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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eleron (晴风论雪),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我的帝王生涯--6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Jul 24 20:09:59 1998),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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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燮国百姓也知道我立彭氏为后的政治背景。燮国的日渐衰落与彭国的蓬勃向
上构成一盘棋的形状,黑吃白的险象已经发生或者将要发生。在我即位第四年的春天,
燮彭交接的百里疆界屡屡传来令人不安的战报,那里的农户拖着犁锄农具朝燮国腹地及
京城逃奔而来,也带来了更加可怕的消息。飞扬跋扈的彭王昭勉站在沦陷的边城泥州城
门上,对着燮国京城的方向便溺,他扬言彭国军队可在八昼夜内直取燮王王宫。我的大
婚因之成为危棋棋盘上的一枚重子,无疑它是缓解形势的最后一招了。那段时间我像任
何一个面临国难的帝王一样焦灼不安地坐在繁心殿上,听着文武朝臣们的唇枪舌剑的论
争却无法应对。我深知自己是一个无能的形同虚设的帝王,一切都将听凭皇甫夫人、孟
夫人和丞相冯敖的安排,于是我干脆缄口不语。前往彭国商议通婚大事的是御史刘乾。
刘乾纵横捭阖的三寸不烂之舌在宫廷内外享有盛名,朝臣们对他的出使毁誉不一,但我
的祖母皇甫夫人把最后的赌注都押在刘乾出使上,她让刘乾的车马载走了六箱金银珠宝,
其中多有价值连城的精品国宝。皇甫夫人在刘乾临行前向他许诺,一旦出使成功,她将
以千顷良田和万两黄金奖赏刘乾。
没有谁注意我消极悲观的情绪,没有谁知道堂堂燮王在宫廷生活的非常时刻中显得
无足轻重。在等待快马回音的那些日子里,我多次想像了彭国的文妲公主的仪态芳容,
我希望她有蕙仙的国色天香,有黛娘的五乐之技,我还希望她有觉空的大智大慧,有燕
郎的温情体贴,但这不过是一种幻想,我很快听说文妲公主是一个相貌庸常、性格乖僻
的女子,她的年纪足足长我三岁。几天后刘乾事成回朝,带回文妲公主的一只绣金香袋,
大燮宫上下便漾起一派喜庆气氛。我从繁心殿罢朝回宫的路上,看见许多宫监宫女在楼
廊下痴笑不迭,窃窃私语。我按捺不住一股无名怒火,令燕郎上前驱散人群。
不准他们笑。我对燕郎说,谁笑就掌谁的嘴,三天之内不准宫人笑。燕郎遵旨办事,
后来他回禀我有七十多名宫人因笑被掌嘴责罚,他的胳膊因用力过度而酸胀万分。
大婚前夕的夜里我奇梦不断。我梦见自己像鸟雀一样在宫中跳跃,十八道宫门在我
身后一闪而过。我梦见一片模糊的闪着白光的空地,空地周围聚集着模糊的黑压压的人
群。杂耍艺人走索的绳子遗留在我头顶上方,有一个声音在人群和天空之间回荡,抓住
绳子,上去,走索,上去,走索。我抓住了绳子,我梦见自己像鸟雀一样轻盈地飞起,
恰恰落在天空中的绳索上,然后我的身体和绳子一起荡起来,向前走三步,向后退一步,
无比轻捷和快乐,而灵魂中有一缕轻烟在走索的过程中袅袅上升。
我讨厌我的王后彭氏,彭氏讨厌我的爱妃蕙妃,而蕙妃讨厌我的其他几位妃子菡妃、
兰妃和堇妃。我知道自古以来帝王须与红颜丽人为伴,六宫粉黛的明争暗斗是一眼活泉
挥之不去,堵之不绝。几年来我多方回避后妃们的龃龉矛盾,但她们在有意无意间制造
的事端总是令我防不胜防,身不由己地落入那些无聊的脂粉漩涡之中。
据细心的总管太监燕郎观察,我的后妃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各自结盟。彭氏和兰
妃是一盟体,她们是最受皇甫夫人疼爱的,菡、堇二妃是一对表姐妹,也是我母亲孟夫
人的外甥女,那对表姐妹无疑把孟夫人视为在宫的靠山,而孟夫人对菡、堇二妃的呵护
已被宫人们看在眼里。
那么我的蕙妃呢?我问燕郎。
蕙妃孤傲自怜,不过她有陛下的宠幸也足够了。燕郎笑而作答,他说,依奴才看蕙
妃是最幸运的。
只怕她红颜薄命,我的宠幸未必挡得住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我想了想嗟叹一声,
从怀里掏出一只织锦小囊袋,那里面装着些许香粉和蕙妃的一缕青丝。有时候我把它打
开来,眼前会产生一种不祥的幻景,看见蕙妃的那缕青丝无风飞起,在清修堂高渺的屋
宇下漂浮不定,最后消失在一片幽暗之中。她是一只小鸟飞错了枝头,我对燕郎道出了
心中的忧虑,她迟早会被击落在淤泥里的。
我的所有后妃都不能容忍我对蕙妃的深宠。她们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姿色不敌蕙妃,
因而一致推断蕙妃对皇上施展了民间的妖术。我听说彭氏曾率领兰、菡、堇三贵妃到皇
甫夫人那里哭诉,请求查实蕙妃的妖术,皇甫夫人竟慨然应允。我哑然失笑,对于后妃
们可笑的行径我无法作任何的辩解。消息传至蕙妃的耳中,蕙妃气得大哭一场,她抹着
眼泪问我该怎么办,我说谣言自生自灭,你不必在意,即使你真有妖术,我也愿意受你
的蛊惑,自古以来帝王的房事都是至高无上的,没有谁可以阻碍我们同床共枕。蕙妃半
信半疑,但最后还是破涕为笑了。后来就发生了宫女在鹂鸣阁窥听帝王房事的燮宫第一
丑闻。我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小宫女桂儿是怎么潜入凤榻下的,她也许在榻下已经躲了好
多时辰。蕙妃到地上端取热水的时候看见桂儿的一角裙裾露在榻边,她以为是掉落的黄
巾,伸手去拽,结果拽出桂儿的一只脚。我记得蕙妃的一声尖叫异常响亮,鹂鸣阁里立
刻响起守夜宫人杂沓而慌乱的脚步声。
小宫女桂儿已被吓得簌簌发抖,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以手指窗外的方向,表明
她是受人指使而来。
谁让你来的?我拎起桂儿的鬟发,使那张极度恐惧的脸仰对着我。彭王后。桂儿说
罢就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申辩道,陛下饶命,奴婢什么也没看见,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彭王后让你看什么?我明知故问,有意让她和盘托出。
看蕙妃如何用妖术迷惑陛下,可奴婢什么也没看见。怨只怨奴婢贪恋财物,做下了
这等糊涂事,恳请陛下饶我一命吧。彭王后用什么财物买通你的?蕙妃在一边问。
金钏一副,凤钿一对,玉玲珑一双。就这些东西。
真正的贱奴。蕙妃咬牙切齿地说,这么点东西就能买通你犯杀头之罪了?我看那些
首饰就是彭王后给你的陪葬。
宫监们上来拖走了桂儿,那个可怜的小宫女像一只死羊被拖出鹂鸣阁,留下一路微
弱的喊冤声。我和蕙妃相视无言,听得铜壶玉漏已报三更三点。大燮宫里天寂人静,蕙
妃的脸色苍白如雪,黑眸中噙满屈辱的泪水。
苍天不容我在大燮宫吗?蕙妃说。
我不知道。苍天不容我在皇上身边吗?蕙妃又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第二天小宫女桂儿被捆在布袋里扔进御河,按照蕙妃的意思,宫人们在布袋里还塞
进了彭王后的那些贿物。管理御闸的官役打开闸门,那只装人的布袋便顺流冲出宫墙,
最后它将漂浮在京城外面的燮水河中。这是大燮宫处置死罪宫人最普通的方法,名曰
“漂送”。
当天夜里适逢伶人们进宫唱戏,在东花园的戏台前我看见这场活剧的制造者彭氏。
彭氏坐在皇甫夫人的旁边,以一柄桃花纨扇掩住半边脸颊。她似乎若无其事。倒是菡妃
堇妃对桂儿之死动了恻隐之心。菡妃先是问我蕙妃怎么不来听戏,我说她病着无心听戏。
然后我听见菡妃转向堇妃悄悄耳语,当事人无事,可惜了桂儿的一条性命。
彭王后的烟霞堂距离清修堂百步之遥,但我很少涉足,偶尔在烟霞堂度过一夜对我
来说是宫廷礼仪的需要,我不能忍受彭氏的鸟夫舌口音,以及她喜怒无常的脾性。有时
我从彭氏的花鬓金钗后依稀看见彭国巨兽虎口的阴影,心中便生出无限的含羞忍垢之感,
我曾对燕郎感慨道,堂堂君王竟效仿娼妓卖笑求荣,可谓荒唐可悲之至。及之后来,我
和燕郎习惯于以彭国指代烟霞堂,每次去烟霞堂时我就对燕郎说,起驾去彭国缴纳贡品
吧。可恶的彭国女子不满于我的逢场作戏,据安插在烟霞堂的眼线宫人密告,彭王后经
常在宫人面前诋毁燮国朝政,嘲讽我的无能,咒骂鹂鸣阁的蕙妃。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
中。但我不曾预料彭氏会给彭王昭勉书写密信,那个信使在京城外的官道上被拦截,交
出了那封插着三根雁翎的火急密信。
信中满纸皆是牢骚怨言,彭氏把她的处境描述得楚楚可怜,受尽欺凌。最后彭氏异
想天开地要求她的父亲急遣一支精兵开进燮宫,以此确保她在燮宫的地位。
我怒火满腔,在密令斩杀信使之后将彭氏召至清修堂,宫监当着彭氏的面又将信的
内容诵读一遍,我厌恶地观察她的表情,起初她有点慌乱,继之便是那种轻侮傲慢的微
笑,嘴里仍然含着一只红色的樱桃。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我压抑着怒火责问道。
并非想怎么样,我也知道你们会把信使堵住的。不过是想提醒皇上,文妲虽是弱女,
却不是好欺负的。
信口雌黄。你是一国之后,我对你都一向恭敬,还有谁敢欺负你呢?我是一国之后,
可我却被一个轻薄的侧妃欺了。彭氏吐出嘴里的樱桃核,突然双手蒙面哭闹起来,她跺
着脚哭诉道,我在彭国时父王母后待我如掌上明珠,从小就没受过别人的气,没想到下
嫁到你们倒霉的燮宫,反而要受一个贱女子的羞辱,蕙妃算什么?她是狐精,她是妖魔,
大燮宫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请皇上抉择而行吧。
你想让蕙妃死?让她死,或者让我死,请皇上定夺吧。
假如让你们一齐去死呢?
彭氏突然止住了哭泣,用一种惊诧的眼光望着我。随即她的泪脸上又浮出那种讨厌
的讥嘲的微笑。
我知道这是皇上的戏言,皇上不会把燮国的前程断送在一句戏言之中。彭氏左顾右
盼地说。
假如不是顾及燮国的前程,我立刻赐你一匹白绫。
我拂袖而去离开了清修堂,空留下彭王后坐在堂上。我在花苑里站立了好久,满苑
春花在我的眼里失却了往日的鲜艳,沿墙低飞的紫燕的啁啾也变得枯燥刺耳。我踩倒了
一丛芭蕉,又踩倒一丛,这时候我感到眼眶里一阵温热,抬手摸到的却是冰凉的泪。后
妃们对蕙妃的围剿愈演愈烈,由于受到皇甫夫人和孟夫人的纵容,围剿的言行几乎到了
无以复加的地步。最令人震惊的是去牡丹园赏花的那一次,蕙妃受到了难以想像的污辱
和打击。去牡丹园赏花是皇甫夫人每年例行的宫廷盛事,凡宫中女眷嫔妃一应参加。我
记得赏花请帖送至鹂鸣阁时,蕙妃似乎预感到了结局,她惶恐地问我,能否称病谢绝?
与她们在一起我怕极了。我阻止了蕙妃,我说,这种场合她们不会为难你的,还是去的
好,也省得皇甫夫人再跟你结怨。蕙妃面露难言之隐,最后她说,既然皇上让我去我就
去吧,谅她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一大群妇人浓抹盛装竞艳斗芳地云集在牡丹园里,跟在皇甫夫人的镂金便辇后款款
而行。无人真有赏花之心,都是三个两个地交头接耳,议论着园外的飞短流长。唯有蕙
妃有意落在人后,却无意被满园盛开的牡丹迷住了,边走边看,渐而忘却了脚步的方寸。
蕙妃的莲足踩住了前面兰妃的裙角,一场祸害因此骤然降临。瞎了眼的母狗。兰妃怒目
回首,并且朝准蕙妃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这时候后妃们非常默契地一齐驻足回首。
狐精。菡妃说。妖女。堇妃说。不要脸的小贱货。彭王后说。
蕙妃起初下意识地撩起鸳鸯绦擦拭脸颊,继而就将鸳鸯绦咬在嘴里,惊悚的目光环
顾着四位结盟的后妃,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足部,终于相信
是它惹来了一场恶毒的辱骂。你们是在骂我吗?蕙妃恍恍惚惚拉住兰妃的手,很认真地
说,我不过是不小心踩住了你的裙角。
什么不小心?你是故意想出我的丑。兰妃冷笑着甩开蕙妃的手,然后不依不饶地加
上一句,拉我手有什么用?还是去拉着皇上吧。她拉人拉惯了,不拉难受,品州的贱货
都是这样。彭王后挑衅地直视着蕙妃。蕙妃像一株秋草被狂风吹伏,慢慢蹲在地上,她
看见牡丹园中的所有女宾都驻足回首,朝这里张望。蕙妃的还击则像梦语一样含糊无边,
牡丹园的锦簇花团突然散射出一道强烈的红光,蕙妃在这道灯光中再次昏厥过去。后来
有人告诉我,蕙妃那天一直在喊,陛下救我,陛下救我。但我当时隐秘地离宫而去,正
与燕郎混迹在京城广场上观看杂耍艺人的演出。那天我没有见到神奇的走索表演。因此
兴味索然,黄昏回宫就听到了蕙妃受辱的消息。
正是满园花开的阳春三月,蕙妃病卧于鹂鸣阁上,愁眉哀眸更让我怜爱三分。太医
令前来诊病,很快就禀告了一个惊人的喜讯。太医令说,恭喜皇上,贵妃娘娘已怀龙胎
三月有余。我生平首次感受到为人父者的喜悦,抑郁之情烟消云散,当下重金赏了太医
令。我问太医令小天子何时降生,他扳着指头回禀道,秋后便可临盆。我又问,太医能
否预知是男是女?两鬓斑白的老太医抚须沉吟了片刻,说,贵妃娘娘所怀多半为小天子。
只是娘娘体虚质弱,龙胎仍有流失之虞,若要确保不失需精心调养才是。
我来到蕙妃的绣榻边,捉住她的一双酥手放在怀里,这是我通常对女子温爱的习惯。
我看见疾病中的蕙妃仍然在鬓边斜插红花,双颊的病色则以一层脂粉厚厚地遮盖,她笑
容后的忧伤不能瞒过我的眼睛。我倏而觉得面前的蕙妃很像一个美丽的纸人,一半在我
怀中,一半却在飘荡。
你怀胎已有三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奴婢害怕。害怕什么?你不知道这是燮宫的大喜大福吗?
奴婢害怕消息过早走漏,会惹来什么祸端。
你是害怕彭王后她们的妒嫉,害怕她们会加害于你吗?
怕,奴婢害怕极了。她们本来就容不下我,怎会甘心让我先怀龙胎,抢尽嫔妃脸上
的荣光。我知道她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别怕,只要你生下龙子,日后我可以伺机废去
那个狠毒的彭国女子,立你为后。我的先辈先王就这样做过。
可奴婢还是害怕。蕙妃掩面啜泣起来,整个身子像风中杨柳倾偎在我的肩上,她说,
奴婢怕就怕不能顺利生产,到头来一枕黄粱,也辜负了陛下对奴婢的厚望。陛下有所不
知,宫廷中灭胎换胎的毒计历来是很多的,奴婢怕就怕到时会防不胜防。你从哪里听到
的这些无稽之谈?
听到一些,也猜到一些。世上最毒妇人心,也只有妇人能洞悉妇人的蛇蝎之心。我
害怕极了,只有陛下可以给我作主。怎么作主?你只管说,我自然会给爱妃作主。
陛下移榻鹂鸣阁,或者奴婢迁往清修堂居住,只有靠陛下每日每夜的庇护,奴婢才
能避免厄运加身。蕙妃的泪眼充满企盼地凝望着我,然后冷不防在榻沿上磕首哀求,求
陛下答应,救我们母婴一命吧。
我哑然失言,侧脸躲开了蕙妃的目光。作为燮宫君王,我深知这是蕙妃一厢情愿的
幻想,它违背宫廷礼仪,也超越了所有帝王的生活规范。即使我接受这个幻想,燮宫上
下却不能接受。即使我答应了蕙妃也不一定能做到。于是我婉转地拒绝了蕙妃的请求。
蕙妃的啜泣变得更加哀怨而无休无止。我怎么劝慰也无法平定她的重创之心。我用手背
替她拭去眼泪,但她的眼泪像喷泉一样涌流不息。我便也烦躁起来,猛地推开了那个悲
恸无度的身体,走到彩屏外面站着。
让我移榻万万不行,让你迁来清修堂更要辱没燮宫英名,你假如还有其它请求我都
可以赐准照办。
五彩画屏后面的啜泣戛然而止,然后传出一个绝望的切齿之声。奴婢还想请皇上替
我出气,请皇上亲手惩治兰妃、菡妃和堇妃。假如皇上真的爱怜奴婢,也请皇上亲自问
罪于彭王后,杖打一百,杖打二百,打死她们我才快乐。
我十分惊愕,不相信这样的切齿之声出自蕙妃之口。我又返身回去,看到了蕙妃悲
极生恶的面容和炯炯发亮的眼睛,现在我不相信的是自己以往对妇人的简单判断。我无
法想像五彩画屏后面那个妇人就是天真而温厚的蕙妃,不知是一年来的后宫生活改变了
蕙妃,抑或是我的深宠果真宠坏了蕙妃?我在画屏外面沉默良久,不置一词地离开了鹂
鸣阁。
社稷险恶,宫廷险恶,妇人之心更加险恶。走下鹂鸣阁的玉阶时我突然悲从中来,
我对身后的宫监说,蕙妃尚且如此,燮国的灾难真的就要降临了。
我无意间重复了死去的老宫役孙信的谶语。官监浑然不解其意,而我被自己的言语
吓了一跳。
我没有替蕙妃出气而杖打其他后妃。但是蕙妃因怀胎而滋生的猜忌之心使我半信半
疑,据修史文官暗自透露,各国宫廷中不乏骇人听闻的灭胎换子的先例,而我唯一适宜
做的就是将蕙妃怀胎之事隐匿起来,并且责令太医和鹂鸣阁的太监宫女保守这个秘密。
事实证明我枉费心机,几天后我去菡妃的怡芳楼小憩,菡妃在竭尽温存之后突然凑到我
耳边问,听说蕙妃已经怀胎,真有此事吗?你听谁说的?我大吃一惊。
孟夫人告诉我和堇妃的。菡妃颇为自得地说。
孟夫人又是听谁说的?我追问道。
孟夫人还用听别人说吗?陛下都是她生养的。那天在牡丹园赏花,她一眼就看出来
蕙妃已经怀胎。菡妃偷窥着我的表情,佯笑了一声,陛下为何这般紧张不安?蕙妃虽跟
奴婢一样是个侧室,但这毕竟是宫中的大喜之事呀。
我推开菡妃缠在我肩上的手臂,扶栏望了望远处绿柳掩映的鹂鸣阁的琉璃红瓦,而
阁上的病女是睡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我击栏长叹,似乎看见鹂鸣阁上蒸腾起一片不
祥的刺眼的红光。你们到底想把蕙妃怎么样。
陛下冤煞奴婢了。我与蕙妃井水不犯河水,能把她怎么样呢?菡妃伶牙俐齿地挡住
我的直言诘问,红丝袖朝烟霞堂方向甩了甩,她说,奴婢担当不起,这话陛下应该去问
王后娘娘才是。我想既然连菡、堇姐妹也知道了鹂鸣阁的消息,彭氏肯定早已知道。果
然第二天彭氏就来清修堂恭贺蕙妃孕胎,她的强充笑容和悻悻语气让我深感痛心,我懒
得向她作任何表白,只冷冷说了一句,既然万爪挠心,何不回烟霞堂痛哭一场?彭氏怔
然片刻,嘴角复又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她说,皇上小觑我了,我身为一国之后,怎会
与一个侧妃争强斗胜?三宫六院中唯蕙妃先得龙胎,看来惠妃真的福分非浅,我做姐姐
的需好好照顾这位好妹妹了。
孕期的蕙妃犹如惊弓之鸟,她对宫女送来的每一份食物都有戒备,怀疑宫厨与后妃
们沆瀣一气,投毒于粟米甜品之中,每一份食物必经宫女品尝过后才肯下箸入口。孕期
的蕙妃花容美貌被一层层洗涤褪尽,气色憔悴,蛾眉秀目之间凝结着一分幽怨,几分苍
凉。我每次到鹂鸣阁去与蕙妃面晤,看见的是一个单薄的纸人随风飘荡的景象,这很奇
怪。我看见可怜的蕙妃随风飘荡,但我却无法遮挡鹂鸣阁上的八面来风。
蕙妃告诉我她把彭王后送来的食物悉数喂了狸猫,彭王后也知道此事,但她仍然每
天差人送来各种花样的食物,遇及风雨天也不间断。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蕙
妃说着眼圈又红了,她知道我不会吃,为什么还要天天送来?一碗又一碗,一碟又一碟
的,难道她指望会打动我的枯石心肠吗?
我看见那只狸猫伏在花栏上打盹,并没有丝毫中了蛊毒的迹象。妇人们的想法往往
是千奇百怪扑朔迷离的,我无法排遣蕙妃锱铢必究的受害妄想,也无法猜透彭氏玩的是
什么伎俩。至于我只是一个被卷进脂粉漩涡的帝王。我在三宫六院间来去匆匆,龙冠金
履溅上些许红粉香水,也会溅上污水浊渍,一切都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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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风论雪,把雪化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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