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antidote (老毒物),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国画(4-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8月27日21:23:15 星期天), 转信

(四)
    朱怀镜在家里昏昏沉沉睡了一天。醒来后,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的哭真有些莫
名其妙。眼看着越来越春风得意了,有什么好哭的呢?可是就在他这么疑惑的时
候,一阵悲凉又袭过心头,令他鼻子酸酸的。他脑海里萌生小时候独自走夜路的
感觉,背膛发凉发麻,却又不敢回头去看。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晚饭后,他说出去走走。本想径直去玉琴屋里的,却老远就见酒店大厅里吧
台边站着一个女人,背影好像玉琴。他就往大厅走去。果然是玉琴。玉琴朝他笑
笑。这笑容只在她的脸上飞快地闪了一下,立即就消失了。玉琴板起脸望着吧台
里的小姐,嘴里却对朱怀镜轻声说:“你先回家去吧。”朱怀镜心想今天玉琴怎
么笑得那么勉强?便隐隐不快。转而想起玉琴叫他回家去,心头也就熨帖些了。
他打开玉琴的家门,真的是一种回家的感觉。一开灯,却见矮柜上新放了一个花
篮。有这花篮,客厅里的气氛就完全不同了。
    一会儿玉琴开门进来了。朱怀镜忙迎上去,拥抱着玉琴。两人便像八辈子没
见面似的,站在门后吻得气喘。两人坐到沙发里,仍是拥在一起。朱怀镜问今天
是什么重要日子,还买了花篮?玉琴偏了头要朱怀镜猜。朱怀镜猜不中。玉琴噘
起了嘴巴说:“你怎么就不猜我的生日呢?”朱怀镜圆睁了眼睛说:“怎么不早
跟我说?你这不是陷我于不情不义吗?”玉琴见朱怀镜这样儿,很是可爱,便抚
摸着他的胸膛,说:“好了好了,我是有意要碰碰自己的运气。我想,要是我生
日那天,你来陪我了,就说明我还有福气。可从昨天下午起,就一直没有你的消
息。直等到晚饭时候还不见你来,我就不畅快了。偏巧碰上吧台的服务员在打私
人电话,你来的时候,我正在骂人呢!”朱怀镜就说:“原来梅老总在教训员工,
你板起脸来还真能吓人哩!玉琴笑道:“能坐上副总的位置,多半凭我这个性。
谁要是乱来,绝不留情面。这个性看不惯的就说是泼,欣赏的就说是有魄力。好
笑不好笑?朱怀镜笑着问:“是谁欣赏你?”玉琴戳一下朱怀镜额头,说:“我
知道你是往坏里猜我了。”朱怀镜忙赔不是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你只说,
我马上就去替你买。当然你说要一辆漂亮的跑车我就只有登天了。”玉琴说:
“有你在这里,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了!”朱怀镜抱起玉琴说:“我这礼物当
然是你的。”玉琴妩媚一笑,说:“有你这话我就够了。告诉你,这个生日是我
这辈子过得最好的生日。今后都能这样就好。我可以不要鲜花,不要生日蛋糕,
不要别人来祝福,只要你。”玉琴说着,眼睑微微湿润了,嘴唇轻轻努起。朱怀
镜小心地张嘴迎过去,慢慢地吮吸着,两人都不显得狂热,只是咬着嘴儿黏在一
起,柔情万般。
    玉琴早早就醒来了。她本来很恋床,只想贴着心爱的男人好好儿睡,把这一
辈子的瞌睡全睡完!可她还得上班,只得轻轻舔了舔男人的耳朵,无可奈何起床
了。她去洗漱间洗脸刷牙,然后来客厅打扫卫生。猛一抬头,忍不住失声叫了起
来。朱怀镜听见了,衣服都来不及穿,跑了出来。只见玉琴惊愕地呆站在客厅中
央。
    原来,昨天玉琴买的那个漂亮的花篮竟完全枯萎了。
    朱怀镜安慰说:“不就是一个花篮吗?我等会儿就去买一个更漂亮的来。”
玉琴叹道:“我平日买的花篮,侍候得好,能放半个来月。这回只一个晚上就这
样了。我想这只怕不是个好兆头。”朱怀镜说:“你太想多了。一定是昨晚空调
开大了,哪有不枯的?好了,别太林妹妹了,花是花,人是人,两不相干。”朱
怀镜觉得窗帘亮得异常,下床拉开窗帘一看,果然下雪了。忙过来把玉琴抱到窗
口,说:“你看,多漂亮!这是老天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该满意了吧?”玉琴
推开了窗户。寒风裹着雪花飘然而入,两人一阵激灵,透体清爽。赏了一会儿雪,
玉琴摇头说:“真是身不由己!班是不能不上的。你去洗洗吧,我去下面条。”
    朱怀镜去了洗漱间,无意间望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横七竖八,脸胀巴
巴的像漏气的气球。心想自己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样一个男人却叫玉琴看做宝
贝似的?他洗了脸,仍觉得人不清通,就干脆脱衣冲澡。吃了面条,玉琴说:
“我上班去了。你在这里休息也好,有事去忙你的也好,由你吧。”朱怀镜说:
“事也没事。我想去找一下曾俚。他调荆都这么久了,我还一直没时间去看他。”
    玉琴上班去了。朱怀镜走到外面,这里去市政协约有公共汽车两站的路程,
可街上的雪已被汽车辗碎,污秽不堪,走在上面却又打滑。朱怀镜双手插进衣兜
里,小心地走着。沿途见了几家花店都关着门。就边走边给玉琴打了电话。玉琴
说既然这样就不用买了,难得你念着。朱怀镜说不念着你念谁呀?两人说笑几句,
就挂了电话。
    曾俚住在办公楼的一间小杂屋里。曾俚没想到朱怀镜会来,有些吃惊。房间
很小,大概七平方米,靠窗放着一张旧书桌,墙角是一张折叠床。朱怀镜在书桌
前坐下,曾俚仍坐进被窝里。曾俚说对不起,这里太冷了。的确太冷了。朱怀镜
一阵寒颤过后,似乎浑身上下的御寒防线都崩溃了,也就不讲究什么,脱了皮鞋
上床,把脚伸进被子里。却感觉屁股下面坐着了什么,好像是书。伸手一摸,果
然是书,他自己已很长时间没有正经看一本书了,心里别是一番滋味,这世界似
乎谁都变了,只有曾俚没有变。朱怀镜本是来说乌县皇桃假种案的,想让曾俚不
再报道此事。可一坐下来,曾俚就沉默了,也不望朱怀镜,只低着头,就像这个
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他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或者思考着另一个世界的
问题。朱怀镜却只想把他拉回现实。他弄不明白,为什么曾俚同现实如此隔膜。
朱怀镜环视着曾俚的蜗居。除了一床一桌,只有另一个墙角放着的一个大拼皮袋,
那里面也许就是曾俚的全部家当。他想象得出,那里面不过就是几套很不入时的
衣服而已。曾俚没有婚恋,没有家庭,身无长物。只有一脑子也许不该让他思考
的问题。朱怀镜想自己这辈子也许再也过不了这种苦行僧的生活了。他同曾俚也
许就是两种天地的人了。想到这里,他并没有心情去得意,相反心里却是说不出
的苍凉。
    “怀镜,”曾俚打破了沉默,说,“你还是做你的官吧。这世道只有做官是
最好不过的事。我相信你做官的话,坏不到哪里去,如果你还是我从前认识的怀
镜的话。如今官场集聚了大批优秀分子,这是值得庆幸的。要紧的是这些人别蜕
化了。费希特早就忧虑过这事,他说,如果出类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还到哪里
去寻找道德善良呢?”朱怀镜笑问道:“你相信我会变坏吗?”曾俚笑而不答,
只说:“我不在官场,却知道官场对人的影响力是难以想象的。我有位同学,我
不告诉你这人是谁,我得为他的形象考虑。他发迹的故事说起来很有趣。他很早
就知道,仅凭自己勤奋工作,绝不可能有多大出息的。功夫在诗外。他夫人是电
脑专家,他请夫人专门为他处理各种关系设计了一套软件,叫公共关系处理系统。
他把需要利用的各种关键人物罗列出来,又据不同人物的身份、地位、作用等,
为他们定了ABCD若干级。譬如,省级领导为A级,若干有联系的省级领导就编成代
码A1、A2、A3等等,厅局级就相应编成代码B1、B2、B3等等。一年到头,哪一天
该拜访什么人物,采取什么方法拜访,等等,都输入电脑。每天打开电脑,只需
输入当天日期,再按回车键,电脑马上就告诉你今天要去拜访A1或B3或某某,采
取什么方法拜访;同时提示你今天如果没有空,或者拜访不成功,必须在什么时
间之前执行完此项指令。如果你今天有紧急事情,需提前拜访某一位人物,就在
输入当天日期之后,再输入提前拜访谁的命令,电脑就会为你做出提前安排,同
时提示你是否取销原定安排。你认为有必要取销,就按Y,否则就按N。最有趣的
是,还设计了一个所谓的‘关系函数’,大致意思是随着你自己‘能量分数’的
升降而确定网内关系人物的取舍。能量分数计分项目有好多项,我大概记得职务
升降、权力大小、前景预测等几项。你的能量分数提高了,电脑就提示你得舍掉
多少某某级的关系。这主要是保证关系的有效性,同时让你集中精力处理好有用
的关系。相反,如果你不幸倒霉,能量分数下降了,电脑又提示你应增加多少某
某级的关系。我那同学刚刚开始运用这套软件时,还只是一个副处长,后来很快
就青云直上了。”
    朱怀镜听罢暗暗叹服。这几乎是谁也想象不到的锦囊妙计。可朱怀镜明里并
不怎么显露自己的惊奇。曾俚说:“我这同学并不坏。齐桓公能够九合诸侯,成
就霸业,得力于管仲的辅佐。但把管仲推荐给齐桓公的是鲍叔牙。可是管仲临死
了,齐桓公问他可不可以让鲍叔牙接替他的相位,管仲说不可以。齐桓公问为什
么?管仲说鲍叔牙太正派了。”朱怀镜就有些捉摸不透曾俚了:“那么你是希望
我变好呢?还是希望我变坏呢?”曾俚笑笑,复又认真起来:“我的希望,都是
徒然的,你该怎样就会怎样。我也无意对官场人物作道德评判,只是面对种种不
得不说的话题,我就得发言。”
    就到中午了,朱怀镜饥肠辘辘,就说出去找个地方喝几杯吧。他想等会儿到
了酒桌上,一定不再让曾俚说这些外人听了莫名其妙的话。有几杯酒下肚,说说
他想说的事,也会合适些的。曾俚说道好吧,就下床漱口、洗脸。曾俚把结着冰
的毛巾捏得吱吱作响,再放进冰凉的水里揉了几下,就往脸上抹。朱怀镜见了,
几乎毛骨悚然。
    两人出了政协大门,靠左就有几家小饭店。他俩选了一家进去坐下。一会儿
菜上来了。曾俚问:“是不是该喝几杯?”朱怀镜叫过小姐,要了一瓶孔府宴酒。
酒杯一端,曾俚就玩笑道:“怀镜,你在政府部门这么多年,酒量一定操练到家
了吧?”朱怀镜就说:“我的酒量不行。为什么人们心目中,干部形象就是吃吃
喝喝呢?”曾俚斟着酒说:“有两个人在一起争论干部作风问题。甲说,如今干
部太腐败了。乙说,谁说干部腐败?他们天天拿酒泡着哩,怎么会腐败?”这笑
话并不新鲜,为了不让曾俚扫兴,朱怀镜只好响应着笑笑。他想自己事先想好了,
不再让曾俚说这类话题的,怎么一开口又是这些话呢?真是奇怪,如今人们坐在
一起,不是说干部作风问题,就是说哪里发了大案。几乎说不出美好的话题。到
底是实在没有什么美好的事情可说,还是人们的心态都变得不可理喻了?
    “曾俚,我拜读了你报道乌县皇桃假种案的文章。”朱怀镜像是随意说起这
事。曾俚很不经意的样子,缓声道:“是吗?”朱怀镜只好正经说:“曾俚,乌
县那事,你别再插手了。”曾俚抬头皱着眉问:“为什么?”朱怀镜说:“当时
我正是乌县副县长,事情的经过我很清楚。假种案给农民造成的损失的确很大。
但这件事,只能算是经济诈骗案。因为涉及外省,处理起来就有难度。非要扯到
县委、政府身上,最多只能是决策失误,加上有关部门办事不力。我想这与干部
作风,甚至腐败问题,没有关系。”曾俚十分惊诧地说:“农民两千多万元的损
失,你说起来如此轻描淡写?你既然当时在乌县工作,中间有没有问题,我相信
你也清楚。”朱怀镜道:“这中间是不是有问题,我就是知道也不能说。我知道
的也只是单方面掌握的情况,有些情况还只是我私下猜测。真的要对簿公堂,那
是算不了数的。包括你了解的情况,也是这样。所以你写文章披露这事,对问题
的解决不一定有帮助。解决问题还得依靠乌县县委、政府的重视。可你作这种报
道,说不定就让乌县有关领导被动,反而不利于问题的解决。”曾俚面色难看起
来:“这么说来,倒是我做了对不起乌县人民的事了?”朱怀镜摇摇手,劝曾俚
莫激动。他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对这个案子作客观报道,这本身并没
有什么不妥,问题是可能引发的后果就不一定随人的意志为转移了。一般性的群
众事件,由于处置不当而酿成政治性事件的例子,并不鲜见。”曾俚笑了起来,
说:“政府只要按群众意愿把问题解决了,不就相安无事了?我不妨告诉你,我
知道我们的报纸不足以形成对有关方面的压力,我就向其他全国性报纸投了稿。
很快就会见报的。”朱怀镜心里怦然一跳,着急起来,道理硬是讲不通,只得生
出一计,说:“曾俚,你就当是帮我的忙吧。当时正是我抓皇桃工程。我可以保
证我自己是干净的。如果别的人在中间得了好处,我相信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只是请你暂时不要管这件事,免得在事情澄清之前,把我弄得不是人。”
    朱怀镜说罢,就逼视着曾俚。两人对视良久,还是曾俚拗不过,收起了目光,
无可奈何的样子,说:“真没办法。”朱怀镜就拿过酒瓶,说再干一杯,表示感
谢。曾俚酒量早不行了,却也端起酒杯,同朱怀镜一碰,仰首干了。他报了一个
电话号码,让朱怀镜拨了手机。朱怀镜就拨了。电话一通,朱怀镜忙把手机交给
曾俚。朱怀镜听他说了几句,就知这是打给《中国法制报》一位编辑的电话,曾
俚请他撤了那篇文章,并道了歉。听得出曾俚同这编辑交情不一般。接着曾俚又
打了三个长途电话,都是全国性报刊。勉强支撑着打完电话,曾俚就完全醉了。
朱怀镜便叫小姐结账。曾俚胡乱地将手一挥,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交给小姐。朱
怀镜便只好让曾俚付了账,再扶着他回去睡下。朱怀镜叫了几声曾俚,不见答应。
    朱怀镜出了政协大院,拨通了小熊的电话:“我是老朱。这几天很忙,今天
才有时间同《荆都民声报》的几位朋友聚。还好,没有误事。本来北京有四家报
纸马上要见报的,现在都撤下来了。他们当着我的面打的电话。没问题了。哪里
哪里,谢什么,应该的啊!”
朱怀镜早早地赶到办公室,打开水、拖地板、抹桌子。柜子顶上那个瓷筒好久没
抹了,就取下来小心地抹着。不料他手一滑,瓷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稀
烂。他顿时一身冷汗。这时柳秘书长正好进来,笑道:“碎碎平安啊。”朱怀镜
到底还是拘束,说:“可惜了。”柳秘书长不再同他说这事,只说:“我过会儿
来叫你,带你去财贸处,与同志们见个面。你就正式过去工作了。任命文件下了,
你看见了吗?”朱怀镜还没有见到任命文件,却只好说:“哦哦,看见了。”又
说:“我那天去医院看了余姨,她精神很好哩。”柳秘书长笑道:“谢谢你啊。”
    柳秘书长一时没有来,做不成事,又不能干坐着。他猛然想起曾俚说的公共
关系处理软件的事,心想那的确是个绝招。他便找了个干净本子,心里琢磨着皮
市长和其他副市长,柳秘书长和其他副秘书长,在本子上写着A1、A2、A3、A4……
B1、B2、B3、B4……C1、C2、C3、C4。……他还没来得及想到所有关键人物,柳
秘书长同副秘书长覃原、人事处处长揭世明进来了。朱怀镜忙同覃原、揭世明握
手而笑。覃原是协助副市长司马天联系财贸的,今后是朱怀镜的顶头上司。朱怀
镜早就想去拜访一下覃原的,但文件没下来,他觉得不方便。
    财贸处在一办公楼,走过去几分钟就到了。处里的同志早接到人事处电话通
知,已坐在会议室等着了。柳秘书长他们四人一到,财贸处副处长邓才刚忙站起
来迎接,一一握手。柳秘书长坐下来,环视一圈,问道:“都在吗?”邓才刚就
说:“都到了,就五个人。当然加上朱处长,就六位了。”说罢就望着朱怀镜客
气地笑笑。朱怀镜忙拱手表示了谦虚。揭世明先说了几句,覃原接着说,柳秘书
长再接着说。朱怀镜看上去像在认真听着,心里却在琢磨财贸处这些人。邓才刚
是多年的副处长了,与他共过事的两位处长现在都是厅级干部了,朱怀镜从知道
自己将去财贸处任职那天起,就时常想也许自己在这里干得顺不顺,只怕还要看
邓才刚是否配合。
    柳秘书长说完了,要朱怀镜再表个态。朱怀镜知道这是程序,说是要说的,
但不必多说。他不了解财贸处的情况,不便多说。再说柳秘书长和覃原也没有时
间听你在这里发表就职演说。会很快就开完了,柳秘书长同揭世明就告辞,同大
家一一握手。朱怀镜也同大家握了手,很客气地对邓才刚说:“老邓,我今天就
请假吧,回那边清理一下东西,明天正式过来上班吧。”邓才刚忙摆手道:“你
是老一啊,哪有向我请假的道理?”两人再握一下手,非常客气。
朱怀镜回到办公室,并不想马上就清理东西。他坐下继续写着各类关键人物的代
号。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写好了。再认真检查了一遍,把个别漏掉的补上,又
斟酌了那些可去可留的人物。最后敲定,共有各个级别应该长期联系的关键人物
二十八人。有些人物虽不纳入名单,却也应心里有数。比如宋达清、韩长兴这一
类的人,当然不用他经常去拜访,但得同他们保持必要的联系。有些事情大人物
往往还办不了,只能劳驾他们这些人帮忙。朱怀镜又把哪天要拜访谁,全用代号
记在日志上。先用铅笔写上,再作适当调整。最后认为安排合理了,再用钢笔填
定。做好这件事,他将日志本随意往桌上一丢,又拿起来随意翻开,就见每隔几
天,就有个日期下面标有A1或B3或C2之类奇怪的代号。别人看到这些符号,会觉
得莫名其妙。他不免有些得意,心想没有电脑,他照样可以拥有一个公共关系处
理系统。一看手表,早该下班了。他便将日志本塞进抽屉,回家去。走在路上,
脑子里就在默念:A1皮市长,B1柳秘书长……
    过后几天,朱怀镜便天天在应酬。先是综合处欢送他,全处人聚在一起喝了
一顿,柳秘书长应邀到场。他同柳秘书长碰着杯,心里就自然而然想着B1,又想
这次活动就冲销他安排中的一次拜访吧。什么代号代表什么人物,他早已记得滚
瓜烂熟了。紧接着就是财贸处欢迎他到任,照例喝了一顿,覃原应邀到场。他当
然也就想到这不妨算是拜访了一次B2吧。不一定每次都由他主动上门拜访这些人,
像这类聚会,也可算作他的公关性“拜访”,权且称作准拜访吧。不过准拜访不
宜太多,次数多了就得打折,就算三次准拜访折合一次正式拜访吧。
    朱怀镜已去财贸处正式上班。这天下午,一到办公室,电话铃响了。朱怀镜
拿起电话筒一接,原来是韩长兴。“祝贺你高升啊!我想请几个兄弟庆贺一下,
叫了几个乌县老乡,你不一定认得,都是很好的朋友。还是放在龙兴如何?”朱
怀镜当然也愿去龙兴。放了电话,马上就打了玉琴手机,说晚上有人请他去龙兴
吃饭。好几天没去玉琴那里了,她有些不悦,朱怀镜不说别的,只死皮赖脸地笑。
    挂完电话,邓才刚敲门进来了。“哦哦,老邓,请坐请坐。”朱怀镜本想叫
他邓处长的,可一出口就成老邓了。邓才刚说:“朱处长,我想把处里的工作向
你汇报一下。”朱怀镜就谦虚道:“老邓,财贸处在我是新课题,我现在脑子里
还是茫茫一片,不得要领。你先拿些文件、资料让我看,过两天我再向你讨教如
何?”朱怀镜说的是讨教,其实他是想自己什么时候要邓才刚汇报,再让他来汇
报。邓才刚笑道:“朱处长别谦虚嘛。你在县里是管过财贸的,这市里财贸同县
里财贸,没有质的区别,只有量的不同。也好,我先找些文件送给你吧。不过有
件事,要请你先定一下:就是处里福利费问题。年关了,大家都望着哩。”朱怀
镜说:“我定什么?我俩商量一下吧。现在账上有多少钱?”邓才刚说:“只有
八万多块。”朱怀镜问:“往年你们都发多少?”邓才刚说:“这几年都是发两
千。”朱怀镜又问:“范围呢?”邓才刚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儿,说:
“你是说发放范围?处里全体同志,加上覃秘书长。”朱怀镜道:“老邓,是不
是考虑一下柳秘书长?”邓才刚说:“行吧。不过我们处多年都没有这样发过。”
朱怀镜笑了,说:“老邓,这种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还是发吧。”邓才刚意
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多余了,忙说:“我不是说不发哩。那么,发多少?”朱怀镜
就这个这个了好一会儿,才说:“大家手头都紧。我想,今年就稍微突破一点,
每人发五千,你看如何?”邓才刚说:“你定吧。处里每月都还得给干部补贴两
三百,这个因素要考虑到。”朱怀镜说:“找钱你有办法。”邓才刚抓抓后脑勺:
“哪儿啊……”
福利费的事就这么定了。邓才刚不多坐,说去找找有关文件。一会儿,送了一叠
文件过来,说先看看这些吧,他明天再找一些。朱怀镜直说感谢了。朱怀镜就想
邓才刚这人心眼太实了,也不知叫处里其他年轻人去找文件,硬是自己去找,难
怪当了这么多年的副处长。看了一会儿文件,韩长兴就来电话,问是不是可以走
了。两人上了车,直奔龙兴大酒店。
到了酒店门厅外面,朱怀镜早瞟见玉琴在大厅里望着他了,却只当没看见似的。
两人进了大厅,韩长兴忙伸手同玉琴握手,说:“梅老总,好久没看见你了。我
有几个朋友在这里聚聚,请你关照啊。”玉琴说着欢迎欢迎,又同朱怀镜淡淡地
握了手,说:“朱处长你好。”韩长兴望了望朱怀镜和玉琴,惊讶道:“原来你
们老相识了?我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哩。”玉琴说声二位自便,就走开了。这时,
电梯里出来一位小伙子,左手拿着手机,派头有些招摇,笑嘻嘻地叫道韩处长好。
韩长兴就介绍道:“这位是朱处长。这位是陈清业陈老板,乌县老乡。”陈清业
忙握住朱怀镜的手,使劲摇晃,道:“久仰了,朱处长。请请,楼上请。”朱怀
镜就明白今天一定是陈清业做东了。很快到了三楼,出了电梯,陈清业一路请请,
带着朱韩二位往前走。路过兰亭包厢,朱怀镜心里别是一番滋味。陈清业到了兰
亭斜对门的太白轩停下。朱怀镜无意间瞥见玉琴从另一门电梯里出来了。几天没
见,感觉她站在那里的样子很有仪态,朱怀镜就走过去说:“今天全是我们乌县
老乡,你不必管。”玉琴说:“你气色不太好,这几天是不是很累?”朱怀镜笑
笑说:“只是应酬多。”玉琴抬手在他肩头弹了弹,说:“去吧,有人望着你哩。”
    朱怀镜回过身来,见原来是陈清业和乌县驻荆办小熊站在走廊里,笑吟吟地
望着他。他走过去,小熊忙迎上来握手。进了包厢,见还有三位先生,陈清业一
一介绍,都是乌县老乡,在荆都做生意的。介绍完了,小姐递上菜谱。陈清业请
朱怀镜点菜,朱怀镜说:“不好意思,我有个坏毛病,从不点菜。”大家都在谦
让,韩长兴就说:“干脆让小姐拣这里有特色的菜报,谁想吃就说。”小姐便自
然选最高档的菜报了。每定下一个菜,陈清业就大声说好。他越是大声说好,朱
怀镜就猜想他越是心痛。朱怀镜善解人意,忙拿过菜谱,说:“别总是上这些高
档菜。我来选几个小菜。”他便做主定了几个蔬菜。
菜点好了,就先喝茶。陈清业拿出名片盒,双手递给朱怀镜一张名片。朱怀镜自
然也给各位递了名片。他没有给小熊名片,只说:“小熊有我的名片,就不用给
了?”听了这话,小熊便觉得自己是朱怀镜老朋友似的,反倒觉得特别有脸面。
其实朱怀镜一直没有记清他的名字,便说:“小熊,把你的名片还是给我一张吧。
我昨天把电话号码簿掉了,朋友们的电话全在上面。”小熊忙掏出名片递上。朱
怀镜说道谢谢,看了看名片,原来小熊叫熊克光。

--

一切严肃的
都是可笑的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34.137]
--
※ 修改:·antidote 於 08月27日21:40:57  修改本文·[FROM: 202.118.234.137]
※ 转载:.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34.137]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9.150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