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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essie (开心小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玻璃心9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Apr 19 20:48:38 1999), 转信
第九章 如金时光
何云花扔下两个月的期限走了,回铜关镇准备作她的新娘子去了。她这一走,就如一口
晚时的风,卷走了纷纷的甜意和浪漫,卷走了一些的欢笑和美好。在离开之际,她让两个男
人的梦破碎,然后很残酷的拍拍他们说:“喂,你们该醒醒了。”
而醒来后会是怎样呢?小新变作了木头人,变作入冬的梧桐树,纷纷扬扬地从心里直落
叶子。小新感到了空落无着,感到将来的岁月的可怖。就像天宇中那个无所不吸地黑洞,它
将把小新的全部感情通通收走,让小新只拥有干扁如残花的记忆。面对这将来的现实,气恨
也罢,挽留也罢,它却是毫不留情地走来,小新似乎听到它急不可奈的踏足声。这时,每一
分每一秒都如一棵棵小草可怜地倒下,都变得像呼吸般万分金贵。两个月,对人生来说,实
在只是很短的一瞬;但对于两人来说,他们就只有这一瞬的相守,只有这一瞬的真正拥有
了。
小新第一次痛切地感到时间的珍贵。他和佳成的这份自由马上就要到头,他和佳成的这
段感情这份爱,就像稍纵即逝的星光,更像一支哼唱着的曲子,正当酣畅处,却不得不匆匆
收场匆匆打住了。这是多么让人扫兴和黯然的事啊!而这之后,佳成便得去履行那桩交易婚
姻,去履行他违心的承诺。让小新难以忍受的是,何云花将带着事业和家庭来到东城。小新
有理由相信,她会从此把佳成绑在家庭的温床上,用责任义务来喂养佳成,用她的幸福来替
代佳成的幸福。有什么办法呢?因为她是佳成的合法妻子呀,是受着法律的保护和社会的承
认啊。小新转而心痛地想,自己和佳成就得靠边了,就得把心收拢叠起来,就得生生地分开
了!而在两人心里,那正在茁壮起来繁茂起来的感情呢?
那两颗如姣似漆的心灵呢?谁来过问?谁来安慰和抚平这份创痛?小新始而气恨不平,
接着愤怒难禁,他真想问上苍问天地问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
能容下我们呢?为什么?为什么啊!”
除了自责自虑自忧,小新没有选择。他知道,佳成也没有选择。他们只能接受残酷的事
实,用两个月的时间将他们的感情从辉煌走向死亡!
佳成的白天属于南福康公司,一到夜晚,他就把自己全交给小新,交给了一个个不眠之
夜。寒风呼啸江风也呼啸,趸船越发显得寂静单薄,舱室的灯光如豆,透着一点点凄凉的伤
感。厚被下,佳成拥着小新,眼睛空洞如风。只半月时间,佳成的头发重又蓬乱起来,胡子
也没刮,黑黑硬硬地扎在脸上,石雕般坚硬。林副总说过他两回,说再是这样的精神状态就
换司机;何云花不断地打来电话,叮嘱买这买那,隔着电话线也能想象她神气的样子。这些
佳成都没跟小新说,他知道小新比自己还心苦,上班不是迟到就是无故旷工,学业也一落千
丈。重要的是心情没了,看人看物都蒙着灰色,恹恹了兴致。两人现在突然从欢乐的峰顶跌
下来,就只能蛰伏在避静的趸船上,在漫长的冬夜里偎暖,怀着一种漆黑如潭的悲剧感受。
“成哥,我们怎么办呀?”
“唉。”
“你,跟她过得拢吗?”
“鬼才晓得!”
“你会想我吗?”
“我就怕管不住自己,到时想你狠了怎么办呢?”
“成哥……”
小新从家里背来换洗衣物,同时还拿来一大箱学习书和资料。白色的运动筒包是佳成在
云山市交易会上买来送他的,里头装着一部夏华牌随身听,一本相册,相片是他们夏天去五
峰山和蕉洲照的。相片上的笑容恍如隔世,两人牵手的身姿被过早地放进记忆抽屉里,也不
知以后该有多少想念的手来翻看了。小新跟爹说帮朋友守屋,得两个月时间。爹问是不是那
个小庞哪?小新说你别管。爹便满脸弧凝,说你也不小岁数了,别被人歪了心思哟。小新背
过身去,匆匆地走出门,背后贴满了爹不放心的眼睛。
把被子床单铺上,把书本和相册摆到铁桌上,把云山寺拈的偈语贴到床头。“缘在心中
也在一念中,所谓花死根不死”“真是真非是非,浮云照面而不知,似痴又迷啊。”主持的
话犹如一面镜子,清清淅淅地应照了,难道真是命中所定,缘份到头了?小新问佳成,你信
命吗?佳成说别胡思乱想,事在人为的。小新不敢再问了,因为他是信的呀。
小新开始做怪里怪气的梦。在梦中,看到何云花挽着佳成。何云花朝小新大声地笑,敞
开红得如血的大嘴巴,那笑就像骄傲的酱汁,像幸福的酱汁!小新觉得这酱汁快把自己给吞
没了淹住了,他憋不过气来,他去扯佳成,可是佳成也像何云花一样呵呵直笑,还做着怪异
的样子。小新急得不得,就恨着要打佳成,却总也够不着佳成,他追呀追呀……
小新追得一枕头的眼水,那眼水跟泡菜坛子一个味。缩在佳成身边,听着佳成均匀的呼
吸,小新在心里念叨:天老爷呀,再冷些吧,你把路冻起来把江冻起来!天老爷求求你,最
好把时间给冻起来吧!
时间其实更像只茧,一日一日慢慢地在抽丝,直把小新抽得干瘪空落,抽得黄皮寡瘦,
抽得没了躯壳,只剩下一颗扑扑跳动的心。
“成哥,还剩几日了?”
“你莫管那多。”
“我不管你管!”
“你看,又闹性子。跟你讲无数回了,凡事想开些,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你这是哄鬼咧!”
“鬼都信你还不信。”
“我什么也不想信了,我只觉得太累神,太难受了。”
在这份疲惫中,一流出现了。
这回一流没有抱着多余的意思,也没有再对小新说什么动听的话,更不是要带小新去
“货场”。一流是来给小新送一张表格。这是一家叫“金太阳”娱乐城的报名表。一流说,
你去找张小姐,就说是我介绍来的。一流写了张小字条。小新很意外地接过来,像被烫了手
似的。一流从裤袋抽出一只手指了小新说,“新宝,身体要紧噢。出来打份夜工,散散心
吧。不管怎样,长江的水还是绿油油的嘛,对吧?”
那一刻,小新差点让一流看出眼里憋憋的泪水。
小新当晚就跟佳成商量,说一流是他的初中同学,帮他联系了一份事。佳成一边吸烟,
一边不停地嚼槟榔。然后他问小新愿意吗?这得侍候人的,得有心理准备。小新说不怕!不
就是端茶送碟吗。佳成说,“其实,我是不会拦你的。我只是怕你不适应那种环境,被那里
头的世面熏焦了。你吃的苦少,懂不得几多人情世故的。”小新安慰佳成也宽慰自己,说:
“放心,我会好生保护自己的。”
二日,小新到“金太阳”找到张小姐。张小姐是公关部经理,妆化得很浓,所以小新看
不出她具体年龄。张小姐快人快语,热情又不失麻利。张小姐问小新以前作过服务生吗?小
新老实地答没有。张小姐又问DJ呢?小新不懂DJ什么意思,又不好多问,就又摇摇头。张
小姐很为难地撑着下巴,她上下看眼小新,突然问小新周和明什么关系?小新说谁是周和
明?张小姐哭笑不得地样子,“你开玩笑吧?你不知道谁是周和明?那这字条是谁给你
的?”小新这才恍然而悟,原来一流就是周和明呀。小新暗骂自己粗心,一流好心介绍,自
己连字条也没看看。忙跟张小姐解释说,“我认识他不久,还不知道他的真名。真的。”张
小姐倒是不急,很有兴趣地问:“那他另外还有名字啰,叫什么呀?”小新突然意识到一流
是货名讲不得,就嘿嘿一笑,“你要有兴趣,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吧。”张小姐双眼一闪,
说,“好,就凭你这份机灵,先试用两月吧。”
张小姐让小新做服务生,也就是给卡拉OK包房的客人端盘送碟。这样的服务生被称作
服务少爷。这当然跟旧时的那种富家少爷不同,而且还正相反。小新被人叫作白少,其他的
服务生就是王少李少了。不光服务生之间这么叫,就是张小姐公关小姐和客人也这么叫。
“金太阳”的少爷们除了两位是调酒师,其他的都是服务散座和包房,包括几位门童。少爷
们大多和小新一般年岁,一米七几的个头,都生得清清秀秀温文而雅。这是东城市唯一全部
男生服务的夜总会,很多玩家看惯了如云似霞的小姐围着团团转,突然被一帮精精致致的伢
子们照前顾后地,不啻是份新鲜和有趣。
三天过后,小新就学了其他少爷样,右手背于腰际,左手叉开平托盘子,有规有矩的给
客人上饮品酒水。正像张小姐说的,小新的急智和乖巧正派上用常客人一落座,小新不光递
上酒水单,还提醒客人,消费过千可打八折,还能得到一张优惠金卡。如果是情侣或是商业
娱乐,小新就重点招呼小姐和被请的客人,处处给为东的客人面子和作派。到了最关健的买
单时,小新不是在跳情调舞前结帐,就是把单子先递到小姐手中过目,适时地时机和手段,
是得到小费和多得小费的决窍。小新第一次得了小费后,一散场就急急地赶到趸船上,满脸
堆喜地推开舱室。佳成正靠在床头,边上摆着一口皮箱,室内已是烟雾缭绕。小新不得不收
敛笑容,低了声说,“明天就走?”佳成这些天默默地忙着婚事,找人把营销部的新房刷
了,又按何云花要求定置了新家具,联系了接亲的车队和人员。佳成把烟头一扔,“对,明
天就去接亲。”说完就躬身躺下了。
佳成懒得说,小新也不再问。小新实在也怕说那件事,一说,搞不好团在心里的虫子就
爬出来了,就会变成一条蛇,乱咬乱缠的。小新倒水洗了脸脚,上床前小新破例关了灯。记
得佳成曾说过,晚上停靠江边的船只都是整夜灯火不熄的,为的是给夜间行驶的船提醒,怕
发生什么意外。小新今晚不管那么多了,倒恨恨地想,如果有船偏离了航道,那就让它撞个
够吧。
当薄雾的清晨终于到来,小新起了床。他先把佳成的函授作业收拾进皮箱,整理了抽屉
内的杂物。然后把送给佳成的生日礼物,那套银色西服挂在衣架上。这时佳成醒了,小新问
他是不是就穿这套做新郎倌?佳成说当然,换别的我就不穿了。小新吸了吸鼻子,又赶紧撑
出个笑。没想到自己送给佳成的西服,竟让他穿去做新郎倌。这是不是前世注定?是不是缘
份已尽了?事到临头,小新也只能把不快压在心底,他要装得开心快乐,要留给佳成一个快
快乐乐的样子!
小新打来洗脸水,佳成一边洗,小新就给他梳头,嘴里哼着《采槟榔》的调子。高高的
树上结槟榔,谁先爬上谁先采……
“不管怎样,你要坚持读完函授班,拿到毕业证啊。”
小新一惊,“你不读了?”
“恐怕没得这闲心了。”
“讲得这么严重,你这是去结婚,又不是去做牢。”
“唉,你不懂的。”
到走时,小新先挎上白色运动筒包,在佳成脸上响响地亲了口。
“我先走一步。少吃槟榔少抽烟。听到啵?““什么?再讲一遍。”
“少—吃—槟—榔—少—抽—烟!这是我的七字训。”“记住喽记住喽。慢点,……你
会想我吗?”
“……哪个那贱啰,我才不想你呢。”
“好,不想。我想你总可以吧。”
……
小新走出舱室,一晃一跳地下了船板。这时天际已泛白,江水闪着鱼鳞般的光亮。正是
枯水季节,码头寂静无声,对岸的蕉洲还浸在溥雾中,只有江水卷添着船体和几只江鸥在一
声一声地婉鸣。小新顺着石梯爬上江堤,在一株梧桐树下停住,慢慢地回转身。在蒙蒙白雾
中,在孤零零的趸船上,有只手臂如梦境般举着,随着江风一扬一扬……
小新贴在树皮上的脸一下潮湿了,透过泪光,小新分明看见载着佳成的趸船实是泊在自
己的心海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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