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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fifi (飞飞) on board 'Reading'
题 目: 王小波中篇小说《未来世界》之 12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Fri Aug 29 12:22:42 1997
出 处: fifi.bbs@rose.dlut.edu.cn
发信人: howe.bbs@bbs.sjtu.edu.cn (无痕), 信区: BOOKS
标 题: 王小波中篇小说《未来世界》之 12
发信站: 饮水思源站 (Sat Jul 26 01:38:33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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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 处: bbs.sjtu.edu.cn
标 题: 王小波中篇小说《未来世界》之 12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Fri Jul 25 20:29:20 1997)
第二章
1
晚上我回家时,床上好像摆了摊,放满了各种颜色的内衣、口
红、小镜子。F告诉我说,今天大有斩获。她现在每天都去逛商场,
顺手偷些小东西回来,然后就开这种展览会。我把它们拂开,给自
己腾出个地方坐下说:没给我偷点什么?她说:有。就递给我一个
纸盒子。不用看就知道里面是避孕套。她还说:不知道你的号,说
着露出想笑的样子。我把这盒子放到一边——我不觉得有什么好
笑。于是她把笑容从脸上散去,说:我给你弄饭去,就走开了。我
坐在床边上解鞋带,嘴里忽然冒出一句来:你是演员吗?直到听到
F回答说:不是,我才领悟到那句问话是从我嘴里冒出来。然后她
从厨房里跑出来说:你问这个干吗?我信口说:没什么,我觉得你
长得像个演员。她说道:谢谢,就回厨房里去了。也许你会说,这
样的关系就叫相敬如宾。但我知道不是的。我和她的关系实际上是
互相不予深究——我对她那种可疑的演员似的作派不予深究,她对
我的性无能也不予深究。假如深究的话,早就过不到一块儿了。
我对自己也不予深究,假如深究的话,就会问:我干嘛要写<<
我的舅舅>>,我干嘛要买那辆赛车和那所房子?一个答案就在眼
前:我总得干点事吧,写几本书、挣点钱、买点东西;然后就冒出
个反答案:瞧瞧你干出的结果!我倒是写了不少书,挣了不少钱,
也买了不少东西,但是都被公司拿去了。这样自问自答永无休止,
既然如此,就不如问都不问。话虽如此说,问话的神经却不是我能
控制的。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又问了一句:你真是画家吗?F听到
这话时愣住了。
我说过,在公司的地下车库里,当所有的M都在讨论什么活儿
好、什么活儿坏时,F们却穿着合身的马甲,挺着小巧玲珑的胸膛
走来走去。我曾经拦住了一个,她压低了声音说道:对不起,就从
我身边绕过去。说实话,我说不出那个F和眼前这个有何区别;眼
前这个F从407走出去,到了公司的地下车库里,我也分辨不出来。
她们对我来说,每一个都是漂亮的年轻女人,仅此而已。她们和我
毫无关系。我不明白的只是:假如她们像我们一样,都是艺术家、
哲学家,何以在我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时落落大方、丝毫也不感到屈
辱呢。F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是鸡。她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看了我一眼。我不动声色。她又说:他们让我打小报告,我没打。
我长出了一口气,问道:那你以后准备怎么样呢?她说:先这样吧。
我应该解释一下和F的对话。F说,她是鸡,这就是说,她是
那种出没于大饭店的高级妓女。有一天,她被人逮住了,重新安置
到我这里;但有可能是暂时的,假如她把我的一言一行都汇报上去
的话。她还说,她没有汇报我,假如是真的,那倒值得感谢。不过
世界上的这种话都不可信,而且就是她去汇报,也只能汇报出我小
偷小摸,没有什么严重性。对于她的话,我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不可
信的地方,也没发现什么特别可信的地方。安置前,假如我遇到了
一个"鸡"和我睡在一个房间里,那我一定要刨根问底,问出她的
身世、教育、收入、社会交往。但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广泛的兴趣,
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是吗,就结束了问话。
在安置前,我没有打过鸡,换言之,我没有嫖过妓。一般来说,
这种情形有两种解释:有洁癖,或者特别胆小。我却既没有洁癖也
不特别胆小,只是怕麻烦。我告诉F这件事,她说:那你一定特别
懒。我说:随你怎么想,就熄灯睡觉了,但是翻来复去睡不着,因
为她不是演员,而是鸡。后来我伸手把灯又打开,与此同时她翻身
起来,坐在灯下,身上穿了一只真丝的胸罩和真丝的内裤,都是偷
来的。我把手朝她伸去,中途又改变了主意,用目光在她胸前一瞟,
然后说:解开吧。她把胸罩解开,我就看到了一对小而精致的乳房,
很好看的,但是像隔着玻璃看一样。几年前,我在美国的新奥尔良,
就隔着玻璃看到过这样一对乳房,长在一位脱衣舞女身上,现在的
心情和当时一样。那位舞女下场后,我还和她聊过几句。她说脱衣
舞是一门艺术。后来我伸手到床头取了一支烟,F也取了一支。放
到嘴边说道:呶。我伸手拿了打火机,伸到她胸前,给她点了烟;
然后缩回来给自己点上烟。过了一会儿,她躺了下来,把左臂枕在
头后,露出了短短的腋毛。我对她说:腋毛没刮。她说:啊。后来
又说:过去是刮的。又过了一会儿,她伸手到床头把烟捻灭,侧过
身子躲开灯光,睡去了。而我则在灯光下又坐了一会儿,才熄灯睡
觉——那天晚上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安置前,我认识很多打过鸡的人。他们说,那些女孩子大多受
过很好的教育,有个别人甚至有博士学位。当时我不理解她们为什
么要做这种事。现在则认为这种事也不特别坏。就拿我来说吧,有
两个博士学位,也没有作鸡,结果还不是遭了安置。第二天早上,
我对F说,假如公司问我的情况,你就告诉他们实话好了。她说:
假如人家想听的不是实话呢?我愣了一阵子,说:那你就顺着他
们,编一些好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指望了。她马上答道:我不。不
光你,大家都没什么指望。她还说:你这个人太客气。虽然我能听
出她有一语双关之处,但我还是简单地回答道:随便你啦——我不
想再横生枝节了。
2
F对我说,你总是这样,会不会出问题?我翻着白眼说,我怎
样了,出什么问题?她说我太压抑,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不
想搭理她。后来她直截了当地问我,最近有没有手淫过。我说我经
常手淫,每天晚上她睡着以后必手淫一次。这是瞎编,但她听了以
后说道:这我倒有点放心了——从理论上说,假如她是鸡,男人手
淫就是剥夺她挣钱的机会,她该对此深恶痛绝才对,怎么会放心了
呢?
从安置以后,我就性欲全无,心里正为这事犯嘀咕。所以下了
班以后,我就去找小姚阿姨。她住得很远,我是坐公共汽车去的,
一路上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人盯稍——其实我也知道这是瞎操
心。公司安置了这么多人,哪能把每个人都盯住。小姚阿姨见了我
就说:小子,你上哪去了?到处找找不着。你怎么破稀拉撒的了?
我说我遭了劫——这也是实话。不管公司有多么冠冕堂皇的说法,
反正我的财产都没了。小姚阿姨是港澳同胞,人家不会把我的事告
诉她。我在她那里洗了个热水澡,吃了一顿饭。但是最后那件事却
没做成。小姚阿姨说,她要给我吹口仙气,但是吹了仙气也不成。
于是她就说我不老实。其实最近我老实得很。最后没等到天黑透,
我就告辞了,还向她要了一点钱坐出租车。等到回了家,F意味深
长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底有点发凉。但是她没有说什么。
F告诉我说,她在我这里的时候不会太长了。这是可以理解的,
我犯的是思想错误,她犯的是自由错误,前者的性质比后一种严重
得多。再说,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给小工当主妇也是一种浪费。照
我看,她可以到饭店当引座小姐,或者当个公关小姐——总之,是
当小姐。现在当主妇是一种惩罚。所以我对她说:什么时候要走了,
告诉我一声。她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要准备点小礼物,或者一道吃
个饭。她说她明天就要走,我说今晚上就去吃饭。于是我们俩去了
Pizza Hut,在那里点了两份pan pizza。吃完以后回家,她又告诉
我说:明天她不走,是骗我的,说完了吃吃地笑。我说:那也不要
紧,什么时候真要走了,再告诉我罢。
我和F住在一间房子里,我是个男人,而且不是伪君子,但我
对她秋毫无犯。本来我会继续秋毫无犯,但是后来我变了主意,在
床上和她做起爱来,不止不休,而且还是大天白日的。开头她还以
为这是个好现象,而且很能欣赏;后来就说:你今天是怎么了?你
不是有病吧。但我还是不休不止,直到她说:歇歇吧,我才停了下
来,抽了一支烟。后来我又要干,她就说: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说:不能。事实说明F很有耐性,她翘起双腿,眼看着天花板,
偶而说一句:你这是抽疯。然后她说,要去洗一洗,回来以后让我
告诉她,我怎么了。等她回来以后,我又抓住了她。她说:你得告
诉我为什么,否则我要喊了。我说:我没有什么,挺正常的。她说:
你真是讨厌啊!这时天快黑了,屋里半明半暗的。这一回做着半截
爱,她就睡着了。我把这件事做完,回来拥着她躺下。这时她醒了,
翻身坐起,说道:你今天抽得是什么疯啊?我嘻皮笑脸地说,猜猜
看。她想了想说:你吃错药了。我说,你乐意这样理解也成哪,我
可是要睡一会了。
那一天是返校日(这一天还有一个称呼,叫作"八贝米日",近
似黑话),和上一次一样,我们回去听训。那种讲话当然是毫无趣味
的,一半说他们要干的事:思想教育的好传统永远不能丢,用严格
的纪律约束人,用艰苦的生活改造人,用纯洁的思想灌输人,等等;
另一半是说我们:安置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严肃的考验,有的人经
得起考验,就能重新站起来作人;还有一些会堕落——说到堕落
时,还特地说道,这不是吓唬我们。等到散会以后,他们把我留下
个别谈话。会谈什么,我早就知道,是给我重新安排工作;让我加
入公司的写作班子——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作XX写作公司——作
一名写手。这个写作公司有小说部、剧本部、报告文学部,等等。
其中也有不少有名望的人物,得海明威奖、诺贝尔奖的都有,我要
不是得了布克奖,人家也不会这么快地重新安置我。众所周知,该
公司的产品臭不可闻,但是待遇还可以。我的回答也早经过了深思
熟虑,我宁可去当男妓也不当写手——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不能这
么说。我可以说:我乐意当小工,但是人家不会信的。也可以说:
我乐意再考虑考虑,但是人家会以为我要拿一把、讲价钱,因而勃
然大怒。所以我把这些回答推荐给别的和我处境相同的人。我只简
单地说:我不行。他劝说我时,我就答道:一朝经蛇咬,十年怕井
绳。这个回答不是比愿作男妓好得多吗?公司的那位训导员还安
慰、劝解了我半天,态度殷勤,就如小姚阿姨对我吹仙气时一样。
语多必失,他假装关心我,让我不要自渎——"手淫不仅伤身体,
还会消磨革命意志"——我马上想到这话只对F讲过。这只是个小
证据,真正的证据是她根本就不像个鸡。因此回家以后,我对F就
性欲勃发。
后来F也承认自己是公司的人了,那是第二天早上的事。在此
之前,她还说过,早上做爱感觉好。感觉好了之后,我们坐在床上,
身体正在松驰,就是在这种时候脑子管不住舌头。我问道:你真的
是鸡吗?她就沉下脸来,想了想才说道:谁跟你说了什么吧?好
吧,我是公司调查科的。不过我可是实心实意地要帮助你呀。我赶
紧点头道:我信,我信。说着手就朝她胸前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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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问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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