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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tidote (老毒物),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国画(1-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8月27日21:13:18 星期天), 转信

    出了门,一时不知要往哪里去。估摸片刻,才弄清了方向。走到休息间,不
见雷宋二人。他想他们两人这会儿也许正在销魂,就顾不上等他们,一个人径自
出来了。就像转迷宫一样七弯八拐,才到了电梯口。钻进电梯才知这是九楼。电
梯却是上楼去的,里面已有一男一女,黏在一起说悄悄话儿。男的只怕快六十岁
了,女的不过十七八岁。电梯直到十六楼才下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他便忍
不住大喊了一阵。他心里闷得慌,可这个世界找不到一个可以任他叫喊的地方,
只好躲在这里喊几声。哪知一叫喊,鼻子竟有些发酸。他忙摇了摇头,长长叹了
一口气。不可以这么脆弱,早不是哭泣的年龄了。
到了一楼,电梯门一开,就见玉琴站在大厅里。她已换了一袭浅酱色呢外套,下
摆处露出一线米黄色长裙。一见玉琴,他不由得心虚。想躲她是躲不了啦。玉琴
马上就看见他了,朝他微微笑了一下,却没有迎过来。他感觉她的笑容里有一种
冷漠或者傲慢。从电梯口走到玉琴跟前不过二十来步,却似万里之遥。他几乎不
会走路了,脚杆儿僵直,腿弯儿却在发软,双手也左右不是个味道。
玉琴伸手同他轻轻带了一下,问:“不玩了?还不到二十分钟哩。他们两位呢?”
他说:“他们还没有下来。老雷拉着我说了一会儿话。我又不太习惯去那些地方,
头也有些痛,还是回去算了。”玉琴笑着问:“是吗?我送送你吧。你到门口等
等我,我去开车。”也不由他说什么,玉琴就开车去了。一会儿,一辆白色本田
轿车开到他面前。玉琴在里面开了车门,请他上车。玉琴开了音乐,曲子缠绵而
忧伤。两人都不说话了。车开得很慢,朱怀镜微微闭着眼睛,心里说不出的空虚。
想起桑拿室里的事情,他心里羞愧难当。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不是人的事情了。
从今往后,在别人眼里他仍然还是有脸有面,说不定以后发达了还会是个人物。
可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东西!
到了市政府大门口,他才开腔,说:“谢谢你。”才要下车,他又回过头说:
“你今天酒也喝得不少,一个人开车回去小心一点。这样吧,二十分钟之后我打
电话给你。我要知道你安全到家了才放心。”玉琴回过头来望了他一会儿,才淡
淡一笑,说:“其实现在还不到十点钟。你真的这么担心我,我们找个地方,你
陪我醒醒酒怎么样?”他只好又把车门拉上。玉琴把车开到蓝月亮夜总会。两人
找了一个散座坐下,朱怀镜现在的心情特别灰。本是他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却
有一种被伤害的感觉。不论什么曲子,激越的也好,婉约的也好,在他的耳朵里
仿佛都是幽幽咽咽的,如同哀乐。朱怀镜不知道玉琴的心情怎么会坏的。他当然
不好去问她。他自己的心情却是怎么也好不起来。哭泣在他早已陌生了,可是今
天,哭泣的感觉却好几次撞击他的心头。他想现在要是能只身站在荒无人烟的深
山里,大声大声地叫喊一阵,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那就畅快了。可这世界找不
到一个哭泣的地方。
    几曲过后,灯光全部暗了下来,他连玉琴的人影都看不清了。这是情调舞时
间。一只温润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心头不由一跳,牵着玉琴站了起
来。玉琴身子一悠,轻轻把头倚在他的肩上。他便不紧不松地楼着她,脸贴着她
的头发。怀里的女人是那么自自然然,不显一丝狂野或做作。一曲终了,朱怀镜
还不知道。玉琴拉了他一下,他才怔怔地下来了。
    两人坐下来喝茶,谁也不说话。到了来宾点唱时间,玉琴去点了歌。唱的是
《枉凝眉》。朱怀镜不及听歌,早已心神恍惚了。就算玉琴还是阆苑仙葩,我朱
某人也早不是美玉无瑕了。天底下最肮脏的事我居然也做了!从今天起,我朱怀
镜再也不是一个好人了!
    玉琴的歌声博得满堂喝彩。朱怀镜却忘了鼓掌,只是坐在那里发呆。玉琴下
来,也不坐下,挽着朱怀镜低着头一声不响往外走。朱怀镜一把抓住玉琴的手,
胸口狂跳不已,却尽量镇静自己,从容地搂起玉琴。两人紧紧拥抱在——起了,
摩挲着,亲吻着。过了好一会儿,玉琴才慢慢睁开眼睛,长叹一声,说:“回去
吧,好吗?”
夜已深沉,车流稀了,玉琴却仍然把车开得很慢。两人一路上都不说话。车到市
政府门口,朱怀镜凑过嘴去亲玉琴,却亲到一张湿漉漉的泪脸儿。
朱怀镜下了车,站在那儿不动,想望着玉琴把车开走。却只见车灯熄了,车却一
动不动。他就挥手示意,让她快走。仍是不见动静。他想玉琴一定是要看着他先
走,他就挥挥手往大门里面走。他一边走一边回头,仍只见那辆白色的本田无声
无息停在那里。
    朱怀镜昨晚没怎么睡。吃早饭的时候,香妹问昨天谈得怎么样。他说还可以
吧,也不说具体细节。香妹说她昨天下午已到医院去了一趟,把事情都办妥了。
主治医生已按我们的意思做了病历,但他说药费肯定也要随着提高,不然就不像
了。我想药费反正不是我们出,也就随他们了。朱怀镜却说:“别这么搞,多没
意思。”
    香妹就摸不着头脑了,问道:“我当初还说这样不好哩!我是想你没空才专
门请假去医院忙了一个下午,反而落得怨了。”朱怀镜知道自己失态了,忙解释
说:“我是说龙兴大酒店的老板也很客气,我们太那个了,面子上不好过。这事
也只是聘请的保安人员干的,而且他们把保安也解雇了,老宋还把那两个人抓了。
我这人就是心软。”香妹想了想,说:“这事就不好办了。我叫人把病历做了,
现在又去叫人改过来怎么行?还说我们反复无常哩。”他想也是这么回事,只好
说:“那就只有这样了。”
    到办公室刚打扫完卫生,刘仲夏过来说,处里开个短会,有几个事情要说一
下。好不容易开完了会,朱怀镜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一看手表,发现这会竟开
了两个多小时。一坐下,就响起了电话。他的心猛然跳了起来。一接电话,却是
宋达清打来的。他不免有些失望。宋达清说一上班就打了电话,没人接。他说刚
才在开一个紧急会议,才回办公室。宋达清说昨天没赶上送他,太对不起了。他
说,哪里哪里。昨天我本也想桑拿一下的,但我这人就是土,闻不得里面的香水
味,只觉头昏。出来没看见你们,也就不打搅了。宋达清再客气了几句,两人就
挂了电话。
    他不知宋达清会不会知道昨天晚上按摩的事。这种把柄不论让谁抓在手里都
不是好事。昨晚回家以后,他接通了玉琴的电话,玉琴却冷冰冰的,似乎刚才发
生过的事情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后来又想到按摩的事。人在深夜里思维通常是
一种放大思维,恐惧和懊悔就不断地膨胀,像两条冰冷的蛇死死缠住他不放。便
又想起平日里对别的女人心猿意马,觉得自己无比卑劣。自己还时时刻刻以体面
人自居,骨子里却是衣冠禽兽!这事要是摆到光天化日之下,他将何以为人?因
为爬上那女人的身体,他的良心终生不会安宁了……可这么自责着太难受了,他
不得不找个说法来安慰自己。于是他想,如果自己从前对这等明知做不得的丑事
还心怀某种邪念的话,那么,今天胆大包天地做了,发现就那么回事,无聊透顶。
今后就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现在,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脑子里须臾不忘的是
玉琴。他又挂通了电话。玉琴接了电话:“谁呀?”见是朱怀镜,玉琴不做声了。
他忙说:“玉琴,你好吗?你说话呀!”玉琴仍是不做声。朱怀镜连声叫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玉琴……”他还在忙忙地问,玉琴却放了电话。朱怀镜仍听着电
话的嗡嗡声,半天才罢。
    朱怀镜做不成什么事了,在办公室来回走动。同事们进来,以为他在考虑什
么重要事情。一会儿,香妹来电话,问四毛的事什么时候有结果。他心里正不好
受,很想发火,却万难忍住了,只说现在很忙,到时候再说吧。他放下电话,仍
是来回走动。又想到为四毛的事去做手脚,真是没意思。自己怎么这么俗气?玉
琴要是知道自己是这么个人,会怎么看?中午下班,他不想回家,一时又想不起
要到哪里去。心里只想着玉琴。可显然这会儿不可冒冒失失地去她那里。一来真
弄不清她是什么意思,去了怕落个没趣;二来她这会儿正忙,也没空招呼他;三
来白天去那里太招眼了,说不定就生出什么话来。
    反正不想回去,只管一个人往外走。外面很冷,他便梗了下脖子抖擞起来。
在街上没头没脑地走了一会儿,就想到了李明溪,干脆去看看。下了公共汽车,
就有人力车师傅招揽生意。去美院还有一段岔路,公共车到不了。朱怀镜是个很
自律的人,一直坚持不坐人力车,不让别人擦皮鞋。他想今后也要把这些教给儿
子。朱怀镜这么胡乱想着,就到了美院了。美院的林子很好,林间小径曲直,落
叶满地。有些学生在那里站着蹲着,捧着画板写生。
    朱怀镜见了那栋两层楼的教师宿舍,上了楼,敲门。好半天,门才慢慢开了。
一个被头散发的人鼓着眼睛瞪着他,吓了他一跳。这人却一龇牙,笑了起来。正
是李明溪。
    朱怀镜进门说:“你这里怎么越来越像个疯人院?”抬头望了望四壁乱七八
糟挂的些个字画。几副对联倒写得落拓:“有兴只喝酒,无聊才作画”、“只写
花鸟鱼虫,不管春夏秋冬”。
    朱怀镜说罢就直勾勾望着李明溪,觉得这人的脑子里尽是些匪夷所思,非常
人能比。李明溪就问:“你那刘处长叫什么名字?画是画好了,还没题款呢。”
说着就指指墙上的一幅山水。画面近处一角是极具野韵的茅屋,竹篱环拱,柴靡
轻掩。茅屋旁边是竹林,只露出一隅,却见新笋数竿,点染春意。又有老桑一枝,
嫩叶数片,两只肥嘟嘟的蚕爬行其上。而远处则山淡云低,仿佛才下过一场春雨,
透着清新的晴光。画面虽满,却不嫌壅塞,反因远近相衬,层次分明,色调明快,
使场景开阔舒展,气象不凡。朱怀镜忙说:“画得好画得好。刘处长叫刘仲夏。
不知你怎么题款?不要隐含讥诮才是。”
    李明溪也不说什么,提笔在左上方题道:竹篱茅舍,底是藏春处。刘仲夏先
生雅正。又在右下方题道:野人李明溪,某年冬月。
    朱怀镜却说:“你下次要题疯人李明溪了。”说着,又觉得画上这两只蚕可
爱倒是可爱,只是有违常识。蚕哪有自己爬上桑树的?李明溪看出了他的疑惑,
笑道:“我原只画了桑叶,不想过一夜就爬上蚕宝宝了。”朱怀镜觉得这话极幽
默,又极机智,就说:“你也真牛气。再过几天,桑叶不叫蚕给吃掉了?你还是
快捉了这蚕吧。我说你要真的成了大家,今天这话说不定会成典故的,就同什么
画龙点睛一样。”李明溪问这画是他拿去裱,还是朱怀镜自己送去裱。朱怀镜怕
时间耽搁太久,就说我去找个地方算了。李明溪便拿了张报纸,将画稀里哗啦包
了。朱怀镜看着李明溪动作茅茅草草,生怕把画弄坏了。天有些黑了,朱怀镜才
记起自己中饭都还没吃过,顿时饥肠辘辘的了。便邀了李明溪,到外面找了家店
子,两人喝了几杯。
    朱怀镜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香妹已上床睡了。朱怀镜有事不回来,从不同
家里打招呼。这是他在县里工作就养成了的习惯,香妹早不把这当回事了。当初
县里电话不怎么方便,他又是吃着早饭不知中饭在哪里吃的人,就索性叫家里人
不要等他。这样他倒还自由些,少了许多拘束。
    朱怀镜草草洗了一下,就来睡觉。香妹说:“今天怪不怪,总有电话打来,
我一接,又不听人说话。”朱怀镜心里就明白八九分了,却说:“一定是谁打错
电话了。这事常有。”他想下床去给玉琴挂个电话,香妹却在解他的衣扣了,便
不好说什么了。
    次日一上班,玉琴来了电话。朱怀镜喜不自禁。他早想了一肚子的话要说,
可玉琴先说话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朱处长吗?你的工作证,我们保安部
交给我了。不好意思,我马上给你送过来,你这会儿不出去吗?”他一时说不出
别的话,只说好的好的。本想说不劳你送,自己来取,却又怕显得失身份。
    放下电话,朱怀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就叫我朱处长了?她真是这么反
复无常的人吗?既是如此,何必她自己来送还?随便派一个人来不就得了?不光
觉得玉琴不对劲,自己也好像不对劲。本来与这女人几个小时之内似乎走过了几
万年的路程,却一下子又考虑自己的身份了。
    一会儿,玉琴来了。玉琴微笑着,掏出他的工作证给他。他请她坐,忙去倒
茶。玉琴明显地瘦了,脸色很憔悴。他正拿着茶杯,只听得玉琴说你这里忙,就
不坐了吧。他不好勉强,放下茶杯说那真不好意思呀。心里怅然若失,又不好表
露。突然想起要去雅致堂裱画,就说:“我想去雅致堂有个事情,同你一道去好
吗?”玉琴说:“好吧。”朱怀镜从柜子里取出李明溪画的那幅藏春图,随玉琴
一道出来。上了车,两人坐在车里,似乎就有了某种氛围。他便想找些话说,却
半天想不出一句得体的话。玉琴侧过脸来,望他一眼,说:“你这两天瘦了。”
朱怀镜也望望玉琴,说:“你也瘦了。”玉琴的脸就红了一下,不说什么了。一
会儿就到雅致堂了,朱怀镜开门下车,说:“谢谢了。你好走,我打的士回去就
是。”玉琴不做声,只望着他。
    雅致堂是字画装裱的百年老店,在清代就名播海内。主堂的是大名鼎鼎的卜
未之老先生。朱怀镜原想随便找家店子裱一下算了的,但怕糟蹋了画,才特选了
雅致堂。可雅致堂的师傅是见多了上乘画作的,他拿不准李明溪的画到底如何,
这会儿便有些心虚了,怕人家笑话。进了门,见接洽生意的是一位小姐。小姐很
客气地招呼他,并不多说什么,只指着墙上的价格表同他讲着价钱。正说着,一
位白髯童颜的老先生从里面出来,从柜台边走过,不经意看了一眼朱怀镜手中的
画。才要走开,又回过头来,接过画细细看了起来。朱怀镜想这位无疑就是卜老
先生,他心里就打起鼓来。不想老先生端详半天,却啧啧道:“好画好画!不知
这位是不是就是李先生?”朱怀镜忙说:“不不,我姓朱。李先生是我一位朋友。
您一定就是卜老先生?久仰了。”老先生伸手同他握了握,道:“哪里哪里,只
是痴长了几十年。这真的是好画啊!我是多年没见到这样的好画了。我只是个裱
画的匠人,见识浅薄。但当年在北京学徒,好画还是见过些,所以画的好丑还是
识得的。”朱怀镜说:“老先生见多识广,以后少不得要请教些事情了。”卜老
先生忙摇手道:“哪里。”老先生说着又凑近了细细看画,突然眉头一皱,说:
“我见识也少,只知诗有诗料,画有画材。据我所见,蚕是不太入画的,而把蚕
画在野外桑树上更是奇了。我倒有些不明白了。也许这位李先生另有高情雅意吧,
我这老头子不敢妄自揣度了。这画我亲自来裱,价格先别说,一定优惠。多年没
见这样的好画了,不收钱也值啊。倒想见见这位先生。”朱怀镜就说:“这好说,
我哪天带他来叙叙。”
    说好了,朱怀镜便告辞。本想留下名片的,但想同这样一位老先生打交道,
递上名片,怕有显牌子的意思,未免太俗,就只拿笔写下了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
卜老先生也并不问他在哪里高就之类的话,只同他握手再三,像是遇着了知音。
可见这卜老先生的确是个超逸之人。
    出了雅致堂,却见玉琴的车仍停在那里。朱怀镜便心头一热。才走到车子跟
前,玉琴在里面打开了门。他上了车,说:“我以为你走了,就同卜老先生聊了
一会儿。一位好儒雅的老人啊。这种老人如今也不多见了。”玉琴却望也不望他,
只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我这种荒唐的女人也不多见了吧?”
    朱怀镜想不到玉琴会这么说,就侧过脸望着她,低沉着声音,说:“玉琴,
你把我弄糊涂了。遇上你是我感到最快活的事情。我也不知为什么,对你这么上
心。说起来我们俩都不是年轻人了,早不是浪漫的时候了。但自从前天晚上起,
我觉得我自己变了。我现在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玉琴,现在荒唐的男人多,荒
唐的女人也多,但你这样的女人找不到。”玉琴淡然一笑,说:“我们都冷静一
段好吗?”说着就伸过手来。但她抓着他的手并不是握,而是捏了捏。朱怀镜便
伸出另一只手,把玉琴的手团在里面轻轻揉了一下。
    朱怀镜回到办公室,半天理不清自己思绪。
    以后很长一段日子,朱怀镜念念不忘的是玉琴,可玉琴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
上消失了。她办公室的电话没有人接,挂手机虽是通了,也不见她接。他便猜想
玉琴可能有意避着他,因为她熟悉他的电话号码。越是找不到玉琴,他便越是着
了魔,想尽快同她联系上。几次想到干脆自己上龙兴跑一趟,可又顾这顾那。
    这天,朱怀镜接到老家乌县县长张天奇的电话,说他来荆都了,想见见皮副
市长,汇报一下高阳水电站的项目,问他可不可以帮忙联系一下。朱怀镜说可以,
但要看皮市长有没有空。他便记下张天奇的手机号码,等会儿再联系。
    皮副市长秘书方明远,人还好打交道,朱怀镜才答应了张天奇。要是找别的
市领导,他多半会搪塞掉。只因那些领导秘书多半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他刚调
市里不久,县里的书记周在光托他找过几次向市长,他都借故推脱了。向市长的
秘书龚永胜牌子天大,莫说处一级同事,就说秘书长们他也只听一两个人的。朱
怀镜不喜欢那个人,就只在周在光面前敷衍一下。可周在光是个势利的人,回去
就说朱怀镜在市里混得不怎么样,托他联系个人都办不到。所以后来再也没人为
这些事找他了。他倒省了许多麻烦,不过有时回到县里去自己也觉得很没有面子。
县里那些头儿,对他也就只是面子上热乎了,他一看心里就有谱。只有张天奇对
他总像往常一样。只要他回家去,张天奇少不了要亲自陪他吃一顿饭,灌酒灌得
他云里雾里。他也不去多想张天奇这人到底怎么样,他知道这是一个极聪明的人,
事情总是做得左右逢源。就说这张天奇刚任县长时,县里财政紧张,县委、县政
府要求全县上下勒紧裤带过紧日子。可不管财政怎么紧,张天奇还是千方百计挤
出经费将县委书记、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的座车换成了崭新的奥迪。他自己却仍
坐那辆前任县长留下来的旧桑塔纳。政府办的同志多次提意见,要他也换一辆车,
他总说这车还可以,等财政状况好些再说吧。这事在社会上一传,群众还都说这
位县长廉洁。其实朱怀镜清楚,张天奇那辆桑塔纳一年下来早脱胎换骨了,几乎
只有外壳和牌照是现成的。当时朱怀镜管着财政,光经他手批的汽车大修经费就
有近二十万元。不过这事朱怀镜从来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过。当时他只是心里暗暗
佩服张天奇,认定此人可为大用。
    方明远正好在办公室,很客气地招呼朱怀镜坐。朱怀镜说:“我老家乌县县
长张天奇同志想找皮副市长汇报一下高阳水电站的事,看皮副市长安排得了不?”
方明远想了想,说:“皮副市长今天下午在开会,明天一天的活动也安排了。这
样吧,我先向皮副市长汇报一下,看后天吧,我一定同皮副市长联系好。”方明
远这么好办事,朱怀镜也觉得很有面子,信口就说:“你晚上有安排吗?张县长
托我请一请你,晚上一块叙一下。”方明远似乎面有难色,说:“那就不客气了
吧。”朱怀镜见方明远嘴上不怎么推,就玩笑道:“人家基层来的同志,很不容
易,你就放下架子,联系一下群众吧。”方明远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朱
怀镜便同方明远握手告辞,说下班时来邀他。
    回到办公室,朱怀镜马上挂通了张天奇电话。接电话的问是哪一位,听上去
不像张天奇。他便说找张县长。我姓朱。那人忙说,哦哦,是朱处长。我是张书
记的秘书小唐,请稍等一会儿,张书记在卫生间。朱怀镜这才知道张天奇原来已
经当书记了。便想自己消息如此闭塞了,这都是混得不好的表现。心里便不免有
些感慨。
    一会儿张天奇接了电话,朱怀镜说问题不大,具体时间还要衔接,可能要后
天去了。张天奇谢了朱怀镜,又笑话道,那只有住下来静候圣旨了。闲聊了一会
儿,朱怀镜就说:“张书记,我们只怕也有一段时间不在一起叙了吧,今天我请
客,一起喝几杯。我还请了皮副市长的秘书方处长。”张天奇马上打断了他的话,
说:“哪里哪里,怎么能要你老弟请呢?我早就做了计划了,叫你先说了。不行
不行,一定我来请。你把方处长请来是最好不过了。你老弟想得周到、周到。”
    两人在电话里客气一阵,还是定下来由张天奇请。张天奇便又客气说,自己
是乡巴佬进城,不识荆都的深浅,要朱怀镜点地方。朱怀镜也客气一下,说就放
在龙兴大酒店如何?放下电话,又有些后悔了。荆都大小酒店上万家,为什么他
就像条件反射似的立即就想到了龙兴大酒店呢?看来他心里怎么也放不下玉琴了。
可他不想再挂玉琴的电话,怕落得没趣。雷拂尘说过,让他有客就带去,便挂了
电话去,说带几个客人来吃晚饭。雷拂尘很是豪爽,忙说好的好的。
朱怀镜再处理一些事情,就快到下班时间了。张天奇打了电话来,说车在办公楼
外面了。他便挂了方明远的电话。方明远下来了,朱怀镜就同他边走边说:“张
天奇同志已是我们的县委书记了,我喊他县长喊顺口了,总忘了。”
二人一出办公楼,张天奇就从小车里出来了,伸出手来一一握了。此处不便过久
寒暄,几个人都心领神会,挨次上了车。上车时免不了又让了一下位置。张天奇
便坐了前面座位,玩笑道:“市里的规矩与县里不同。县里是领导坐前面,市里
是秘书坐前面。我们基层来的就老是在这个问题上犯错误。今天我就给两位市里
领导当秘书吧。”大家就笑了起来。
    张天奇又回头对方明远说:“我是久仰方处长大名,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呀!”
    方明远忙谦虚地摆了摆手,一脸和气。说笑着很快就到龙兴了。朱怀镜眼睛
一亮,远远地看见玉琴站在门厅外面,正是那天晚上去蓝月亮夜总会的装束,一
袭浅酱色呢外套,下摆处露出一线米黄色长裙。他想这会儿玉琴本该穿她那种职
业女性的西装,系着领带或者一条白丝巾,怎么会是这个装扮呢!
    车到玉琴跟前停下,她却没在意这辆车,正朝远处张望。朱怀镜猜想她一定
是在等什么客人。他从车里钻了出来,大方地喊了声:“玉琴!”玉琴忙回过头
来,微微一笑,脸飞红云。她伸过手来放在朱怀镜手里,说:“哦,我还没看见
是这辆车哩。老雷还有客人,让我来恭候几位。”朱怀镜本想同她握一下手就放
开的,却感觉放不下,便牵着她一一介绍张天奇和方明远。她便抽出手同两位客
人握了一下,说道欢迎欢迎。门厅里面就出来几个人,喊道朱县长你好。朱怀镜
回头一看,见是县计委、财政局、水电局的几位头儿,算是老部下了。原来他们
早等在这里了。还有一位年轻人在一边望着他客气地笑,他想这可能就是张天奇
的秘书小唐了,便伸过手去。年轻人双手握过来,俯着身子摇了一阵,说朱处长
好朱处长好。
    客气完了,玉琴便请各位上楼。大家便又客气着让了让。进了电梯,朱怀镜
忍不住望了一会儿玉琴。玉琴便又笑了笑,说:“还是安排在兰亭。”她说着便
望着朱怀镜微笑。这微笑在场的人看了没觉得有什么,朱怀镜却感到五脏六腑顿
时都舒展开了,止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玉琴专门强调兰亭,他觉得意味深长。
他一时不能明白这意味到底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兰亭在他似乎有某种特殊意义
了。朱怀镜好像又捉摸到了那天晚上在蓝月亮的感觉了。他刚才本来同张天奇并
肩走在前面的,等电梯停了,就让让别的人,自己留在后面了。玉琴像是明白他
的意思,也让客人先出去,又叫过一位服务小姐,让她领客人去兰亭。
    两人走在后面,朱怀镜问:“这几天好吗?”玉琴笑笑,望一眼朱怀镜,说:
“不好,你怎么样?”朱怀镜就大胆起来,说:“你真的不好我就来陪你。”玉
琴见前面的人转弯了,就捏了捏朱怀镜的手,说:“不说这个了,就到了。是你
请还是谁请?”朱怀镜懂得玉琴的用意,只说:“是张书记请,你只管替我安排
好就是了。”
    大家刚入座,雷拂尘拱手进来了。朱怀镜忙起身同他握手,并一一介绍客人。
雷拂尘就连说贵客贵客,又说只要是朱处长的朋友来了,就是我的朋友。朱怀镜
听雷拂尘这么一说,自然觉得很有面子。但马上又觉得有冷落了方明远的意思,
就再次向雷拂尘介绍方明远,说这位方处长是皮副市长的秘书,也是我的好兄弟
啊。雷拂尘便再次同方明远握手,又是久仰,又是请多关照。同客人豪气喧天一
阵,雷拂尘说:“这边就请梅总好好招呼。我那边还有好几桌客人要打招呼,都
是市委、市政府和一些市直部门的宴请,也是怠慢不得的啊。请各位尽兴尽兴!”
    服务小姐便上茶、递热毛巾,一应如仪。小姐端了酒水过来,朱怀镜就望望
张天奇。张天奇本是个什么场合都放得开的人,忙说:“一律白酒,一律白酒。”
朱怀镜望望玉琴,说:“女士就自便吧。”玉琴说:“我喝矿泉水。”朱怀镜就
轻轻问玉琴:“王朝白也不来一点儿?”玉琴脚便在下面轻轻踢了一下他,轻声
道:“傻瓜!”这声傻瓜叫得朱怀镜很是舒服,立即兴奋起来,说道:“玉琴就
不喝白酒了,我们不能为难女士是不是?”
    开始上菜了,张天奇举杯站了起来,说:“非常高兴能同各位聚在一起。我
代表我们县委、县政府,感谢各位过去一段对我们县里工作的大力支持,敬大家
一杯。”大家一齐起立,觥筹交错。朱怀镜设法营造气氛。他举了杯对方明远说:
“我俩兄弟等会儿再说,我先敬远道来的客人。来,张书记,你是我的老上级,
感谢你长期以来对我的关心,敬你一杯。”张天奇说着哪里哪里,就同朱怀镜碰
了杯。
    几位县里部门的头儿就开腔了,说朱县长是我们的老上级,这杯酒怎么喝?
朱怀镜便摆了摆手,说:“各位,我比你们都年轻些,冤里冤枉当了你们几年领
导,一定有不少得罪处。我敬大家一杯!”那几位就说,要喝就一个一个地喝,
你一杯酒敬我们几个是不成的。朱怀镜说有例在先,刚才张书记不是一杯酒敬了
一桌人?不想小唐说:“朱处长莫怪我多嘴。张书记是代表县委、县政府,也可
以说是代表家乡一百万父老乡亲,这酒能不喝?”朱怀镜就看看小唐,觉得这小
伙子人还机灵。酒桌上尽是歪理,他本想再辩几句,也好闹个气氛。但想同小唐
论理有失身份,自己也不怕多了这几杯酒,就拿出大家风度,称赞小唐。可这称
赞的话却又是对着张天奇说的:“张书记,你真会选人,选了这么一位聪明的小
伙子当秘书。不错不错。好好,我挨个儿敬!”
    敬完县里的人,朱怀镜就要敬方明远。方明远说不叫敬,不叫敬,我兄弟俩
同饮一杯吧。接下来方明远就举杯敬张天奇和县里几位。玉琴见大家都注意他们
敬酒去了,就轻轻对朱怀镜说:“你少喝点儿。”朱怀镜听了便心头一热。心想
说这种体贴话的只有自己的女人。
    方明远敬完了县里几位,回头当然要敬朱怀镜了。朱怀镜只说不行了不行了。
其实他的酒量还远远不到,只因刚才听了玉琴的话,不好多喝了。方明远哪里肯
依?朱怀镜望望玉琴,摇摇头只得喝了。酒一进口,却发现是一杯矿泉水。原来
玉琴早吩咐小姐,偷偷为他一个人上矿泉水。玉琴举了杯说:“各位,我是在这
里为大家服务的,不周之处,只管提出来。原谅我不会喝酒,但假酒真情,我敬
大家一杯。”她虽喝的是矿泉水,但她那敬酒的姿态不容人不领情,大家只得一
片感谢声,仰头喝了。
    朱怀镜有这样一位女人坐在身边护着自己,说不出的快意。便要再敬大家的
酒。于是又挨个儿敬了一轮。大家都有醉意了,只有朱怀镜和玉琴清醒。方明远
酒量本来不错的,今天却也差不多了,便说:“我们放慢节拍,抽抽烟,扯扯谈
吧。我常与县里的同志一块吃饭,发现县里同志很能说笑话的,今天怎么不见各
位说笑?”张天奇便笑道:“这些同志,个个一肚子杂水。只是今天见各位都是
市里领导,又在这样一个很有格调的地方,不敢放肆了。”方明远说:“但说无
妨。都是凡人啊!怀镜知道的,市里这些头儿有时在一起也说说笑话。都还说得
很有水平哩。”张天奇就对他的几位下属说:“你们每人说一个,这是任务!”
财政局长说:“说起老太太的笑话,我倒有一个。有个老太太最喜欢放屁,可能
是肠胃不好吧。一天,老太太要去做客,又怕老是放屁不好意思,就带了个小孙
子去。交代好了,奶奶放屁,由孙子认账。吃饭的时候,奶奶就屁声不断,孙子
就老挨骂。这小家伙是个放屁精哩!奶奶吃饭慢些,又要同人家应酬。孙子三两
下就吃完了,坐不住,想去玩去了,就问奶奶,你还放屁吗?不放屁我就玩去了。”
又是哄堂大笑。张天奇笑了一会,说:“笑是好笑,不过这饭桌上就不要再讲这
种屁话了。”
    方明远说:“小唐也来一个?”小唐说:“这哪是我说话的地方?不过方处
长点了,我就说一个吧。我是听别人说的,也是计划生育的笑话。有个乡的计划
生育专干是位未婚女青年。有一天,她搞计划生育知识讲座,介绍避孕套的用法。
她说,先吹一口气,看是不是漏气,再这么套上。说着就示范起来,但一个未婚
女子,就不好怎么比画,便把避孕套套在大拇指上。偏偏听讲座的有个男的是个
憨憨,回去对老婆说,今天学了个新鲜名堂,只要把这个东西往大拇指上一套,
就不会怀小孩了,省得你吃药。过了几个月,这男的就跑到乡里找麻烦了,说他
按照政府说的办,还是怀了,这就不是他自己的责任了,硬要生下来。”
    大家又是一笑。朱怀镜说:“小唐只怕还没结婚吧,就有这么高的水平了。”
小唐便不好意思了。张天奇说:“去年才大学毕业。现在年轻人,还是我们那会
儿?”
    大家说笑的时候,玉琴便要么叫小姐上茶,要么叫小姐为客人点烟。大家哄
然大笑了,她就喝茶埋头遮了脸。张天奇就说:“我们说这些粗鄙的笑话,梅女
士不好意思吧。”玉琴就笑笑,说:“我的耳朵接触不良,有些话听得见,有些
话听不见。”张天奇便说:“梅小姐说话很有艺术,比哪一个笑话都好。”
    雷拂尘免不了也过来敬了一轮酒,完了再拱手而去。朱怀镜就问玉琴,是不
是也该到他们那边去应酬一下。玉琴侧过身子轻声说:“懒得去。要是以往,是
该去一下的,这也是场面上的规矩。但现在是哪里也懒得去了。”朱怀镜听了这
话耳根直发热,不由得望了一眼玉琴。玉琴脸作桃色,低着头喝汤。朱怀镜的心
叫玉琴撩得滚烫滚烫像要着火,却又满心疑窦。心想不必过早欢喜,暂且静观局
势,相机行事吧。
    再喝了一会儿酒,方明远说:“大家都尽兴了吧?我是不行了。”张天奇看
看大家,说:“再来一瓶?我看朱处长只怕还不够量。我原来也知道你能喝,没
想到调市里以后,水平越来越高了。市里水平就是市里水平啊。”大家便说谢谢
了。玉琴问要不要活动一下,说这里歌舞厅的档次还是不错的。张天奇说晚上还
有事要办,来一次不容易,多走个地方得一个地方。下次再来吧。张天奇叫他的
人先等一会儿,要亲自送朱方二位回家。朱方二位说不用送,可张天奇说一定要
送。朱怀镜本不想就走的,他便望了望玉琴。玉琴笑笑,可朱怀镜感觉这笑容有
些凄然,就有意高声招呼玉琴过去有个事要说。他这么大大方方,别人也就不会
在意。玉琴上前去了,他却有些胆怯了,麻着喉咙轻轻说:“我去应付一下就回
来。”玉琴不做声,只是飞快地瞟他一眼。
    车进了市政府大院,朱怀镜坚持先送方明远到家。快到方明远家了,张天奇
说:“方处长,我们县里的皮衣厂得到皮副市长的关怀,这几年办得不错。我们
只是牌子还没打响,但皮衣从选料、款式到工艺,都不错的,至少不比雪豹牌的
差。我给皮副市长和你一人带了一件来。”方明远说:“张书记你太客气了。算
了吧。”张天奇说:“那不行啊,这是我们工人阶级的一份心意哩。还要拜托领
导多为我们宣传啊。”见两人一来一去讲客气朱怀镜就说:“方处长你就莫讲客
气了,这是张书记的情意,就莫让他为难了。”方明远就说:“那只好谢谢了。”
车在方明远楼下停了下来,司机打开后箱,张天奇亲自拿出一件皮衣来,说:
“这是皮副市长的。方处长是穿大号还是中号?是中号吧。”便又亲自挑了件。
握手而别。
    上了车,朱怀镜就问:“皮副市长的衣服尺码你们怎么也知道呢?”张天奇
笑道:“自有办法啊。”张天奇不细说,朱怀镜也不好多问,只在心里纳闷。原
来县里驻荆都办事处的几个人神通广大,市里一些关键领导和要害部门头头的衣
服尺寸,鞋的码数,谁喜欢打保龄球,谁喜欢洗桑拿,谁喜欢钓鱼等等,大多摸
得清清楚楚。
    车到了,仍是张天奇亲自选了一件中号加大的皮衣。朱怀镜问是不是进屋里
坐一会儿。张天奇说下次吧。
    朱怀镜把衣送上楼,对香妹说,是张天奇来了,还要去陪他们一下。香妹不
说什么,只说别太晚了。朱怀镜匆匆喝了一杯水,洗了一下脸,就飞跑着下楼。
走到大门口,就见一辆白色本田轿车停在边上。正是玉琴。他心便狂跳起来,想
尽量从容些,却忍不住跑了过去。车灯熄着,门却静静地开了。他钻了进去,一
把抱起玉琴,狂乱地亲吻起来。玉琴浑身不停地哆嗦着,手在朱怀镜的背上使劲
地抠。好一会儿,玉琴轻轻说:“我们走吧,别老在这里。”车启动了,朱怀镜
问:“我们去哪里?”玉琴问:“你愿意去哪里?”朱怀镜说:“随便哪里,只
要没有别人,就我们俩。哪怕是荒郊野岭都行。”
    玉琴不做声了,只顾开车。见车是往龙兴大酒店方向开,朱怀镜再一次心跳。
他预感到今晚会发生些事情。这正是他最近这些日子天天想着的事,却没想到会
像夏天的暴雨一样说来就来了。一会儿,就到了龙兴大酒店,从东边角上进了一
片宿舍区。下了车,玉琴领朱怀镜上了三楼。一进门,玉琴就双目紧闭,靠着门
发软。朱怀镜忙把她搂了起来,无限爱怜地亲吻着。玉琴让他亲了一会儿,说:
“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去放了车就来。”
朱怀镜在客厅坐下,又站起来看了看这房子。是一套三室一厅,有两间房子的门
是锁了的。厅和卧室装修、布置都很雅致。
一会儿,听到锁匙响,知道玉琴回来了。朱怀镜便走到门后。等玉琴一进门,他
就把她搂了起来。玉琴顺手开了空调。两人坐在沙发上亲吻一阵,玉琴说:“洗
澡吧。你先去洗。”进浴室开了水出来,说:“用我的浴巾,行吗?”朱怀镜本
来三下两下就洗完了,但怕玉琴笑话,就万难在里面久挨了一会儿才出来。
玉琴早削好了一个苹果,递给池,说:“我去洗了。”
这本是上好的红富士苹果,可今天朱怀镜吃起来却不知是什么味道。他只感到肠
胃发胀,喉头发热。只巴望玉琴快点出来。宋怀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一分
一秒都这么过得慢。浴室里面的水哗哗响个不停。本来听着不响了,可过一会儿
又响起来了。
    里面终于没有一丝声音了。朱环镜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可玉琴还是不出
来。
    过了好久,玉琴才穿着束腰睡衣出来了。可不知怎么的,朱怀镜却不敢伸手
去抱她了。玉琴好像也极不自然,不敢正眼望他,只一边用毛巾搓着头发,一边
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可一坐下,身子禁不住倾了过来。朱怀镜重重出了一
口气,猛地搂起玉琴,往卧室去。毛巾便掉到了地上。两入在床上滚成一团。朱
怀镜掀开玉琴的睡衣,惊得他几乎要晕过去。这女人丰满的乳房高高耸起,而乳
头却小巧而浑圆像少女。下腹光洁而平滑。他胸口发慌,浑身支持不住了,便慢
慢趴了上去。玉琴却是双目紧合,微微张开嘴,紧张地呼吸。朱怀镜伏在玉琴耳
边问:“要用套子吗?”玉琴有气无力地说:“我这里哪来的套子?你真傻,你
不见这床上一切都是崭新的?来吧,带套子就……就浪费了……”朱怀镜在上面
轻轻试探。玉琴先是双手无力地摊着,突然,朱怀镜一用力,她便啊地叫了一声,
全身都绷紧了,在下面颤抖个不停。朱怀镜不知如何是好。像是过了几万年,朱
怀镜终于停了下来。但他舍不得松手,仍抱着玉琴,就势一滚就把她抱在了上面。
他不停地抚摸着玉琴的背。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琴才轻轻说:“抱我去浴室。”
朱怀镜便抱起玉琴去了浴室,放了水。玉琴躺在浴缸里,仍闭着眼睛,似乎沉醉
在一个无比美好的梦里。朱怀镜站在那里欣赏一会儿自己的美人儿,也进了浴缸。
他搂起玉琴,把她放在自己身上趴着。他为她擦身子,轻轻地擦着每一块皮肉。
她的皮肉柔软而有弹性。朱怀镜细心地擦干了玉琴,抱她回床上。可一进卧室,
朱怀镜傻眼了,不禁啊了一声。床单上是鲜红一片。他刚才一直没注意到。这下
玉琴睁了眼睛,皱着眉头问:“怎么了?”朱怀镜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玉琴从朱怀镜身上下来,打开柜子取出一床干净床单换了。她自己爬进被窝
里,也不喊朱怀镜上床,任他赤身裸体站在那里。朱怀镜见被子在微微耸动,就
知玉琴可能在哭。上床去问,玉琴也不理他。半天,玉琴才哭着说:“算我看错
人了。我只当你同平常人不一样,不会以为我是个随便的女人。可你也是这么看
我的。你见我还是个处女,就吃惊了。你原以为我早同无数男人睡过觉了是吗?
你想你是碰上了个风流女人,乐得同她逢场作戏是吗?”朱怀镜忙说:“不是不
是呀!我只知道爱你爱得发疯,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你有没有过去。”玉琴说:
“怕担责任了?见一个女人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了你,你就怕了是吗?”朱怀
镜说:“别揪住不放好不好?我不让你说话了。”他说着就吻住她,不停地吻,
堵住她的嘴巴。玉琴先是不太响应,但他吻了一阵,她便也咬着他的嘴吮了起来。
两人什么也不说,只是拥抱着不停地亲吻。朱怀镜舍不得回去,玉琴也不问他,
两人就那么无声无息地依偎在一起。朱怀镜真的不明白了,像玉琴这样一位动人
的女子,怎么会一直没有过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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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严肃的
都是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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