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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zheng (月光如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另一次爱情,不是我自己(三)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Aug 18 09:30:00 1999), 转信
“因为喜欢我才这样的?”
“因为爱才会那样的。两个人从相识到决定拍一张结婚照,你想想看,太多艰难
了。”
他说的是拍结婚照的事,其实我指的不是拍结婚照,我是想知道他整个的预谋,
或者说契机。我们之间的对话,常常是各人都在说自己的话,可彼此却还能对答如流,
这一点真让我感到惊奇。
“实际上,照片只是一个道具,重要的是两个人的相识。”
“对,不是所有年龄相仿,相貌般配的男女都可能在一起拍这样的照片,这就是
缘分,缘分就是你应该得到的。”
“……”
可能是奇遇,也可能就是缘分。我想起日本人的《爱情电影》,故事中的两个男
女,第一次相遇是在电影院。女的受朋友之托到电影院来回绝一个向其求爱的男人,而
那个求爱的男人并没有来看这场电影却把票子送给他的同事,替别人来回绝人的女人和
代同事来看电影的男人,从误会的对话开始了交流:
“请你放弃加纳子。”
“咦?”
“加纳子是谁?”
“咦?”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加奈子的。”
“请问……你不是小岛先生吗?”
“我是森川直文。”
“啊!?”
一场铭心的爱情有时往往就是由错误会面开始。离过婚的森川直文和有个未婚夫
在美国的藤泽萌子在误会中相遇,在对电影的迷恋中沟通。这之后,他们一起看了一部
又一部电影,在《激情刽子手》中讨论体贴,《当哈利遇上莎利》时友谊变得复杂,看
完《堕入情网》,他们已经百感交集。最后,他们一起去看《曼哈顿》,萌子就要去美
国,去探望她的未婚夫。
“……
“你必须将我俩的事情看成是人生中的岔路。”
这是伍迪艾伦的格言。
“不管伍迪艾伦怎么说,玛丽儿都只是直视着他,说:可是,我爱你。”
电影真是爱情辞典。
结尾,萌子与森川吻别,两人就像在代代木车站的剪票口那样,萌子说:“这次
可不是道别之吻喔。”
这样的开始,尤其是这样的--结局,令我泫然欲泣,因为,它就是我希望的方
式。
说出来有点幼稚,从情窦初情欲滋生,我曾经一直在心里幻想有场冒险的爱情,
幻想我独自走着的时候,突然间从人群里冒出来一个男人,但这个人,什么时候?以什
么方式出现?你却无法预料。
就这样,接受了那个自称叫柳忆安的人,由偶然的陌路,变成熟悉的朋友。
经常,我们像约会一样走在下班的黄昏路上。走在路上,目睹着黄昏变成夜晚的
过程,有说不出的感慨。两个人在这样的情景下一起走着,会有一种渐入隐秘的亲昵。
我常想,一起走过黄昏到夜晚的过程的男女,大概是很容易变成恋人的。记不起是哪部
电影里的台词,黄昏是狮子们出来喝水的时间。
一起去餐厅吃饭,一起坐在电影院的黑暗里。
有人陪着的时间时候看喜剧,会有一种特殊的幸福感,当然是看《有话好好说》
这样的电影。
“张艺谋这部电影我看懂了,女主角叫安红,就是说巩俐是在西安拍《红高梁》
开始走红的,刘信义演的那个角色其实就是黄和祥,张艺谋就是叫自己有话好好……”
随着散场的人群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一个人在阐发自己对电影的索隐,我再
一次大乐起来。
难怪生活在城市里的人,都如此热衷逛街。在路上,你真的能够学到不少知识。
陕西路地铁站里新开了一家书店,书店的经理样子很像个学者秃着顶,对顾客十
分客气,吸引了不少顾客,我也经常在那里逛逛。去的次数多了,经理见我有些面熟,
有时候会谈上几句。有一次,他指着我仰头方能看到的上排书架中的一本厚厚的《二十
世级西方宗教文论选》说,买下它吧,这本书放在书架上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动过它。
我想了一想说,还是让它保持贞洁吧。然后,万分抱歉地马上胡乱拣了另外一本
书买下。回家,从包里拿出这一本我并没有兴趣的书,才醒悟这个老板推销术的高明。
前天,又路过那家书店,看到秃头经理在跟一个高个子小眼睛的中年男人大谈电
影问题。那个小眼睛中年男人一脸认真地说中国电影没有前途,我不觉竖起了耳朵。
“知道为什么吗?观众结构不对。国外的电影观众中有百分之七是年轻女性,而
中国的电影观众里中年男性占了百分之六十五以上。电影事业是由影迷造就的,女人是
最天然的影迷。成龙去日本,日本小姑娘发狂得割腕,跳楼,日本警察只能在成龙经过
的道路实行交通管制,但那些女影迷有本事埋伏在阴沟盖下,等成龙的车子经过,突然
爬出来,站在马路中间大喊大叫欢天喜地。美国人迷罗伯特。德尼罗,他在银幕上扮罪
犯,出拳打警察,观众都在下面一片拍手欢呼,痴迷得不得了。中国的中年男人,一年
之中,自己掏钱只看三场电影,还要每次都看出人文精神,不然就写信到报社去告状,
把中国导演逼得一个个头发都白了……”
我在一旁听得入迷,紧张得感觉不到自己攥紧了拳头。古人说礼失求诸野,地铁
中竟也藏龙卧虎。
我和柳忆安在影院旁的小吃店里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德国粉肠,一边愉快地议论
着《有话好好说》。能看一部这样赏心悦目的电影,你还有什么苛求的呢!
柳忆安说他最佩服张艺谋的聪明,一个抿工试话筒时大叫“警察来啦!”,一个
张艺谋飞快地蹬着板车落荒而逃,有了这两段,这部电影早已值回票价了。
英雄所见,总是略同。我认为:“有两种好电影,一种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看完之后你激动得什么也说不出;另一种是《有话好好说》,看完之后你激动得什么都
会说。”
“不可能!”柳忆安大叫一声。
“怎么不可能,我的体会就是如此。”
“我们居然已经吃了八根粉肠。”
“不可能!”我也大叫起来。
“曾经有你,因此有我。”
我喜欢警句。如醍醐灌顶,当头一棒,警句常常能将我从幻想般的状态中唤回现
实。柳忆安说话的方式,与警句差可相拟,尤其是先声夺人的第一句,常常就像这样地
耸人听闻。
“撇开你和我,去掉因和果,我喜欢~曾经”这样一个词。”我回答他。
“关联词单独用,常常会无限暧昧。《不但而且只有》,这是一位女作家散文集
的名字。”
“只是……不过……然而……”,一个女孩从澳大利亚写了一封信给他在上海的
男朋友,用六个字解释她不辞而别的原因。
“既然……也许……但是……”男孩子接到信后的心情恐怕也不出六个字。
我没有想到柳忆安这样深情如惜,其实我说的女孩故事是真的,她是我的一个
同学。
“人为什么会失忆?”我自言自语问着自己。
同柳忆安接触以来,我发现我确实有些记不太清以前的,有时晚上睡不着时想起
一些事,历历在目,到明天却又安全记不来却又完全记不起来。
“器质性的受伤,过度的刺激,潜意识里想忘记,或者大脑内存不够,等等,都
可能导致失忆。”柳忆安宽慰我,“其实,不记得也无所谓,你就当那是一场新的风花
雪月,你就当我们是刚刚认,你就当那是十七十八的年纪……”
可我应该有“曾经”。
曾经,一次次失恋的感觉,居然不是失去恋人失去恋情,而是失去恋爱的欲望。
别人爱上别人是那么自然的事情,我只是消然引退。
曾经有人对我说,他喜欢落叶。他说他喜欢院子里铺满梧桐的落叶,一层一层铺
上去,满地金黄,用脚踩上去,嗦嗦响。
那样的话,曾经从一个男人的口中说出,令人有落叶般无可挽回的心痛。
曾经,每一张脸都有相同的特点。
也许是未能忘情,然而,曾经,遗忘是多么容易,多么痛快的事。
“曾经”。我喜欢“曾经”这样一个词。我到底曾经了什么呢?
他对着我耳语:“如梦如幻影。”
“若即若离花。”我反应过来,接上该接的一句。
微雨后湿润的街上,粘着一两片枯叶。
即使春天已经迟暮,即使蓬勃的夏天近在眼前,也有生命要凋零。我忍着后背的
酸麻,捡起一片比较干净的落叶。想必这也是一场过早萌芽,过早开放,终于过早凋谢
的生命。
走在我旁边的柳忆安,递给我一张纸巾:“我也喜欢落叶。”
又说:“那么,记忆中有没有一个院子?”
我想也不想,说:“有。”
他如催眠一样地问:“院子里,有没有落叶?”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回忆着。
秋天的时候应该有的吧?
“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我正同人吵架?我不让他们来扫落叶。我喜欢院子里
铺满梧桐的落叶,一层一层铺上去,满地金黄,用脚踩上去,嗦嗦响。”
仿佛是有谁对我说过院子里的落叶的事情,但是,我不能记忆我是否亲眼目睹为
此吵架的事件,更不能确定他就是当年说这番话的人。
我只知道,每当这样的阴雨天,我的后背发麻,浑身酸痛,情绪消沉。
情绪最消沉的时候,我曾经希望一死了之,就死在一个人的眼前。
我在他的眼皮底下,纵身一跳,从新工房的五楼往下跳。
加速度下落的时候,我听见他凄厉的惊呼声,听见风在我的耳边呼呼地吹,有灰
尘随着风落进了我的眼睛,我的眼泪流了出来。从来没有这么大颗的眼泪自我的眼睛里
流出过,我的脸上顷刻间冰凉一片,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竖起,牵扯着我的皮肤。在眼泪
流出来的同时,我感到后背被晾衣架还是别的什么条状硬物挡了一下,然后,下落的速
度放慢。然后,我听到一声重物撞击地面的巨响。
是后背先着地的,水平状像面饼贴在铁锅里一样贴在了地上。
我没有死。
我想我的脊背受了重伤,有可能一辈子瘫痪,一辈子必须面对一张被冤枉的赎罪
的脸。
天空澄蓝,阳光和煦,我躺在地上,久久地不能动弹。
我其实从来没有纵情的勇气,我从来没有跳楼,自杀的举动。我只会在我的幻想
里轰轰烈烈寻死觅活,然后,一如既往地沉默,偷偷摸摸地避开众人。
蹊跷的是,当我在幻想里纵身一跳以后,从此,我就落下阴雨天后背发麻,浑身
酸痛的毛病。
疼痛剧烈的最初,我曾经到医院里去检查过。当医生认真地问我,此病起于何时
,有没有受过伤的记录时,我说没有。
医生给我开了一盒麝香止痛膏,我没有取药就走出了医院。
“记不记得……?”
柳忆安经常要启发我的记忆。
当我说不记得的时,他马上会说不记得也没有什么关系。
其实,我焦急的不是我的失忆,而是我的失眠。失眠让我神思惶惚怀疑自己,不
是怀疑自己将
要遗忘,而是怀疑自己已经遗忘。
到底遗忘了什么?我为什么会遗忘?
事实上,我越来越相信,如果这个横空出世的柳忆安没病的话,那么有病的肯定
是我。
我总是苍白着脸,神思恍惚。每一个稍稍注意我的人,都会伸出手,按住我的前
额,问:你在
想什么?
“我在想,你是真的,还是假的?”迪斯科里旋转的蓝白灯光,照得人人如鬼魅
,不确定的感觉愈加深重,我这样对柳忆安说。
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迪斯科舞厅跳舞了。几年前有段时间,我就像一个四
处飘荡的游魂。每当黑夜来临,我总是独自出没在大大小小的迪斯科舞厅,LA,JJ,银
河,蓝带,金色年代,DDS……
从最高级的跳迪斯科也像跳交谊舞一样彬彬有礼的舞池,到最疯狂的兼卖地下摇头丸
的场所,一天去一个地方,每一天都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不为什么,只是觉得,旋
转的灯光和令人忘我的节奏,正适合我的情绪。
后来,我认识了安力。
我是在迪斯科舞厅认识的安力,但是我一直没能记起来那个舞厅的名字。
“小姐,我等的人没来,你等的人大概也没来,我们不如一起跳一支舞。”安力
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像极了电影里的一句台词,造作,但却充满挑逗的意味。
我无可无不可地起身。
我等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来,我等的只有我自己。
那天,安力是应朋友之约来跳舞,结果跑错了一个舞厅,但却终止了我的浪游生
涯。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舞池,曲子竟开始变慢。觉得不过瘾的一些人索性走回座位
,舞池里显得空荡荡,不再适合迪斯科热舞。
我相当拘谨,我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沉迷惯了,不习惯也不愿意正对着一个固定的
观众作大幅度的肢体动作,只是懒懒地扭扭腰耸耸肩,像打呵欠一样地不时向上举举双
手,双脚漫不经心地点着拍子。
音乐声稍低的时候,安力说,刚才蓝光打过你的脸上,你正好闭着眼睛,那样子
像在做梦。
记得,安力给我的不是证券公司的名片,后来他进了一家证券公司。
安力不是我的初恋。我的初恋乏善可陈,一如所有长相一般的女孩子的青春,总
是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细节所指引,把一生只能有的一次激情和浪
漫,轻易地挥霍了,白白地消耗了,没有痕迹地葬送了。无可挽回。无可追寻。
虽然同安力的认识有一丝超现实的浪漫,但以后,就如同常人一样的恋爱。每到
周末,我不再那样六神无主,走在路上竟有了一种中年女子无望的迟缓。
我记得,同安力,也有过激烈的争吵,有过冷战,但却持续不过一星期。因为,
他总是要出差,安力常常打个电话来:“我明天要去出差了。”明天就要离别,海角天
涯,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呢?听说他马上又要起飞,我的心里依依不舍。
其实,同安力一起拍完婚纱照,我们一直有些别扭的感觉。之后,他有几天没来
找,总是因为太忙吧。我也曾经试图打电话给他,但不知怎么就没打成,或者是打通了
没找到人。再后来就碰到了柳忆安,柳忆安出现后,安力就再也没有音讯。也许,安力
有什么为难,让柳忆安来化解?就像加纳子之于萌子。
“你能不能告诉安力去了哪里?”
“安力是谁?”柳忆安睁大眼睛反问我。
“你真的不认识安力?”
“谁是安力?”
“安力是我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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