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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zheng (月光如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另一次爱情,不是我自己(一)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17 18:03:18 1999), 转信
另一次爱情,不是我自己
素素
"我一个人住。"
--如果这是电影里的一句台词的话,说的人通常是向对方发出邀请,暗示彼此的
关系可以朝亲密的方向作进一步的发展。
我一个人住。
但我并不准备邀请任何人。
人们总是相信他们看到的东西,但其实还有更多的东西你见不到,那可能是你从
来没有去想象过的世界,也是你拒绝承认的世界。
我是一个耽于幻想的人。我把看电影也算是我的幻想。
我二十六岁,任职于一家公司的客户部,一度有过一个行将领结婚证书的男友。
大家总认为我喜欢同陌生人交往。也许。
在陌生的环境里与不认识的人在一起,你不认为是一件有意趣的事吗?读中学的
时,我交往的都是一些我的同班同学所不认识的,其他学校的学生。别人都奇怪我怎么
会认识这么些外校的学生,他们因此对我有些敬畏,觉得我有些神秘,有些复杂。其实
,在快餐店里,在公共汽车上,在马路上,你所碰到的与你年龄相仿的学生绝大多数都
是外校的,打一声招呼就可能认识起来。向一个与你年龄相若的人打个招呼,比起做其
他的事情来得容易得多,危险也小得多。
每一个与你擦肩而过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知己。看王家卫的电影时听到这句
台词,总觉得那是侵犯了我的专利。
也许是因为我特别不善于同熟悉的人打交道,别人只好以为我特别擅长与陌生人
打交道。误会久了,连我自己也觉得好像有了一种特长。
在做过两份秘书工作后,我终于找到了现在的这份职业。我觉得,客户部的职责
就是寻找陌生人。看起来这份工作好像很适合我的样子。
我有一个男友叫安力。我同安力,还没来得及去领一张结婚证书就彻底分开了。
不知道为了什 么。安力在证券公司做市场开发,总是要去外地出差,我们之间聚少离多
。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为着那份微不足道的工作在外奔波。他有空的时候,往往是
我公司里文案堆积如山分身乏术之时,一天之中的见面只有等到夜色降临。
挽着安力的手臂逛街,把整个身体赖在他左面的臂膀上。走过大玻璃的橱窗前,
总是流连忘返心跳加速。结婚与否并不重要,但是,我好想披一身婚纱拍一组婚纱照。
安力说,你饶了我,男的也要化妆,又要摆姿势,像什么?
所以才不去领结婚证。
婚纱照就是结婚的仪式?
事实是,我们之间已到了非要用一种形式来确认的时候。打一个结,两股绳子才
可以交缠下去,否则我知道我又将飘然离去。
从新娘化妆间里走出来,被助手小姐引到第二摄影棚,看见安力已经早早坐在那
里,唇红齿白油头粉面,我忍不住笑出声。
听见我笑,安力才大声笑起来:"差点认不出你。你的鼻子怎么这么大的?同刚刚
那个女的一样……"
安力还在不停地往下说,冷汗却已悄悄爬满我的脊背。
我一直没有机会对安力说起,其实,早在那个时候,我忽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那时候,春天已经迟暮,迫不及待的夏日艳阳,正在黄梅雨季的云层里发酵膨胀
。
黄昏时分,下班的高峰时间,马路上都是急匆匆往家里赶的人。劲歌狂舞纸醉金
迷的夜,还没有真正降临,湿润的空气里,满是操劳了一天之后的疲惫和不耐烦。就这
样,在拥挤的人流里,我觉得有谁从背后轻轻按住我的肩头。
蓦然回首,我看见他。
那一刻,我自以为我相当冷静相当清醒,对我自己是谁,对这个陌生人的糊涂,
唐突,有着不容质疑的,确切的肯定。
我现在能够记得的大致如此:
大概是下午五点五十多分,六点肯定不到。
我是五点三刻从办公室出来的,坐电梯的时候,因为无聊,下意识看了一下表,
是五点四十七分。出电梯,穿过大堂,走出大楼。
通常,从公司大楼门口走到上车的地方,我需要十分钟多一点的时间。那天,我
走了大约三分之二的路程,我想越过我前面的一个高个子大块头的男人,他在前面左摇
右摆,让我觉得空气挡住了一样的窒息和压抑。
我侧身,抬腿,正要跨出一大步的时候,有一只手从后面,轻轻地,但是非常不
容质疑地按住我右面的肩头。我蓦然回首,结果,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第一个反应当然是惊讶,接着,我以为他该循例向我说一声对不起。但是,他好
像熟眉熟眼地笑看着我。
"你认错了。"
也许是周围的人群,气氛太混乱匆忙,对于我的否认他无反应,我提高声音,再
次礼貌地对他说:"你认错人了。"说完,转身,发现那个高个子大块头已经走得看不见
了。
我继续我的既定路线,朝车站方向走去。
我每天上午九点半准时上班。
或者写报告,或者填表格,再或者,有事没事地给客户打电话。有时候,也会出
门去客户的公司"应召",通常是碰到了一些头痛的事,而我要做的,就是用花言巧语平
息客户的怒气,然后回来改头换面,换汤不换药地把计划之类的东西重做一遍,然后,
万事大吉。
更多的时候,是应老板之召,汇报工作,并且提出对今后工作的设想。我们老板
是个奇怪的人,开场白总是喜欢问一些鸡零狗碎的问题,仿佛他随时想到什么,我就一
定曾经见过什么。比如他今天把我找去谈话,一开始就忽然问我对地铁里的Swatch广告
印象如何。地铁里那么多的灯箱,招贴,即使每天都坐地铁,我也未必要对它们个个都
感兴趣。
当然,我知道老板问的是我们公司为客户做的最新创意设计,但猛然间我确实一
点也想不起来这个我应该日日看见的广告的样子,于是含糊地说还可以。岂料老板却不
依不饶地要我详细谈谈,我只好不着边际地应付一通。我知道老板听了如堕云雾,好在
一会儿他就把话题海阔天空地扯到别的事情上,我估计他自己也忘记了最初的问题。
长长的一天终于过去。感觉办公室有人陆陆续续提着包离开,我也收拾桌子,锁
上抽屉,下班。
走出大楼的时候,迎面看见前一天认错我的那个人。
我即时挂起一个久经训练的职业性的微笑:"这么巧?"闻言,陌生人开怀大笑,
表情十分真诚:"雨过天晴,警报解除。"
我下意识低头,地上满是粉尘,今天根本就没下过雨。
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走了几步,第六感觉告诉我,他一直尾随在后与我同行。
其实,这样到处搭讪女孩子的人我也遇见过。其实,在我的人生经历中,也曾好
几次悄悄尾随过有眼缘的男子。毫无目的,只是好奇。无意间看见一个人,多看了几眼
,然后,忽然非常固执非常渴望地想了解,接下去,接下去他会做什么?做什么?
有一次,跟踪一个穿BurberryT恤的小伙子从国泰电影院门口一直走进花园酒店的
大堂,看见他进酒店后拐了一个弯,几乎是用碎步径直向洗手间跑去,我不禁感到好笑
。一个人坐在花园酒店的大堂的咖啡厅喝着饮料的时候,三次情不自禁要笑出声来。推
着西点餐车的小姐几次偷偷地朝我看,我不明所以地巡视周围,这才发现,凡是如我这
般一个人独自坐着的,全是一派若有所思的严肃。失态了失态了,我匆匆喝完匆匆结帐
匆匆逃出了花园酒店。
本来想再回到国泰去看一场电影,但生怕自己又抑制不住笑起来,只好草草回家
。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到花园酒店,从此,也不再跟踪陌生男子。
站台上,一片高峰时候的混乱草率,来过三辆车,我都因为太拥挤放弃了。冬天
挤一点没有关系,可是现在,这样的气温,这样的湿度,一车子的人馊气,想想也要昏
过去。然而,后背的老伤又在剧痛,我几乎站立不住。
"人生就是一连串的被迫,好在我们可以选择放弃。"又是那个人,没头没脑地冲
着我说。
"你也坐这辆车吗?"我装作刚刚发现他也在等车的样子问。
他笑笑,仿佛我说错了话。
这个人怪怪的,有点搭错。
我无聊地抬手看表。
"Happy Hour?"
是在问我?我抬头看这个陌生人,他挑起一条眉毛,看住我。
为什么不?一个女人只对一个男人,谁怕谁。反正也是等,站在路边不如坐到餐
厅,起码买一送一,喝一杯赚一杯。七点一到,高峰时间一过,甚至不必说一声再见,
就可以分道扬镳,我依然回到我那无人等待的小屋,陷入我的幻想。他可以继续搭错他
的神经,随便向着哪一个人。
我把包朝肩上一甩,那一声OK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已掉头开步走。
我急忙跟上去问:"哪里?"
"跟着走。"他头也不回地说。
走进CLASSIC,等不及侍者的招呼,他一边走就一边就对着吧台说:一大杯吉尼斯
一杯琴通尼。
我呆了一呆,这个人自说自话,有点好玩。琴通尼就琴通尼,本来,只想喝一杯热茶
。
CLASSIC是个不错的PUB。这个时候已经坐了六七成的人,不少是附近公司里刚下
了班的老外,三五成群围坐着,时不时就发出一片哈哈的笑声。还有不少像我这样年轻
的女子,她们多是两人组对,一个亢奋地在倾诉,一个静静地听着,同时不失时机地点
头。
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我才注意到邀我而来的人原来还背着一个硕大的公文
包,扁扁的,看上去并没有装太多的东西。但是,他十分当心,就像里面放了几张巨额
空白支票一样,薄薄的但却贵重。他小心翼翼地从肩上取下,妥妥帖帖地放在桌子的一
角。
这是个算得上清秀的年轻男子,无框的金丝边眼镜后面,一双大眼睛,大而无当
,眼睛里面看不见什么内容,一种空空洞洞却又复复杂杂的感觉。年龄大约在二十六七
岁之间,消瘦,匀称。西装,领带,衬衫,很标准的一个公司白领。同安力,同我们公
司的所有男性员工都如出一辙。我每天见识到的总也是这样的一种人,整天背着质地不
错的公文包,衣冠楚楚劳心劳力患得患失,不管什么场合,都喜欢给没见过的人派名片
。
无色透明的琴通尼不断冒着气泡,我喝一口,再喝一口,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
。
"Cheers!"他朝我举起杯子。
"Cheers!"我才再次举起杯子,向着他。这是一个仪式,这是人们由陌生人就是这
样在举杯投箸间认识,熟悉起来。
"今天吃午饭的时候,彼特对我说同老板是要斗争的。"果然就熟悉起来,连开场
白也没有甚至连名片还没有派,他就一口气不歇地说开了,"自己的利益要自己争取。想
想也是有道理,我不把我的不满向他讲出来,他也许以为我很满意现在的状况。想以自
己工作的出色来换老板的慈善,休想。"
"对,休想。"
虽然我不知道彼特是谁,也不知道他老板是谁,甚至还不知道他本人是谁,但我
还是同意他的话,将心比心。
"你说自己跳出来做好吗?"他像真的一样抬头看着我,与我商量。
"做什么?"我真的有些疑惑。
"当然还是做广告的啦。"
居然还是做广告的,怪不得这么精瘦精瘦。同行见同行,两眼泪汪汪,我碰到的
百分之九十的同行,都曾被老板逼得要跳槽过。
"你说像我们这种公司赚的什么钱?无非是创意而已。创意是什么?创意就是脑袋
,脑袋是跟着人走的。客户只要好的创意就行,这么几年下来,客户也知道公司的创意
主要是我在做,将来这些客户都可以争取过来的。这次全国广告创意,我有三个得奖,
这是资本,不用也就过去了。"
我看着他说,一边微微点头。碰到我不明白的事情,我通常就是这样边听边点头
的。
"蛮好是吧!不过,这个月工作持续多,经常要加班,而上司并不欣赏你的成就,
因此沟通会很困难,造成情绪低落,但只有忍耐,度过这一段,就会有好转。本月也不
宜转工。"
"谁说的?"我一下子想笑出来,开始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兴趣。
"白羊座的关系。"
原来他也迷信那些星座运程什么的。
"我从不迷信,"他说,"算命看相测八字我全不相信。星座同那些有点两样,过去
我也不去关心这些,去年开助动车摔了一跤,小腿骨折在家修养。媒介部的维罗尼卡拿
给我一堆杂志,其中一本杂志每月登星座运程,翻到我的星座,我吓了一跳,运程上提
醒我月中时当心行车安全。要是早看到,我就不用吃这个苦头了。我又对照以前几个月
的运程,没有不准的。事实不由你不重视。以后,我每个月都要看一看运程,其实……
"
"其实,天意肯定是有的,不过知道本月双子座的运程吗?"我开始产生了兴致。
古人说,人无癖好不可交,以其无真情也。这个人有点怪怪的,也许是个可以聊天的对
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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