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paste (see,look,read), 信区: Reading
标 题: 2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3月13日09:46:09 星期三), 站内信件
第二十八章 维娜与陆陀
------------------------------------------------------------------------
--------
维娜说:"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同李龙见面。我们俩连电话也没通。说实话
,我很不好受。我不敢承认我爱上李龙了。李龙真是个好人,我敬重他。每隔一个
星期,我去一次深圳,看望梦泽。梦泽进戒毒所五个多月才出来。她的心瘾很重,
也许因为她是那种容易沉溺内心感觉的女孩。她出来以后,我依旧带着她,时刻守
着她。她跟着我四个多月,好好的。我想熬过一年,应该没事了。可是朱敏上门吵
过好几次,梦泽只好回家去了。没想到,回去不到半个月,她又吸毒了。我只好又
把她送到深圳去。李龙真是不幸。"
"你有时神秘地就不见了,电话也联系不上,就是去深圳了?"陆陀问。
维娜说:"是的。我不能向任何人说出我的行踪。"
"但愿梦泽会好起来。"陆陀说,"维娜,我会出去一段时间。"
维娜问:"什么贵干?"
"了结一件事情。我要么就回不来了,如果回来了,就马上来找你……"陆陀望
着维娜,欲言还止。
维娜圆睁了眼睛,说:"陆陀,你怎么越来越玄乎了?别吓人了。告诉我,什
么事?"
陆陀笑笑,说:"没事,说着玩的。"
"真的没事?"维娜问。
陆陀说:"真的没事。"
************************************
陆陀马上就要过四十岁生日了。他没同弟弟妹妹打招呼,独自旅行去了。他去
了烟台,选家滨海宾馆住了下来。烟台不大,又临近冬季,游人也不多。他只在烟
台市区转了半天,就没了兴趣。再不上街,天天躺在房间里。他把枕头垫得高高的
,可以望见蓝天碧海。不过烟台的冷清,也很合他的心境。
不知那年维娜独自来烟台,住在哪里?陆陀整天想着的是维娜和她的故事。
陆陀总是躺着,懒得起床。饭也没按时吃。总是睡到十点多,出去吃碗面,又
回来躺着。捱到黄昏了,出去找家店子,要几样海鲜,吃两碗饭。烟台的海鲜真便
宜,二三十块钱,吃得肚子撑不下。口味也格外的好。其实谈不上什么做功,多是
水煮一下,就鲜美无比。
吃完晚饭,慢悠悠往宾馆去。偶尔碰着书店,进去转转。见有自己的书,通通
是盗版本。老板都像发了大财的,不怎么睬人。陆陀心里也没气,只是觉着好笑。
海风有些寒意了,却同荆都的风感觉不一样。荆都的寒风,就像冷水喷在脸上
;而海边的寒风,却像冷冷的绸缎在脸上荡着。
陆陀喜欢听哗哗的涛声,内心说不出的兴奋。他紧沿着海堤走,见路灯倒映在
海里,被海浪搅成一摊碎金子。有些夜钓的人,裹着大衣,很悠然的样子。陆陀上
去攀谈,别人多没闲心理睬。陆陀就想,烟台住的未必都是阔人?不然怎么这么没
心情?陆陀这次出来很少说话,有时成天一言不发。突然说话,自己都能听到两耳
重重的回声。自己对自己都陌生起来。
每天都想看日出,却都错过了。他整夜整夜的失眠,快天亮了,就朦胧睡去。
明知这正是日出时分,头痛难耐,也不管那么多了,死也不肯睁开眼睛。
终于到了四十岁生日了。也是上午十点多,陆陀出去吃早饭。"一碗面。"他只
说这三个字,再不多说。面馆的人更不会多说话,只是下面,收钱,找钱。都板着
脸,谁也不看谁。吃完了,陆陀没有道谢谢,面馆里也没人说好走。
今天陆陀没有回去睡觉,却是沿着海岸来回踱步。太阳很好,风依然很大,但
没那么冷。陆陀不停地走着,感觉着自己思维的细微变化。有时感觉两耳嗡嗡的响
,这不是好兆头。捂住耳朵试试,似乎又是海风吹的。
陆陀这么走到下午,就有些异样的眼光望着他了。终于有位老大娘过来搭话:
"先生,你是旅游的吗?"
"是的。"陆陀感觉自己的说话声震得脑袋发胀。
"一个人来的?"老大娘问。
陆陀回道:"一个人。"
"一个人出来,要注意安全。"
"谢谢。"
老大娘注意打量了他,说:"先生是做大生意的吧?"
陆陀笑道:"您看我像吗?"
老大娘又摇摇头,说:"细想又不像。做生意的,哪有时间这么晃来晃去?我
见你走了整整一天了。真的,你没事吗?"
陆陀终于知道老大娘的意思了,笑道:"大娘,您看我这样子,像有什么问题
吗?"
老大娘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都要想开些。"
陆陀突然问:"大娘,您看看,我这样子,像不像疯子?"
老大娘拍着手,乐了:"这年轻人有意思。不过啊,有的疯子看不出的,同正
常人差不多。"
陆陀低声说:"那就没有人知道我是不是疯了。"
老大娘抬手搭在耳边,问:"年轻人说什么?"
陆陀笑着大声说:"我说大娘真是个好心人!"
老大娘说:"年轻人,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常有人跑到这里来投海自杀,我
发现了,就同他们谈心。让我说说,他们心里有什么,也就想开了。世界上,没有
解不开的结啊。"
"谢谢您,大娘!"陆陀说。
陆陀辞别老大娘,随便找了家餐馆,仍旧点海鲜。他喜欢吃海鲜。他不准备把
今天当作特别的日子,菜并不比平时点得多。也只吃两碗饭,遛哒着回宾馆。洗漱
完了,关了灯,凭窗听海。突然间停了电,窗外没有一丝光亮。慢慢的,天光微明
起来,海面显得更真实,更柔和。周遭也更静了,涛声满耳。
陆陀想这没有电的海边之夜,算是老天馈赠给他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他趁着
电还没来,掏出早就准备好了的安眠药。服了四粒。今晚他不想再失眠,得好好的
睡一觉。他失眠太严重了,平时服两粒安眠药根本不见效果。
陆陀从来没有这样庄严地对待过睡觉。他先端正地坐在床头,调匀气息,然后
慢慢躺下,仰面而卧,双手松松地摊开。渐渐感觉意识模糊起来,就像电视没了信
号,荧屏上闪烁着雪花点,伴随着咝咝的杂音。他想这会儿肯定还没来电,再看看
夜海?再看看夜海吧。眼睛却再也睁不开。
陆陀是惊悸着醒来的。他几乎是在醒来的那一瞬间,人已坐起来了。他睁开眼
睛,但见海天相接处,霞光万道。
"我爱维娜!"
"我叫陆陀!"
"我在烟台!"
陆陀对着大海,连叫了三声。
太阳慢慢露出了海面。
陆陀开了手机,拨维娜的电话。却关着机。他想太早了,维娜肯定还在睡觉。
也不管是否吵着她,便挂了她家里电话。
有人接了,正是维娜。
"维娜,你好!"
"你是谁?"维娜问。
陆陀觉得奇怪:"怎么了你?我的声音你听不出了?"
维娜又问:"请问先生是哪一位?"
"我是陆陀呀?我在烟台。"
"你就是陆叔叔?我是雪儿,维娜的女儿。"
陆陀几乎不敢相信,雪儿的声音听上去就是维娜的声音。"哦,是雪儿呀。你
回来了?妈妈呢?"陆陀问道。
雪儿没有回答,只说:"陆叔叔,你能回来吗?马上赶回来吧。"
陆陀说:"我正要告诉你妈妈,我今天就赶回来。向你妈妈问好。"
陆陀早饭匆匆收拾行李,往机场赶。买好机票,还得等两个小时。他早早地进
了候机厅,见人就打招呼,像个开朗的美国人。旁边坐着位年轻人,陆陀同他攀谈
起来。他惊奇自己的思维比平时还活跃些,普通话也说得很溜顺。小伙子竟问他是
不是北方人。他说自己是荆都人,小伙子居然很吃惊。
上了飞机,陆陀又不停地同临座聊天。他居然恶作剧,同别人谈到了陆陀的小
说。他说自己不喜欢陆陀,因为陆陀的小说太道学,太政治,太沉重,就像托尔斯
泰。他说他也不喜欢托尔斯泰。其实陆陀很热爱托翁。偏偏那位朋友喜欢看陆陀小
说,指责身边这位陌生人只怕是特权阶层,不然不应该对陆陀小说如此不容。
下了飞机,陆陀叫了的士,直奔维娜家。开门的是雪儿。天哪,雪儿同她妈妈
像是一个模子捏出来的。雪儿望着陆陀,面有戚容,只道:"您是陆叔叔吗?"
陆陀来不及纳闷,猛然抬头,望见了客厅里框有黑边的维娜画像。他脑袋嗡地
一响,人就呆了。
************************************
"雪儿,告诉叔叔,怎么回事?"
雪儿说:"车祸。"
陆陀说:"你妈妈开车很稳的啊。"
雪儿说:"她去北湖,看郑秋轮叔叔。那天正是郑叔叔的生日。妈妈喝了酒,
过北湖大桥时,冲断了栏杆,翻到湖里去了。"
"天哪!"陆陀浑身颤抖起来。
"打捞了空车上来,却不见妈妈的遗体。"雪儿痛哭着,说不下去了。
陆陀同雪儿相对而泣,谁都忘了安慰对方。
雪儿说:"陆叔叔,感谢您陪我妈妈度过了最后的日子。妈妈她,太苦了。"
陆陀觉得奇怪,雪儿怎么会知道他同维娜的交往?
"你爸爸好吗?"陆陀问。
雪儿说:"谢谢。爸爸老了,不想呆在美国。他同我一道回来了,不想再去美
国了。他在那边语言不通,很孤独。"
陆陀低着头,没说什么。
雪儿说:"陆叔叔,您稍坐一下,我上去取个东西。"
陆陀站起来,望着维娜的遗像。"维娜,娜娜,娜娜,你怎么就不可以等着我
回来啊。我说我要回来找你啊!"陆陀说上几句,就嚎啕起来。
"陆叔叔,您别伤心了。"雪儿拉着他的手,请他坐下。
雪儿手里拿着个精致的本子,说:"陆叔叔,这是妈妈的日记,我想交给你。
由你保管着,最合适了。"
这是个棕红色羊皮封面的日记本,散发着淡淡馨香。
某月某日
太像他了。翻开他的小说,扉页上的照片让我吃惊。他简直就是郑秋轮。或者
说郑秋轮如果长到三十八九岁,就该是这个模样。
看完他的小说,我几乎有些害怕。这是位很有血性的作家。郑秋轮当年,不也
是如此?他却早早地去了。
……
某月某日
我终于约见了他。我知道自己很冒昧,但我控制不了想见他的欲望。
他长得真像秋轮,比照片上更像。只是肤色白些,比秋轮稍矮。
同他聊天,我常产生幻觉,似乎我的秋轮复活了。真想扑进他的怀里去。
他很健谈,这一点也像秋轮。他说起自己写小说后的遭遇,我听着胸口发冷。
他却一笑了之。他是个忘了现实功利的人。又有些唐吉诃德的味道,勇武得令人悲
凉。
……
某月某日
……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让我心神不安。我不敢猜测他的心思。
他知道我的心思吗?
我怀疑自己悄悄爱上他了。他也许就是个令人又敬又爱的男人。
我今天喝得酩酊大醉。心太烦了。不知怎么,他来了。等我醒来,他伏在我床
头睡着了。我见自己穿着睡衣,立即心跳如鼓。是他替我洗了澡,是他擦遍了我全
身。
我会成为他的女人吗?
某月某日
今天他显得很怪异,说话莫名其妙。他说也许不会回来,如果回来了就来找我
。这是什么意思?我反复思量,迷惑不解。
过几天,就是秋轮的生日了。我想去趟北湖,坐在湖边,说说自己心里的话。
我要告诉秋轮,我爱上一个人了,请他原谅我。
我会关了茶屋,同他走遍天涯。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搭几间木屋住下来。他
写作,我来照顾他的生活。不再有尘世的喧器,但闻松泉鸟语。
读着维娜的日记,陆陀胸口生生的痛,几乎要背过气去。他若早些向她表白,
她或许安然无恙吧?他若不去烟台,天天守在她身边,或是陪着她去北湖,她也会
平平安安吧?陆陀又恨又悔,直想把头往墙上撞。
雪儿说:"妈妈车上,空酒瓶还在,人却不见了。"
"雪儿,妈妈同你说过亡魂鸟吗?"陆陀问。
"亡魂鸟?"雪儿摇摇头,"从没听妈妈说过。"
陆陀低头默然。这也许是天意,维娜命该同郑秋轮到一起去的。那浩浩渺渺的
北湖,又多了一只亡魂鸟了。
不断有维娜的朋友前来探望。有人见了陆陀,睁大了眼睛打量他。他们的目光
有些怪异,神情几乎是惊恐的。陆陀先是觉得纳闷,心想他们是否见他有什么异样
?他心里就突突跳了起来,担心自己只怕不像正常人,八成是疯了。后来又想,他
们准是老知青,见他长得像郑秋轮吧。
一位老者,颤巍巍地下楼来。陆陀猜着这人是谁了。郭浩然最后竟要守着维娜
留下的别墅终老。上帝真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坏小孩。
2000年11月一稿于长沙
2001年7月、8月再稿于会同、靖州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34.137]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4.637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