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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zheng (月光如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另一次爱情,不是我自己(四)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Aug 19 09:03:14 1999), 转信


  
  
    “过去的情人?”
  
    “不是过去的。”要怎样才能说清楚?我自己也觉得兜兜转转绕来绕去地,不明
所以。


  
    是否,我真的失去部分记忆?我一直觉得是同安力在恋爱,现在却发现有可能世
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安力这个人。
  
    我清楚地记得,柳忆安不属于我的青春。我的青春让我无地自容,因为无地自容
而无法忘怀。
  
    我能够非常清楚地分辨出邂逅安力与懈逅柳忆安之间的截然不同。但事到如今,
我已记不得柳忆安第一次开口对我说了些什么,也许,在那嘈杂的街头,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用手轻轻按住我的肩头,熟眉熟眼地笑看着我,直到我对他说,你认错人了。

  
    柳忆安太像我周而复始的梦幻,当梦幻进入生活的时候,一个人应该采取的行动
,就是把自己唤醒。
  
    从情理上讲,我早该亲自去找一下安力。但我有我的顾虑。听到过许多关于金融
证券行业里发生的欺诈,渎职事件,不少人就此无缘无顾地蒸发,消失,留下一个深不
可测的黑洞。这之中会有你的朋友,熟人,你不可能知道内幕,也不必知道一切,知道
了反而麻烦。
  
    我从来不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人。同安力恋爱至今,我没有去过他的公司,即使
他住的地方,我也去得不多。我还没有足够的准备,完全进入他的生活。我以为这样处
理,万一分手时可以减少不愉快。而现在,安力既然选择不辞而别,他当然有他的理由

  
    我不愿意对其他人提起,所以只有对柳忆安说出我的忧虑。这样的不辞而别,其
中一定别有蹊跷。一般而言,如果铁定要分手,也不可能如此干脆利落。
  
    多情并不难,人最难做到的的,其实正是绝情。


  
    “或者,我可以给安力写信?”我向柳忆安征求意见。
  
    “从东京寄往小樽?”柳忆安放下手里的酒杯,问我。
  
    我只能笑,我还以为我是那个痴情而纯洁的东京女子?可最终也不过是破灭,真
相是一种不加掩饰的秘密。
  
    柳忆安点燃一枝烟,深吸一口之后,问我:“你最后一次见到安力是什么时候?
那天,他对你说过一些什么?”
  
    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应该是柳忆安出现的前一天晚上。从必胜客吃了晚饭
出来,走过一家灯火璀璨的婚纱影楼。是我先说的话,说我们的婚纱照拍得一点也不好
。安力接口就说,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傻瓜才会去拍的。
  
    我已经够后悔了,又不能说出迫不得以的理由,他这样雪上加霜,令我非常不快
。我默默地放了他的手,紧一步子,独自走到前面。
  
    他并不过来迁就我,不即不离地维持两三米的距离。
  
    大概走了五六分钟,我意兴阑珊,正好有辆出租车在我前面下客,乘着车门还没
关上,赶快坐上去,催促司机起步。
  
    一场恋爱延续了三年,在快节奏的社会里,已是太过漫长,早以丧失了合二为一
的机会。分手的结果,如同迷雾中远方昂然矗立的灯塔,虽然一时看不见,却终有一天
会近在眼前。然而,屈指算来,彼此都是这辈子付出时间最多的一个人,对这个人,放
弃和接受竟一样让人惊慌失措。


  
    我终于比较清晰地连起整件事情的脉络。
  
    “然后,你就出现了。”我对柳忆安说,“可你却说不认识安力。”
  
    “真的不认识,”柳忆安的神情,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我不知道故事会这么
复杂,居然有人蒸发了,是不是可能被绑架了?”
  
    就像黑帮电影里常见的那样?开过来一辆车,从车上走出两个大汉,一人架一个
胳膊就把被绑架的人推进汽车里,人不知鬼不觉地扬长而去。
  
    当然有可能。
  
    还有可能是躲债,是携巨款潜逃,甚至飞到新西兰去当农场主的女婿,被香港富
婆地下包起来……反正是他不想再见到我了。
  
    “算了,缘份的天空,只是没有缘份而已。”我轻轻叹了口气。
  
    “不可能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连痕迹也没有就消失的,明天我帮你调查一
下。”看着柳忆安说这番话时不无认真的神情,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引开了话题。



  
    过后,我再次尝试给安力的公司打电话,一直追问到他们的一个什么负责人,他
竟然只简单回答我说:“我们也说不清楚安力去了哪里”就挂断了我的电话。
  
    这一天,上午十点钟左右,柳忆安连电话也不来一个就直接来到了我的公司。我
只好放下手头的事情,把他引进公司的会客室,给他倒了一杯水。
  
    “终于辞职了。”他坐3下来第一句话,照例是会让我意外的。
  
    我问他,究竟是想清楚了?还是一时的冲动?
  
    “这没有什么区别,反正已经辞了,我不愿意再那样为老板干,我累了,想休息
。”
  
    “休息休息也好。不过,我现在手头还有一点事情,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
吃晚饭。”
  
    柳忆安说了声好吧,就匆匆而去。临走时他问我安力的公司地址,我对他说找不
找都无所谓,其实,找到也没多大意思,我不想自己弄得像弃妇在挣扎。但他说他出面
与我出面不同,况且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听起来也有理,而且,作为私人访客,他与我坐着说话的时间已经不短,我不便
再费时说服他,只得告诉他安力的公司地址,然后送他进了电梯。


  
    晚上,我准时到达相约的餐厅,柳忆安迟来了半个多小时。进来时,一副经过长
途跋涉后的样子,但脸上又有些激动的神情,对我说:
  
    “找到安力了。”
  
    我大吃一惊,马上问:“他怎么说?”
  
    “他没办法说,他被绑架了。”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柳忆安以极快的速度,向我从头说起。
  
    上午,他离开我们公司后就去了安力的公司,安力公司里的人就像在电话里告诉
我的那样,也说不清安力的去向。只知道安力以前待过的电脑公司的一个客户来电话叫
他去,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安力大学毕业后第一个职业是在电脑公司做程序设计,后来这家电脑公司倒闭,
欠了一些客户的钱,客户找来,电脑公司的老板却东躲西藏。债主中,有以前安力联系
的一个客户,他不知怎么找到了已任职证券公司的安力。他们将安力作为人质带走,迫
使老板还钱。
  
    “你一整天都在为这件事奔走?”我问柳忆安。
  
    “是啊。他们都把这件事当作别人的事,谁也没想到要化时间去调查,其实……

  
    看着嘴唇干得起裂的柳忆安,顿然感动,眼泪涌进了我的眼眶。
  
    “安力没有危险的,有关的各方已经联系上了,那个电脑公司的老板也答应还钱
,只是客户要拿到钱才肯放安力回来,不过他们对安力照顾得不错,公费旅游一样包他
吃住,你不用担心。”柳忆安以为我是在为安力伤心,急忙宽慰我。
  
    “我并不担心安力,只是,你何苦呢?”我真的有点怜惜柳忆安。
  
    “失去的东西往往是很美好,能找回来的,一定要尽力。”柳忆安像是说自己的
事情那样诚恳。
  
    “你肯定饿了。”我急忙叫过侍者点菜。整顿晚饭,我不断为柳忆安夹菜,对他
说多吃一点,多吃一点,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心情,那仿佛并不仅仅是感动感激,或
者别的什么,心情。
  
    吃完饭,走出餐厅时,我对自己也对他说:“我们不再谈安力了。”
  
    柳忆安垂着头,第一次在我面前不发一言。
  
    这一整天,他大概太累了。我想。于是,用力挽紧他的手臂。


  
    或许是安力终于有了真确着落的原因,好像又不是。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从此
,柳忆安有点不太一样了,同他讲话时,他的反应不像以前那么敏捷。一起坐在餐厅里
吃饭,他时常独自作发呆状,神情忧郁而委顿,大病初愈般,整个人的气场虚虚的,仿
佛画画上色的时候总也不足色。
  
    他可能还不太适应暂时辞职赋闲的生活。广告公司每天都是十个小时以上的工作
时间,精神和体力都绷得紧紧,现在突然间闲下来,无所事事,的确会令人无所适从。

  
    我很想帮他开解,但也不知道从何着手。柳忆安开始嫌我们常去的CLASSIC太吵闹
,于是我提议去1931‘。
  
    “1931’”在茅名南路,场地不大,但气氛温馨浪漫,我特别喜欢那里特制的盐
汽水,半咸半淡的口味,一口入喉,让你瞬间忆起,一种忘忧无虑。
  
    柳忆安对“1931‘”墙上挂着的一张黑白照片发生了兴趣,照片上的两个人就是
店里的两个漂亮女孩,装扮成一对旧式夫妻的样子,意味深长。
  
    当饮料送来的时候,柳忆安展颜一笑--送饮料的小姐就是照片上的那个扮新郎
的人。
  
    “她们也喜欢玩这个游戏。”
  
    “什么游戏?”
  
    “结婚照。”柳忆安指指墙上的照片,又指指店里的两个女孩。
  
    “你的结婚照是怎么一回事情?”我至今也没有明白,为什么我会同柳忆安一起
在一张结婚照上。
  
    “什么叫我,我们的。”柳忆安不肯回答我的问题。
  
    我也无意追根问底,能见到他久违的笑容,我已很愉快。
  
    离开“1931’”时,天忽然下起雨来,雨点大而密,路上行人都在拦出租车。我
们没带雨伞,不能像有伞的人那样立在马路中间,招手,眼见一辆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
车被别人半路抢截,我不由真心着急起来。
  
    雨夜的街头,寒意深重,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的我,渐渐冷得发抖。远远看见又有
一辆空车驶来,柳忆安发疯似地到其他人前面,冒雨冲到马路上拦下了车子,当我们坐
进出租车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腰已经硬得弯不过来了。
  
    柳忆安仰靠在坐位上,面向前方,对我说:“我想去把安力换出来,其实他们只
是要一个人质而已。”
  
    “那是安力以及电脑公司老板的事情,同你没有关系。”我感到柳忆安的想法有
些不可思议。
  
    “反正最近一段时间我也做不了事,就譬如休假。”
  
    “这是别人的事,我们有权参与吗?”我转头去看柳忆安的脸,他的眼神看起来
若有所思,若有所失。
  
    “我只是想做点什么,为你……”
  
    “不要!”
  
    我好像有些被柳忆安打动,但又好像不能理解柳忆安的行为逻辑,我也不明白我
自己,总之,那一刻,气氛被弄得有些器戏剧化。真受不了。
  
    很想邀请柳忆安到我的家里去,又不知道去了以后该做什么。
  
    下车的时候,我向他吻别。
  
    车子奔向雨天迷忙的路灯里,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到了我的嘴里。


  
    次日
  
    接到柳忆安给我的最后一个电话,他说:“该向你说声再见,我不能像别人那样
在你面前杳无音讯地消失。”
  
    “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吗?”同柳忆安的交往过程充满了“意想不到”,我已
经习惯了他的这中“悬念迭起。”
  
    电话那头,柳忆安犹豫了一下,说:“我想,我还是到我该去的地方,坐双层巴
士去……”
  
    柳忆安终究没有告诉我他要到哪里去,但他还会选择去哪里?
  
    我无能为力,没有办法帮助他,也不可能帮助他。每一个人生活在这世界上都要
消受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然而我常常要为柳忆安心痛,有时,止不住地,会心痛。


  
    我依然天天到公司,上午九点半准时开工,填表格,写报告,应酬,汇报。
  
    办公室的同事,没有一个人清楚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我很运气,休养归来的赛琳
以及她的那段隐秘的恋情,成了大家人前背后议论的重点。
  
    唯独有一次,我们的老板问我:“那个前几天来过办公室找你的年轻人,到哪里
去了?”
  
    我说:“他呀,坐双层巴士去了。”
  
    老板眯眯笑:“从前有双层巴士的地方,都是大英帝国的领地。”
  
    当电话里传来一声”我是安力“时,我的思维有一刹那的短路,对着有点耳熟的
声音,我小心地询问:“对不起哪一位?”
  
    “是安力呀,我回来了。”
  
    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我知道那不是为了安力。
  
    回来其实也就是离开,相见其实也就是分手。虽然没有同安力在电话里提起,但
我是知道的。
  
    我总是知道我不必知道的,我总是忘记我不该忘记的。


  
    终于,独自一人去了“人之长情”照相馆,在安力回来之后。
  
    他们给了我与安力的结婚照,而我,是想要再看一看柳忆安给我看过的那一幅。

  
    理着分头的摄影师又在准备为另一对男女拍同样的照,我忽然有一种冲动,就走
过去问摄影师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柳忆安的人。
  
    “柳忆安是我的中学同学,好朋友。”摄影师告诉我。
  
    于是,我知道了柳忆安的故事。半年以前柳忆安认识了住在一起的女孩,他爱上
了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同他一起拍过一张结婚照后,就再也不见了,两个女孩都失踪了
,没有任何踪迹地消失了。柳忆安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精神也不太稳定。摄影师只好劝
慰他。有一次,柳忆安在店里看到我和安力的婚纱照,他说新娘好像他失踪的女朋友。
他从摄影师那里打听到我的公司。
  
    柳忆安是拿着他同他女朋友的婚纱照来找我的。
  
    我同世上的另外一个女子真的那么相像吗?
  
    人在痴迷状态下是忘我的,爱情是把人推入痴迷的魔力。也许,对于柳忆安来说
,我和世上另外一个女子像与不像并不重要。


  
    我与安力相约在CLASSIC见面。
  
    依然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彼此已经相当陌生。安力黝黑,而我消瘦,我们都已不
是我们爱上的对方了。
  
    我们平常地喝酒聊天,说一些别后的奇闻轶事。
  
    安力说,他想去看一看柳忆安,这个人既善良又可怜。
  
    其实,我知道安不会懂得柳忆安的。
  
    自从柳忆安住进精神病院之后,我从来没有去看过他。
  
    对于他,我根本是不存在的。当初我的存在,也只是某一个人的影子。
  
    而这个人是谁,我永远无从知道。
  
    我有时候想,她或许只是柳忆安心中的一个幻影,就如我心里的一个幻影。
  
    但我还是陪安力一起去精神病院看望柳忆安。
  
    这是我最后一次同安力结伴而行,我们到底不能共度此后的人生。当年,第一次
争吵和解的时候,安力曾经忧虑地对我说:“我知道的,你终于不会属于我,”然后,
即刻爆发了第二次争吵,当时的我认为,他在怀疑我的爱情。
  
    现在,我终于知道,那是命运,我们无法抗争。我们只有逆来顺受,任凭命运的
巴士把我们带到天之涯海之角,飘零如寄。坐在红色双层巴士的后座,我对安力说,柳
忆安在彻底丧失意识前,正准备用自己去把你换回来。
  
    “是啊,所以我们应该来看看他,投桃报李是做人起码的道理。”车到终点的时
候,安力才回答了我。
  
    我们一起来到柳忆安的病床前,我指着安力说:‘这是安力,我们来看你。”
  
    “你认错人了,”柳忆安语气异常肯定地说,那神情恰似我此生对他说第一句话
的时候。
  
    这条公共汽车线路的终点站是一家精神病疗养院。每天清晨四点钟,涂着红色的
双层巴士从精神病院出发,沿途穿过闹市,最后到达隧道附近。末班车的时间,一般是
在深夜的十二点半左右。
  
    我住在离精神病院还差五站路的地方,总是从那里上车到闹市下车,或者换坐地
铁去上班,很少会坐车到终点车坐到钟点站。
  
    中午十一点的公共汽车很空,有好几个空位,我随三五个乘客上车,劲直走向后
座。
  
    “呀,我认错了。”车厢里有人在忙不迭地道歉。
  
    我转头,但是没能发现谁认错了谁。循着声音看过去,只看见第三排单人位置上
,有一个伤心的女子。
  
    看不见她的脸,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抽泣,(我一眼就断
定她是在哭,)陈旧得肮脏的外衣下,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她是如此悲痛和绝望,我
无法掉转我的视线。
  
    过了一个站,又过了一个站,她扬起脸,向着窗外冬日稀薄的阳光。带泪的脸,
浮肿,苍白,呆滞。同所有遵医嘱大量服用镇静剂的病人一样。
  
    我该下车了。
  
    我始终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看见,他的那张脸,也终于会成了这样,浮肿,苍比
白,呆滞,叫我不能相认。
  
    最后,柳忆安就是这么对我说的:“你认错人了,小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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