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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tidote (老毒物),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国画(9-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8月27日21:33:59 星期天), 转信

(九)
    几天以后,朱怀镜才知道玉琴被收审了。他并不吃惊,只是心里莫名其妙地
紧张,似乎自己也会有什么麻烦。这天,朱怀镜在家里吃晚饭,神色很严肃。香
妹怕他心里有什么事,也不敢多问他。一家三口埋头吃饭,只听得筷子磕碰碗碟
的声音。吃完了饭,只有两口子在场了,朱怀镜认真地望了香妹一眼,说:“香
妹,可能有事要发生。你在外面不论听到什么,都要挺住。”香妹脸都吓白了,
半天才问:“什么大事?说得这么可怕?”朱怀镜说“要说事情都是针对皮市长
的。也许别人会通过整皮市长身边的人,达到整皮市长的目的。我既然身在官场,
既然受到皮市长的器重,必要的时候,就免不了受委屈。”他把事情说得很严重,
却又并不具体说些什么。朱怀镜明知道自己是在故弄玄虚,可说着说着,便真的
进入了某种情绪,觉得自己很高尚,很气节。见香妹太害怕了,朱怀镜又安慰了
她几句,就说去皮市长家看看。朱怀镜出门时,香妹站在门口,望着朱怀镜的背
影,半天不关门。
    王姨开了门,客气地笑了笑。客厅里照样只开着灰暗的壁灯,没有看见皮市
长。王姨把门掩了,用嘴努了努里面。朱怀镜明白,皮市长一个人在书房里。王
姨带着朱怀镜走到书房外面,敲了门,告诉说:“老皮,怀镜来了。”皮市长靠
在皮圈椅里,抽着烟。朱怀镜立即紧张起来,意识到也许发生什么严重事情了,
因为皮市长本来早已戒了烟的。皮市长示意他坐下:“怀镜,你来得正好。现在
情况越来越明显,有人把矛头指向我。”皮市长逼视着朱怀镜,朱怀镜第一次见
识到皮市长的威严。他安慰道:“皮市长,你把心放宽些。桥归桥,路归路。皮
杰的事就是皮杰的事,让他们查去好了。说得那个些,皮杰现在人在何方都不知
道,他们查也是白查。”皮市长很生气的样子,说:“有人说龙兴收买天马娱乐
城,是我皮德求一手操纵的!”朱怀镜说:“怎么可以这么说呢?这件事我最清
楚了。总得实事求是嘛!”皮市长微微一笑,说:“我估计有人会来找你问些情
况的。雷拂尘在里面说你找过他,专门谈龙兴收买天马娱乐城的事,而且说你是
去传达我的意思。”朱怀镜显得非常气愤:“雷拂尘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我是同
他闲扯的时候,偶尔说到这事的。这并不违法呀?皮杰也是同我在一起玩的时候,
随便说到他想把娱乐城卖给龙兴大酒店。这也不违法呀?说到底这只是桩商业买
卖,是他们双方谈拢来的。即便皮杰没有你这个特殊背景,买卖也得成交。价格
合理不合理,同别人没关系,都是他们双方自己谈判的。皮市长你放心,随便谁
来找我,我都是这个说法。”皮市长满意地点点头:“环镜,对你,我是放心的。”
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裴大年和袁小奇这两个人怎么样?”皮市长前后两句话,
听上去就像没有联系,朱怀镜却是心领神会。那意思就是说,对你朱怀镜放心,
对裴大年和袁小奇就不太放心了,同时暗示朱怀镜在中间做些工作。朱怀镜虽是
明白了皮市长的旨意,却又不便明说自己找他们两位说说。这等于点破了皮市长
的担心,那样倒像是他知道皮市长同裴袁之间有什么说不清的事似的。他略加沉
吟,才没事似的说:“裴大年约了我好多次了,说要请我喝杯茶。今天他又约了
我,我说今天没空,答应他明天晚上。袁小奇有些日子没回荆都了。他在荆都的
分公司的经理黄达洪,是我的老部下、老乡,很尊重我。袁小奇对这位姓黄的很
信任。”朱怀镜这番话不着边际,不过他相信皮市长听得懂。皮市长果然听懂了,
意味深长地望了朱怀镜一眼,递过一支烟来:“怀镜,梅经理在里面倒是没多说
什么,也没说你找过她。她倒算个女中豪杰,自己做事自己当。一个好同志,叫
皮杰害了,可惜。”皮市长很是惋惜。朱怀镜看皮市长的眼神,内心有些尴尬。
皮市长说:“怀镜,今后一段时间,我不叫你来,你就不要到我这里来了。”朱
怀镜会意,含含糊糊说:“我在外面会注意的。”
    从皮市长家出来,朱怀镜没有回家,去了银杏园宾馆。看看时间还早,便打
了裴大年电话,约他来一下。裴大年说行行,二十分钟就到。这二十分钟,朱怀
镜是踱着步度过的。他脑子里很乱,要考虑一下怎么同裴大年说话。他想找裴大
年,说是为了皮市长,倒不如说是为他自己。裴大年平时办事出手大方,但毛病
就是嘴巴不紧,喜欢在外面吹牛,说自己同哪位领导关系如何如何的好。如今谁
都明白,有钱的人同有权的人关系好意味着什么。朱怀镜想来想去,情况非常,
只好直话直说。
    裴大年敲门进来,向朱怀镜道好。朱怀镜客气地握了他的手,为他倒了茶,
说:“我问你,最近在外面听到别人说皮市长家什么事吗?”裴大年显然没想到
朱怀镜会问这话,猜不透他的意图,支吾好一会儿,才谨慎地说:“听倒是听到
些话,我是不太相信。高干子弟出国是很平常的事,朱厅长你说是不是?”朱怀
镜说:“问题是有人在中间搞鬼,想打皮市长的主意。像皮市长这种身份的人,
是谁想弄倒就弄倒的?虎死还余威在哩!何况皮市长远远没有到要收拾残局的地
步。给你说个故事,是真事。我原来在乌县当副县长时,有位建筑包头,赚了不
少钱。可是就一件事,他把自己弄垮了。有年,他承包县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
赚了不少。后来有人举报卫生局长和人民医院院长收了他的贿赂,找他到检察院
问话。他经不住检察院那一套攻势,就把给卫生局长和人民医院院长送钱的事招
了。结果,卫生局长和医院院长都被判了刑。这样一来,谁还敢包工程给他?从
这以后,他就再也揽不到工程了。没隔多久,检察院又以偷漏税收的罪名,把这
包头抓了,判了他七年徒刑。”裴大年哼了哼,表示对这包头的不屑,“这种人,
太不会玩了。这是最大的犯规嘛!若是我碰到这种事,就是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不
会说嘛。说了有什么好处?害了朋友,也害了自己。”
    听了这话,朱怀镜知道达到目的了,用不着再明白地交代他什么了。他便避
开这个话题,只同裴大年闲扯,扯得两个人像亲兄弟一般。裴大年巴不得有这样
一位官运亨通的年轻副厅长同他如此亲密,高兴得不得了。两人扯得很晚,裴大
年临走时说明天去看看皮市长。朱怀镜叫他这一段别去,只要心里向着皮市长就
行了。裴大年点头不止。
    朱怀镜想明天再约见一下黄达洪,请他近日专程南下一趟,向袁小奇渗透一
下皮市长的意思。其实朱怀镜对袁小奇并不担心什么,因为他深知其人其道。就
凭袁小奇目前的身份,相信他也不会轻易让自己充当尴尬角色的。夜已深沉,他
没有半点睡意,玉琴那双深深陷进去的眼睛,总在黑暗中哀怨地望着他。即使在
约见裴大年时,他心里也总在想着玉琴。不知铁窗里的玉琴怎么样了?她是不是
更加消瘦了?她是不是也在想着他?多么可怜的女人!想着玉琴平日里千般的好,
朱怀镜禁不住潸然泪下。
    朱怀镜每天都担心检察院的人会来找他,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人也日见清瘦
了。部下见他瘦了,都说他身材越来越好了。
    皮杰、雷拂尘、玉琴成了荆都市最近的热门话题。他们的故事一百个人说出
来有一百个版本。起初流传最多的是皮杰的故事,故事里除了金钱,自然要加上
女人。玉琴出事后故事也编得越来越呈桃红色。朱怀镜听到的可能是个足本故事,
说玉琴美妙动人,男人见了没有不掉魂的。她没有结婚,也从没正经谈过男朋友,
可她床上从没少过男人。又说有位市领导的秘书,长得一表人才,总在外面拈花
惹草。有回,玉琴同这位秘书在舞会上认识了,两人相见恨晚,当天夜里就滚作
一堆了。玉琴从此便用大把大把的票子养着这位领导秘书,她自己也从这位秘书
手上得到不少好处,很快就从一个服务员提到酒店经理位置上。朱怀镜听到这些
话,又气愤又惶恐,自然不敢解释半个字。好在故事里这位秘书并不姓朱。
    三个案子迟迟不见有什么结果,人们却仍然兴致勃勃地传播着与案子有关的
故事,版本日益翻新。经济案子都是很复杂的,不可能很快结案。重要犯罪嫌疑
人皮杰至今不知身在何方,看来这三个案子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才水落石出了。
听说雷拂尘得知皮杰一直没有下落,便一再翻供,使案子更加显得扑朔迷离。三
个案子是联在一起的系列案,玉琴再怎么坦白交代,也不可能将她的案子先结了。
朱怀镜突然发现很长时间没听见别人在他面前说玉琴的故事了,心头暗自紧张起
来。他意识到,也许越来越多的人已经知道,同玉琴相好的那个男人就是他,而
不是哪位领导的秘书。朱怀镜真有些度日如年了。
    就在他诚惶诚恐的时候,检察院终于找上门来了。不过,因为朱怀镜毕竟是
位副厅级领导,检察院不好随便找他问话。这天下午上班不久,检察院厉副检察
长很客气地打电话给他,问他能不能安排个时间,想找他了解皮杰、雷拂尘、梅
玉琴的有关情况。朱怀镜心里一惊,语气却很镇静,满口答应了,只是他坚持请
检察院的同志到财政厅来,他手头工作忙,走不开。厉副检察长说行,马上就来。
    放下电话,朱怀镜手忍不住有些发颤,心脏总是很不争气地怦怦跳。他是一
急就想大便的,立即就屎急尿慌了,便钻进厕所去大便。大便完了,又洗个冷水
脸。他将脸浸在冷水里,用毛巾使劲搓,搓得两颊发红。这样一折腾,朱怀镜放
松了。细细一想,自己同这三个案子并没有关系,没有必要这么紧张。他对着镜
子梳了下头发,正正衣冠,作深呼吸,气沉丹田,然后从容地出了厕所,端坐在
办公桌前,拿出一个文件夹来批阅,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
听到了敲门声,朱怀镜很有修养地应道:“请进。”正好是厉副检察长同两位检
察官。朱怀镜合上文件夹,再站起来同三位一一握手,说着客气话。三位入座,
厉副检察长就开门见山了:“耽误你时间了朱厅长。关于皮杰、雷拂尘和梅玉琴
的案子,可能朱厅长也听说过了……”朱怀镜马上笑道:“我听说的都是路边社
新闻。外面有人说,皮杰带了几个亿的公款逃了,都是从财政厅直接划走的。外
界传闻都是百姓说朝廷,想当然,荒诞不经。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厉副检
察长也笑了,说:“现在外界说法很多。说明群众很关注这几个案子。市委、市
政府的领导也追得紧。所以,我们检察院感到压力很大,还请朱厅长多支持才是。”
朱怀镜问:“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厉副检察长说:“朱厅长,先请你别有什
么误会。据雷拂尘交代,说皮杰、他雷拂尘自己还有梅玉琴他们同你的私交都不
错。我想请你谈谈,是不是掌握一些同他们案子有关的情况。”朱怀镜便把他同
三个人的交情说了。在朱怀镜的嘴里,皮杰很贪玩,也很够朋友。雷拂尘办事老
成,人很豪爽。玉琴开朗大方,办事泼辣。这些显然不是厉副检察长他们想听的。
果然,厉副检察长很讲究措词地发问了:“朱厅长,我们想核实一个具体细节。
据雷拂尘交代,说在龙兴收买天马娱乐城之前,你同他说过这事,是吗?”朱怀
镜想都没想,爽快地回答了:“对,说过。”厉副检察长问:“你能详细说说当
时的具体过程吗?”朱怀镜先是笑笑,再说:“我不清楚这同案子有什么关系,
但我仍然愿意说说。皮杰同我常见面,在一起要么吃饭,要么喝喝茶。有天他同
我说,天马公司的摊子铺得太大,顾不过来,生意做得红火,有人看不过,老是
挑刺。又说他爸爸对他的娱乐城天大的火,叫人封过,事后见面就说他。所以,
他不想再经营它了。想来想去,打算同龙兴大酒店谈谈,看他们那里吃得下不,
卖给他们算了。我说这个主意好,也免得皮市长经常为你这个娱乐城操心,而且
毕竟你的身份特殊,影响也不好。他便开玩笑,说我也同他爸爸一个鼻子出气,
老是教训他。这事是在闲扯的时候扯的,他说了,我听了,就这么回事。后来,
我同雷拂尘扯谈时,我便随便说到皮杰的这个想法。雷拂尘听了很感兴趣,说他
原来还在龙兴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以为皮杰肯定不会把这么个好地方脱手
的,他就只是一厢情愿地想想罢了。至于后来他们是怎么谈的,最后是什么价格
成交,我就不清楚了。”厉副检察长点头斟酌再三,才问:“皮市长事先知道这
事吗?”朱怀镜便明白厉副检察长的真实意图了。果然有人想把矛头指向皮市长。
他回答说:“这个我就说不准了。按常理说,皮市长毕竟是皮杰的父亲,儿子有
什么事,会同父亲说。但据我了解,皮市长两个儿子,他最欣赏的是去美国留学
的二儿子皮勇,他对皮杰一向严厉。皮杰也知道父亲不喜欢他,没什么话同父亲
说。皮杰不太住在家里,几乎很少同父亲碰面。我知道皮市长的夫人王姨,为他
父子俩的关系还很伤心。”厉副检察长所有的提问,都被朱怀镜这么轻巧地敷衍
过去了。厉副检察长最后感谢朱怀镜,说耽误了他的时间。
    送走厉副检察长他们三位,朱怀镜舒了口气,又不禁为自己应对自如而得意。
他又钻进了厕所。这回是如释重负地小便,听着顺畅而流的水声,他感到特别痛
快。对着镜子再次整理自己,感觉这张脸瘦是瘦了,却仍然很精神。他发现自己
到底是个腰杆子邦邦硬的大丈夫,没什么能难倒他。他想今天回家吃晚饭,在家
里好好睡一觉,同香妹说说话。这一段,他天天服用秦宫春,却从来没有萌生春
意。面临这种局面,哪有心思风花雪月?有时,他甚至为自己的荒唐懊悔不已,
发誓今后再也不沾别的女人。这会儿,他想着回家睡觉,竟有些蠢蠢欲动了。
    下班回家,不见香妹,却见她的包放在茶几上。知道她回来了,便喊了两声。
不见回答。朱怀镜便往卧室里去更衣,隐隐感觉阳台上有人。过去一看,正是香
妹坐在那里,低着头,双肩微微耸动。也许她听到什么话了?朱怀镜心里一阵慌
乱,在她身后默默站了一会儿,又问:“说话嘛,只是哭,叫我怎么办?”香妹
嘤嘤地哭出声来了:“全世界都知道了,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朱怀镜装着糊
涂:“知道什么了?”香妹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你说清楚,你同梅玉琴到底
是怎么回事?”朱怀镜笑了起来,说:“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哩!我比你还早些听
说梅玉琴的事哩。最初说她同方明远,后来又听说她有谁谁,反正说跟她好的男
人多着哩,就是没听人说她同我。我跟你说过,有人在搞鬼。梅玉琴同我、方明
远、皮杰,都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了解她,她既不是贪得无厌的受贿犯,也不是
风流浪荡的坏女人。她阴差阳错地落到这步田地,我想中间自有隐情。现在她落
难了,人人都向她吐口水!”香妹鼻子一哼,说;“你倒蛮同情她!难道她是被
抓错了?”朱怀镜说:“我并不是说她抓错了。在同一个罪名下,不同的人有不
同的具体情况。哪怕是杀人犯,有时他杀的人的确该千刀万剐,但他照样犯了死
罪。小梅是受了贿,但她决不是个见钱眼开的罪犯。这事我同你说清楚了,希望
你相信。现在人家落了难,我们不要帮着别人损人家。”香妹又哭出声来了,
“我不是听一个人说,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朱怀镜说:“为什么在别人没出事
的时候没人说,现在才有人说?明显是有人在搞鬼嘛!”香妹低着头说:“相信
不相信,都没什么意思了。”朱怀镜不再说什么,一个人上床睡。香妹没有上床
来,她去儿子房间了。
    朱怀镜的日子过得很没有生气了。在厅里,他似乎依然是位受人尊重的副厅
长,部下们见了他总是点头微笑着打招呼。可他总感觉自己从容走过之后,那些
同他点头微笑的人,也许正回头神秘兮兮地望着他的背影。晚上回家也总是一个
人睡。香妹没什么话同他说,他想同她说些什么又总是搭不上火。这天夜里,一
个人睡着很没有意思,便索性起床去了银杏园。
    银杏园的床宽大而柔软,躺上去便萌生某种欲望。朱怀镜拥被侧身而卧,闭
上眼睛就想起玉琴了。他下了床,在地毯上不安地走动,像发了瘾的吸毒者。外
面歌舞厅传来幽怨的歌声。朱怀镜马上想起了李静,那位丰腴香艳的伴舞女郎。
他用被子蒙着头想了好久,隐隐记起了李静家里的电话号码。可是真要挂电话他
又有些害怕了,心里怦怦直跳。最后他咬咬牙,还是抓起了电话。“喂,你好,
我李静。”听着这饴糖般甜而柔滑的声音,朱怀镜手直发抖。他胆怯了,放下了
电话。他气喘吁吁地坐在床头,唇焦口燥,又恨自己怎么这么胆小,无可奈何,
他去了洗漱间,正像《红楼梦》里说贾琏,两个指头儿告了消遣。
    回到床上,脑子木木地躺了一会儿,感觉全身都在瓦解、崩溃,心情便灰暗
起来。悔恨像浑浊而肮脏的洪水,汹涌而来,没头没脑地淹没了他。他悔恨刚才
的无聊,悔恨自己做过的很多事情。他熄了灯,让自己陷入无边的黑暗。
    几天以后,朱怀镜接到市纪检委电话,说是明副书记请他去一趟。朱怀镜说
马上就来。放下电话,他感觉双腿有些发虚,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内心
由猜疑到担心,进而是恐惧了。因为有些领导干部就是被纪检委传唤时被检察院
收审了,而且这边人一被扣,那边搜查办公室和住宅的人马就赶了去。朱怀镜越
想越害怕,便想想自己办公室和家里有什么东西见不得人。没来得及想清楚,车
已到了纪检委了。踏上纪检委办公大楼的台阶,朱怀镜又想上厕所了。他左右一
看,见一楼的厕所在最栋头。越往栋头去,光线越暗,朱怀镜有种走向地狱的感
觉。呼吸一会儿厕所里卫生丸的气昧,感觉才轻松些。上了二楼一问,有人告诉
他,明副书记在小会议室。朱怀镜推门进去,见明副书记已坐在里面了,还有两
位干部。发现并没有检察院的人,他心头稍微轻松些了。明副书记正同两位干部
说着什么,没有马上打招呼,等朱怀镜说了声明书记久等了,他才站起来,伸过
手来握手。
    “请坐吧,”明副书记自己也就坐下了,“怀镜同志,找你来,有些事情想
了解一下。请你配合组织。”听说配合组织,朱怀镜便猜到这回不是了解别人的
事,而是他自己的事了。心里不免又紧张起来,脸也有些发热了。“行,明书记
想了解什么,尽管指示。”明副书记望着他,脸色和蔼,目光里却透着严肃:
“怀镜同志,你的工作,组织上是满意的。这个我们今天就不多说了,只了解一
些具体问题。龙兴大酒店的总经理梅玉琴被检察机关收审了,你一定知道了。我
们想了解一下你同梅玉琴的个人交往情况。在座的都是纪检委的同志,你不必有
什么顾虑,如实说吧。”朱怀镜心里又开始打鼓了,他知道纪检委不会随便过问
干部这类问题的。他几乎不及细想,本能地开始自我保护:“我同梅玉琴很熟。
要说交往,无非就是大家在一起聚一聚,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值得细说。”明副
书记笑了笑,说:“怀镜同志,你应该清楚,要是真如你说的,我们没有必要问
你这个问题。何况,你们的个人关系还很可能同其他一些事情有牵连。请你好好
想想。”朱怀镜越发紧张了,却仍不想如实说出他同玉琴的关系。他认定这是两
个人的事情,只要两个人中间有一方不承认,别人是没有办法弄清楚的。何况现
在还没有迹象表明玉琴已公开他们的关系了。他即兴编了一个他同玉琴如何认识,
如何交往的故事。他承认自己同玉琴的关系比较密切,这都是因为玉琴同他说过
自己的身世,她是个孤儿,没有任何亲人。他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关心和
爱护。玉琴也像对自己哥哥一样尊敬他。明副书记当然没有因他的故事而感动,
而是亮出了底牌,“怀镜同志,我看你是不准备如实说清问题。你看看这是什么。”
明副书记叭地将一叠照片摊在桌上。朱怀镜下意识地微微抖了一下。这都是他和
玉琴的一些合影,多是亲亲热热搂在一起的。他立即明白,这些照片一定是检察
院从玉琴住宅里搜查出来的。他没有话说了,额上渗出了汗珠。会议室里没有一
点声音,气氛很尴尬。
    “怀镜同志,”明副书记语调温和起来,“这个问题,组织上并不准备追究。
组织上对干部是爱护的,是珍惜的。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啊!检察院把这些照
片交给我们后,我们是严格保密的。我们请你自己谈这个问题的目的,一是想看
看你个人的态度,二是向你敲敲警钟。怀镜同志,组织上对你是寄予厚望的,你
一定要自珍自重啊!”
朱怀镜的心理防线崩溃了,却仍然保护着尊严,用纯粹的官话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虚心接受组织上的批评。对这个问题,我将深刻反省,并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明副书记说:“现在还没到谈处分的时候。这个问题先谈到这里。下面请你谈谈
你同皮杰的关系。”听明副书记这么一说,朱怀镜反倒松了一口气。可他马上又
意识到,也许纪检委真正想了解的是他同皮杰之间有什么问题。刚才过问他同玉
琴的事,可能只是想先在心理上制服他。好在他心里有底,知道自己同皮杰的案
子没有任何瓜葛,便很诚恳地说:“皮杰走到这一步,我是没有想到的。也可以
说,我的警惕性不高吧,对他没有任何察觉。不过,要说到我同他的关系,只是
很好的朋友关系。”明副书记显然不想听他说这些,打断了他的话,“听说你有
辆私车,可以说说来历吗?”朱怀镜回道:“那车是皮杰的。”明副书记问:
“皮杰怎么想着要送车给你?”朱怀镜马上申明:“不是送的,是他借我用的。
这是辆旧奥迪,他不用了,一直闲着。有回扯谈的时候,说到车子的事,他说我
平时自己有事用公车也不太好,就说把这旧车借我用。我想也行,反正他也不用,
闲着也是闲着。有辆旧车平时应急也方便些。我这人就是这样,自己有事,不用
公车的。”明副书记先不问这车到底是不是借给他的,却问皮杰是什么时候把车
借给他的。朱怀镜想了想,说:“去年三四月份吧,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对了,
你们可以看看我的驾驶执照,正好是办证那会儿借给我的。”朱怀镜说着就掏出
了驾照,递了过去。明副书记迟疑一下,伸手接过了驾照。他瞟了一眼驾照,就
交还给朱怀镜。明副书记说:“这么说来,皮杰借车给你,没有任何目的?”朱
怀镜笑了起来,说:“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目的。以皮杰的特殊身份,他有什么事
用得着求我?”
明副书记想了想,又问:“怀镜同志,我们不会随便怀疑一个同志。据我们掌握
的情况,你在龙兴收购天马娱乐城的事上,帮过皮杰的忙。说得更明白一点,是
有人反映你向雷拂尘和梅玉琴做过说服工作,还打着某位背景人物的牌子向他们
施加过压力。因此,可以这么认为,在这桩使国家财产蒙受巨大损失的不公平交
易中,你可能充当了某种不应该充当的角色。”朱怀镜很吃惊的样子,说:“明
书记,这个问题请组织上一定弄清楚。你关心皮杰借我车用的时间,是不是怀疑
皮杰是用这辆旧车作为向我的回报?我请组织上注意一个基本事实,他借车给我,
同龙兴收购天马娱乐城,时间上差不多相隔一年。他借车给我时,根本就没有想
到有一天他会把自己雄心勃勃要建起的娱乐城卖掉。至于我是不是帮他做了说服
工作,我向检察院的厉副检察长解释过,相信他一定向你汇报过。我现在还可以
把过程一五一十地汇报一次。”明副书记点点头,他便将上次同厉副检察长说过
的话原原本本重述一次。明副书记显得十分的善解人意,说:“组织上愿意相信
每一位同志,但你要经得起组织上的相信。我们也希望情况就是你说的这样。怀
镜同志,我再问问你,真是这样吗?没有人指使你同雷拂尘和梅玉琴去说这事?”
朱怀镜说:“反正皮杰从来没有让我去说。我想象不出还有谁会叫我去说了。”
朱怀镜自然明白,他们一再暗示的这个人就是皮市长,但他一定要让这话从明副
书记嘴巴里出来。明副书记考虑了下措词,很方法地说:“这个……我们想弄清
的问题,就是要维护领导同志的威信。有人反映你打着皮市长的牌子,压着雷拂
尘和梅玉琴接受皮杰出的价格。这事也许皮市长自己并不知道,可在外面影响很
不好。”很明显,对皮市长下手的人已经形成一股势力了。厉副检察长是这个态
度,明副书记也是这个态度。明副书记口口声声要维护领导同志的威信,事实上
却只想给皮市长罗织罪名。朱怀镜很清楚,他要是顺着这些人的意思,把皮市长
抖出来,对他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反倒会落下个恩将仇报的骂名。于是,他很感
慨的样子,说:“领导同志的日子也真不好过啊!明书记,你们考虑领导同志的
威信,我非常拥护。我在皮市长身边工作的时间长,皮市长平时对部下要求严格,
人倒还随和。可是,他在皮杰面前就完全是位严父形象。大家都知道,‘两会’
期间,天马娱乐城被封了,关门整顿了几天。就是皮市长亲自下令,让公安去封
的。皮杰很怕他父亲,简直不太敢见他的面。所以,要说皮市长插手龙兴收购天
马娱乐城的事,我是不会相信的。”
明副书记看看时间,说:“我们当然希望情况如此。这样吧,你回去以后,把今
天向我们谈的情况写个报告给我。给你两天时间,够了吧?”朱怀镜没想到还要
写个报告,心里不太情愿,也只好接受了。说得好听些是写报告,其实就是写交
代反省材料。
朱怀镜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才猛烈地意识到今天是自己这辈子
最屈辱的日子。朱怀镜同玉琴到底不是可以大白于天下的事,别人可以代表组织
一本正经地先教训你一通,然后马上跑去同他自己的情妇幽会。谁叫你背时倒运?
朱怀镜准备快些写好给纪检委的报告,早些交差早些了却心事。可是打开微机,
真不知怎么写了。关于同玉琴的事,怕白纸黑字让人抓住铁的把柄;关于同皮杰
的事,也怕措词不注意让人钻了空子。两桩事情都很简单,本来两三千宇就可以
交代清楚,他却一稿再稿,反复斟酌,仔细推敲。直到深夜两点多钟,这份三千
来字的报告才让自己满意。打印一份出来,再仔细检查一次,觉得已经过得去了,
便将微机里的原稿删除了。望着微机屏幕上一片空白,仍是疑神疑鬼,便又删除
了备份文件,心里这才安稳。找来信封封好报告,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一个人
睡觉。被子冷得像泼了水,朱怀镜缩作一团,忍不住轻声地嗨嗨叫唤。被窝慢慢
暖和了,才好不容易睡去。
    第二天醒来,感觉头痛脑热。他知道自己病了。他不想让香妹知道,想勉强
撑着起来。可是,在他下床穿裤子时,突然两眼一黑,重重地栽了下去。香妹听
得响声不对劲,忙赶了过来。其实摔下去以后也就清醒了,朱怀镜却闭着眼睛不
想马上起来。香妹没说话,蹲下来扶他。摸着他的身子,烫得像炭火似的。香妹
也就不再赌气了,说:“你是病了。感觉怎么样?”朱怀镜说:“没什么,可能
只是感冒。”说着就让香妹扶着起来了。他还想穿好衣服,香妹一再坚持要去医
院,朱怀镜也就同意了。他也正想躺在那里好好休息几天。香妹打了个电话,小
陈马上开车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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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严肃的
都是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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