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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tidote (老毒物),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国画(2-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8月27日21:18:24 星期天), 转信
香妹眼睛鼓得老大,半天才说:“啊呀呀!你的手指甲也太长了吧!你一手
就拿了人家八万!”朱怀镜使劲摇了几下头,说:“你这人呀,我什么时候贪心
过?说只给他五千块钱,自然是有道理的。说实在的,四毛这次也只是受了点皮
肉伤,给他赔五千块钱就差不多了。再说,不是我们出力,他连五千块钱都得不
到。为什么赔这么多钱,只要我俩知道了就行了。四毛又只有这么多见识,你一
下子给他这么多钱,他哪有不去外面吹牛的?一吹牛,说不定就会出事!就是给
他五千,他也会喜得不得了。他这辈子哪里一下子得过这么多钱?又不让他费力,
他只在医院睡了两个月,就收入五千块,比市长的工资还高几倍哩。”香妹那样
子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说:“你呀,拿了人家的钱,倒像给了人家天大的恩似
的。”朱怀镜说:“还正是你说的。你拿了他一万块,就成了他对你有恩了;你
拿了他八万块,就是你对他有恩了。”“你这是真正的强盗逻辑啊!”香妹说。
朱怀镜笑了起来,说:“不是什么强盗逻辑,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说把话说在明
处,明拿他一万,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些钱是搭帮我们他才到手的,他只会想
到我们拿了他一万块钱,我们欠了他人情。反过来我们说人家只赔了五千块钱,
全给了他,他也没有不信的,还会对我们感激不尽。那我们为什么不讨个人情,
偏偏要欠个人情呢?”香妹摸摸桌上的包,低眉片刻,说:“那只好依你的?别
的不说,怕他钱多了到外面去吹牛倒是实话。他一吹牛,事情露馅了,我们的面
子不就全没了?”朱怀镜就说:“好了好了,不多说了。你就快去医院,让四毛
中午就出院,免得下午龙兴去结账的人同他碰面。他们一碰面,说不定闲扯就扯
到赔钱的事了。下午你再去一下医院,陪他们结账,把我们垫的医药费钱拿回来。”
香妹叹了口气,说:“唉,没办法,你是大忙人,靠你是靠不住的,只好我去跑
了。这钱怎么办?”朱怀镜笑道:“你真是的,有钱还不知道怎么办。你数出五
千块放在一边,另外八万顺路去银行存了。”
两人数好钱,一同出门。望着香妹穿街而去,进了银行大门,朱怀镜下意识地咬
了咬牙齿。他们存折上原有两万块钱,这是他们积蓄多年才凑上的。现在加上这
八万块,他们就有十万块了。十万块啊,他的胸口禁不住狂跳了几下。一会儿香
妹从银行出来了,远远地同他招手。他发现香妹的脸色红红的,想必是激动的原
因。她平生第一次怀揣十万块钱的存折,哪有不耳热心跳的?他想现在再反过来
要香妹退四毛这八万块钱,只怕她也不愿意了。
香妹拦了辆的士,同他招招手,钻了进去。香妹平时都舍不得坐的士,今天
大方起来了。香妹走了不久,就见儿子一跳一跳地来了。小鬼东张西望,全没有
正经走路的意思。朱怀镜连喊了好几声琪琪,儿子才看见他,就飞也似的跑了过
来。
他俯身搂一下儿子,说:“今天跟爸爸吃快餐去好吗?”琪琪听了,高兴地
跳了起来。小孩子爱的是新鲜,平日妈妈买的都只是摊儿上四块钱一盒的经济盒
饭,琪琪也吃得津津有味。朱怀镜今天见儿子这么高兴,心里突然有些发慌。他
觉得自己最近同这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平日要是不去宾馆起草大报告,他
也只是清早送送孩子,他总是有事。
朱怀镜取下儿子的书包,放在自己肩上背着,说:“今天跟爸爸去个好地方,
好吗?”
琪琪牵着爸爸的手,跳着走,说:“好好,什么好地方?”
在宾馆门口,碰上行政处处长韩长兴。朱怀镜问,什么大事劳你亲自过来了?
韩长兴喝酒很上脸,面色红成了酱色。他马上握了下朱怀镜的手说,我能有什么
大事?大事都叫你做了。两人握了下手,就说你忙你忙,准备再见。朱怀镜说了
你忙,又说了声还请你多关照。韩长兴才要走,又停下来摇摇手,说你朱处长还
用得着我关照?朱怀镜就说,我说正经的,你只当开玩笑。这厅里的乌县老乡就
我们俩,我不要你关照要谁关照?韩长兴这就认真起来,轻声道,这个当然,相
互关照。两人神秘地递了个眼色,这才分手了。
朱怀镜上楼进了房里,见同事小向正从卫生间出来。小向告诉他:“朱处长,
中午有个人给你打了几次电话。”朱怀镜首先猜到的是玉琴,本想问问是男的还
是女的,却只问:“他说是谁吗?”小向说:“是个男的,没说是谁。”朱怀镜
想想,猜不出是谁,就说没关系,有事他再打吧。这时电话又响了,小向一接,
就把电话交给了朱怀镜。朱怀镜拿起话筒一听,见是李明溪,就问中午是不是他
挂电话。李明溪说不是他。李明溪说他已把送柳秘书长的画画好了,只是不知柳
秘书长叫什么名字,不好题款。朱怀镜就玩笑道,你也太不注意政治学习了。朱
怀镜说着就望了一眼小向,小向意识到了什么,就出去了。
小向一出去,朱怀镜就说:“我告诉你,柳秘书长大名叫柳子风。但你题款
就不要发神经,题什么柳子风先生雅正之类的屁话,人家是领导,只能称他的职
务。”李明溪大笑了几声,说:“好吧好吧,就柳秘书长雅正吧。我就自己拿到
雅致堂去找卜老先生裱了。哎,刘仲夏对我那画还满意吗?”朱怀镜说:“都说
你的画不错,你得意了吧?”
李明溪只在电话里嘿嘿地笑,不说什么。朱怀镜见他又发神经了,就说我正
忙哩。两人就放了电话。突然觉得李明溪刚才的笑声不对劲。这人对自己的画很
自信,平时从不在乎别人对他作品的看法。今天这疯子却专门问起来,还怪里怪
气地笑。越想越觉得这笑声意味深长。是不是正像他当时担心的,那幅藏春图暗
含了某种捉弄人的意思?那画的确不错,只是那画上的两只肥嘟嘟的蚕宝宝让人
觉得怪怪的。朱怀镜闭眼一想,眼前就有两只白白嫩嫩的蚕,很是可爱。似乎这
蚕真的不像是画上去的,而是那葱绿的桑叶招惹去的。这时,朱怀镜猛然悟到了
什么,一拍大腿,睁开了眼睛。这个疯子,果然在捉弄人家!这藏春图其实是个
画谜!整幅画暗含一个“春”字,却无端地画上两只蚕。“春”字下面两个“虫”,
岂不是一个“蠢”字?
他忙拨了李明溪电话。李明溪半天才接了,问是谁。朱怀镜开口就骂了起来,
说:“李疯子你别跟我耍小聪明了。你那藏春图是什么意思,我猜到了。我刚才
一听你怪怪地笑,就觉得你肚子里有鬼。别人都蠢,就你聪明。”李明溪笑笑,
说:“只要你不说破,这世上再没第二个人猜得出,没事的没事的。”朱怀镜说:
“你意思是说,这世上你第一聪明,我第二聪明了?感谢你的抬举。不过你自以
为聪明,我说你其实很蠢。你玩的这些个小把戏,别人反正不懂,你不白玩了?
只是让你一个人闷在肚子里得意而已。可你又生伯别人不知道你聪明,忍不住向
我暗示一下。我猜了出来,你就更得意了。幸得我不算太蠢,不然你这么苦心孤
诣,就彻底白玩了。”李明溪连连叫饶。这时小向探着头进来了。朱怀镜就说:
“好吧,就这样吧。你抓紧上北京去,能拜访的人都要拜访一下。好,就这样吧。”
这话小向听了,只当是他在同谁说工作上的事。
电话刚放下,铃声又响了起来。朱怀镜一接,就听一位男士问:“请问朱怀镜先
生在吗?”他没听出是谁,疑惑道:“请问你是……”“我是他的一位朋友,姓
曾。”朱怀镜这下听出来了:“曾俚!你什么时候来的?”曾俚说:“你声音变
了。我已调来荆都了,在市政协办的《荆都民声报》。已来了几天了,一来就找
过你,你们厅里人说你们去荆园宾馆写报告去了。这几天忙,就没同你联系。今
天有空,中午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原来是你打电话!我同事跟我说了。你
把你的电话告诉我,我们约时间见个面好吗?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你这么多年
又没有个准地方,总是满世界跑。”朱怀镜说。曾俚叹了一声,自嘲道:“我与
你不同啊,见面再说吧。”
挂了电话,朱怀镜禁不住摇了摇头。曾俚是他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两人玩得最铁。
那时曾俚性子很好,事事听朱怀镜的。直到上大学两人才分手,曾俚上的是北京
大学中文系,朱怀镜上的是荆都财经学院。从第一个寒假开始,朱怀镜就发现曾
俚像变了一个人,总是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样子。乌县的冬天很冷,曾俚同他
在呼呼寒风里低头散步,当时社会上早已不再流行严肃的话题,但那天朱怀镜却
真的感到自己在曾俚面前显得很平庸。曾俚毕业后,先是分在北京一家报社,后
来就常换地方。他不知去过多少家报社和杂志社,但每到一家都干不了多久。他
给你留下电话号码。下次你想起他了,按这号码挂了电话去,接电话的人会很不
客气地说早没这个人了。他像个流浪汉,在各个城市之间孤独地游荡,不太与同
学联系。而关于他的传闻却是同学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其实朱怀镜并不很清楚曾
俚这些年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内心却越来越敬重这位老同学。
这个下午朱怀镜做不成什么事。那十万块钱的存折撩得他很兴奋,加上不断
有电话打进来。后来他又想着香妹去医院结账的事,生怕节外生枝。好不容易到
了下班时间,他顾不上在宾馆吃晚饭,急急忙忙回了家。
开门的正是四毛。四毛在医院睡了两个月,倒还白了许多,脸上也长了些肉。
四毛低着头,好像自己给表姐和姐夫添了麻烦,很难为情。朱怀镜就说:“四毛,
这回你吃了苦,但这是谁也没料到的,好比飞来横祸。要说呢,你也并不怎么吃
亏,花了人家这么多医药费,还赔了这么多钱。我和你表姐没有本事,只是多有
几个朋友。这回不是朋友帮忙,没钱赔你不说,只怕还会冤里冤枉关你几天,让
你自己花钱治伤。你也二十四五岁的人了,道理不说你也清楚,反正你拿着这五
千块钱就不要在外面说什么了。”四毛说:“我知道。让你和姐姐受累了。”
朱怀镜本想点到为止算了,可又怕四毛还不明白,就索性敞开说了:“你千
万别去外面吹牛,说我这次本没有什么伤,霸蛮在医院睡了两月,睡掉了龙兴宾
馆的医药费,还白赚了五千块钱,比做什么事都划得来。你的确划得来,这比我
们市长的工资还高几倍哩。可你只要这么一吹牛,就会出事,你就成了诈骗犯,
我和你姐姐也成了你的同党,人家认真一追究,麻烦就大了。”四毛忙说:“我
知道我知道。这事我今后好丑不说就是了。家里没人知道这事,荆都又再没人认
得我。”
饭菜好了,四毛忙去厨房帮着端菜取碗。开始吃饭了,朱怀镜讨好香妹,对四毛
说:“我一天忙到晚,没有时间。你的事全搭帮你表姐,是她到处求朋友帮忙。”
香妹佯作生气,说:“这事你就全赖在我身上?今后万一出事了,就全是我的责
任?”朱怀镜就笑。四毛的脸却红了,说:“姐姐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只要
我不乱说,龙兴宾馆就不会知道这中间的名堂。”朱怀镜说:“你姐姐其实是担
心你出事。万一事情露出来了,我和你姐姐只是面子上不好过,没有什么责任的,
责任只在你本人身上。”四毛那样子就有些恐惧起来,口上只说:“我反正不说
这事就是了。”
吃完晚饭,香妹问朱怀镜:“你还要过去?”朱怀镜叹了声,无可奈何的样子,
说:“没有办法,还得过去。”香妹说:“你要去,就没时间同你商量。四毛同
我说,他还是想在这里找个事做,你看是不是想得了办法?”朱怀镜心里怪香妹
当着四毛的面同他说这事,让他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却碍着四毛的面子,只好说:
“想想办法吧。四毛先别急,愿意呢就在家休息几天,等我找找人。反正你也不
亏,你这五千块钱,原来在家里一年都挣不来。”朱怀镜再闲话了几句,看了看
手表,急急忙忙的样子,说:“我得走了。”
朱怀镜径直去了玉琴那里。他开门进去,不见玉琴,只听得浴室流水哗哗。
他推开浴室门,见玉琴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一动不动。他走过去刮了下玉琴
的鼻子,玉琴仍不睁开眼睛。他便又去吻她,可她的嘴唇动也没动一下。朱怀镜
不知她为什么又不舒服他了,就一个人退了出来。
朱怀镜坐在客厅里,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她是不是为四毛赔偿费的事而看扁
了他呢?他最怕玉琴把他看做一个俗人。可宋达清告诉他,玉琴并没有在这事上
多说什么,只由老雷做主。朱怀镜一个人呆坐了好久,玉琴才出了浴室。他忙起
身扶着玉琴坐在自己身边。玉琴不躲他,也不热乎,只是懒懒地靠着他。“怎么
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怎么了?”朱怀镜把玉琴揽进怀里,一手摸着她的额头。
玉琴晃了晃头,缓缓说:“你别问了,真的别问了。你只让我在你怀里清清静静
躺一会儿吧。”
朱怀镜就搂紧了玉琴,过了好久,玉琴一动不动了,像是睡着了。朱怀镜怕玉琴
着凉,想抱她进卧室去,或是为她盖上毛毯,又怕弄醒了她。他也不敢动一下,
手脚都有些僵疼了。这时,玉琴长长地叹了一声,说:“我早就猜到了……”朱
怀镜觉得没头没脑,问:“你猜到了什么?”玉琴仍不睁开眼睛,说:“她那么漂
亮,那么年轻。”朱怀镜顿时感到玉琴的目光火辣辣地,灼得他的脸发热了。他
很窘迫,不知说什么才好。玉琴望了他一会儿,起身说累了,想上床休息了,一
个人去了卧室,也不喊他进去。他忽然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很可笑。他想进去说声
今晚去宾馆睡。他进去了,见玉琴已上床了,用被子蒙着头,一头秀发水一样流
在枕头上。他摸摸玉琴的头发,胸口猛然动了一下。他想他今晚万万不能走了。
这一走,说不定就再也回不到这里来了。他掀开被子,脱衣上了床,但不想马上
躺下,就斜靠在床头。玉琴趴在床上,将脸伏在他的小腹处。朱怀镜想说点什么,
却又找不到一句话,只是不停地抚弄着她的脊背。
玉琴伏了一会儿,说话了:“我只是不愿去想这事,其实早就猜到了。我想你的
夫人一定很不错的,当她望着我微笑时,我觉得很心虚,觉得她的微笑像一种嘲
弄。”朱怀镜想不出什么话来开导,说:“你只要相信我是真的很爱你就行了。”
玉琴不等朱怀镜说下去,用手封了他的嘴,说:“见到了你,我就开始做梦了。
我克制不了自己,就成这样了。我一边走向你一边问自己这是为什么?我怕夜里
再孤独、恐惧,没有思念,也许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可当我明白了这一点,同
时又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在梦里了。那天袁小奇只是把我心里不愿想,口上不
愿讲的事说破了。”
朱怀镜心里很尴尬。对怀里的女人,他不可能有太多许诺。他只能说说爱她
守着她之类的话,而这些话有时候会很空洞。他不可能失去他的家庭,这家庭不
仅有他的爱妻、爱子,也许更重要的还因这家庭支撑着他的名誉、体面、地位,
这家庭还牵扯着复杂的社会关系。同玉琴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不让自己去想清
楚这事情,他愿意这么醉醺醺地过。偶尔想起这事了,他也会感到心里发慌。玉
琴说:“今天见了她以后,我不得不想想这事了。怀镜,你说这事怎么办?”
玉琴这一问,朱怀镜感到害怕了。能怎么办?他不可能怎么办啊!他没有话
回答她,只是不停地吻她。玉琴又流起泪来。朱怀镜受了感染,也泪如泉涌了。
近来他常常萌生想哭泣的感觉,今天终于流泪了。“别哭了,我永远是你的!”
朱怀镜轻轻拍着玉琴。玉琴停止了亲吻,说:“怀镜,别说得那么远了。人同谁
开玩笑都行,就是不能同时间开玩笑。就算你现在离开我,我也不再觉得枉此一
生了。”朱怀镜忙说:“我不会离开你的。”玉琴叹道:“我问你这事怎么办,
你答不上来。我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回答。记得你开导我的话吗?如果我们求的只
是花,花就是果。怀镜,我真的放不下你了,你是我生命中惟一的男人,我也把
你当做惟一的亲人了。我只要想着有你这么个男人,爱着我,疼着我,我就不再
孤独了。”听了玉琴这话,朱怀镜满心羞愧。玉琴刚才问他这事怎么办,他生怕
她提出非分的要求来。
吃了晚饭,朱怀镜回房间看看新闻,见天色黑了下来,就起身准备去玉琴那
里。下了楼,走到大厅外面,无意间看见有辆小车是乌县牌照。再一细看,见是
张天奇的车。心想张天奇原先来市里办事都会找他的,这回怎么不见他找呢?他
想了想,就回到大厅,去总服务台查了下,果然是张天奇来了,昨天到的。他径
直上楼去了张天奇那里。一敲门,张天奇问声哪一位,就开了门。
“啊呀呀,是朱处长!请进请进。”张天奇忙双手迎了过来,拉着朱怀镜往
里面请。朱怀镜说:“我在外面看见你的座车,想必一定是你来了。知道父母官
来了,不来看看不行啊!这段我们在这里搞政府工作报告,已进来快两个月了。”
张天奇说:“是我失礼啊!我一来就找你,找不到。原来你躲到这里写大报告来
了。”朱怀镜疑心张天奇讲的是推脱话。张天奇很是客气,倒茶递烟忙个不停。
朱怀镜喝着茶,笑容可掬,含蓄地说:“张书记,皮市长对你印象很深哩,多次
问起我。”朱怀镜没有明说皮市长对他印象怎么样,也不说皮市长问了他些什么。
其实皮市长什么也没问。张天奇忙说:“还靠你老弟在皮市长面前多说话呀!”
他说着身子就朝朱怀镜靠了靠,两人显得亲近多了。张天奇也老练,并不问皮市
长对他的印象到底怎么样。
朱怀镜问:“这回张书记来是办什么大事?”张天奇说:“还是高阳水电站
的事。托你帮忙,市里这边是差不多了,还得赶到北京去,要争取进明年国家计
划笼子。上面多有些你这样从基层来的同志就好了,现在上面有些人办事,不像
话啊!你今天就是不来,我也要想办法找到你的。还有事要你帮忙哩。”朱怀镜
问:“什么事?”张天奇说:“是这样的,我们学习外地经验,选了一批各方面
素质都不错的女孩子,作为我们县里的信息员,派她们到上级机关一些领导同志
家里做家庭服务员。信息员的工资我们县里发,领导同志愿意再补贴一点也行,
不补也无所谓。她们一边为领导服务,一边为我们县里联系项目、资金什么的。
她们在领导身边,联系起来方便些。”朱怀镜见张天奇很得意这个举措,只好附
和说:“这个办法的确不错。你张书记是敢作敢为,尽是新点子啊。”张天奇谦
虚道:“哪里哪里,还要麻烦你。皮市长和柳秘书长两位领导出差了,一两天回
不来。我这里又不能再等,明天一定要赶到北京。正好这次县里驻荆都办事处新
换一个主任小熊,情况还不太熟悉。我想到时候这两位领导回来了,还请你带着
小熊一起去送一下信息员。”
朱怀镜见只是帮这个忙,马上爽快地答应了。张天奇就交代秘书小唐带人来
了。小熊像是见了老熟人似的握着朱怀镜的手,叫朱处长好,以后请多关照。两
位姑娘年纪不大,都很水灵,显得有些害羞。张天奇对两位姑娘说:“这是朱处
长,是自己家乡调来的领导。今后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他。你们到了领
导身边,就要听领导的话,服从领导的安排。希望你们努力工作,做出成绩,为
家乡建设做出自己的贡献。”两位姑娘不太敢抬头,只是点头称是。交代完两位
姑娘,张天奇又对小熊说,要他随时同朱处长联系。
朱怀镜看看手表,对小熊说了声我们随时联系,就起身要走。张天奇让小熊
和两位姑娘先去,再对小唐说:“你去叫司机,取一箱秦宫春,给朱处长送去。”
朱怀镜忙说:“别客气,算了吧。”张天奇说:“是你在讲客气呀?家乡又没有
别的好东西带给你,就只有这秦宫春还稍稍可以拿得出手。特别是你搞材料的,
服用一下秦宫春,可以提神,蛮好哩!”不一会儿,小唐同司机小李就来了,问
是不是下去?朱怀镜就同张天奇握手。张天奇就说,对不起,我不送了,等会儿
还有人来。
下了楼,朱怀镜说:“你把车开到龙兴大酒店去吧。我做个人情,把这秦宫
春送给我一位朋友算了,我不服这个。”小李就笑笑,说:“朱处长年轻啊。”
朱怀镜只淡淡地说声哪里,没有笑。秦宫春口服液是乌县制药厂依古方开发的营
养药,这几年正热销。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春药。进了门,
玉琴问是什么好东西?朱怀镜一脸神秘,说是张天奇送的,秦宫春。玉琴把脸一
红,抿着嘴巴笑了。朱怀镜见玉琴这样子,就料得她也听人说起过秦宫春。他就
有些不好意思,腼腆而笑,说:“张天奇硬要送,我就只好拿了。其实我哪用这
个?”玉琴问起朱怀镜四毛打工的事,是不是就让他来龙兴,做保安或是做服务
员都行。朱怀镜想想,说还是算了,心想要是让四毛来龙兴做事,他又常来这里,
难免没有碰上的时候。他想还是让行政处处长韩长兴帮个忙算了。
他正凝着眉想这事,玉琴却说:“怀镜你别动!你这样子好深沉,我替你拍
个照吧。”朱怀镜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玉琴却真的取了相机来,非要他摆出刚才
的表情不可。朱怀镜只好依了她,靠在沙发上做深沉状。玉琴拍完了,又说:
“我要把我俩在一起的生活记录下来,让我以后好好受用!”玉琴说罢兴致盎然,
一定要这会儿同他一块照个合影。她便取了三脚架来,把相机架好,对着朱怀镜
调镜头。调好了,她举手说别动!便飞跑过来,偎进他的怀里。相机就喀嚓一声
自动拍摄了。以后玉琴便常这样即兴为两人拍照。朱怀镜便想女人再怎么着都脱
不了孩子气。
次日下午,朱怀镜打了方明远手机,知道皮副市长回来了。他便把张天奇托
的事大意说了。方明远说这会儿正忙,是不是等会儿再联系?朱怀镜说他干脆过
来一下。
朱怀镜就去刘仲夏房间,说:“我过政府去一下,方明远打电话来,说皮市
长有什么事找我。”听说皮市长找,刘仲夏重视起来,说:“好好,你去吧。你
叫小陈送送你吧。”小陈是处里的司机。朱怀镜就叫了小陈,开车回政府大院。
到了办公楼,朱怀镜让小陈在车里等着。小陈是个只认一把手的人,让他在
车里等,神色就有些不快。朱怀镜只当没看见。他先碰见行政处处长韩长兴,就
说:“韩处长你好。你等会儿在办公室吗?我过会儿来看你,不打搅你吧?我到
楼上去一下,皮市长有事找我。”韩处长笑笑,说:“朱处长莫客气莫客气,难
得你有空来坐坐啊!我恭候!”
朱怀镜说声等会儿见,就上二楼去找方明远。一进门,方明远就朝他笑着点
点头,又用嘴巴努一下里面。朱怀镜会意,知道皮副市长正在里面,就笑着轻手
轻脚进来了。方明远示意朱怀镜坐下,再轻声说道:“这事原来张天奇同志和我
联系过,我请示了皮市长,皮市长同意了。他家原来那个保姆正好生病了,皮市
长就让她回去了。你晚上在荆园等等我,我俩一起去一下皮市长家里。”朱怀镜
求之不得。事情说好了,方明远起身送朱怀镜到门口,忽然记起奇人袁小奇的事,
就说:“怀镜,你介绍的那个奇人,我向皮市长汇报了,他说最近看有没有空,
安排个时间见见他。”朱怀镜就说:“你安排好了,通知我,我马上带他来。”
两人这就握手而别。朱怀镜下楼去了韩长兴办公室。韩长兴说声贵客,忙起
身倒茶。两人客气一会儿,就说起了老乡间的体己话,语调自然而然就低了下来。
韩长兴叹了声气,很是无奈的样子,说:“明眼人心里都清楚,现在都是老乡帮
老乡,同学帮同学,战友帮战友。各个单位,各个层次,都有不同的圈子。你进
入不了人家的圈子,你就是有登天的本事也枉然了。没有人同你摊在桌面上来讲
道理。眼看着许多无德无能的人上去了,你还只能说领导慧眼识才。”
朱怀镜不想把这话题说得太深入了,就说:“这个我俩心知肚明就行了。韩
处长,我还有个事情要请你帮忙哩。”韩长兴豪爽道:“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只
要做得到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朱怀镜说:“这事在你也不是个大事,在我
就没有一点儿办法了。我有个表弟,是个泥工,手艺不错。他想到荆都来找个事
做。我同这方面没联系,哪里去给他找事做?我想机关常年都有人搞维修,可不
可以安排一下?”韩长兴略加沉吟,道:“这个好办。我这里临时工都是关系户,
只有进的,没有裁的。多也不多你表弟一个人,叫他来吧。”朱怀镜就说:“那
就谢谢你了。我们改天再深聊吧。皮市长交代个事情,我得马上出去一下。时间
也不早了。”韩长兴不便问是什么大事,只拉着他的手,意味深长地紧紧握了一
下,笑容也别有文章。
回到荆园,已快到晚饭时间了。朱怀镜给乌县驻荆办的小熊挂了电话,要他
晚上七点半以前赶到荆园宾馆大厅等候。刚挂完电话,刘仲夏来了,随便问道:
“皮市长有什么事找你?”朱怀镜只好含糊道:“是皮市长私人一个事。”刘仲
夏也就不好再问了,口上哦哦了两声。吃过晚饭,朱怀镜回房间等候方明远。刘
仲夏又过来同朱怀镜闲扯。两人说的些话当然都是无关紧要的,但朱怀镜感觉到
的内容却很丰富,也耐人寻味。这次进荆园两个月了,刘仲夏很少过来闲扯,一
般都是朱怀镜有事没事去他那里闲坐一会儿。可今天一个小时之内,刘仲夏就来
他房间两趟了。朱怀镜猜想,肯定是他说给皮市长办私事,让刘仲夏对他刮目相
看了。谁都清楚,领导能把他的私事交给你办,说明你在领导心目中的位置也就
差不多了。
两人闲话着,就快七点半了,方明远敲门进来了。刘仲夏忙恭敬地起身握手。方
明远也很客气,说刘处长你们太辛苦了。他同朱怀镜却只随便拉一下手,显得他
俩的关系非同一般。刘仲夏笑脸灿烂,向着方明远说:“你天天随着领导东跑西
跑,也辛苦啊。”方明远就谦虚着,玩笑道:“我只是体力上辛苦些,只能算是
简单劳动。你这是动脑子,可是高级劳动啊!”玩笑一会儿,方明远看看手表,
对朱怀镜说:“怎么样?”朱怀镜说:“我们走?”刘仲夏见他两人说话神秘兮
兮,像是黑话,就只好莫名其妙地笑。方明远就说:“皮老板有个事情,要我们
俩去一下。”刘仲夏听了,不由自主地望了朱怀镜一眼,笑着说:“好好,你们
去吧。”三个人一同出了房间,朱怀镜拉了门。方明远又同刘仲夏握别。刘仲夏
关切道:“要车吗?”方明远说:“有车有车,谢谢谢谢!”刘仲夏就自嘲道:
“我自作多情啊,方首长哪会没有车?”三个人在走廊里一齐笑了,挥手而别。
朱方二人去两位姑娘的房间,小熊和张天奇的司机已等在那里了。小熊忙招呼朱
方二位先坐一下。两位姑娘忙倒了茶。小熊就介绍说:“这位是小马,我们安排
她为皮副市长家服务。这位是小伍,我们安排她为柳秘书长家服务。”朱怀镜就
见小马比小伍更俏一些,小伍的腰身略嫌粗了点。心想张天奇办事真有意思,给
领导物色家庭服务员也来个三等九级。
方明远说那我们就走?两位姑娘就收拾行李。在下面等了一会儿,小马他们就下
来了。
小熊让司机打开小车后箱,搬了四箱秦宫春,说是给皮市长、柳秘书长、方处长
和皮市长司机的。朱怀镜对小熊说,柳秘书长的先莫拿过去,还是放在你们车上
吧。东西装好了,方明远就说走吧。朱方二人坐皮市长的车,小熊带着两位姑娘
坐他们自己的车。
一会儿就到了市政府院子了,方明远说:“怀镜,你叫小熊他们就在外面等,就
我们俩带小马进去就是了。”朱怀镜说:“是不是让小熊也去一下?他刚当这个
驻荆办主任,想熟悉一下领导同志。”方明远说:“还是算了吧。这人我们还不
太了解。他以后有事要找皮市长,你让他先同我联系吧。”“好吧,我同他说。”
朱怀镜说。到了皮市长家门前,朱方二人下了车。小熊和两位姑娘也下了车。朱
怀镜过去把小熊拉到一边,说:“小熊,你今天就不进去了算了,人去多了不太
好。今后你有事要找皮市长,就先同我联系吧。”小熊点点头,表示感谢,又过
去同方明远握握手,打个招呼说:“方处长,对不起,我就不进去了。”
朱方二位就领着小马去了。向师傅搂着一箱秦宫春走在后面。一敲门,门就
开了。开门的是位小伙子,叫道方处长好。方明远一边进屋,一边介绍说这是朱
处长,这是皮市长二公子,皮勇。皮勇就同朱怀镜握手道好。向师傅却不用皮勇
招呼,搬着纸箱子就进里屋去了,像他自家的人。皮市长一会儿就从书房里出来
了。皮市长穿着睡衣,一看就是刚洗过澡,头发油光水亮。皮市长同大家一一握
手,口上好好着。坐下之后,皮市长看了眼小马,说:“小姑娘蛮精神嘛!贵姓?”
“免贵姓马。请皮市长多批评。”小马红着脸说。皮市长哈哈一笑,说:“这要
不得,今后我们天天在一起生活,就是一家人了,这么客客气气怎么行?”说着
话,皮市长的夫人出来了,头上还包着浴巾。方明远欠欠身子,说:“王姨好!”
朱怀镜也忙起一下身,说:“王姨好。”王姨笑着应了好好,却望着朱怀镜问:
“这位不太见过?”方明远刚要介绍,皮市长说了:“这位是我们办公厅综合处
副处长小朱。小伙子在下面当过副县长,很不错的。”朱怀镜忙感谢道:“都是
领导关心。”
朱怀镜当然知道这位王姨就是大名鼎鼎的国运公司总裁王云仪。平时在电视
里偶尔也看见过她,印象中她是个很高大的女人,今天见了真人,发现其实也只
是个中等个子,显得有些富态。王姨同朱方二位客套完了,才打量起小马来,问
小马多大了?读过多少书?家里都有哪些人?现在县里的经济条件还好吗?刚来
荆都生活习惯吗?小马一一答了。王姨点点头,再同朱方二位说了几句话,就说
带小马去看看房间,收拾一下。
王姨带小马进去了。皮勇也进去同司机在另一个屋子说话。皮市长就一脸慈
祥,笑眯眯地望着朱怀镜,却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手优雅地敲着皮沙发。朱怀镜
迎着这种温暖的眼光,心里有些发毛了。他想找句什么话说说,可是越着急越不
知说什么才好。好半天,皮市长缓声问道:“小朱在下面是分管什么的?”朱怀
镜因为紧张,一时不知皮市长问的是他在哪里的情况。但他还算镇定,只迟疑一
瞬,就明白这是问他在县里的工作,就说:“管过一年教育,两年财贸。”皮市
长点点头,说:“哦哦,好好。”又不说话了。电话响了,皮市长接了,喂了一
声,再说:“哦哦,好好,我在家。”朱怀镜知道有人要来了,就望望方明远。
方明远也正转眼征询他的意思。方明远会意,转脸对皮市长说:“皮市长,我们
就告辞了,打搅您了。朱处长今晚还要加班,是我拉他来的。”
皮市长起身,握着朱怀镜的手,说:“这一段辛苦你们了。以后有空就来玩
吧。小方,你要带小朱来啊。”朱方二人就点着头,口上连连说好。快到门口了,
皮市长说:“小朱,听说你有位朋友很有功夫,是个奇人?”朱怀镜忙说:“有
这么位朋友,但奇不奇,要您见过了才算数。哪天您有空我带他来见见您?”皮
市长点点头,说:“好吧。”
司机听得这边响动,也就出来了。三人一出门,就见上门的客人已到门口了。
来的是两个男人,手里提着个大包。他们好像认得方明远,但也只是相互点点头,
不多说什么。“认得?”朱怀镜问。“认得。”方明远轻声答道。见方明远低着
头,朱怀镜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不该问这话。但问了就问了,以后老练些吧。可
他自己心里还是觉得别扭,就无话找话,问:“皮市长有几个小该?”方明远说:
“两个,都是儿子。老大皮杰,自己开着公司。这是老二,倒是很爱读书的,马
上要去美国留学去了。”听方明远这口气,老大皮杰真的是个公子哥儿。朱怀镜
早听说过,皮杰在荆都有些霸道,常弄出些让他老子脸上不好过的事情来。朱怀
镜不再多问,只是哦了声。
方明远到了小车边,站住了,说:“怀镜,柳秘书长那里我就不去算了。”
“好吧,你请回吧。我也送去就回,还要加班。”朱怀镜便伸手同方明远握了握。
这时一阵寒风吹来,朱怀镜感觉背膛冷飕飕的。他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叫皮市长那
么慈祥地望了会儿,背上早汗湿了。
朱怀镜上车看看手表,才八点多一点,不算太晚。柳秘书长也住在院子里,
朱怀镜知道他的房子,却从未去过。又怕万一走错了门,弄得尴尬,就说去办公
室打个电话。小熊说他有手机,打手机吧。
电话一打过去,正好柳秘书长接了,客气道:“欢迎欢迎。”朱怀镜问:“柳秘
书长您是住三楼吧?”“对对,三楼。你来过吗?”柳秘书长说。朱怀镜知道去
他家的人很多,到底谁去过谁没去过,他不一定记得清,就说他去过的。朱怀镜
心里清楚,领导平时也许并不在意你去没去过他家里,但一时想起你连他家的门
槛都没踏过,只怕心里对你就有折扣了。
小熊接过手机,说:“朱处长,你连手机都不搞一部,太不方便了。”朱怀镜笑
笑,说:“我们不同你下面啊,要求严得很哩!只有厅领导以上才配手机,我们
没这个资格啊!”小熊说:“是啊,你们上级领导廉洁些。现在下面,就连乡里
领导都配手机了。”朱怀镜却转移了话题,说:“这几年通讯事业发展很快,是
个好事啊!在县里那会儿,还是摇把电话。直到我离开那年,才通上程控电话。
你看这才几年,就开通大哥大了。”小熊说:“县里的通讯事业有今天,同你那
几年的工作也是分不开的啊!我回去向领导汇报,搞部大哥大你用。”朱怀镜忙
说:“这不行,这不行。”小熊说:“怎么不行?我当驻荆办主任,肯定经常有
事要请示你。你工作又忙,不可能时时刻刻坐在办公室,找你不好找。给你配部
手机,也是支持我的工作啊。我一定向领导汇报,就当是我驻荆办的工作电话。
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嘛!这事还望朱处长支持。”朱怀镜口上仍是说这不行,心里
却想这小熊当驻荆办主任只怕是把好手。小伙子能说会道,要你接受礼物,倒成
了让你帮忙的事了。
话说着就到了柳秘书长楼下了。朱怀镜对司机说:“麻烦你等一下,我们三个人
进去算了。”司机玩笑道:“好好,又不是打架,不用去这么多人。”
朱怀镜敲了门,柳秘书长把门拉开了。三人点头微笑着进去了。朱怀镜进屋就见
客厅的沙发上蜷着一个中年女人,旁边有一辆轮椅。柳秘书长向那女人介绍说:
“这位是我们综合处的朱处长。”却不介绍那女人。朱怀镜见这情势,就猜到她
肯定是柳秘书长的夫人了。不知她姓什么,不好称呼,就点头道好。小熊把秦宫
春放在角落里,过来寒暄。朱怀镜就把他和小伍介绍给柳秘书长夫妇。大家这才
坐下说话。
柳秘书长对小伍说:“小伍,今后就会麻烦你了。余姨身体不太好,你会很
辛苦的。”小伍说:“没关系的,领导多指教就是。”这时,朱怀镜见余姨瞥一
眼角落的秦宫春,脸色就不太好了。柳秘书长望了眼夫人,说:“你是不是去休
息?我陪他们说会儿话。”朱怀镜见状,忙说:“也不早了,我们改天再来看望
你们吧。我们告辞了。小伍,你要安心工作啊!”小伍应道:“请朱处长放心。”
柳秘书长起身,同朱怀镜和小熊一一握手,送至门口,微笑着说声好走,再
拉开了门。朱怀镜出了门,再回头说道再见,却见柳秘书长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轻轻关了门。朱怀镜一脑子糊涂,不明白柳秘书长为什么门里门外两副面孔?是
不是自己哪个地方不得体?他同小熊他们在荆园宾馆大厅里分了手,佯装上楼。
却只到二楼就打了转,步行去了玉琴那里。他轻轻拿出钥匙开门,怕惊动对门单
元的人。这时,他猛然明白刚才柳秘书长为什么一下子脸色变了。原来自己出门
后就不该再说话,应一声不响地走了。
这天下午,下了班,刘仲夏说要回去,朱怀镜正好也要回去,两人就一同坐车回
政府大院。刘仲夏同朱怀镜开玩笑,说:“怀镜,你毕竟是在下面当过副县长的,
很懂得官场三昧,注定是当大领导的料子。”朱怀镜不知刘仲夏今天怎么突然说
起这种话来,就忙摆手,说:“刘处长,你这么说,我就钻地无缝了。我不知你
这是表扬我呢,还是批评我。越是领导的话,越是思想含量大,三言两语,往往
抵过一本书。”
很快就到了。先到朱怀镜楼下,香妹听得朱怀镜开门进来,就笑着从厨房出来了,
说:“我们家老爷回来了?”把菜端了上来,有香菇炖乌鸡,煎水豆腐,朱怀镜
最喜欢吃的酸辣椒炒猪大肠,另有一盘炒菠菜。朱怀镜半是玩笑,半是感叹地说:
“唉,余生也贱,山珍海味不爱吃,偏爱吃这上不得大雅之堂的猪大肠。就看这
点,只怕是个没出息的人。”香妹却说:“你没有出息还好些。现在你还不算顶
有出息,我三天两头都见不了你的影子,等你有了大出息,那更加不得了啦。”
朱怀镜颇为感叹,说:“是啊,我们好像活来活去都是为了人家在活。喂,
我想同你商量件事。”起身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好半天,才说:“皮市长的二
儿子皮勇,马上要去美国留学,我想送个礼给他。”香妹说:“要送送就是,你
说送什么呀?”朱怀镜叹了声,说:“照说,像这个层次的人物,送礼我们是送
不起的。但我想我们必须花血本,送就送他个印象深刻,不然,钱就等于丢在水
里了。”香妹眼睁睁望着他,说:“我们只有这么厚的底子,你说这礼要重到什
么样子?”朱怀镜低下头,躲过香妹的目光,说:“我想过了,什么礼物都不合
适,就送两万块钱算了。”香妹嘴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她摇了好一会儿头,
才说:“不行不行,我们有几个两万?绝对不行。”
朱怀镜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着:“我已经忍耐了三年,人生的盛年有
几个三年?不是自己没本事,而是没人在乎你的本事。”香妹说:“你不是说皮
市长和柳秘书长开始看重你了吗?这就行了嘛!”朱怀镜说:“这最多只能说明
他们开始注意你了,这远远不够啊!你得有投资。现在玩得活的,是那些手中有
权支配国家钱财的人。他们用国家的钱,结私人的缘;靠私人的缘,挣手中的权;
再又用手中的权,捞国家的钱。如此循环,权钱双丰。可我处于这个位置,就只
好忍痛舍财,用自己的血本去投资了。”香妹听了反倒害怕起来,说:“你说得
这么惊险,我越加不敢让你去送了。你这么做,我宁可不让你当官。胆子太大了,
总有一天会出事的。”朱怀镜忙说:“我就是当了个什么官,也不会像现在有些
人那么忘乎所以,大捞一气的。不过你也该知道,官场上不是被抓了就倒霉了,
而是倒霉了才被抓。”
这时琪琪出来问作业,朱怀镜耐心教了他。琪琪问完作业进去了,香妹说:
“你说得这么玄乎,天下乌鸦一般黑了?”朱怀镜说:“那也不能这么说,好人
一定有,而且好人硬比坏人多。但我不知道谁是坏人,也不能指望谁是好人。我
只想让你同意,取两万块钱给我。”香妹想了想,叹道:“好吧。反正这钱也是
骗之于国,用之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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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严肃的
都是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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