他打晕了过去。 我给学校保卫处和团委各打了一个电话
,叫他们快点来领人,然后进去看华杨,他 坐在一个墙角里,耷拉着头,两腿岔开伸出
老远,手握成拳头,里面是一个扣子,他告 诉我,那是最后从向培身上扯下来的。 我
们一起靠着墙抽烟,等着学校来人,华杨的牛仔裤又脏又破,套头衫上的“野孩 子”三
个字已连成了一片,偶尔一抬眼睛,目光充满迷惘和悲哀,他一语不发地抽着烟, 让我
觉得仿佛我打扰了他什么似的。 我带来的半包烟很快抽完了,我把空烟盒揉成一团扔到
一边,他忽然抬起头,盯着 那个空烟盒看,半天,他说:完了。 我看到他把头埋在掌
心里,我觉得他哭了。
    6月初,阿莱发了第一月的工资,请同学和朋友吃了顿饭,给我买了一双阿迪达斯 
运动鞋,为此每当我一进饭馆就问服务员“有没有软饭?” 6月底,论文答辩通过,学
校的分配下来了,轮到我是中日合资的华歌尔公司和西 单商场。我在天天坐在计算机前
画乳罩内裤内衣和填库存两项工作面前权衡了一下。前 者下流后者枯燥,于是哪里都没
去。不久,我找到一份在中关村一个小公司的工作,没 问清楚是什么就答应了下来,也
是因为慌不择路,事后才知道是一份非常可笑的工作— —修理计算机。这是一份我所能
找到的最差的工作。
    华杨说过,人生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四处逃避。这是他的观点,但我不这么看,我
 觉得应该把四处逃避改成四处碰壁,只要你活在世上一天,你必得东奔西走,忍辱负重
, 惶惶不安,即使运气好可以苟且一时,来日也得迎接新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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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莱,我更愿意就像我们第一次接触时那样,我的双臂扶住你的肩膀,用我的额头
 轻轻蹭你的额头,一直到我们确认永远相互需要对方才停下。
    驭年来到的钟声是我一个人坐在家里听到的,当时我喝得大醉,用脚把电视机关掉
, 房间里弥漫着烟草和酒的怪味,地上扔满了花生皮和各种食物的残屑,床单皱皱巴巴
, 被子卷成一团儿,我形似大虾,弓身曲背,头发又长又乱,忍受着从胃里翻上来的一
串 串恶心,在那间早已物是人非的屋子里熬过漫漫长夜。 为了改变一下我的恶劣心情
,我买了一个外地车本和一辆旧夏利,用去6万多块 钱,车到手后,大修了一通,数数
剩下的钱,不到两万元了。 我打电话找到华杨,一起开车兜风,正是严冬,我把暖风开
到最大,门窗紧闭,哪 有一点兜风的样子!
    华杨坐在我旁边,不停地摆弄车里的录音机,一盘一盘地换磁带,一盘磁带最多听
 一首歌,其余的时间用来找歌,我们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中穿行,听着一首首没劲的歌。
 华杨的工作干得不太顺心,据他说,他们经理看他总不顺眼。 车开到左安门时,华杨
对我说:“哎,咱们去哪儿啊?” 我把速度放慢,趁机点上一支烟:“你说吧。” “
不知道。” “那我就瞎开了啊。” “你本来不就是瞎开吗?” “想去天津吗?” “
行,就去天津吧。” “去天津干什么?” “没准儿到那儿就知道了。”
    我把车开上京津高速公路,一脚踩下油门,车速慢慢地悠了起来,速度表指到一百
 三十公里时,车子有点发飘,表针在一百三十附近不停地抖动,华杨把安全带系上了。
 “还能再快吗?” 我听他这么问我。 油门早已踩到底,车子像要散了似的,一辆白色
的桑塔纳被我们超过去了,接着超 过了一辆黑色奔驰,很快,奔驰车就追了上来,把我
们远远抛在后面,我看到车后尾灯 闪烁,像是故意嘲笑我们,我踩住油门不放,车子发
出轰鸣,我置之不理,但车子的速 度已到极限,再也快不了了。
    到天津后,我和华杨找了一个小酒吧坐下喝酒,冬天的啤酒喝得人很不舒服,酒吧
 空气混浊,三两个穿着难看制服的服务员在桌子间转来转去,华杨问我:“记得咱们学
 校门前的那个小饭馆吗?” 我点点头。 “我们在那儿搞过一个乐队,叫野孩子。” 
华杨看着他杯底的酒沫,轻声说。 我再次点点头,华杨已经略有醉意了。 “今天我们
俩再来一次怎么样?” 我苦笑了一下:“我们都多大了?” “可是,”华杨把杯中酒
一饮而尽,“我们现在确实无家可归,”他又看了看我, “即使有家,也不想回去,是
不是?” 我只好再一次点点头。 “所以我们现在就是——”华杨忙着把手里的烟头弄
灭,“野孩子!”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风吹得街边的杨树哗哗作响,偶尔有汽车驶过,
窄小的街道半 明半暗,灯影里是树影在晃动。 我转回头,发现酒吧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 “所有的人都到哪儿去了?”华杨对着冷落的街道说。
    1月里,陆然回来了。 我和华杨在陆然那儿跟他碰了头,他在海南赶上了炒地产的
一个尾巴,挣了一笔钱, 眼看在海南混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就回来了。陆然变得比以
前浮躁了,谈话照例在啤 酒杯的偶尔碰撞中进行。 “没钱,可怜,有钱,可厌!” 说
完这句话,陆然长出一口气,算是对他的海南生活的一个总结,他穿一件羊毛衫, 领口
敞开,一双脚在地上划来划去,见没人响应,又接了一句:“他妈的你们以后想干 点什
么?” 华杨此时早已倒在陆然的床上沉沉睡去。 我横躺在陆然的双人沙发里,没精打
采地盯着他的房顶,上面有一块墙皮将落未落。 这天晚上,我们三个人抽了五盒烟,烧
坏了陆然房间里最后一条像样的毯子,吃光了所 有傍晚从饭馆带回来的剩菜。
    陆然见我们不语,一个人跑到厨房煮了一碗方便面回来,趴在茶几上吃,吃着吃着
 突然停下来问我:“还记得我临走时说过的话吗?” 我摇摇头。 “我当时说:要么成
为大款,要么死掉。” “你说过吗?” “说过。可惜,我既没有成为大款,又没有死
掉。” 我低头不语。 “见过老X吗?” “没有。” “你和阿莱真的吹了?” “吹了
。” “怎么会闹成这样?” “瞎扯淡的事。” “也是,所有的事都是瞎扯淡的事。”

    过了春节之后,我和陆然合伙弄了一个野鸡公司,地点就在中关村的一个门脸儿房
 里,陆然买了一辆八成新的福特轿车,才跑了三万公里,可以毫不费力地开到一百六十
 公里,没事的时候,我们经常到京津高速公路上去飞车,一边超过看着不顺眼的车,一
 边把音响拧到最大,一边喝放在车后座的罐装啤酒。 生意做的差强人意,到3月份一算
账,除去房租水电之外,还赔了一千多块钱,我 们决定不做计算机了,改弦更张,做起
了广告。公司召了三个小姐,我、陆然、华杨一 人嗅了一个,六个人寻欢作乐之余,四
处拉广告,日子一天天混过去。
    我的小傍肩儿叫宋明,长着一双小圆眼睛,说话声音有点像中央台的播音员邢质斌
, 特正式,有时她对我讲诸如上床吧之类的话我也怀疑是在播报新闻。她喜欢背一个背
带 长到臀部以下的书包,走路拖泥带水,性格多变,嗅她的时候我们在莫斯科餐厅吃饭
, 她望着高高的顶棚,把从我手里接过的半支烟在茶水杯里熄灭,看我一眼,说:“反
正 我现在也没有男朋友,就是你吧。” 晚上我带她回家,进门一开灯她就明戏地对我
说:“开什么灯,累不累呀。” 我去洗手间洗了个澡回来,她一丝不挂地裹在被子里,
我抱住她,她以播报新闻的 腔调说:“今天是安全期,射里面也没事儿。” 完事后我
间她:“你怀过孕吗?” 她用手捧着自己不大不小的乳房,盯着乳头看了一会儿,然后
说:“怀过一次,怎 么啦?” “没怎么,随便问问。” “你不用担心,哪天不行我会
告诉你的。瞧,”她把床头她的书包拿来,从中取出 一本黑色封皮的效率手册,翻开第
一页的日历给我看,“画红圈儿的是危险期,你得带 避孕套。” 我接过去看了一眼,
红圈儿在7月份中断了。她不等我多看,一把抢过去,从她的 包里又拿出一支红蓝两色
圆珠笔在本上画了起来。我用手摸着她的肩膀问她:“7月份 和前男友吹的?” 她抬起
头看了我一眼:“你倒挺机灵的。” 用的依然是播音员的腔调。
    4月间的一天上午,我和宋明到首都机场等着接一个从广州来的客户,人群中我看 
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出去,我倒退几步想看个清楚,那个身影已经钻进门口的一辆
 出租车走了,是阿莱。虽然她剪短了头发,我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也不知她在人丛中
 见没见到我。 当晚,下起了雨,我心情抑郁,和宋明相对无言地在一个叫洗车的酒吧
喝酒,宋明 不知有什么心事,喝的异常凶猛,很快就醉得趴在桌子自言自语,我把她桌
上拉起来, 他说晚上想回家看看她妈,我把她送到位于新街口她们家楼下,到后座把睡
得迷迷糊糊 的她叫起来,她极不情愿地走到外面,吸了两口冷空气,用手把脸擦一擦,
又对着手哈 了哈气,说:“好了。” 我问她什么好了,她告诉我,酒劲儿过去了,见
我站着不动,她转回身,说:“你 走吧,呆这儿干什么?”
    我重新钻进汽车,宋明已经走进楼洞,我看到从一楼到四楼的楼道灯依次亮起,最
 后又一盏盏熄灭,我重新发动汽车,开出宋明家那条胡同,左思右想不知去哪里混过晚
 上的时间,于是把车开到二环路上。我本想兜一圈就回去,车过了十条桥,我的疯劲儿
 来了,起先,我超过了前面一长串运建材的大卡车,接着:又超过了两辆出租车,偷眼
 一看公里表,车速已到了一百二十公里。
    我开着那辆夏利在二环路上飞驰,有一阵儿,就像找死一样,专门对准前面行驶的
 汽车尾灯直扎过去,到近前才打轮超过,动作只要稍微慢一点就会撞个粉身碎骨,渐渐
 地,我喝的酒在身体上发生了作用,我感到四肢发软,于是把车速降下来,把车开到最
 外面一条车道上,一边开一边看着二环路两边拔地而起的建筑物。在雨中,一切都是黑
 漆漆的,那些建筑物有的亮着灯,如同一个个巨大的冷冰冰的机器,雨水淌下玻璃时,
 那些建筑被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形状狰狞,如鬼似魅。
    我在二环上足足转了三圈,心情还是无法平静,我打开车窗,让冰冷的雨水冲进车
 里,然后把车开到三环上,我抬头向前望去,一盏盏路灯都好像是睁着询问的眼睛向我
 眨动似的,我又把车开到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雨水掉进我的眼睛里,半边身子已经湿
 透了,我把玻璃摇上,方向盘开始发抖,我也跟着抖起来,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个错
 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是去开车接阿莱的,而约定的地点却被我忘记了。当我发现这
 是个错觉时,伤心到了极点,差一点哭出来。我再次放慢车速,挡风玻璃上闪过上午在
 机场时阿莱上出租车的身影,后来,我又记起阿莱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以后我们也
 要有辆车,也不知那是什么时候?”
    我使劲回忆阿莱这句话是在什么地方说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心中一急,猛然惊
 醒,我辨认了半天,发现自己是在分钟寺桥上转圈,而我自己则根本不知道应该去哪儿
, 哪儿又有需要我的人。车子加满了油,发动机发出呜咽,刮水器在挡风玻璃上扫出一
块 扇形,前面一片模糊。突然,泪水流出了我的眼睛,我失声痛哭起来。我一边哭一边
开 着车子,我想着阿莱飘飞的长发,想着永远也不能带着阿莱在街上兜风,想到这里,
我 真想对着什么东西撞上去,好忘掉这些。忽而,我又想到阿莱的笑容,一切的一切,
叫 我伤心透了。 我哭着,开着破旧的车子绕着北京一圈圈兜着圈子。像个被丢弃的鬼
魂一样难过, 直到感觉麻木,对一切视而不见。
    走过前门箭楼丁字路口黑暗潮湿的地下通道,爬上楼梯,来到人行道上,各种各样
 的汽车在公路上行驶,停下,再行驶,再停下,喇叭声刺耳地响起,风吹得灰尘在空中
 舞动,商业街两旁各式各样的百货店、专卖店、冷饮店、快餐店门口,人们进进出出,
 汽车声、人声、商店里传出的音乐声混杂在一起,叫人听了头疼欲裂。我沿着街道走了
 一段,路过月盛斋,西铁城表店,盛锡福帽店,在一个冷饮店前买了一筒可口可乐,喝
 了几口才发现易拉罐口上有一圈儿土,我扔了可乐筒,把嘴里剩下的半口吐到地上,继
 续前行,我走迸前门文化用品商店,在二楼买了一双耐克运动鞋,两件网球上衣和一套
 运动服,为了装下这些东西,我不得不买了一个大挎包,出来后到路边的公用电话亭给
 华杨打了一个电话,叫他把车开到天坛公园西门等我,然后一起去嗑建国饭店的一家公
 司,他们曾答应叫我们做他们一整套CI广告,其实我们只要能拿下其中的一部分就已经
 不错了。打完电话屈指一算,我已经漫无目地的在街上走了3个多小时,我茫然地立在
 街边,看着拥挤混乱的街道,呆呆出神。一辆出租车从我身边经过,我伸手拦住,弯身
 钻进车中,告诉司机去天坛。
    华杨坐在我的车里在路边等我,我们在天桥吃了点东西,给宋明打了一个电话,叫
 她在建国饭店大堂等我们,带齐资料,然后就驱车开往建国饭店,我、华杨和宋明三人
 一直在那里谈到傍晚公司下班,最后陆然过来拍了板,第二天,我们拿到一笔预付,支
 票上赫然填写着三十万元人民币。
    声色大马的生活就从那三十万人民币开始的。 保龄球、壁球。高尔夫球,马克西姆
,香港美食城、阿静,这是白天,晚上则是酒 吧、KTV以及开车兜凤,公司租了一辆奔
驰车,在长官宫包了两个套间,我和宋明撑着 广告公司,陆然和华杨开始倒进口轿车,
起初,两头做得都挺顺手,半年以后,我们由 于钱款混乱,挥霍过度,公司陷入困境,
陆然因为做两辆逃税车被公安部盯上了为了捞 他,从海关开始,我们一通打点,结果负
债累累,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我们把公司卖掉,结束了一切。
    公司解散后我再度陷入百无聊赖之中,华杨呆在家里没事,时常流窜到我这里,我
 们一起听音乐,打电子游戏,要不就到街头租录像带回来看,有一天我们一起去看一个
 地下乐队的演出,在墙角差点被一条伸出来的腿绊倒,正要破口大骂之余,忽然发现此
 人正是许久没有音讯的刘欣。 于是我们三人一同坐到墙角里,抽刘欣不知从哪里弄到
的大麻,抽得华杨不停地笑, 特别是刘欣一说“我没钱”的时候。
    第二天夜里我开着车,带着华杨和刘欣去位于南郊的一个酒肉朋友家打麻将,正是
 11月,刘欣在车里直喊热,于是把车窗打开,关上热风,他还是热得不行。到了地方,
 刘欣一上桌就连和了三把,可惜运气并不长久,打到天明,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椅子上
 站起来,庄严宣布:“我立了。”
    运气是一回事,时间是另一回事。
    这一段我是有时间没运气,华杨不这么看,他说我们是在混时间等运气,果真不幸
 被他等到了运气。快到新年时他和刘欣到一家唱片公司去嗅一个小蜜,正碰到一帮人 
在那里唱歌聊天,华杨对着他想嗅的那个姑娘唱出了“我一眼看见了你的那个部位”,
 然后进一步发挥,唱什么“谁把你的长裙撩起,谁为你脱下内衣”,后来此歌的旋律被
 唱片公司的一个制作人所赏识,填了一段少男少女喜欢听的新词,华杨出了一盘磁带,
 一举成名,到了刃年春节一过,连自由市场的小贩都会唱他那首歌了。
    那首歌是刘欣写的,刘欣和华杨从此傍在一起,专心出名挣钱,远离混混世界,忙
 得不可开交。
    陆然是在公司散伙后开始写小说的,以前他一直想写小说,有一天我们通电话,问
 他在写什么,他说他在写纯净海滩。再问下去,他倒不说了。 陆然是在窗前的写字台
上写小说,窗户朝北,永远见不到太阳,陆然在窗前常常一 坐就是几个小时,从窗户向
外望去前面是一栋楼,挡住了一切,但陆然就能从敞开的窗 外看到他的纯净海滩,就在
他坐在那里倾听想象中的海涛声时,他的福特车的两个前轮 被人偷走了。
    告诉我这些时,陆然坐在我们楼下的护城河边的水泥护栏上,我坐在地上,他两眼
 盯着河水,神态安祥,抽着不带过滤嘴的骆驼牌香烟,胡子足有一个星期没刮过,头发
 乱糟糟的,长得用一根皮筋绑在脑后,活像摇滚。 宋明并不常住在我那儿,她经常住
在自己家里,晚上不回来。她找到广告设计的工 作后精神抑郁,行色匆匆,有时利用中
午休息时间打车到我这里来瞎忙一气,然后冲进 电梯下楼去上下午的班。她时常脸色蜡
黄,不知是工作叫她疲于奔命还是其他的什么叫 她感到沮丧,有一次看夜场电影,她在
中间时间说上洗手间一趟,等我找到她时,发现 她已躺在休息厅里的长条沙发上睡着了

    后来她才告诉我,她现在打两份工,因为她姐姐前一段精神突然失常,医药费昂贵
, 所以不得不拼命挣钱,我问她准备挣到什么时候,她冲我笑笑,说:“挣到像我姐姐
一 样为止。”
    她姐姐我见过,长得比她漂亮,有一口了不起的雪白牙齿。 宋明不接受我送给她的
钱。虽然她拼命工作,仍然无法支付她姐姐的医药费。 我的钱包也慢慢变空,等到还剩
下一百元时,我卖掉了汽车,给了宋明二万元,叫 她辞掉一份工作,她那时已累得不成
人形,但她仍然告诉我,等休息一段之后就挣钱还 给我,还煞有介事地给我打了一个借
条。
    从3月中开始,我每天到楼下的摊儿上买一份《北京晚报》,一份《北京青年报》,
 在各版中间找到形形色色的招聘启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寄去简历一份,如此过了
 不到一个月,我居然也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个工控公司担任设计。 贫穷和自尊是两
码事,根本就凑不到一块去,就如同富人同愚蠢一样。事实证明, 再傻逼的富人也能把
最聪明的穷人支得团团转。 这就是我在我们公司里看到的。
    我们公司的经理5年前还在北京近郊种老玉米和麦子,他从服装加工厂踩缝纫机做 
起,后来又到一家工厂当技工,学会了开最简单的车床,不久,工厂倒闭,他又混到另
 一个工厂,往印刷电路板上焊电子元器件,后来他混成了车间主任,再后来,他以农民
 特有的执着精神拼命干活,积攒下一些本钱,然后自己找了一些农民,一起干起了本小
 利微的焊元器件的活儿,渐渐地有了钱,然后开了这家工控公司,给卷烟厂的烟机配套
 电控部分。 此人叫蒋飞云,短腿,如果他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看起来就像两个小板凳
摞在一起。 他长着一张强奸犯似的油光光的脸,面呈阴囊色,小眼睛红红的,整天心怀
叵测地四下 乱转,无论跟谁说话,都是这么一个方式——先对你瞟上一眼,然后盯着你
的阴部滔滔 不绝地把话说下去。公司中的几个稍有姿色的姑娘统统被他调到了经理部,
也不知想做 何用途。
    他是我见过的惟一一个当着你面慢条斯理撒谎的人,当第一个谎话被当面揭穿时,
 他就用同样的语气再撒第二个。谎话前面一律加上那句他最常用的口头语——“说实在
 的……” 由于他一贯弄虚作假,所以也把别人都想象成跟他一样,因此对任何人都不
信任, 但表面上却跟谁都称兄道弟。有一天,下班时下起了大雨,他非要送我回家,我
拒绝不 成,只好从命,他把车开到我住的方向和他住的方向的交叉口,也就是白石桥,
毫不犹 豫地把我赶下车,让我在大雨里站了足有二十分钟才打到一辆出租,上车时已经
被淋成 了落汤鸡。
    上班后两个月,我被派往巫山卷烟厂调试我们公司的电控设备,这个烟厂位于长江
 边上,我坐船沿着三峡逆流而上,带着两箱沉得要命的设备来到烟厂,住到了烟厂的招
 待所。 招待所位于半山腰,烟厂却建在山顶,分给我的房间在六楼,没有电梯,因此
我每 天的日程便如此安排:早晨起来先去水房接一脸盆长江水,放在水房把沙子沉淀到
盆底 儿,然后回到宿舍边抽烟边看一天要干的活儿,把盆里的水倒一些在杯子里,刷牙
,然 后把盆里的水换到另一个盆里,洗脸,最后下楼,爬山到达烟厂招待所去吃烟厂为
我准 备的一顿早餐——一个馒头外加一碗牛奶。吃完之后走到烟厂车间,和管事的电工
小头 目商量一大的工作,然后和工人一起接线,工人接完线后作鸟兽散,我独自一人留
下来 对着图纸检查,查出错误还得改正,然后到食堂吃中午饭,饭后为了不再一次爬山
,只 得又回到烟厂,来到办公室编写程序,下午接着接线。若干天后,接线完毕,我开
始在 电控柜前调试程序,总之,每天如此。惟一让我高兴的是晚上,我一个人沿着山坡
走到 长江边,在那里看江水从容流过,然后再爬一会儿山,来到巫山县最有吸引力的地
方— —小吃摊,吃四川小吃,有时吃砂锅,有时吃汤元,有时吃米粉肉,东一嘴西一嘴
,一 直吃到吃烦了为止,然后爬山回招待所看一会儿电视,睡觉。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当时我每天挣35元的出差补助,最多花5元,于是连工资在 
内竟然攒下了近6000元,8月初,公司又派来一个技术员协助我一起工作,我和他一起 
快马加鞭,又调试了一个星期,整条制丝线基本调试完毕,到我走的时候,五百多台电
 机已经基本按照程序有条不紊地运行,烟厂准备开始投料了。
    此时,我被本地的无聊生活彻底打垮,决定打道回府,把剩下的琐碎工作丢给派来
 的技术员,然后坐船离开巫山,回到北京。
    到北京没有一个星期,烟厂就出了事,由于巫山的变电站输出的电压偏低,烧了几
 台电机,同时也把我们公司的电控柜中的接触器烧坏了几个,由于备件不足,我又奉命
 去送备件,到烟厂后因为种种原因一时无法离开,如此反复折腾了一月有余,再回到北
 京已经9月份了。 回到北京后,我每天上午到公司露一脸儿,然后就找个借口溜出来,
东游西逛,要 不就在公司的计算机前玩电子游戏,在巫山时烟厂里烟未儿乱飞,弄得我
烟也不抽了, 却养成了吃零食的坏习惯,兜里平时总装着点话梅之类的东西,有一天,
我在西单因为 往地上扔瓜籽皮被罚了十块钱,于是,戒了零食,恢复了抽烟,挺长一段
时间里,我没 有朋友,形单影只,在家的时候,一遍遍看那些以前录的录像带,听歌,
睡觉——以此 来混过没完没了的时间。 整个92年秋季,我每天只吃一顿饭,睡12个小
时觉,不接任何电话,不跟任何以前 的朋友见面。
    10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我正在电视前换频道,门锁一响,进来一人,原来是宋明,
 她见到我,睁大了眼睛,狂叫一声,扑了过来。不等我说什么,她立刻打电话给陆然华
 杨,说我出差回来了,利用那伙人在路上的时间,我们上床瞎忙一气,陆然敲门的时候
, 我们刚好来得及把扔在地上的卫生纸塞进床头柜边的时装袋里。 等到华杨和刘欣来
了之后,我们下楼钻进陆然的福特车里,到工体附近的洗车酒吧 去喝酒,喝得半醉之后
,回到我那里飞华杨带的大麻,边飞边天南海北地聊天。
    深夜,华杨提议去看看天安门广场,我们一行人驾车来到那里,偌大一个广场空荡
 荡的,夜风一吹,叫人感到有些冷,一小队士兵在广场边上巡逻而过,走了半圈后不知
 消失在什么地方,毛主席纪念堂前有两个哨兵,在我们一行人走过时用漠然的目光看着
 我们离去。我们走到广场中央,一字排开坐在地上,脸朝着长安街,看一辆辆汽车飞驰
 而过,天安门城楼在灯光中显出暗红的颜色,金水桥的白玉栏杆闪着白光。
    华杨讲了五个黄色笑话后,搜索枯肠,发觉我们之间再也无话可讲,陆然从始至终
 就像一个等待解放的奴隶一样等待大家散去的建议,好开着他那辆福特逃之夭夭, 刘
欣把话题引到了姑娘身上,见没人响应,于是就把所有的人视同陌路,我从始至终就 没
什么精神,基本上不怎么说话,所有的人都不搭理宋明,好像她召集的聚会是个错误 一
样。事实上,这次聚会确实是个错误——华杨和刘欣两人因为利益关系相互牵扯,他 们
有时彼此不合,但又无法脱离对方,所以在人前摆出一副相互讽刺的架式,陆然很长 一
段时间沉浸在他自己的表达世界里,对他们不感兴趣,我懒得在里面穿针引线,对一 切
可能形成谈话的话题毫不理睬,宋明显得十分可笑,她现在成了我们四个都反感的那 种
姑娘,她自己也可能意识到这一点,我们把带来的酒喝完后,宋明说她困了,于是, 所
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分头散去。
    回家的路上,我第一次感到,我们对别人的好奇心消失了,我们也不愿向别人提及
 自己的苦闷,我们分头流落到自己的一角天地之中而羞于见人,我们对比较也失去了兴
 趣。 也就是说,我们都长大了。 几天后,宋明到我这里把她的衣服拿走,还了我两万
块钱,告诉我她在我出差期间 认识了一个男的,如今准备结婚了,还说了些以后怎么着
怎么着的话,从此一去不回。
    “看,我现在能用左手写字。” 陆然一边左手拿笔在纸上刷刷刷地一连写了三行字
,一边抬起头来冲我笑,然后把 笔换到右手,又写了两行。 “字体不一样,”他对我
说,“瞧,就像两个人写的。” 我点点头。 此时,厨房的水壶哨声响起,陆然出去把
壶提进来。泡了一壶茶,我们喝茶的同时, 陆然把手中的香烟按灭。说:“写书就是写
好多好多的字,这些字构成一个复杂的符号 体系,可以代表好多好多事情,总之,就像
那些字一样,都是些无聊的事情,写书本身 也是件无聊的事情。” 言罢,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茶。
    我坐在他对面,一张张翻弄着他收藏的那些CD,把那些没听过的放进音响中听一小
 段,然后再换其他的听。
“我问你,现在手中有没有值得一干的事情?” “值得一干的事情都是难事,所以也是
干不了的事情。”
“什么意思?” “比如你,去挣一千万块钱来让我瞧瞧。”
“说的也是。” 陆然的屋子中央铺着一块地毯,上面是复杂繁乱的树叶之类的图案,我
注意到地毯 边缘有些花纹被不知什么东西弄掉了。
“谁干的?” “老X。”
“她来过?” “后来又走了。”
“怎么回事?” “没有所谓的怎么回事,有一天,我在国贸迪厅碰到她,她就跟我回来
了,我们就 在这条毯子上胡搞,事后我看见她拿着我的电动剃须刀在这儿把一片据她说
不喜欢的叶 子给剃掉了。”
“怎么听着那么不正常?” “是不正常,因为所有叶子都差不多。”
“后来呢?” “第二天我把她送到单位去上班。”
“她在哪儿?” “在一个广告公司。”
“后来呢?” “再没有音信了。”
“我又往她们公司打电话,说她已经辞职走了。” “真是个怪人。”
我和陆然吃了一口袋开心果,剥开的壳儿扔得满茶几都是。陆然从书柜里拿出一本 相册
,里面是很久以前我们刚认识时照的相片,于是我们看到了很多恍如隔世的一群人, 有
陆然、华杨。刘欣,辛小野,老X,还有阿莱,还有好多好多其他人,照片上的人大 都
笑着,也不知当时是什么原因让大家笑出来的。
    93年到来之前我去买了一件皮夹克,准备穿着它迎接新年。刘欣和华杨去外地演出
, 据说可以弄到一笔可观的收入。陆然去了西藏,据说要在那里思考一些问题,他把车
留 给了我。至此,偌大的一个北京市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一聊的伙伴,叫我感到十分没劲
, 干脆哪儿也不去,躺在床上看新年晚会。 大约10点多钟,电话响了,我去接,问了
几声那边没人回答,我以为是对方电话坏 了,就挂上了,离开电话机,重又倒回床上,
刚躺下没半分钟,电话铃又响了,我懒得 去接,直到铃声响到第三遍,才从床上一跃而
起,接了电话,话筒里有十秒钟没声音, 我正要挂掉的当口,忽然,一个熟悉的嗓音传
来,是阿莱。
“新年好。” “新年好。” 我这么回答她。
“新年好。” 她又说了一遍。 “你在哪儿?”我问她。
“在——”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像下决心似的告诉我,“在家。” “干什么呢?”
“看电视。” 谈话陷入困境,我几次试图说点什么,可是无济于事,头脑中空空如也,
那边却没 有放下话机。 “想不想去——”说到这儿,我有点犹豫,话筒里传来新年晚
会一个歌星的歌声, “去外面兜兜风?” 电话里出现一阵沉默,接着是阿莱惯有的声
调,“行。”
“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还住在老地方吗?”
“对。” “你那里人多吗?”
“没人。” “我去找你。”
“我等你。” “那——就这样?”
“就这样。” 随后的几十分钟我是在不安中度过的,我坐在沙发上,想象着阿菜先跟她
父母编一 个谎话,然后穿衣服,穿鞋子,然后下楼,然后走过她们家楼前那段窄窄的沥
青路,然 后走到亚运村邮局,然后向两边看看,过马路,然后站在路边打车,过年的车
很不好打, 她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终于一辆出租车出现了,她伸出手,胳膊在空中上下
划着,出租 车停住,她钻进去,一直向南开,离我这里越来越近,过了安苑北里,过了
小关,过了 安贞里商场,过了安贞桥,过了北京五金工具厂、甘水桥、蒋宅口、地坛,
又绕着安定 门桥转一圈掉头,然后一直到我的楼下,这时我忽然发现自己胡子也没刮,
穿的毛衣也 不合适,连忙起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匆匆收拾一下屋子,洗了洗脸,刮
了胡子,又 把方糖和咖啡找出来,一切就绪之后,我坐回沙发,心咚咚地跳,随后,我
紧张不安地 跑到楼道里,看看电梯是否在运行,又返回屋里,烧了一壶水,然后站在屋
子正中看电 视,我站在那里,对晚会节目视而不见,心里再一次计算阿菜从她们家来这
里的时间, 这时厨房的水开了,哨音刺耳地响起,我到厨房关掉火,忽然。外面传来敲
门声,我犹 豫了片刻,答应了一声“来啦”,跑去开门,门口出现的正是一点没变的阿
菜。
    阿莱是笑着走进来的,她的头发又长长了,穿了件长到脚踝的皮大衣,系了一条有
 着咖啡色暗花底的大围巾,背着一个皮包,进来之后四下环顾良久,然后把包住她以前
 经常挂的衣钩上一挂,脱掉大衣,摘掉围巾,坐到沙发上,眼睛望向电视,我去厨房冲
 了两杯咖啡端过来,阿莱往自己的那一杯里扔进一块方糖,用一把小勺轻轻搅动。我坐
 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上,不知不觉把刚倒的一杯咖啡喝了进去,连糖也忘了加,咖啡的
 苦味半天才从舌头上泛出来。
    阿莱坐在沙发上,显得很平静,浅棕色羊绒毛衣伏贴地套在身上,脖子上是一条不
 粗不细的项链,下面的坠子埋在里面,看不见,裤于是深灰色呢子面料,中间有一条细
 细的若隐若现的裤线,头发在后面用一条绸子手绢扎住。她抬起头,我们的目光在半空
 里相遇,又各自低下,屋子里是单调的电视中播出的小品,我们俩各坐茶几一头,要说
 的话一大堆,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找到一盒烟,给了阿莱一支,自己点燃另一支,却忘记给阿莱点火,阿莱自己把
 我扔在茶几上的打火机拾起,把自己的一支烟点燃,伸手从旁边的书柜里拿出几盒CD,
 从中挑了一盒平克·弗罗依德的《墙》交给我,我下意识地接过来,放进CD卡座,按下
 按键,房间里立刻传出一片疯狂的音乐,我回过头来,阿莱用手势示意我把声音放得小
 一点,我愣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拧小音量,又去厨房拿来咖啡壶,给自己又倒了
 一杯咖啡,拿起一块方糖,丢进杯子,一滴咖啡溅出来,正溅到阿莱的脸上,连忙伸手
 帮她擦,阿莱吃了一惊,随即用手去抹,我们的两只手碰到一起,我索性紧紧抓住她的
 手,起初,她的手收得很紧,后来软下来,我抓住她的手,把她脸上的水渍擦干,一瞬
 间,我们的目光再次相遇,我看着她,绕过茶几,走到她身边,途中碰了一下茶几角,
 把上面的东西震得跳了起来,杯子里的咖啡洒到了桌子上,但转眼我就走到阿莱旁边,
 她一下投进我的怀中,肩膀一缩,又成了我心爱而娇美的阿莱。
    接吻用了很长时间,我把阿莱抱上床时她小声说:“我来的时候一猜就会这样。”
 随即是没完没了的做爱,做了一次又一次,阿莱在中间流出了眼泪,她表现得非常 伤
感,顺从。疯狂而不知疲倦。 做爱中间,她还腾出一只脚来关了电视。
    平克的音乐放完,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我和阿莱的喘息声。 被子掉在地上。 半
天,我才感到了寒冷。 我和阿莱靠在一起,她的腿搭在我的腿上,我们把被子一直拉到
脖子上,只露出两 个脑袋在外面,阿莱的眼珠一会儿斜向我,一会儿又转到一边,环视
整个房间,我估计 她在心里对比和以前的区别。
    “想什么呢?”我问她。 “没想什么。”阿莱转过头来,把脸贴在我的脸上。
“你的脸比我的热。” “那是因为你脸皮厚。”说罢,她笑了起来。
“想喝点什么?” “别起来了,冷。”
“现在怎么样?” “没什么怎么样,”她伸手迅速理了一下头发,长叹一声,
“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我侧过身,再一次抱过她的身体,她的乳房硬硬的,顶在我胸
前,手从下面伸出来,摸 我的脸。
“你一直干些什么?”她问。 “东干西干,老样子,你呢?”
“我还在那家公司,过了春节,公司就派我去东北了。” “干什么?”
“说来话长,挺烦人。” “说吧。”
“我们公司投了一千多万在沈阳建了一个高尔夫球俱乐部,我到那里去卖会员卡。” “
怎么叫你去?”
“要不说说来话长呢?简单地说就是我和公司的副总经理没处好,于是这个差事就 落到
我头上,我得先招十五个左右的销售,然后培训他们,同时还得打广告,每张卡卖 二十
万元,半年内我最少得卖出去三十张,总之要做的事情一大堆,都是些琐碎的事 情。”

“没准儿还得和东北人喝酒。” “喝过好几次了,有一次,喝得我吐了绿水。”
“那么厉害?” “当然了。”
“你不过是两瓶啤酒的量嘛。” “现在变成一瓶人头马的量了。”
“非得去?” “也不是。”
“那就别去。” “你别说了,我心里都乱了。”
“怎么乱了?” “有些事情说不清。” 阿莱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抓住她的手,抓得紧
紧的。 我和呵莱开着陆然的福特车在二环上兜着圈子,新年夜,公路上冷冷清清,兜了
一 圈儿之后,打算找个吃东西的地方,于是下了东直门桥,驶上东直门大街,不料饭馆
全 都关了门。街上虽说有些灯火,但大多孤独暗淡,西北风吹得路边的树枝高低横斜,
沥 青路面不时被一阵寒风吹过,细小的尘土海浪一样追逐车轮而来,几片枯叶被吹得凌
空 飞起,扫过车顶,感觉甚是凄凉。
    我向阿莱讲了分手后我所经历的生活,阿莱坐在旁边,一声不响地听着,当然,关
 于性方面的事我是绝口不提的,一直讲到我现在的公司方才打住,这时,车已开到四环
 上,我沿着四环继续开,阿莱不管不问地坐在我旁边,当我什么都不说时她就轻轻哼起
 一首莫扎特的小夜曲,目光茫然地投向车窗前面。我故意开车从她们家前面经过,她没
 有叫我停下,有时她用手玩自动车窗,玻璃一忽而升起一忽而落下,她间我要了一支烟
, 用点火器点着,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支烟吸到一半时,她间我抽不抽,我接
过 来,边抽边开车,等我抽完后,她突然没头没脑他说:“我可能要结婚了。”
    我大吃一惊,追问下去,阿莱却不再言语。 车经过一排排路灯,我偷眼观看阿莱的
表情,她的脸上忽明忽暗,但有一点我是深 信不疑的,阿莱脸上最多的东西是悲伤。
    那一夜是那么短暂,我加了一次油,带着阿莱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中穿行,汽车就如
 同在冷风中漂泊的一只船一样,没有确定的方向,没有理由,没有结果,什么也没有。

    天蒙蒙亮时,我送阿莱回了家,阿莱下车前对我说:“别给我打电话。” 没等我回
话,她嘭地关上车门,消失在灰暗的楼道里,我愣在车里,半晌才缓过味 来,想要追她
,已经来不及了。
    回家之后,我失魂落魄地倒到床上,辗转睡去,中午即被恶梦惊醒,遍身冷汗。穿
 衣下床,茶几上阿莱昨夜剩下的半杯咖啡还放在那里,洒到茶几面上已经干了,枕头上
 留着几根阿莱的长头发,床单上做爱后的痕迹犹在,阿莱拿出来的平克·弗罗依德的C
D 仍在CD卡座中,一切就像大梦一场。
    阿莱走后的几天中我一直心情沉重,我找出以前和阿莱照的旧照片,从中仔细端详
 往日那个叫我怦然心动的面孔,照片中的她或笑或做出种种怪相,叫人不胜感慨,那些
 失去的美好岁月一一浮上心头,我把照片重新收好,用阿莱的话安慰自己——一切都是
 过眼云烟。
    我没给阿莱打电话,阿莱下决心做的事是很难挽回的,我不想再惹她厌烦,从93年
 元旦到10号,仅仅是阿莱这个名字也能叫我无限伤感,魂牵梦萦,摇摇欲坠。 我把电
话移到枕边,电话铃声一响我便迅速接起,听听不是阿莱的声音便迅速挂断。
    十天里,没有阿莱的音讯,10号的夜里,由于后悔和极度疲惫,我在切一块面包时
 失手将自己的手切了一个很深的口子,流了足有一茶杯的血。
    11号,我上班时经理派我去巫山参加项目验收,我订了火车票,希望尽快动身,13
 号临走时又怕错过什么。于是也没跟公司打招呼就转回家,在家里给巫山的同事打了个
 电话,告诉他我迟一个星期到,然后回到家里,每天白天睡觉,晚上到酒吧去喝个烂醉

    有一天,怎么喝也无济干事,一直喝了十二个易拉罐,一瓶伏特加、一瓶红酒才达
到目 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到车里,吐得车后座到处都是。
    一星期后,我又翻回火车站,在上火车的前一刻钟往阿莱她们公司打了一个电话,
 她们公司的职员告诉我:阿莱去马来西亚旅行结婚去了。
    放下电话,我晃晃悠悠地上了火车,躺在卧铺上,差点失声痛哭,一直到换乘轮船
, 我都处于恍惚状态,到巫山前什么也没有吃,一到那里就大病一场。 病好后,我参
加了验收前复杂繁琐的调试,除了睡觉,我只能工作工作,头脑不敢 有丝毫空白,一旦
工作间隙停下来,就会想到阿莱的音容笑貌,于是便悲从中来,不能 自禁。
    验收完毕,我和同事一同去张家界玩,在山里走了七天,心境方才稍有缓和,回到
 北京已是1月中旬。 回来不久,陆然从西藏归来,他的书没有丝毫进展,却因为在那里
没有见过什么漂 亮姑娘而思念起肉体生活,于是,我们两人在一起成天四处游荡,嗅蜜
,有时一天晚上 把北京所有的酒吧都串上一遍,我们只要见到长得有点姿色的姑娘就上
去搭话,根本无 所顾忌,很快就认识了好几个同我们一样无聊至极的姑娘,即使这样,
我们仍去各种夜 间活动场所转悠,想方设法弄到新的姑娘。
    我因为夜里往往熬到很晚才睡,早晨起不来,天天迟到,对公司领导的批评充耳不
 闻,后来一连几天,我干脆连班也不上了。等我再去公司领工资时,得到通知,我被开
 除了。
    那天下午,我走在中关村的街上,路过一个垃圾桶时,把兜儿里装的公司的名片统
 统扔了进去。我看看表,正是下午两点钟,我穿着一件肥大的羽绒服,沿着中关村往南
 走,一会儿就到了黄庄,我接着走,就这样,我一直走到紫竹院才停下来,寒风中,我
 的身上竟出了汗,我走累了,坐到马路沿儿上,从口袋里摸出临走时顺手从公司偷的一
 盒希尔顿牌香烟,细心地拆开包装,动作慢得像打开一个珠宝盒子,我轻手轻脚地抽出
 一支,费了半天劲儿才点着了火儿,抽了起来。
    事情说不上是一团糟,而是结束了,这倒叫我感到轻松。 我的腿麻了,脸叫风吹得
挺疼,我站起来,像个傻瓜一样茫然不知所措,忽然我意 识到自己站起来的姿势非常可
笑,慢悠悠,软绵绵的,我对自己有些失望,行人从我身 边匆匆走过,神色麻木,而我
就站在他们中间,一动不动,形同虚设。有一阵我感到难 堪,随后,我感到了无边无际
的寂寞和忧伤,我站在原地,孤立无援,充满厌倦。 大色阴沉沉的,斑驳的灰色云层压
在天际,没有阳光。 阿莱,我告诉你,我需要你,不管你是否能够听见我的声音,也不
管你是否还爱着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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