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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tidote (老毒物),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国画(3-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8月27日21:22:09 星期天), 转信
上楼进了屋,玉琴又扑进他的怀里。朱怀镜便凑嘴去亲她,玉琴却用手拦了,笑
着问:“你猜猜,我刚才在下面为什么突然想拥抱你?”朱怀镜说:“这还用猜?
你想我啊!”玉琴说:“谁想你?我是奖赏你啊!”朱怀镜一脸糊涂。玉琴把脸
柔柔地贴了过来,说:“你不知道,我今天有意挽着你从灯火通亮的地方走过,
就是想看你敢不敢随我走。”朱怀镜抱起玉琴坐到沙发上去,说:“我巴不得天
天同你一起走啊!”两人几日不见,这会儿便都颤抖不已,正要死要活的,朱怀
镜的手机突然响了。玉琴便呻吟着说:“不接,不接。”朱怀镜说:“万一有什
么大事就不好了。我革命生产两不误就是了。”他便继续动着身子,接了电话。
玉琴怕自己出声,就咬着朱怀镜的肩头。
电话原来是方明远打来的,“怀镜吗?你在干什么?”朱怀镜说:“我在同朋友
搓麻将。你有什么指示?”方明远说:“不敢啊。我告诉你两个事,你那里不方
便,就只听着,不要说话。一个是好事,你要请客,皮市长授意办公厅,让你去
当财贸处的处长。”朱怀镜忙说:“感谢你老兄对我的关照。”其实今天下午刘
仲夏同他说起人事处来考察他,他就猜到八九成了。方明远说:“还有一个事,
就不是好事了。向市长出事了,他去广西考察回来,飞机出事,遇难了。”朱怀
镜惊愕地叫了一声。玉琴感觉到了什么,身子软了下来,也不咬他的肩头了。朱
怀镜便又动了起来,一边叹息,一边勇武。玉琴又忍不住想叫唤了,就又咬住了
朱怀镜的肩头。他被咬痛了,止不住哎哟一声。方明远问怎么了。朱怀镜忙掩饰,
说:“同你说话,分了心,刚才放了一炮。”方明远说:“喂,你记得袁小奇说
皮市长喜从天降的话吗?一定要再交代他一次,让他千万别在外面乱说。你明白
我的意思吗?好吧,明天有空再说吧,不影响你放炮了。”
挂断了电话,玉琴就说:“你好坏,说在放炮!”朱怀镜忍不住笑了起来。
玉琴不再理会朱怀镜的玩笑,紧紧抱着他,眼睛白着一翻,又慢慢闭上,深深沉
入了甜甜的幻境里。两人搂着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去浴室洗了澡。回到床上,朱
怀镜深深叹了一声。玉琴爱怜地问:“是不是累了?”朱怀镜说:“向市长遇空
难,不幸那个了。”两人一时无话。好一会儿,朱怀镜才叹息道:“难道袁小奇
真的是个奇人?前几天他说皮市长最近会喜从天降。现在向市长从天上掉下来了。”
他想方明远显然也意识到这对皮市长是喜事了,才打电话来,特别交代不让袁小
奇乱说。刚说着向市长遇难的事,朱怀镜就不便告诉玉琴他马上要当财贸处处长
的喜事。两人不再说话,依偎着睡下了。
次日上班,关于向市长的噩耗已传开了。同时遇难的还有谷秘书长、财政厅
长、工商银行行长、向市长的秘书小龚以及其他随行人员,共十一人。遇难者的
尸骨尚在广西的某个大山谷里,市里已连夜派出一个工作小组赶赴事故现场去了。
同事们见面都把笑容收敛起来,只是微微点头。朱怀镜知道同大家凑在一起
说这事不太好,会让人觉得你在猎奇。他便坐在自己办公室,心不在焉地翻着文
件。这时柳秘书长夹着包走过他的门口,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朱怀镜
忙站起来,请柳秘书长坐。柳秘书长摆摆手,说不坐了,还要去开个紧急会。柳
秘书长只站着,不说话,眼睛红红的,一脸倦容,一定忙着做遇难者家属的工作,
通宵未眠。他站了片刻说:“抽时候再专门同你扯吧。”朱怀镜小心道:“画弄
好了,今晚送来,您有空吗?”柳秘书长说:“你晚上再打我手机吧。”
朱怀镜便望着柳秘书长低头匆匆上楼。谷秘书长遇难,只怕就是由柳秘书长
接任那个位置了。朱怀镜猜想柳秘书长想同他说的就是让他任财贸处处长的事。
朱怀镜回到办公室,给方明远挂了电话。方明远问他是不是找过袁小奇了。他说
找过了。其实他根本没有去找,一来昨天晚上太晚了,再说他怕弄巧成拙。因为
找袁小奇只能通过宋达清,而宋达清本来不知道袁小奇说过皮市长最近会喜从天
降的话,这会儿神神秘秘去找人,反而多让一个人知道那句话了。方明远语气不
像昨天晚上那么轻松,朱怀镜就不好说上他那里去坐,就道了再见。
中午下班,回到家里,香妹脸色不怎么好。他知道她是怪他昨天晚上没有回来。
他也不解释什么,说了几句闲话就坐下来吃中饭。吃到半路,他告诉香妹要当财
贸处长的事。香妹只埋头吃饭。朱怀镜也不再说什么,便想起现在要提拔干部了,
大家都来讨人情。他知道刘仲夏一向对他不怎么样的,现在看到他得到皮市长和
柳秘书长的赏识了,他拦也拦不住了,就放肆做顺水人情,向他透露人事处考察
的事,一再暗示自己为他说了好话。方明远只是得了信息,他不可能在用人的事
上在皮市长面前说话,却也向他通风报信,讨个人情。最有理由找他谈话的是柳
秘书长,却偏碰上出了这么大的事,让他抽不出身来。但柳秘书长却在万忙当中
也要匆匆向他暗示一下,好像怕人家抢先做了人情。朱怀镜心里当然明白,到底
是谁在他提拔的事上作用最大,但他必须对这所有向他讨人情的人都表示谢意。
多让一个人高兴,你就多了一份支持,对你总有好处的。
一会儿有人送来了报纸和信件。朱怀镜见自己有封信,信封是《荆都民声报》
社,就猜到是曾俚。拆开一看,果然是曾俚寄来的一篇新闻调查。题目是:“皇
桃黄了,谁家赚了”,下面的副标题是:“乌县五万农户两千万血汗钱付流水,
三年来盼致富终成梦”。他一看这题目,心里就想事情不怎么好了。朱怀镜在乌
县工作时,张天奇当县长,主张发展特色水果引进外省优质皇桃,建十万亩皇桃
基地。规划大了些,但干了三年还是建成了五万亩。那些按照县里统一号召栽了
皇桃的农户,到了果园该挂果了才发现成片的桃园里桃种五花八门,就是没有一
棵皇桃。农民被惹怒了,可事情就拖着一直没个了结。曾俚的文章介绍了事情的
来龙去脉,说那位负责桃种采购的人是乌县有名的水果专家,高级农艺师,并不
是个容易上当受骗的人。朱怀镜知道曾俚说的那位水果专家就是乌县农业局局长
刘玉龙。刘玉龙是张天奇中学同学。张天奇一直有意让刘玉龙出任分管农业的副
县长,因为皇桃假种案,事情太大了,刘玉龙也就上不去。刘玉龙不上,但也不
下,仍坐着农业局长的位置。皇桃一案在县里是闹得沸沸扬扬,只是闷在里面闹,
对外却瞒得天紧。地委也只是几个领导知道这事,市里根本没人听说过。朱怀镜
心想,这文章说不定会给张天奇惹麻烦的,有机会还是说说曾俚,别老把自己逼
到尴尬的境遇里去。
这时,乌县驻荆办主任小熊敲门进来了,他忙招呼小熊坐。小熊从包里掏出
张报纸说:“这么个事,向您汇报一下。《荆都民声报》写了篇文章,报道了我
们县里皇桃的事。这事发生好几年了,还在处理之中,却叫他捅了出来。二十分
钟前,县里打电话来专门说这事。报社我一个人不认识,我想您说不定在那里有
熟人的,张书记也是这意思,叫我向您汇报一下。”
朱怀镜没想到张天奇的反应这么快。《荆都民声报》只是市政协机关报,影响不
是很大。同小熊客气时,朱怀镜不经意就另外拿张报纸把桌上那张《荆都民声报》
盖住了。这会儿他接过小熊的报纸看了看,说:“朋友我倒有几位。试试吧。”
没说曾俚是他的同学。小熊便奉承道:“我知道朱处长你就是门路宽,在荆都走
得开。张书记的意思,很感谢《荆都民声报》对乌县工作的关注和支持,同时要
说明,乌县县委、县政府对皇桃假种案是很重视的,只是现在经济纠纷处理起来
很麻烦,有个过程,请报社的同志理解。《荆都民声报》发行范围不大,发了就
算了,张书记没有明说其他什么意思,我理解他只想请这位记者朋友,一来不要
再向别的报刊投稿了,二来不要再在这事上做文章了。是不是请朱处长您约一下
他们,我请客,大家聚一下,把事情说说?”朱怀镜想想,说:“没有必要。我
同人家是很随便的朋友,你专门请他们出来谈这事不太方便。我就这几天抽时间
约他们出来玩玩,只当是顺便说说,你看呢?”小熊忙说:“那当然好。你还是
请他们吃顿便饭吧。不好意思,我给你三千块钱,由你做主怎么样?”小熊说着
就拉开了手中的皮包。朱怀镜忙摆手,不让小熊拿钱出来,说:“我自己解决吧。”
小熊走过去把门虚掩了,回头说:“你们朋友平时聚是另一回事,这次是为县里
的事找人家,当然不能由你自己买单呀!”朱怀镜只好说:“就给两千吧。”小
熊仍数了三千块,递了过来。
事情说好了,两人再不提起这事,就说闲话。朱怀镜有意无意间问起乌县的
一些人,便听了一些人是人非。有些人原来并不怎么样的,这几年发达起来了。
有些人前些年很行得开的,这几年却不声不响了。最让朱怀镜感叹的是原任公安
局长黄达洪,在县里很算个人物的,早就说他要当县委副书记,管政法。可因为
嗜赌如命,被他的对手告了。张天奇找他谈过几次话,他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可
晚上又去了。还一边赌一边开玩笑说,张书记才找我谈过话,我向他保证再不上
牌桌了。各位兄弟证明,我可没有上牌桌啊,我这是坐在凳子上哩!张天奇一怒
之下就撤了他的职。这黄达洪的职被撤了,本性就出来了,班也不上了,当起了
“鸡头”,带了一伙女的下深圳做皮肉生意去了。朱怀镜只是感叹命运无常。
晚上,朱怀镜如约在办公室等候李明溪。直到八点一刻,李明溪才偏着头进
来了。朱怀镜发现今天李明溪还算听话,真的理了发。平时看惯了他蓬头垢面的
样子,今天见他理着寸斤平头,怎么看怎么滑稽。那刮掉了胡子的嘴皮子,反而
觉得厚了许多。朱怀镜叫他把画再打开看看,确认是他昨天看过的那两幅画才放
心。却又不马上打电话同柳秘书长联系,只是反复交代李明溪不要人家领导同你
握手,你死人一样不知道伸出手来。这才打了柳秘书长的手机。柳秘书长说才回
家,欢迎两位。
朱怀镜打开柜子,取了一箱秦宫春,同李明溪一人提着一头包装带抬着。开门的
是小伍,笑吟吟地叫道朱处长好,接过秦宫春,搬进了里屋。柳秘书长正在烫脚,
不好起身,扬扬手招呼二位坐。朱怀镜见了这个场面,心里就笑自己刚才教李明
溪如何同柳秘书长握手,纯属多此一举。坐下之后,他就介绍李明溪。柳秘书长
靠在沙发上,双手含含糊糊打了个拱,笑道:“久仰大名!”李明溪笑着摇摇头,
算是道了哪里哪里。朱怀镜见李明溪仍是木人一般,就拿话岔开,问:“今天柳
秘书长忙吧?”柳秘书长苦脸一笑,说:“事情都凑在一起了!偏在这时,你余
姨又住院了。”朱怀镜就不好说什么了,只摇头而已。他听方明远说才知道柳秘
书长同余姨结婚不久,余姨就下肢瘫痪了,几十年来一直不见好转。两人便一直
没有生育小孩。夫妻俩相濡以沫过了几十年,在干部当中很有口碑。
小伍过来为朱李二位倒了茶。这时柳秘书长洗完了脚,小伍为他揩干了,又
躬身端走了洗脚水。柳秘书长便对朱怀镜笑笑,说这小伍不错。朱怀镜叫李明溪
把画打开让柳秘书长批评批评。先打开的是那幅大的,柳秘书长仔细看了看,点
头说好好!再打开那幅小的,柳秘书长又细细看了看,却站了起来,说:“好好!
总的说来两幅都不错,但我更喜欢这一幅。当然那幅大的也很好,挂在客厅里最
好不过了。这幅小的我还舍不得挂出来哩!”李明溪就得意地望望朱怀镜,那意
思朱怀镜立即明白了,这是说他的眼力不及柳秘书长。
看完了画,柳秘书长就扯着李明溪说话。李明溪这下话就多一些了。柳秘书
长同李明溪说了一会儿,就交代朱怀镜:“李先生画展的事,你就多操些心。有
困难同我讲。这样的人才,我们荆都不是多了,而是少了。一个城市,没有几个
一流的艺术家,那里的文化品位就上不去。”朱怀镜忙说:“柳秘书长的领导意
识就是不一般,很有文化意识。不是我说得难听,现在的一些领导,别看他们都
是读过大学的,有的还搞了张硕士文凭,可就是缺乏文化意识。没有文化意识,
就很难谈得上现代意识;而缺乏现代意识,就免谈开拓精神。”柳秘书长就接过
他的话头,说起了朱怀镜的大事:“所以我就是一贯主张要大胆起用年轻的、有
开拓意识的干部。怀镜哪,组织上准备给你压压担子啊。你在下面干过管财贸的
副县长,我相信你干得好这个财贸处长的。我这几天很忙,就不再找你谈话了。
今天算是正式谈话吧。财贸处处长的位置也空了很久了,你将这边的工作交一交,
就马上上任吧。”朱怀镜说着些感谢的话,柳秘书长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挂钟。朱
怀镜马上意识到应该走人了,站了起来躬着身子说:“秘书长您休息。”小伍忙
站起来说:“朱处长二位好走。”朱怀镜朝她笑笑,本想说句你在这里好好干,
可见这光景就觉得此话多余了。
朱怀镜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出来了就没有再说什么,带着李明溪只低着头一声不
响下楼。走了好长一段路,李明溪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柳秘书长的夫人还这么
年轻?”朱怀镜一时愣住了,说:“那是他家保姆哩!你这木鱼脑壳,我才是自
己找事做哩!你的画展,得由我负责筹划了。这是你的事,我也没办法。”李明
溪嘿嘿一笑,转身走了。朱怀镜却习惯地伸出手来,可他的手只好就势在空中划
了一个弧,演变成了搔头的姿势。
他一时脑子里像有许多东西要想一想,没有马上回家去。他径直去了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首先想起的却是同玉琴通电话。电话通了,玉琴平淡地喂了一声,
听出是他,语气高兴起来,说:“你今天是不是很忙?一天都没给我电话。”朱
怀镜今晚也不便过去,就说:“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知道的。我正在办公室加班。
今天皮市长和柳秘书长都找我谈了,要我去财贸处当处长。”玉琴说:“我怎么
慰劳你呢?”朱怀镜就笑了说:“你说呢?”玉琴明白他的意思了,就说:“不
跟你说了,你好好加班吧。别太晚了,早点休息。”
放下电话,朱怀镜觉得还有什么事。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该是柳秘书长夫
人住院的事。应该去医院看望一下。问题是怎么去看。上次为祝贺皮市长二公子
赴美国留学送了两万,按职论级,等而下之,看望柳秘书长夫人应送上一万块。
他心里猛然跳了一下。这个数目对于他来说的确太大了。回家的路上他想,还是
送五千吧,只是住个院,况且她是常住院的。
香妹还没有睡,一个人在看电视。见他回来了,她也不怎么热乎。上了床,
两人闲话一阵,气氛好些了,朱怀镜就说起了去看望柳秘书长夫人的事。香妹听
说又要破费五千块钱,她一把坐了起来,任朱怀镜怎么说她就是不答应。朱怀镜
就发火了。他一火,香妹就爬了起来,赌气取出存折扔给朱怀镜,说:“都给你,
任你怎么送!”气呼呼地去了儿子房间睡。朱怀镜伸手拿起存折,握在手里。存
折冰凉的,一股寒气直蹿他的全身。他闭着眼睛,体验着一种近似悲壮的情绪。
存折在他的手心被捏得发热了,他的心情也就平静了。
刘仲夏听见了朱怀镜开门的声音,过来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在他对面坐下来,
说:“怀镜,同你商量个事。快到春节了,同志们都盼着早点发福利。我的意思,
今年是不是多发一点?我俩就统一个意见。不过我想多做几次发,免得太显眼了。
今天先发两千吧。上面又发通知下来了,禁止年底滥发钱物突击花钱。通知是年
年发,票子也年年发。就我们办公厅的规规矩矩,发个几千块钱还做贼样的。”
朱怀镜便感叹道:“是啊,我们是首脑机关,什么事都讲究影响。外面那些单位,
谁还讲影响不影响?只要是票子,就敢往腰包里塞!”两人便感慨了一会儿政府
首脑机关的形象问题,认为形象的确太重要了。谁叫你在首脑机关工作呢?在这
里工作你就得舍得牺牲。刘仲夏坐了一会儿,说声你忙吧起身走了。不一会儿工
夫,小向笑眯眯地发钱来了。小向一走,朱怀镜忍不住掏出钱夹,数数里面的票
子。昨天小熊给的三千块还没有动,刚才发了两千,原来自己还有五百来块,一
共有五千五百多块钱。就拿手头这五千块钱去看望余姨算了。
他见这会儿才十一点多钟,又没有什么事做,就想干脆去医院看一下余姨。
余姨斜靠在床上坐着,显得很孤独。床头只有一个茶杯,没有鲜花。她没有马上
认出朱怀镜,表情漠然。朱怀镜微笑着躬下身子,说:“余姨,您好!我才知道
您住院了,今天才来看您。”余姨眼睛一闪,笑道:“你们那么忙,不敢惊动你
们啊。”朱怀镜感觉余姨好像仍然没有想起他是谁,就索性自我介绍:“余姨想
不起来了吧?我是综合处的小朱啊。”余姨忙摆摆手,说:“哪里啊,我记得你。”
说了一会儿闲话,余姨说:“小朱,请你帮个忙,扶我躺下。我刚才请别人帮忙
坐起来的,等会儿又要麻烦人家帮我躺下去,不太好。”朱怀镜忙起身来扶余姨。
他手一触着余姨的身体,心里猛然一惊,几乎要打寒颤。余姨的身体疲沓而冰凉,
没有一丝生气。她显然很虚弱,就在躺下去这会儿工夫,额上就渗出了虚汗。朱
怀镜心细,见床头有面巾纸,就扯了一张替余姨揩了汗。余姨像是被感动了,脸
庞红了一下。她问了朱怀镜的年龄,就说她要是结婚早,儿子只怕也有朱怀镜这
么大了。朱怀镜知道这是她伤心的地方,就只是笑笑,避开了这个话题。余姨说:
“小朱,你回去吧,快十二点了吧?”朱怀镜点头说:“好吧。您中饭怎么吃?”
余姨脸微微一阴,说:“小伍会送来的。”朱怀镜隐隐觉得也许这个女人在她丈
夫心目中并不重要,起身说:“余姨您就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吧。”他终
于没有掏出那五千块钱来。
小熊拜托的事,朱怀镜一直还没有空去了结。他就想晚上请曾俚聚一下,顺便也
请一下李明溪,再要玉琴来作陪。不料他刚通知了曾、李二位,方明远来电话说,
向市长他们的骨灰下午四点钟到,皮市长去机场迎接,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去一下。
朱怀镜只好又打电话说改日再聚,并道了原委。曾俚说朱怀镜还怀有古君子之心,
这在如今官场是很难得的。回完电话,朱怀镜上楼去皮市长办公室。方明远无声
地笑笑,招手请他进去坐。见方明远这样子,朱怀镜就知道皮市长这会儿正在里
面办公,就小心地进来坐下。方明远轻声说:“就在这里坐一下吧,时间差不多
了,等会儿我们一起下去。回来马上就接着开追悼会。还有一个活动要请你,等
会儿再同你说。”朱怀镜就知道一定是这里不方便说的事,也就不问了。两人正
轻声说着话,柳秘书长进来,见朱怀镜在这里,朝他点头笑笑,就敲了皮市长里
面的门,进去了。一会儿,皮市长同柳秘书长一道出来了。皮市长说:“小朱,
一起去吧。”柳秘书长也就说:“对对,怀镜一起去吧。”
下楼一看,就见坪里整齐地停了二十来辆轿车,每辆车旁都站着些表情肃穆
的人。方明远上前替皮市长拉开了车门。皮市长不像平时那样热情地与同志们招
手致意,而是低头缓缓钻进了轿车。其他的人也就不声不响地上了车。柳秘书长
上了自己的车。方明远拉一把朱怀镜,叫他上皮市长的车。方明远自己坐到前面
的位置上,朱怀镜就只能同皮市长并排坐在后面了。他心里觉得这样不妥,可来
不及细想,就从车头绕过去。但当他走过车头时,突然很不自然了,猛然意识到
自己一紧张就犯了个礼节错误。按规矩,他应从车尾绕过去,而不是从车头。他
拉开车门,见皮市长端坐在沙发的一头,也不侧过脸来招呼他一声。他就有些后
悔上这车了。一路上皮市长一言不发,车上也就没有人说话。
到了机场,机场的负责人早迎候在那里了。大家只是握手,不多说话。就有
小姐过来,领着各位进了贵宾室。坐下不久,有人给每人发了一条黑纱。一会儿
班机到了,皮市长一行乘车去了停机坪。早有军乐队排着方阵候在那里了。先等
其他客人下了飞机,军乐队才奏起了哀乐。就见韦副秘书长捧着骨灰盒缓缓出了
机窗,却不见其他人出来。猛然听得一片哭声,朱怀镜回头一看,见是向市长夫
人和他的儿女在哭。他就猜到这一定是向市长的骨灰了。皮市长同向市长的儿子
一道扶着向市长夫人,上前接了骨灰盒。夫人抚摸着骨灰盒泣不成声。皮市长安
慰着送她上了轿车。这时,其他的人才捧着骨灰盒鱼贯而出。十几个人的家属便
一齐哭号,顿时哭声震天。最前面的是谷秘书长的骨灰,其次是财政厅长的,再
后面是工商银行行长的,最后才是向市长的秘书龚永胜的。先是厅级干部,再是
处级干部。厅级干部又以资历为序论先后。
朱怀镜平生第一次见到一次死这么多人,很是震撼,一阵悲痛袭来心头,眼
睛便发起涩来。这时,方明远拉拉他的手,凑过头来说:“皮市长二公子就要去
美国了,皮市长想请身边几个人去家里聚一下。追悼会完了,我俩一起去。”朱
怀镜猜想这就是方明远原先在办公室里同他神秘地说了半截的什么活动了。
骨灰盒都交接完了,大家上车,车队直奔殡仪馆。殡仪馆早安排好了灵堂,前来
告别的领导同志和死者生前好友已分别候在各个灵堂了。皮市长和柳秘书长参加
了向市长的追悼会,市政府其他各位领导和秘书长分别参加其他各位死者的追悼
会。朱怀镜和方明远当然随在皮市长身边。如今会开得多,而且开得长,很让人
烦躁,只有追悼会倒常常是开得简短的。十一个追悼会同时开,不到四十分钟也
就结束了。因为事先准备得妥当,会上没有太多的花絮。只是朱怀镜过后听人说
起在灵堂的布置上有过小小插曲。原来殡仪馆的灵堂倒有三十来个,但大厅只有
四个,中厅有八个,其余的是小厅。按长期形成的惯例,市级领导的追悼会才能
放在大厅,厅级干部和处级干部的追悼会只能放在中厅。像这回一下子去世这么
多高级别的干部,在荆都历史上从没有过,中厅灵堂就安排不过来。但又不能把
谁安排到小厅去,经过反复研究,只得决定安排两位厅级干部去大厅。这也像如
今用干部的惯例,只能上不能下。于是谷秘书长和财政厅长的追悼会就破格安排
在大厅了,这很让他们家属感到安慰。
大家出了灵堂,就有人收了黑纱。朱怀镜仍坐皮市长的车回机关。他吸取教训,
从容地从车后绕过去上了车。皮市长仍不说话。几个人在车上一言不发坐了一阵,
皮市长突然问道:“小朱,你那姓袁的朋友同你说过一句什么话?”朱怀镜知道
一定是方明远把那话传给皮市长了,但他不清楚皮市长同司机是不是很随便,就
不重复袁小奇那句话,只是隐晦道:“那天您从荆园刚走,袁小奇就说了那句话。
他说得很神秘,我觉得奇怪,就同方明远说了。”皮市长说:“是啊,神秘啊……”
语气很轻,像是自言自语,落音几乎成了叹息。
车到办公楼前,皮市长起身下车时说:“小朱,同小方一块去玩啊!”皮市
长说得很随意,像是忽然想起似的。朱怀镜忙说好好。方明远送皮市长上楼去了,
朱怀镜就进了自己办公室。一看手表,已快到下班时间了。他正不知怎么去皮市
长家,方明远下来了,进来问朱怀镜:“你说怎么个去法?”朱怀镜就说:“你
看呢?不怕你笑话,我是不懂行情。”方明远说:“我知道还有几个人参加,可
他们都是大老板,我俩同他们不能比。但起码得这个数。”他说罢就伸出右手,
比画着五个指头。朱怀镜问:“五百?”方明远哑然而笑,说:“五百?你真是
少见识。我说的是至少五杆!你不想想这是什么档次?只叫了平时同他很随便的
几个人。”朱怀镜当然明白方明远说的意思:你能得到皮市长的邀请,就是你的
荣幸了。可他早已送去两万块了,这回再送五千,就是送冤枉钱了。但他又不好
怎么说,只得笑道:“好好,就按你说的,我俩每人五千块吧。”方明远说:
“干脆我俩一起打个红包。我已准备了一万块钱,你要是现在手头没有钱的话,
我就先垫着。”朱怀镜忙说:“谢谢你。我手头正好还有五千来块钱,就不劳你
垫了吧。”
于是朱怀镜就找了张红纸,写上“方明远、朱怀镜敬贺”,再拿出五千块来
一并交给方明远。方明远也数出五千块钱,凑在一起包了。方明远将红包往怀里
一揣,朱怀镜就觉得胸口被什么扯了一下,生生作痛。这五千块钱他本打算拿去
看望柳秘书长夫人的,省了这笔破费,他还只当是赚了五千块钱哩,哪知不属于
他的注定不属于他。他心里虽然不舍,可脸上却洋溢着笑容,像沉浸在莫大的幸
福里。他望着方明远,眼光里似乎还充满着感激之情。两人再说了一会儿话,等
同事们下班走得差不多了,就一同去了皮市长家。一进门,王姨热情地迎了过来,
说欢迎欢迎。皮勇便倒茶递烟。王姨让皮勇招呼客人,自己进厨房忙去了。她说
小马一个人忙不过来。
已到了几位客人。有三位是见过的,华风集团老总吴运宏,荆达证券公司老
总苟名高,康成集团老总舒杰。大家一一握了手。还有两位朱怀镜不认识,同方
明远却都是熟人,他便道:“这位是公安厅严厅长。”又介绍朱怀镜:“这位是
政府办公厅财贸处处长朱怀镜同志。”朱怀镜忙双手伸过去同严厅长握了手,道
了久仰。方明远又介绍另一位:“这位是飞人制衣公司老板。”没等方明远介绍
完,这位老板忙说:“在下小姓贝,贝大年。请朱处长多关照。”他说罢就递上
名片。朱怀镜接过来一看,却见是:裴大年。朱怀镜听说过这位裴老板的掌故,
原来“裴”同“赔”同音,人家叫他裴老板,他听来总觉得是赔老板,很忌讳,
自己就经常有意把这个字的音读错。大家正寒暄着,苟名高说:“我记得上回见
面,朱处长好像是综合处处长?”方明远接腔说道:“名高老板好记性。这回他
又高就了,去财贸处任处长。”朱怀镜便连声谦虚着。苟名高说:“那好啊,今
后就要你朱处长多关照啊!我们证券公司可是归口你那里管哩。”大家便都来奉
承朱怀镜,请他多关照。他却连连摇头,笑着说:“各位奉承我也不讲个地方。
这是在哪里?大家都在皮市长领导之下啊!”大家便都摆着皮市长的好。方明远
朝朱怀镜使了个眼色说:“怀镜,我俩去里面看要不要帮忙。”朱怀镜会意,站
了起来。两人往厨房去,王姨见了,说:“你俩坐呀?”方明远说:“要不要我
们帮忙?”王姨出来了,站在厨房门口同方朱二人客套。方明远马上拿出红包,
说:“王姨,这是我和怀镜凑的一点意思。”王姨很生气的样子,连连摆手道:
“你这两个孩子,这么不懂事。勇勇去美国,请几个随便的人来家里坐坐。你俩
还这么客气,老皮不骂死你们才是。”方明远硬把红包塞进王姨手中,王姨没办
法,只得接了红包,说:“你这两个孩子,真是的。特别是小朱你,真不像话。
你别跟小方学,他总这么见外。”朱怀镜便傻乎乎地笑笑。他知道王姨是说他太
客气了,心意都表示两回了。王姨这话方明远听了,也并不觉得见外。他反以为
自己同皮市长关系近一层,表示一下意思是应该的。而朱怀镜同皮市长打交道还
不多,还没有自己这么近,就讲这些礼尚往来了,似乎不合适。两人便欣欣然回
到客厅。他俩依照各自的想法理解着王姨的意思,心情都很好。
这时有人敲门,大家知道是皮市长回来了,纷纷起身,准备迎接。皮勇去开
了门,却见进来的是他的哥哥皮杰。皮杰身材魁梧,个头比皮勇高些。他进门就
边取皮手套,边哈哈道:“欢迎各位朋友,各位兄弟。”说罢就同各位握手,很
用力。握着朱怀镜手时,就问方明远:“方哥,这位一定就是朱处长吧。”朱怀
镜忙笑道姓朱姓朱。方明远显然同皮杰随便惯了的,就说:“叫他朱哥就是了。”
皮杰就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啊,我愿意大家都做我的兄弟,只是我没这个
福气。”这时王姨出来了,嗔怪皮杰道:“我一听闹哄哄的,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也没有个规矩,谁同你是兄弟?严厅长你要叫叔叔哩。”皮杰双手朝他妈妈和严
厅长各打了个拱,说:“严叔叔作证,我是从来不敢在您面前乱来啊。说真的,
我对我老子都不那么怕,就怕严叔叔。”严厅长慈祥地笑道:“王大姐,你别看
皮杰是在外面自己闯天下,规矩可都懂啊,一向对我很尊重。”王姨却很严肃,
对皮杰说:“你规规矩矩干吗怕严叔叔?”
皮市长回来了。呼啦啦一片全都起了身,笑着向皮市长道了辛苦。皮市长便
一一同各位握了手,道着欢迎。王姨却佯作生气的样子,说:“我说你是假欢迎
啊!要不然干吗拖到这时才回来?”大伙儿都被逗笑了。皮市长道:“回家我的
地位很低啊!世界妇女组织干吗不到我家来开现场会呢?”这时电话响了,皮勇
跑去接,回头对他爸爸说:“是布朗先生,爸爸。布朗先生说谢谢你。”皮市长
说:“你告诉布朗先生,我们对他将继续加大对荆都的投资表示赞赏。我们的政
策只会越来越好。”皮勇翻译过去之后,听了一会儿,说:“布朗先生说他二十
号动身去北京,二十一号飞纽约。”
皮勇接完电话,餐厅那边已摆好了饭菜,小马过来请大家就餐了。各位客气一番,
按着尊卑讲究入了座。小马开了茅台,倒进一个玻璃壶里,再为各位一一斟上。
皮市长举目一扫,随便问道:“都到了吧?”方明远答:“都到了。”朱怀镜原
来总以为柳秘书长会到的,却见皮市长并没有请他。不禁暗自掂量自己在皮市长
心目中的位置。便想那五千块钱没有送给柳秘书长夫人,完全正确。即便柳秘书
长真的对自己不错,也只能送他到处长这个位置。而这个使命已经完成了。他要
再上个台阶,弄个厅级,关键就靠皮市长了。柳秘书长只要不在中间作梗就得了。
所以他想,今后对柳秘书长的基本政策应该是:不得罪,多接近,少送礼。
皮市长今天很高兴,微笑着频频举杯敬酒。他先敬了严尚明,再敬几位老总。平
时都是大家敬皮市长,今天却倒了过来。大家便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恭恭敬
敬双手捧着杯子同皮市长碰杯,然后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皮市长却只是用嘴
皮子沾沾酒杯,意思意思就算了。朱怀镜平时注意过,皮市长要么笑容满面,要
么黑着脸。那笑脸黑脸之间没有过渡,才笑容可掬的,突然就冷若冰霜了,就像
小孩子搭的积木,五颜六色的非常漂亮,可刚搭好就哗然倒下了。下级们就总在
他的笑脸和黑脸之间提心吊胆。皮市长朝朱怀镜举起了杯子,目光里满是笑意:
“小朱,敬你一杯啊!”皮市长已敬了其他各位,只差朱怀镜和方明远没敬了。
朱怀镜不知是惶恐还是激动,几乎乱了方寸,忙说:“岂敢岂敢!我敬您吧。”
皮市长笑着说:“谁敬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各位尽兴。你只把这杯酒干了。”
朱怀镜双手捧着酒杯同皮市长轻轻一碰,一仰而尽。方明远机灵,不等皮市长开
口,忙双手捧着酒杯站了起来,恭敬道:“皮市长,小方敬您一杯!”皮市长笑
了起来,说:“今天真是乱了规矩,平时都是小方救我的驾,替我同别人干杯。
今天可好,向我开火了。”说罢就举杯喝酒。小方不敢让皮市长先干,匆匆说了
两声得罪,抢在皮市长前面干了杯。
今天是皮勇的喜事,少不了要说些祝贺和奉承的话。但说着说着,都来说皮
市长的好了。皮市长只是微笑着,嘴上不多说什么。大家愈加奉承皮市长。朱怀
镜本来就感激皮市长,今天在这种气氛中,又喝了几杯酒,感情容易激动,也是
满口的皮市长如何如何的英明。皮市长就专门拿手点点朱怀镜,笑着说小朱你也
凑热闹来了。听着这话,朱怀镜更加兴奋了,身上发起热来。皮市长这话的意思
很明白,就是说朱怀镜同他是不必见外的。朱怀镜便笑着,不再说奉承话了,只
听着别的人在给皮市长戴高帽子。醉意朦胧中,皮市长在他的眼中的形象越来越
高大,几乎需要仰视了。
皮市长敬了大家一圈,像是骂人又像是玩笑,望着皮杰说:“你平时豪喝狂
饮,今天就看看你的本事,把各位客人陪好!”皮杰涎着脸皮笑笑,又望望他妈
妈,说:“好不公平!今天是老弟的好事,让我陪酒,却还要训我。”皮杰便开
始一一敬酒。当然先敬严尚明。严尚明说只喝半杯。皮杰不依。皮市长就骂皮杰
不懂规矩。严尚明见这光景,只好说干满杯吧,不过今晚就这杯酒了。其他几位
就都同皮杰干了满杯。敬了一轮之后,皮杰就说三位大人和皮勇除外,其他几个
年轻人也不说谁敬谁,平起喝下去,喝到有人趴下去就算了。皮市长皱起了眉头,
说:“你别把在外面闹酒的那一套带到家里来。这样吧,依我的,酒要喝好,但
不能醉人。再喝两瓶,总量包干。”
几个年轻人闹酒,皮市长招呼大家尽兴,就同严尚明进里面说话去了。王姨
招呼一声,也进去了。皮勇当然不便离开,就干干巴巴坐在这里看着大家热闹。
小马仍是站在一边斟酒。朱怀镜觉得在这里呆得太久了不太妥,就说:“时间不
早了,酒也差不多了。客走主安,是不是喝杯团圆酒算了?”皮杰抬手在朱怀镜
肩上重重拍了一板,说:“朱哥你不够意思,我俩可是头一次在一起喝酒啊!”
又玩笑道:“再说了,还喝两瓶酒,这可是老头子的指示啊!我是不怕违背他的
指示,你们可得遵守啊!”说罢又在朱怀镜肩上重重拍了一板,豪气冲天的样子。
朱怀镜肩头被拍得生痛,心头却很畅快。皮杰越是喝酒,话就越多,嗓门也越高:
“兄弟们,我在外面自己闯天下,沾不了老头子的光,搭帮兄弟们啊,老弟我才
万难混了碗饭吃。老头子他廉他的政,可也别端我的饭碗是不是?”这时王姨出
来压着嗓子骂道:“一喝酒就拿你老子出气!他不该廉政?他是你两兄弟的爸爸,
却是全市四千万人的市长!”王姨说完,不好意思似的朝大家伙儿笑笑,又进去
了。皮杰却嘘了一声,调侃道:“莫谈国事!刚才说到搭帮兄弟们,还是得表示
下意思,再敬各位一杯!”又挨个儿敬了一轮。
快九点了,两瓶酒喝完。皮杰说是不是还喝一瓶?方明远玩笑说,不敢违背
皮市长指示,还是算了吧。大家都说算了,于是就算了。都说谢谢了,准备走人。
皮市长出来同大家握别。一个个站起来,就都有些醉态了。严尚明最清醒,先同
皮市长握一下手,再举手朝大家挥一下,就走了。几位老总拉着皮市长的手就半
天不放,嘴里尽是醉话。朱怀镜知道自己也多喝了,却还能看出别人的醉相,便
交代自己等会儿同皮市长握手千万干脆利落。没想到皮市长送走了他们几位,却
说:“小朱和小方也急着走?坐坐吧。”朱怀镜见皮市长不像是在说客套话,觉
得应留下来坐一会儿。可他知道自己的酒性,这会儿不发作,过会儿就会来事的。
便说:“您和王姨都忙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方明远也附和着。这时,皮杰
靠在沙发上,已开始打鼾了。皮市长伸手同朱怀镜和方明远一一握了。朱怀镜感
觉今天皮市长握他的手很用力,几乎叫他有些痛感。他深刻领会着皮市长的握手,
觉得别有意味,心里顿时暖融融的。
出来让冷风一吹,朱怀镜觉得头愈加有些发晕了。可怕方明远看笑话,他拼
命支持着。他猜方明远只怕也差不多了。两人分了手,各自回家。朱怀镜偶尔碰
上个熟人,便同人家热情打招呼。香妹开了门,就有些不高兴。朱怀镜面带微笑,
摇摇晃晃进了门。踉跄几步,往沙发里一倒,就哈哈大笑起来。香妹只得去拧了
热毛巾,替他敷额头。朱怀镜却只是哈哈大笑,像肚子里藏着一千个笑话,就是
不肯告诉别人。香妹忙个不停,也嚷个不休。朱怀镜大笑一会儿,心头却莫名其
妙忽生悲意,呜呜哭了起来,眼泪汪汪的。哭得那个伤心劲儿,叫香妹都不知所
措,像是见了怪物。她半天才说:“你不是疯了吧?”
朱怀镜这下像是清醒了,木然地望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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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严肃的
都是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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