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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锁门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May 25 13:40:51 1999), 转信

文/孙犁

    过去，我几乎没有锁门的习惯。年幼时在家里，总是母亲锁门，放学回来，
见门锁着进不去，在门外多玩一会就是了，也不会着急。以后在外地求学，用
不着锁门；住公寓，自有人代锁。再后游击山水之间，行踪无定，抬屁股一走
了事，从也没有想过，哪里是自己的家，当然更不会想到上锁。

    进城以后，我也很少想到锁门，顶多晚上把门插上就是了。

    去年搬入单元房，锁门成了热门话题。朋友们就说：

    “千万不能大意呀，要买保险锁，进出都要碰上呀”

    劝告不能不听，但习惯一下改不掉。有一次，送客人，把门碰上了，钥匙
忘在屋里。这还不要紧，厨房正在蒸着米饭，已有二十分钟之久，再过二十分
钟就有饭糊、锅漏并引起火灾的危险，但无孔可入。门外彷徨，束手无策，越
想越怕，一身大汗。

    后来，一想儿子那儿还有一副钥匙，求人骑车去要了来。万幸，儿子没有
外出，不然，必有一场大难。

    “把钥匙放在口袋里！”朋友们又告诫说。

    好，装载裤子口袋里。有一天起床，落在床上，没有看见，就碰上门出去
了。回来一摸口袋，才又傻了眼。好在这回，屋里没有点火，不像上次那么着
急，在求人去找找儿子就是了。

    “用绳子把钥匙系在裤带上！”朋友们又说。

    从此，我的腰带上，就系了一串钥匙，向传说中的齐白石一样。

    每一看到我腰里拖下来的一条绳子，我就苦笑不得。我为此，着了两次大
急，现在又弄成这般状态，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有了一所房子，有了自
己的家门。我的家里，到底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值得如此戒备森严呢？不就是
那批破旧衣服，破旧家具，破旧书画吗？这些东西，也并不是新近置买，不是
多少年前就有了吗？“环境不同了，时代不同了。”朋友们说。我觉得是自己和
过去不同了，心理上有些变化了。

    我已经停止了云游的生活，我已经失去了四大皆空的皈依，我已经返回人
间世俗。总之，一把锁把我的心紧紧锁起，塔它同以往的大自然，大自由，大
自在，都断绝了关系。

    我曾经从这里走出去，现在又回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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