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5
在那本书里,阿兰写道:那位衙役用锁链把白衣女贼牵到自己家里,把她锁在
房子中间的柱子上。这祥,他就犯了重大的贪污罪。在这个地方,美丽的女犯是一
种公共财产,必须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凌辱、摧残,一直到死。他把她带回家里来,
就是犯了贪污罪。
而那一夜实际发生的事情是:午夜过后下了一场暴雨,空气因而变得凉爽。小
史因而感到瞌睡,他打个呵欠说,可以睡一会了。他自己准备在办公桌上睡觉,至
于阿兰,可以在墙边的椅子上歪一歪。有一件事使他犹豫再三,后来他下了决心,
拿出一副手铐来,说道:阿兰老师,不好意思,这是规定。他不但是这样说,而且
是真的感到不好意思。但是阿兰很平静地把右手递给了他,等到阿兰再把左手递过
来时,他说:不是这样。转过身来。他把阿兰反铐起来,又扶他坐下。他铐起阿兰
时,有点内疚,所以多少有点温文的表示——问他热不热,给他翻开了领子。然后
他回到办公桌后坐下,看到阿兰的脸是赤红色的,带着期待的神情,没有一点想睡
的意思。这就使他想要睡觉也不可能。
小史和阿兰对视,感到十分的尴尬,因为他很少单独面对一个被自己铐起来的
人——他只是个顽劣少年,涉世不深。这个人他还称他为老师。此人承认自己贱,
但这使他感到更加不好意思。他觉得这件事是不妥当的,但也不能把手铐给阿兰摘
下来——如果摘下手铐,说明他了解到、并且害怕阿兰的受虐倾向——在这种情况
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
阿兰正在讲自己的一次恋情,这人很少到公园里来,来的时候穿一件风衣,戴
着墨镜,站在公园的角落望……他是一位画家,自己住在一套公寓里,家里陈设简
单,故而显得空旷。他喜欢干的事情之一,就是在家里摆上一只矮几,在几上铺上
蜡染布(或者白布),摆上一两件瓷盘。瓷瓶,插上花或者摆上几个果实,然后把
用皮索反绑着的阿兰推到几上伏下,干他或者用笔在他身上做画。在后一种情况下,
他还要从身后给阿兰照像。更多的时候是先画完再干。阿兰觉得快门的声音冷酷而
凛冽,渐渐他开始把相机和性器等量齐观。他对小史说,现在,有时他见到黑色的
相机,就有下身发热的情形……他喜欢相机那种黑色无光的浑圆外形,还喜欢一切
这样外形的东西。直到有一天,阿兰到画家家里去,叫了半天的门门才开开,然后
又在屋里发现了女人。画家说,你晚上再来吧。当然,阿兰再也没有去过。但是他
也不很恨他。他对这件事只有一句话的说明:“这件事结束了。”以后,在公园里
再见到这位画家,阿兰就远远地打个招呼,或者只是远远地看着他。这就是说,他
觉得自己已经被使用过了。这叫小史大为诧异,一再问他是什么意思,然后对他下
了一个结论道:你丫真贱。这又使阿兰低下头去。后来他又抬起头来,说道:贱这
个字眼,在英文里就是easy。他就是这样的,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为自己是如
此的easy感到幸福。这使小史膛目结舌,找不到话来批判他。
小史细心地用小指在书页上画了一道,取过一个小书签把它夹在书里。他合上
那本书,让时光在那里停住。让他困惑的是:到此为止,他并没有爱上阿兰,也看
不出有任何要爱他的迹象;而那一夜已经过去大半了。
阿兰在单位里也很贱。我们说他是个作家,这就是说,他原来在一个文化馆里
工作,有时写点小稿子之类的。因为他的同性恋早就暴露了,所以他早就受到这样
的对待。他每天很早就到那个文化馆里去,拖地板,打开水,刷洗厕所,以这种方
式寻找自己的地位,我们可以说,是寻找最贱的地位。但他找不到自己的地位。因
为“贱”就是没有地位。
阿兰还说,每次他走到外面去,也就是说,穿上了四个兜的灰色制服,提了人
造革的皮包,到文化馆去上班;或者融入自行车的洪流;或者是坐在大家中间,半
闭着眼睛开会时;就觉得浑浑噩噩,走头无路,因为这是掩饰自己的贱。每次上班
之后,他都不能掩饰这种冲动,要到画家家里去,在那里被捆绑,被涂、被画、被
使用。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形象和所做的事才符合事实,也就是说,符合他与
生俱来的品行。他说:因为穿这样的衣服、提这样的包。开这样的会的人有千千万
万,这怎么可能不贱呢。
对于阿兰来说,最大的不幸就在于,他真的很爱公共汽车。也许我们该说他是
个双性恋。公共汽车现在是他老婆,他们俩住在阿兰小时候住的那间房子里。这种
现状使他处于矛盾之中,因为想爱和想被爱是矛盾的。每天他回到家里时,都会看
到她衣帽整齐地站在他面前,很有礼貌他说:您回来了。在家里,公共汽车总是穿
着出?诺囊路和踩固鬃埃ね?丝袜,化着妆。甚至坐在椅子上时,上身都挺得笔
直,姿仪万方。阿兰非常无端地朝她逼过去,抓住肩头,把她往床上推。这时公共
汽车会放低了声音说:能不能让我把门关上?阿兰把她推倒在床上,解开她的扣子,
松掉她的乳罩,把它推上去——此时公共汽车看上去像一条被开了膛的鱼。阿兰爱
抚她,和她做爱时,公共汽车用小拇指的指甲划着壁纸,若有所思。直到这件事做
完,她才放下手来,问阿兰:感觉好吗?好像在问一件一般的事。此时她的神情像
个处女。公共汽车对阿兰总是温婉而文静,但只对阿兰是这样。
等到阿兰离开公共汽车的身体,她已经乱糟糟的像个破烂摊。回顾做爱以前的
模样,使人相信,她是供凌辱、供摧残。她悄悄地爬起来,把那些揉皱了的衣服脱
掉,叠起来,然后穿上破烂衣服,仔细地卸了妆,出门去买菜。只有在要出门时,
她才仔细地卸装,穿上破烂衣服。当她服饰整齐,盛装以待之时,就是在等待性爱;
当她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之时,就是拒绝性爱。这一点和别人截然相反。从这一点
上来看,她就像那位把内衣穿在外面的玛多娜一样的奇特。
那天下午、阿兰被小警察逮去时,因为那个城市不大,所以这件事马上就传到
他太太耳朵里了。阿兰的老婆(公共汽车)在市场上买菜,有人告诉她阿兰进去了,
她说了一声:“该!”然后就问进到哪里去了。一般来说,进去就是进去了,但对
于同性恋老来说,可以进到正宫,也可以进后宫,正宫并不严重。这位女士问清了
情况,并不着急,她回到家里做家务事。尽量保持平静的心情。她还算年轻,但显
得有点憔悴;还算漂亮,但正在变丑。此人的模样就是这样。
天快黑的时候,阿兰的太太做了饭,自己吃了之后,还给阿兰留了一些,然后
她就从家里出来,到楼下给女友打投币电话,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兰这混球又
进去了。我想,对方不知道阿兰是为什么进去的,但是知道阿兰是经常进去的,所
以就把他想像成一个一般的流氓。对方问她准备怎么办,她说,要是他今晚上不回
来,就让他在里面呆着,要是明天不回来,就到派出所去领他——还能怎么办。我
们知道,假如一位同性恋者被扣了起来,太太来接,警察是乐于把该男士交出去的,
这是因为他们以为,他在太太手里会更受罪。警察做的一切,都以让他们多受些罪
为原则。对方想听到的并不是这句话,我们可以听到她在耳机里劝她甩掉阿兰,
“干吗这么从一而终哪。”然而,阿兰的太太并不想讨论这些操作性的事,她只是
痛哭流涕,并且说,她已经烦透了。后来,她擦掉了眼泪,对对方说,对不起,打
搅你了,就挂下电话一回家去了。阿兰虽然没有看到这些,但是一切都在他的想像
之中。
阿兰的书里写道:那位衙役把女贼关在一间青白色的房间里,这所房子是石块
砌成的,墙壁刷得雪白,而靠墙的地面上铺着干草。这里有一种马厩的气氛,适合
那些生来就贱的人所居。他把她带到墙边,让她坐下来,把她项上的锁链锁在墙上
的铁环上,然后取来一副木扭。看到女贼惊恐的神色,他在她脚前俯下身来说,因
为她的脚是美丽的,所以必须把它钉死在木扭里。于是,女贼把自己的脚腕放进了
木头上半圆形的凹槽,让衙役用另一半盖上它,用钉子钉起来。她看着对方做这件
事,心里快乐异常。
后来,那位衙役又拿来了一副木枷,告诉她说,她的脖子和手也是美的,必须
把它们钉起来。于是女贼的项上就多了一副木枷。然后,那位衙役就把铁链从她脖
子上取了下来,走出门去,用这副铁链把木栅栏门锁上了。等到他走了以后,这个
女贼长时间地打量这所石头房子——她站了起来,像一副张开的圆规一样在室内走
动。走到门口,看到外面是一个粉红色的房间。
晚上阿兰太太一个人在家,她早早地睡了。她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后来就和
自己做爱。这件事做完以后,她又开始啜泣。此种情况说明,她依然爱阿兰,对阿
兰所做的事情不能无动于衷。但是在阿兰的书里,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人想到阿兰
的太太。他不愿意让公共汽车知道,他是爱她的。
午夜时分,外面下了一场大雨,公共汽车起来关窗户,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针织
汗衫,这间房子是青白色的。阿兰后来住的房子也是这样。她把窗户关好,就躺下
来睡了。公共汽车睡着时,把两手放在胸上,好像死了一样。
那天晚上下雨时,小史的太太点子在酣睡。他们的房子是粉红色的,亮着的台
灯有一个粉红色的罩子。点子穿着大红色的内衣,对准双人床上小史的空位,做出
一个张牙舞爪的姿势。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3.950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