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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王小波与性爱描写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1月17日20:29:56 星期六), 站内信件

王小波与性爱描写
【1999.11.10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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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自《黑色阅读》
  
  余 杰 著
  王小波与性爱描写——戴“有色”眼镜的吴小如先生
最近在《文学自由谈》、《文艺报》上读到吴小如先生的一篇奇文《开卷无益 王小波》
,禁不住自己也想说点什么。尽管吴小如先生是我的老师的老师辈,但在 真理的面前,
我们都是平等的。
吴小如先生在文章中写道:“以王小波的《黄金时代》为例,书中写男女间的 纯真爱情
几乎没有,有的只是在各种背景、各种条件下男女做爱的细致描绘。”这 究竟是王小波
的罪过,还是时代的错误?在文革的浩劫中,人与人的关系全被扭曲 了。写那个“黄金
时代”,还写“纯真的爱情”,要么是为虎作伥,要么是虚伪矫 情。王小波写性又不仅
仅为写性,他站在历史的边缘,在作为历史诞生的分裂上面 对文化进行探究,试图找出
“人们何以扭曲”的答案。帕斯卡尔说过:“人之成为 疯子竟如此不可避免,以致疯到
以疯病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来证明自己没疯。”像 《黄金时代》中的女主人公陈清扬一样
,只有在认可“破鞋”的身份后,才获得性 爱的权力。王小波揭示了人在弃置人性的过
程中表露的真实性。显然,吴小如没有 读懂,他只是戴着“有色”眼镜来读,思路自然
干净利索:你描写性爱场面——你 写黄色书籍——黄色书籍开卷无益。这样的推论,倘
若由初识文字的人来作出,当 然无可厚非。但吴老这样的博学鸿儒,也自动放弃思考的
权利,为“成见”所左右, 那实在令人遗憾。
紧接着,吴老开始定罪状了:“说得好听点,这是给年轻人在性关系上实行 ‘启蒙’,
为人们乱搞男女关系开绿灯。说得不好听点,这样的‘天才’作品实际 上是在起‘教唆
’作用。”语气好像是法院的判决书,杀气腾腾;又像文革时的社 论,图穷匕见,这哪
里是批评家讨论问题的语气呢?
问题可以分几个层次来分析。首先,年轻人是否在用王小波的小说在进行“性 启蒙”?
我想,吴老与年轻人是隔膜的,而且不是一般的隔膜。在如此隔膜的情形 下,站出来充
当年轻人的代言人、保护者,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就在吴先生居住的 中关村的大街上,
有许多的人在推销“带色”的光盘。刚打发走一个,另一个又凑 上来,压低嗓音问:“
要毛片吗?”可以说,有电脑的年轻人,很少没有看过毛片 的。近来网络上的色精内容
也如洪水泛滥。在这样的背景下,王小波的几本小说中 的几段性描写算得了什么呢?年
轻人们才不以为然呢。可惜吴先生宛如“不知有汉, 无论魏晋”的桃源中人,对外面的
世界仿佛一无所知,一看到有性描写的段落,便 担心起年轻人的健康成长来。其实,看
毛片的新一代青年们,比古代那些“纯洁” 的祖先们要健康得多。
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欧洲,青年男女的生活是纯洁的,他们既没有毛片看,也没 有王小波
的小说读,吴老想来很欣赏。那个时期,一个上流社会家庭出身的少女, 从她生下来的
那天起,直到由父亲陪她去教堂,然后与丈夫同时离开婚礼的圣坛, 她没有一天不是生
活在经过人为把持和严密消毒的环境里的。她们的穿着要说是异 常的讲究,不如说是异
常的拘束:腰间紧紧柬一件用鲸鱼须骨制成的紧身胸衣;脖 颈上的衣领扣得又高又紧,
直到下颚,卡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下身鼓起的肥大裙 子,有如一只倒置的香槟酒杯,
穿的人想要稍稍快一点移动脚步是非常困难的;精 心设计的发型,高高耸起,还有摇摇
晃晃、闪闪发光的珠宝头饰。这就强迫人无论 是走或是坐,都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不可多动;此外,少女的全身,全部都被 裹在服装里头,不仅两脚是盖得严严的,两只
手也始终捂在手套里,甚至在室内洗 澡也要穿一身白色的长衬衣。
除此之外,时代还通过外在的手段来控制女子。决不让她们在无人监护的情况 下离开家
门一步。她们读的书,不用说,都是经过检查的,就连基督教的经典,也 是“节本”或
“洁本”《圣经》,里面涉及到人类本性爱情的“雅歌”等篇章都已 删去。而且,即便
是同性之间的交往,没有人在旁也是不允许的,连平时的说话、 写信用语上也得竭力避
开与性有关的词汇,以至可笑到连“裤子”这个词也不敢说, 而用“下装”或者“难以
启齿之物”来代替。这样一方面是压抑自然的性欲求,。 一方面是对“道德观念”的近
乎歇斯底里的迷恋。这种社会,是否比我们生活的社 会更加正常、更加高尚呢?
古代中国,“纯洁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五代王凝妻李氏,丈夫卒于官,李氏 携幼子负
骸以归。过开封,因旅费用尽,旅舍主人不与其宿。适天暮,李氏不肯去, 主人牵其臂
而出之,李氏恸日:“我为妇人,不能守节,此手为人所执耶!不可以 此手并辱吾身。
”遂引斧断其臂。开封尹闻之,厚恤李氏,而笞其主人。
高行,梁之节妇,荣于色,美于行。夫早死,不嫁。梁王使相聘焉,再三往。 高行日:
“妇人之义,一醮不改。老死而贪生,弃义而从利,何以为人?”乃援镜 持刀割其鼻,
曰:“王之求妻者,求以色耶。刑众之人,殆可释矣。”相以报王, 旌之日“高行”。

两位纯洁的女性,是不屑读王小波开卷无益的黄书的。她们可算作精神文明建 设的典范
。痛恨“乱搞男女关系”的吴老,应当花点精力以她们的事迹为蓝本写几 个剧本出来,
使之传唱后世,水垂不朽。相比之下,今天的世界确实是一个天将塌 地将崩的时代,一
切规矩全乱了,大街上处处可见搂搂抱抱的男女,成何体统?
我思考的第二个层次;有没有必要替年轻人担忧?年轻人是那么容易受王小波 小说“教
唆”的吗?
从大禹时代,我们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治水“堵”不如“疏”。对性的态度也 是如此。
维多利亚时代,从社会的最上层一直到黎民百姓,都害怕“任何的肉体和 自然”,患上
癔病的青年男女不计其数。而古代中国,贞女节妇的名单背后有多少 血泪呢?
应该说,现代青年是幸福的,他们拥有了一定的自由。对性,他们也持有更朴 实健康的
观念。回想起20年代“性博士”张竞生探讨性问题受围攻的历史来,我认 为时代不是退
步了,而是大大的进步了。当时北大哲学系教授张竞生因说“虽不是 夫妻,亦可以性交
,性交不等于爱情”,一时闹得沸沸扬扬,直被斥为“衣冠禽兽”, 不得不负荆出国。
如果是在今天,我相信大部分人会作冷静的思考和判断的。
自以为是地替年轻人担忧是没有必要的。王小波没有“教唆”他们的本事;同 样,吴小
如也没有对他们指手划脚的资格。鲁迅曾痛斥那些以“导师”的身份自居 的人,青年的
道路是青年人自己来走的,他们会选择,会尝试,会改正,会前进, 不要以为痴长了些
年岁,便这也看不惯,那也瞧不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方式, 一代人有一代人喜欢
看的书籍、电影和喜欢的娱乐方式。“你们”与“我们”不可 能一模一样,否则人类也
就不可能有“进化”了。
钱理群先生在本书的序中写道,“我常常想:为下一代人(尤其足青年人)担 忧,实在
是杞人之忧。每一代人都会有他自己的问题,但既不能看得太重,最终也 要靠他们自己
来解决问题。青年本是多变,记得80年代初,很多人都为当时某些青 年喜欢戴蛤螟眼镜
而痛心疾首,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青年人自己也不戴了,即使 有个别人戴大家也习以
为常了,——要相信青年,二要相信时间:这大概也是我的 两个基本信念吧。”我为钱
理群先生的这两个基本信念而叫好,同时也想把它们转 赠给吴小如先生。杞人何必忧天
塌呢?青年不是没有脑子的蠢货,他们自会“拿来”, 并抛弃那些无益的东西。老一辈
人可以给出一些善意的建议,但切忌下“必须服从” 的命令。
再把问题推进一步:作为一名知识人,应当对性、对文学作品中的性描写诗怎 样的态度
?吴小如痛斥道:“一家出版社究竟靠什么样的畅销书来赢利、发财?一 家书店究竟要
把什么样的书卖给读者才算符合职业道德?”我想以同样的方式问吴 老:一个古典文学
研究者、一个戏曲研究者,如何面对那些有性爱内容的研究对象?
《诗经·召南》有这样的句子:“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舒舒脱脱今!无 感我(巾
兑)今!无使犬也吠!”末尾三句,翻译成现代白话文就是:你慢一点,别 那么猴急嘛
!别拉我的裙嘛!别把狗弄得叫起来,会让别人听见的!顾额刚曾说: “这明明是一个
女人为要得到性的满足,对于异性说出的恳挚的叮嘱。”秦观名作 《满庭劳》有:“销
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西厢记》写张生与崔 莺莺幽会时,有一句“我
将这钮扣儿松,把缕带儿解”,梅兰芳唱的《坏女孩》中 也有“小小香吻已张开,小小
纽扣已松开”的歌词。《红楼梦》中则有“女儿乐” 一类的打油诗。吴老是推崇《诗经
》、唐诗宋词、《西厢》、《红楼》以及梅兰芳 大师的,但对于这些“王小波化”的倾
向如何解释呢?可惜他不是孔子,有“删诗” 的资格;也不是新闻检查官,有“开天窗
”的权力。
要是对性描写没有正确的态度,那么在欣赏文学作品时便会存在严重的障碍, 所谓“道
学家见淫”是也。把性看作恶的、丑的,这是一种变态的观念。鲁迅先生 在《寡妇主义
》一文中有精辟的分析:“生活既不合自然,心态也就大变,觉得世 事都无味,人物都
可憎,看见有些天真快乐的人,便生恨恶,尤其因为压抑性欲之 故,所以于别人的性底
事件就敏感多疑;欣羡,因而妒嫉。其实这也是势所必至的 事:为社会所逼迫,表面上
固不能不装作纯洁,但内心却终于逃不掉本能之力的牵 掣,不自主地蠢动着缺憾之感的
。”这便是道学家的本质。高姿态是缘于“低欲望” 的。
道学家成不了文学欣赏者和批评者。道学家以“刻薄之心”观物,所见皆淫。 而一名理
性与情感都健康的现代知识者,最忌“泛道德主义”。在泛道德主义的立 场下,所有的
判断都是偏狭的。
如果说吴小如先生以上的观点尚有一定的“合理性”——囿于他的生活经历、 知识结构
,对现实失却“了解”,从而轻率的作出错误的判断;那么在文章结尾处 的几句话便让
我不寒而栗了。他强调说:“‘主旋律’这个词儿的内涵,并不局限 于政治内容这一较
小的范围之内。”言下之义是,应当把“主旋律”扩大到文化、 思想、教育等一切领域
。更深的一层意思是:王小波的作品在文学领域不属于弘扬 真、善、美的主旋律,而是
宣传假、恶、丑的逆流,因此应当如过街老鼠,人人喊 打。这是典型的张春桥、姚文元
的思维:族非我类,一概扫除。
正常的批评是允许的。但是想借助“主旋律”的旗号以及打出这面旗号的权威 力量来吓
唬人,却不是一个人格独立、思想自由的知识分子所应有的言行。我想起 新文化运动中
林琴南与蔡元培关于文言白话等一系列问题的辩论,林琴南最后黔驴 技穷,使出的杀手
锏便是写了《荆生》、《妖梦》的小说。让“伟丈夫”来将一班 “反贼”统统擒杀。而
他所希望的,则是让军阀徐树铮出来主持“公道”,扫荡群 魔,还我朗朗乾坤。吴先生
的语气与林琴南何其相似,不管有理无理,祭起“主旋 律”的翻天印,饶是齐天大圣孙
悟空,也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但这样做不仅违反了学术规范,而且丧失了知识分子的起码人格。批评是一种 工作,正
如福柯所说:“看一本书,谈论一本书是人们为自身、为自己的利益和改 变自己而从事
的实践。认真谈论一本人们不喜欢的书,或者试图在谈论一本人们有 点喜欢过头的书时
保持适当的距离,这种努力可以使某种东西从写作过渡到写作, 从书本过渡到书本,从
作品过渡到作品……然而批评似乎忘记了这一功能而转向政 治——法律功能,即揭露政
治对手。判断和判决,或者判断和颂扬某人。这是最贫 乏、最枯燥的功能。”当个体的
反应与机构的机制紧紧地混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批 评也就消失丁。《开卷无益王小波》
这是一个斩钉截铁般的题目,它表明了批评者 的“警察化”,批评者成为一个既定秩序
的维持者,谁不遵守规则,他便吹响笛子, 罚犯规者出局。批评者与被批评者是处于不
平等的地位。因为批评者代表着“主旋 律”。
这正是我最感到痛心的地方。鲁迅说得好,“每一个破衣服人走过,叭儿狗就 叫起来,
其实并非都是狗的主人的意旨或使嗾。叭儿狗往往比它的主人更严厉”。 王小波自有他
的缺点,但批评即批评,谁要狐假虎威地“鞭尸”,我会“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的—
—尽管我是一个无甚武艺的文弱书生。总结我的想法,无非三条: 性并非都是丑的,青
年人会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批评不是扣政治帽子。所以,杞 人何必忧天塌呢?王小波
是否开卷有益,还是让读者们自己判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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