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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essie (开心小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玻璃心10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Apr 19 20:49:08 1999), 转信

第十章 我想有个家            


    四月底,又到了函授班考试。班上有一半人没来考,其中就有彭福。他不光就此不读
了,还脱掉那身花朵般的油漆服,跟未婚妻开了个简易的路边修理店。佳成也没来参加考
试,他不是不想考,实在是抽不开身。因为他已经赶到铜关镇,准备和何云花举行婚礼了!

    小新从考场一出来,就直奔湘绣大楼。他对自己说,莫怕!你是庞佳成的同学吗,你们
是好朋友呀,你备礼去庆贺去道喜有什么不对?这是你的一点表示一点心意,完全是人之常
情嘛!小新嗬嗬地给自己打气,像给一只没勇气升上天的汽球打气,希望它鼓起来飘起来,
勇敢地去接受任何的风雨雷电。在柜台前,小新买了一个绣花背面一对丝织枕巾。大红的背
面上绣着一对金色的龙凤,龙盘凤舞煞是好看。小新对营业小姐说,“太花哨了吧?还有
点……过于亲热。”营业小姐说这才好咧,结婚是喜庆事情,礼物当然也要喜庆热闹嘛。营
业小姐还告诉小新,照东城老话讲,这是龙配凤生得中,要崽生崽,要女得女。小新哭笑不
得地望着营业小姐,半天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搭车赶到联阳县城后,小新找人问路,听说到铜关镇只有五里地,他便没再挤那破中
巴。下午时分,天热得让人气闷,乡下土路坑坑哇哇,灰尘和阳光混在一起,路面都有些模
糊不清。遮阴的树都长在山坡沟岭,可望不可及。等翻过一道坡地,依稀能看到几处房舍。
小新提着礼包一边擦汗,步子却越走越慢。等下见了佳成怎么说呢?还有那位何云花,又说
什么好呢?小新心里在韵神,就像有张煎饼在翻来滚去,再不起锅,煎饼自己会长脚跑出来
了。

    上了坡过了水渠,果真就到了铜关镇。没走几步,就听东南角传来热热闹闹的鞭炮声。
小新兴奋地撸把脸,心想,这是佳成在招呼我吧。

    循声来到一幢木房前,只见房前的谷坪上正摆满酒席,坐的看的都是贺喜的客人,划拳
猜酒的吆喝声响成一片。小新正四处张望,突然一串鞭炮在堂屋门口炸响,碎纸烟雾中,走
出一对披红着绿的新人:新郎庞佳成。新娘何云花。

    小新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伸长脖子蹑着脚跟,汗水一条条直往下淌。小新看着头上缀
满花屑的佳成,看着穿上那套银色西服的佳成,看着手臂被何云花幸福地挽着的佳成,小新
就气喘不已,犹在梦境,两眼发直,身子僵硬,像一个流着口水的小傻子,云里雾里地不知
身在何处了。

    等佳成一桌桌敬酒过来,猛地发现了人群中的小新。那一刻,佳成端酒的手停在半空,
笑纹还没来得及展开,眼里的惊讶、疑惑、不解、担忧,就像一道道冷碟一一端出来。新娘
子何云花这时也看见小新,她望眼小新,望眼佳成,然后捅捅佳成胳膊。“发宝!发颠
了。”

    小新走拢来,将礼袋递给佳成,眼睛却望着何云花说,“这是我们几个同学的一点意
思。我是代表他们来贺喜的,祝你们新婚愉快,生活如意!”

    佳成又是一怔,马上便明白小新的苦心,一边连声说谢谢!就给小新找座位。旁边的何
云花撸下飘动的卷发,拦在佳成面前说,“你昏脑壳啦!这吃到半腰子的酒席怎么能插人
呢?”何云花一扭腰身,对小新说,“真地对不住。你不晓得哟,我们铜关镇有个风俗,这
酒席一开,那就不能再加人的。要是让人插了座,往后两公婆过日子就会不畅,搞不好还会
被别个插一脚咧。你是佳成的同学,不会愿意做这种人吧?”

    佳成气恨地说,“你!你讲什么鬼话!”

    何云花却不顾,一边举着酒杯向其他客人示意,没忘新娘子的体面好客。

    小新压了压心火,更多的是不忍为难佳成。他说,“嫂子,你放心,原本我也不是来喝
酒的,贺礼送到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何云花这才灿然一笑,说,“到底是读书人,懂事理有修养。”接着又歉意的表示,
“倒害你赶这远的路,也没坐一下。要不,进灶房喝杯茶歇歇气?”

    小新摇摇手,也是一脸喜笑,“莫这般客气,只听大嫂这一讲,我就跟喝了喜酒一样醉
啰!”……

    回到东城市时,已是华灯初上。走在喧闹攒动的人流中,一张张陌生的脸在眼前闪过,
配着霓虹灯广告的华彩飞场,就像一个个得意非凡的笑。在这喳嚷声中,一首熟悉的旋律如
丝如烟,一缕缕飘入了小新的耳里。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太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

    立在挤拥地街头,小新仰额夜空,不由吁了口气:“天老爷,你告诉我,我的家,它在
哪里啊?”

    小新重又回到荷叶小区家中,回到一人世界了。这时的小新,就觉出来疲乏,是种身心
透彻的累!伤痛虽然缓慢,却绵细不绝,成水纹状散漫着。这种浸骨的消蚀实在可怕,一日
更甚一日,心情被冰封了,勇气和激情也被冰封了,重要的是,路在哪呢?

    苍老就这么降临了,扑簌簌落下的是想念,伤心如雨,没有止尽地下着。小新不敢让自
己闲下来,他常常在码头一蹲好几个钟头,在蕉洲的护棚里与瓜农扯闲;他背着白色筒包去
了五峰山和云山,并且和云山寺的主持熟识起来。这么转了一圈,对佳成的思念变得具体
化,一条条回忆都伸手可及似的。有时又很朦胧惶然,一切景物都没变,就是佳成变没了,
这是多么沮丧和泄气啊。一当回到纷乱的日子中,想念就被冲撞得支离破碎,俯身皆是,又
若幻若现,很折磨人的。小新不停地劝告自己:我不能这么下去了,我需要的是健康开心。

    劝告无用,小新就试着去和同事朋友交往,与他们一起玩电游打麻将,去龙湖和JJ跳
舞。还试着去上成人美术课,画的是淡末相宜的水彩。授课老师要求色度相宜,浓淡相配。
以前读书时小新的美术成绩是蛮好的,几年不握笔,又碰上这么个心情,那宣纸上出现的是
山非山水非水,乱麻麻地搅在一块,就像印象派作品了。半月后,小新重新回到“金太阳”
打工。张小姐惊讶不已,哟,怎么换作一个深沉的少爷了?柔顺的二七分头不见了,出现的
是硬挺的寸长平头,一张瘦削有度的脸替换了先前的柔和与点点羞容。重要的是眼神不对
了,以前放出的是精灵灵的光,现在有了杂籽,变得深刻些了。

    有晚,包房的客人点小姐。小新来找张小姐。张小姐不在,坐在卡座的公关小姐中,突
然一位小姐站起来,一把拍着小新的肩,叫道:“新哥,是你么?”

    小新看着这个高条条的小姐,从她浓妆艳抹的脸上猛然想起来──“史佩兰!”

    “不错!还记得我。怎么,你也做起少爷了?”

    “什么少爷啰,打工嘛。你来做什么?”

    话一出口小新就后悔。这还用问嘛,从她的吊带子晚装,螺丝形的盘发就看得出的。

    佩兰倒不介意,“搞钱呗!”

    “我来好些天了,怎么没看见你?”

    “我回了趟老家。对了,我还带了些特产,等下拿给你吃呵。”

    晚上散场后,小新和佩兰去大排档宵夜。佩兰从小背包里掏出弥猴桃、山板栗、茶耳
朵,她告诉小新,这是她们家乡的特产,弥猴桃不光好吃,因为它性平、味甘,是主治胸痹
腹胀小便不利的一味中药;山板栗就长在她家屋后的坡地,先用竹杆子打下来,再用木刷打
磨掉褐色尖刺的硬壳,晒过几回狠阳光后,那壳背就自动裂开了。最有意思的是茶耳朵,佩
兰说每到春上,满山满岭的油茶树新叶子长得正旺,一场雨水就起一层肉泡子,新鲜的最好
吃,含着泌脾的清香。两人都没提那回相亲的事,很默契似的。啤酒上来后,小新才知道佩
兰还很会喝。她在玻璃杯里打只鲜鸡蛋,用筷子搅搅匀,说是这样喝不伤胃。佩兰抽的烟是
绿牡丹牌的,细细长长的夹在无名指和小指间,看上去怪模怪样地。

    “还去朱哥那里吗?”

    “去做什么?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懒得去讨人怜。”

    “你还住先前地方?”

    “搬了,在红旗区,五百块包干。”

    “一个人?”

    “你想几个人?”

    “我想应该有人不准你作单身贵族吧。”

    “哧!哪有,你吗?”

    “我哪够格啰。”

    “你试试看嘛。”

    “你莫后悔,我管起人可是”“我不怕,我接得住。”

    原先是电工和打工女,现在变作少爷和小姐,身份不同,活法也大不同了。只要小新服
务的客人要小姐,小新就躲过张小姐,到卡座偷偷把佩兰领到包房。佩兰一坐了台,就拿出
全付本事跟客人周旋,她趴着客人的肩吹小新,把他说成是“金太阳”最靓最好的少爷,说
小新服务如何好态度如何棒。有客人听佩兰吹得太牛,就问她跟小新什么关系?佩兰说还能
有什么关系,同志关系呗。客人不信,开玩笑问佩兰,他是你的小白脸吧。佩兰不羞不燥,
说就是怎么样,小白脸青春可爱,小白脸不作兴弄骗欺人,小白脸比你们这胡子拉呱的男人
干净!

    有天,当最后一支情调舞曲奏完,已是凌晨了。小新清理完包房,跟佩兰一起走出大
门。在走过门前的停车场时,小新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喇叭声,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长一声
短。小新惊喜地循声望去,见那辆白色皇冠停在路边,佳成正从车窗伸头招手。佩兰也看到
了,问小新是谁?小新轻描淡写地哦了下,说是我表哥。他可能找我有事,你先走吧。

    这是佳成婚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只一月时间,小新发现佳成黑了瘦了,头发乱糟糟的,
嘴唇上蓄了一圈浓浓的胡渣,一付很疲倦的样子。这就是佳成么?小新凑近看看,还拿手试
探地摸了下。轮廓是的,五官也是的,可那曾经温和善良的笑脸呢?那注满美好和精气的眼
神呢?一丝怜爱涌上心头,小新把手慢慢缩回。

    “还好么?”

    “一般。”

    “胃呢?还发作么?”

    “我记住你的七字训咧。”

    “你的……家还好吗?”

    “你莫不晓得。”

    自从蜜月过后,佳成的时间就变得紧紧巴巴,一头拴着家庭,一头拴着工作,两边一
扯,就把佳成扯得没点皮跳了。小车基本是林副总的工作用车,碰上他有要务处理或是开商
务会延迟,佳成就得死巴巴地守在车里。何云花心细如发,只要佳成回去晚了些,第二天她
必定打电话到南福康公司,拐弯抹角打听到佳成出车的情况。

    两人见面有阻碍,最好的方式就是电话。佳成配了扩机,小新在车间打,在“金太阳”
也打。佳成有时正在路上,赶紧停车回话。小新拿着话筒又不说话,急得佳成直叫,“你作
声呀,到底什么事?林副总还在宾馆等咧!“小新半天才说,“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
音。……我好想你咧!”碰上林副总会开长了,佳成就打给小新,两人也没多话讲,又舍不
得放话筒。只闻声不见人,电话把他们生生煎着。有一回,难得提早收车,佳成径直赶到
“金太阳”。还没散场,小新让别的少爷照看台面,就穿着燕尾服跑出来,钻进车里时,还
作贼似的瞄瞄四周,生怕守车场的保安用手电筒照到了。

    “你把胡子剃了啰,扎死人咧。”

    “不剃!就留了来扎你!”

    “哎哟!哎哟!”

    “细点声,保安听了以为猫在叫春咧!”

    “我不管,我就是猫,烦死你这老鼠胡子了。来,我拔了!”

    ……

    这种偷鸡摸狗的会面,总让人意犹未尽,极尽撩拔、煽情。两人各自生活多了些,也多
了些距离,反倒起了催化作用,弄得两人越发珍惜。也是,经经绊绊没了,添加的全是温和
动情的东西,更让人无法释手了。这种短暂的相聚非常难得,时间是个问题,地方也是个问
题。好不容易等来个礼拜天,爹到李姨家包饺子,小新就呼佳成。林副总有午睡习惯,佳成
就利用这点时间,急急匆匆开车到荷叶小区,进门就说赶快,只有一个小时。于是两人午饭
也不吃了,从客厅就开始搂抱,一路摸摸索索地到了床上。这时屋外寂静无声,细伢子的玩
闹和收废品的吆喝声都没有了,正午厚重的阳光从窗帘透进来,柔和了许多,带着些慵懒的
味道。

    “噫?怎么又不高兴了?”

    “唉。”

    “怎么了?”

    “成哥,其实,我不想再这样躲躲藏藏了,我怕哪天被人撞见,怎么收场喽?”

    “也是,是我没寸本事。”

    “又讲宝话。”

    “我就是因为太清醒了,晓得自己没有办法,只得这么苦中作乐。”

    “你想个办法嘛。”

    “……那,干脆我们去租个房,好啵?”

    “干什么?”

    “成个家呀!只有我们两个知道,那是我们的天地,我们想怎样就怎样。你说呢?”

    小新也受了感染,从床上一绷起来,但马上又萎晦了,因为何云花那张冷漠的脸在脑海
中绷了出来,栩栩如生。小新很是扫兴,犹疑地摇着头。佳成把小新的脸抬起,两眼炯炯地
直视着,他的脊背挺着,狠劲的样子说:“小新,相信我!你给我点时间。真的!”

    望着佳成信心满怀的微笑,小新灰暗的心里燃起些亮色,升出了点点的憧憬。小新努力
露出笑容,用灿烂的笑容来给佳成打气。

    小新知道,自从自己有了这种不可告人的心理,自从喜欢上佳成以来,就一直在一种矛
盾中尘封、压抑。这种近乎判逆的生活,是多么需要一点振奋一点亮色来鼓舞呵!虽然佳成
还只是说说,还没有去实现他们的“家”,但对小新来说,这就是一种精神,是支撑未来日
子的精神!

    佳成出门时,正碰上爹回来。他在门口看佳成把车开走,站了半天,进屋也没作声。小
新没想那多,进厨房烧饭去了。

    一个星期后,小新有天下班一进门,就发现爹在房里收拾东西,往皮箱里放衣物。

    “爹,你要出门?”

    爹直起腰,闷着脸说:“有个老同学帮我在海南三亚找了份顾问工作,我准备明天动
身。”

    “……你怎么先不讲一声呀?”

    “你天天不着屋,我哪有讲头嘛!”

    “那李姨呢?”

    “她的事体不要你操心的。”

    爹坐到床边,语重心长地说:“阿新,不要再跟那个司机往来了,有些事玩不得的。
那……会被人笑话的。你也不小年纪了,要体谅我的苦心。你晓得嘛,我这是去找钱给你成
家用的,你要争气啊!”

    看着老泪欲流的爹,小新只觉周身的鸡皮砣直翻。看来爹不再洁身自爱,终于把细致和
周全用到崽身上了。可小新早已掉进井里了,他已经被自己的感情浸得透湿了。小新怎么跟
爹解释这一切呢?他怎么说得出口啊!想起和佳成的事全看进爹眼里了,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呢?是从经常睡到趸船上发现的?还是佳成来得勤了?小新是如哽在喉,一句表白的话语都
找不到,一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二日,爹没让小新送,也没让李姨送,自己提着皮箱踽踽地走了。剩了小新一个人呆在
屋里,茫然无措,心绪不定,就像一个急待发泄的罪人。在墙角的五屉柜上,姆妈依然是慈
祥地望着小新,窗外的阳光投进来,斜斜地投在相框上,就像镀着一层温暖的光芒。小新膝
头一软,跪到姆妈的遗像前,手中含着三支香,低声哭诉起来:“姆妈,爹走了。你的崽我
不孝啊!是我把爹拖苦了,是我给爹和你丢脸了。姆妈,我不是你的好崽,我做了见不得人
的事,我染了那脱不得魂的心病呵。……有什么办法呢?其实我也想堂堂正正做人,也唯愿
讨房老婆生个细孙把你和爹的。唉,我生了这份不该的欢喜,我也千剁万撕地恨过自己悔过
自己的。姆妈,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今后的日月该怎么过下去呢?……你回应我
呀姆妈,姆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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