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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essie (开心小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玻璃心1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Apr 19 20:45:19 1999), 转信
第一章 夏季奇遇
当88年那个狂热的夏季到来时,二十二岁的白立新已经度过了无知的少年、躁动焦渴
的青春期,成了市无线电三厂的一名电工。这名电工开始生胡渣长粉陀,有了一颗突挺的喉
结。这名电工早不是那只小猴子了,他不再嬉戏玩耍。因为他长大了,从山上下来了!
“累死钳工闲死电工”。工作就像一波无痕的池水,日子就像那盛池水的铁桶。没有电
闪雷鸣,也没有花红柳绿湖光美景。细细长长的个头,伏贴而柔顺的头发二七分开,棱角分
明的脸颊和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睛。谁见了小新都说,“啊哟,这是一个蛮乖蛮靓的伢子
嘛!”小新却不高兴,他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长相,觉得它秀气、软弱,没有男伢子的棱角
冷峻,就像小学同学喊的──假妹子!
小新的性子还是内向,言语还是不多,依旧像怀了千般心事万般感触。与师傅同事领导
们也有种生份,这生份是道无形的墙,是条界沟,它在与日俱增地加宽加高。无论是在工作
在交际在娱乐,小新总是被这道墙碰得心灰气虚神色暗然,他在界沟前举步不定,六神总跑
了三神。这种三九天的热度当然让他走不近别人,而别人也是靠不拢他的。于是,小新就越
发沉默孤寂,越发冷然清高了。
有同事跟小新说,你哪是做工的料吗,你应该去当少爷去搞艺术,那才活得像你呢!小
新不语,只是很腼腆很客气的笑笑,像一棵不会说话的柳树。其实,小新也烦自己的性子。
有时他对着镜子皱眉瞪眼,学出一张蛮相吼三吼四,可怎么看都不对劲,那怒容就像硬贴上
去的一块疤,几多别扭呀!平时,车间团支部搞活动,小新也积极报名参加。但一当夹在歌
咏队伍或是拔河打篮球,小新又觉得浑身发麻,里外不自在,人站在那里,心却被风吹走
了,什么热情激情什么集体的荣誉都没觉得。看着其他青年人干劲十足热情冲天,小新直觉
自己是冰,是块六月里起冻的冰!
这年秋季,时值成人招考,工大的法律函授班是个亮点。冷峻周密的思维逻辑,严辞利
牙的口才,是很适合小新的本性的,也许,能够磨历和溶解他这块“冰”吧。就这样,这个
函授班从诸多学校和专业中跳出来,小新毫不犹豫就报了名,有种注定其成的味道。
正式开课这天,工大来了一位副校长和几位教授。在一番祝词和勉励之后,一位老师拿
出花名册一一点名,然后以成绩单作参考,宣布两个学员作为正副班长。副班长是个妹子,
叫于芳;班长则是男生,姓庞,名佳成。
起先,小新并没留意佳成。只晓得他在长江船舶厂上班,是开装卸叉车的司机。佳成虽
为班长,但行事待人都温温和和,从不呼五呼六,像个老实巴交的大伢子。毕竟这是成人函
授班,多是在职的年轻人就读,就不比中学生那般碎杂。佳成一般只是负责安排学员打扫卫
生,帮授课老师整理些复习资料。这么开课月把,小新和佳成都没有正规说过话,就像很一
般的同学关系,不亲密也不陌生,至多是碰了面点头一笑而已。
一天下午,小新跟往常一样躺在教室前面的草坪上晒太阳。他用两本《中国法律思想
史》叠作枕头,让脸向着阳光,眼睛就那么微闭着,一付悠然自得的神情。这时佳成笑微微
走过来,说小新,“你蛮会享福呵!”一边就盘腿坐到草地上,从烟盒嘣地弹出根烟递给小
新。小新摇摇头。佳成便嘿嘿一笑,“不会也好,这东西害人咧。”然后就自顾点燃一支,
朝天吐出一个淡蓝的烟圈。吸了半会,佳成侧过脸问小新,“唉,我发现你不蛮合群,很孤
僻的,是不是学习太紧张啦?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就别闷着,要不然还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呢。”小新被逗笑了,“笑话,怎么会啰。”佳成不敢肯定的样子看着小新,“听讲你是独
子?”小新嗯啰一声。佳成恍然过来,“那怪不得,你总喜欢独来独往的。不过,你一个人
也太冷清了。”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佳成站起身,拍下屁股说,今天该你和彭福值日,别忘了呵。小新
说知道了。小新望着佳成在阳光下的笑脸,这才第一次看仔细他的长相:一双圆滚滚含满笑
意的眼睛,一道坚挺的鼻梁和一方棱角分明的嘴唇。
随佳成进教室时,小新忍不住又偷偷扫了一眼。
下课后,佳成也留下来帮小新和彭福做卫生。彭福是联阳县人,长得虎虎墩墩,有点像
台湾歌星赵传。
他不开口还好,一讲话乡音尾子就出来了。他把六说成“路”,把法律叫成“法女”。
有回上课,轮到彭福回答提问,老师听了半天,打断彭福,说你哪来这么多法国女人啊!彭
福在他姨爹开的汽车修理厂干活,每天起得早睡得晚,身上的汽油味怎么也洗不脱。小新和
他同桌,总像是坐在一个汽油库边上,闻了半截课就受不了,跟坐在长途车上一样难受。彭
福也不好意思,把花朵般油渍的屁股往边上挪挪,用非洲人的手揩把鼻涕,很愤恨的说,
“有什么办法啰,还不是那个资本家姨爹硬逼着做事,偷点懒丁跟就敲过来了。”
卫生做到一半,彭福借故下楼提水半天没上来。不一会,楼下就传来吵闹声,小新和佳
成到窗口一望,见彭福正和一女同学在争吵什么。两人跑下楼,才知道是彭福想请那女同学
晚上看电影。女同学不干,说你这乡下人一身汽油味,趁早滚远点。彭福也霸蛮,低眉肃脸
地跟在女同学后面,嘴里咕咕哝哝,说到后来就动手拉扯人家的衣袖。女同学当即就是一耳
光,跟着就破口大骂起来。这时佳成跑上去,先把彭福扯开,转了头拉下脸朝女同学吼道:
“你有狠!你了不得?城里人怎么了,就把眼长到天上,任你作贱是吧!”从来是和和气气
的佳成像头被猛然激努的狮子,直把女同学吼得花容惨白,娇泪满面的跑了。
小新张着半圆的嘴呆在那,他被佳成的老乡情结所触动,感概的是一种本质的义道。到
了二日,佳成课间休息时向那女同学道了谦。小新看到佳成很认真地低着头,虽然听不到他
说什么,但女同学的情绪显然是欣慰的,渐渐明朗着,最后女同学敞口笑起来,小新听到的
是阳光般的真诚。
也就在这天,下课时佳成被于芳叫住。于芳的表情不太好,她的眼光在那位女同学身上
盯了一下。于芳有位市二轻局长的父亲,母亲是省歌舞团的艺术指导。除了这份优越的家
境,在市直机关做文秘的于芳,长得丰满匀称,齐耳乖巧的短发,笔直高挑的鼻梁,是个典
型的现代事业型女性。于芳对佳成有些意思,这是学员们都能看出来的。但大家也怀疑,他
们两个条件相差太大,于芳不会毫无顾忌吗?佳成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此时,天气跟学潮一样,一日日地热起来。小新上班的厂子被停了水电,机器不转了,
传送带不动了,车间里一下无声无息了。只是电工班比常日要闹热些,整天是围一堆人在起
劲玩双百分。小新是其中的高手,特别是他和一个姓朱的师兄配对时,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
作,两人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有输了的不服气,说你们这是设计好的暗号,作不得数的。
小新很神气地说,“你们不懂的,这是什么?这是默契咧!”朱哥长得高大威武,下巴上蓄
着浓浓的胡子,猛一看,就跟马克思恩格斯一样。巧的是,朱哥还特别喜欢唱《三套车》
《红梅花儿开》,他那底气十足的嗓音,就像当知青下放时在田里吆喝水牛,震得人耳朵发
痒。配着这副外相,朱哥也是个实在人,对朋友是交心交肝,特别义道。朱哥和小新共一个
师傅,他经常帮小新干工活,小新也很服他,内心是当作兄长看待的。有时中午休息,朱哥
爱在电工班的长橙上困觉,小新就靠在边上,顽皮地用手一下一下抚着朱哥的胡子,那又扎
又痒的感觉让小新好是兴奋呢。
这天,小新和朱哥又赢了几张钱,朱哥拍把小新的肩说,“下班后带你去见个人。”小
新问:“什么人呀?”朱哥诡秘的一笑,“这你莫管,到时就晓得了。”当小新随朱哥来到
火车站附近一间出租房,他才知道朱哥是给他介绍女朋友。这个叫史佩兰的妹子,是朱哥以
前一起下放贵州知青的女儿。朱哥说她才来东城不久,在一家私人家俱厂做事。小新极不自
在的站在门口,正不知所措时,长得瘦瘦条条的史佩兰倒大方地伸出手,朝小新烂然一
笑……
回来的路上,朱哥问小新:“怎么样啰?”
“感觉没到。”
“卵!你别跟我玩套路。感觉又当不得饭吃,讲那些花里胡哨作什么!”
“没有感觉怎么谈吗?又不是畜牲。”
“你莫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嘛。”
“懒跟你扯!”
等晚上回到荷叶小区,小新刚坐到饭桌前,就见爹难得的笑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吃
完饭,爹才断断续续说,隔壁张姨给介绍了一位老师,在十二中教学,去年丈夫得脑癌去
世,有两个正上初中的女儿。张姨就是童武的妈妈,是电子技校的老师。小新一边看电视一
边想:这蛮有味嘛,爹崽一天相亲,跟比赛似的。
小新自顾笑起来,爹不知怎么回事,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小新。
天黑净了,童武在门外扯起嗓叫小新,“走啰,去看游行去啰。”这些天童武没上班,
因为华侨商店停业,他这个业务员便闲在家里,困得晕天晕地,只好把崔健的“南泥湾”吼
得作山响。
小新和童武来到市中心广场时,人群已成了一片汹涌的海,似乎整个东城的人都跑来
了。本来天就闷热异常,加上又夹在人堆里,不一会,小新便被挤得额际泌汗,腿肚发酸,
感到肚子一阵阵地不适。小新赶紧跟童武打个招呼,像游水者拚劲划出人海,颠颠地跑进广
场边一条小巷去应急。
在小巷一处简陋的厕所,因小新只顾着解急,全没注意到侧坑有点忽闪的烟火和一双偷
视的目光。当他解完提裤起身时,突然一团打火机的火光凑过来,很是炫了下眼睛,接着就
觉出有只手在下档处匆匆摸了一把,跟着,是一张眯笑的脸凑在近处。小新吓得一跳,头皮
一阵阵发麻,扣子没扣皮带没系,丢了魂似的慌慌跑出来,直跑到巷子口停下,靠住一根电
线杆喘气。隔了会,那人追上来,眯眯笑着递给小新跑落的钱包。他没作声,也没停下,走
时顺手在小新肩上摸了一下,便消失在广场的人海中。
在回家的路上,小新揣了一肚子心事,像个大肚婆,重得腿都迈不动了,心里有个吊桶
在七晃八晃着。
童武却是兴奋异常,他把印着“华侨商店”字样的篮球背心搭在肩上,紧绷绷的胸背油
光发亮,脚下一双人字拖鞋直拖得叭啦叭啦响。小新慢慢落在后面,捧着他那一肚子心事。
街道此时已空空荡荡,树叶间透下束束路灯光,把小新身影也拖得好长好长,就像是他越来
越长的心事咧。
躺到床上,小新失眠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失眠。枕着床背,望着挂在窗外树梢上的月
亮,小新脑海里不时浮现那个男人的细微举动和那张意味深长的笑脸。隐隐间,小新想到了
什么,却又不很明晰,像云像雾更像隔着一张纸。但小新还是觉得有点新奇,慢慢地还品出
点兴奋,一点冲动。直到天色泛白,小新才抱着这份臆想慢慢睡实。
二日醒来,小新翻钱包时,突然发现一张名片。小新马上想到那个男人,想起他还钱包
时特意加重地语气。这一下,小新更是心神不宁不知所以了。小新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某个地
方窥视自己,某种声音在暗暗地催促、呼唤,像一只无法抗拒的手在张扬,像一个新鲜的世
界慢慢展露出一角。这么过了两天,小新终于忍不住,选个较避静地电话亭开始拔电话。
“喂,请问找谁?”
小新其实从名片上知道那个男人叫肖德伟,是芙蓉商场的办公室主任。
“嗯,请找肖德伟主任。”
“我就是呀,请问你是谁?”
小新这时心跳突然加快,血液直冲满脑子。
“喂,喂,你说话啊?”
小新紧紧地把住话筒,大气也不敢出。就这么像过了很长时间,听到肖主任有点不耐烦
了,说再不说话就放电话了。一急,小新便脱口道:“别放电话,我,我是……”
“哦,你是不是那天掉钱包的那位?”
“嗯。”
“啊!那天真对不起,把你吓着了吧?”
“……没什么。”
“我想表示我的谦意,你看,我们见个面好吗?”
小新没作声,只紧紧地把着话筒。小新这么一犹豫,那两粒拒绝的石子就硬硬地吞下去
了!
晚上,小新准时来到东城饭店的咖啡厅。在紫绿绿的灯光下,大厅的角落有只手在高高
地扬着。小新一阵恍惚,那只手就像是在梦中呼唤,向他示意着什么。小新像头乖乖的绵
羊,被根无形的绳子牵着,乖乖地走了过去。小新很不自然,脸紧绷绷地,眼光不知该放在
哪。面对肖主任伸过来的手,小新腾地红了脸,脸皮绷得更紧了,眼光像一只慌乱的小船,
不知在哪靠岸才好。小新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一握,这是另一种生活在欢迎他呢。肖主任全
没那晚的萎琐下作,一套“金顶针”的枣色西服,微胖的脸上修刮得亮亮堂堂,左手小指套
着个四方的福字戒指。可能是看出小新的紧张和不安,肖主任没有提那晚的事,只是问小新
做什么工作?家住哪里?然后就扯些学生游行的事。这么喝到十一点,走出咖啡厅时,肖主
任才有所表示。
“到我办公室去坐坐好吗?”
“不,不了,……明天还要上班咧。”
“那你把单位电话号码给我,以后再联系?”
不等小新表示,肖主任就拿出笔和电话本子。然后,肖主任很满意地笑笑,随手在小新
肩上摸了下,权当是告别。
小新站在饭店门口,半天没动,就这么看着拒绝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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