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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席绢  花龙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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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席绢  花龙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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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龙戏凤

                 席绢

                               

                                前  序

                            席绢

  「凤」者,古称鸟中之王,为祥瑞的鸟,雄者谓凤,雌者称凰。

  是的,原本「凤」是雄性代称,但因为后来人们不断以「龙凤」去组合为另一

新辞汇,用于男婚女配的祝辞上,久而久之「凤」字已被假借为女性代名词。

  假借者,《说文解字》中有交代,就是一借不复返的意思。就像「莫」原本是

日落的表示,但被借去用于「不」字之后,后人只好再造一个「暮」字来替代。如

果你们能谅解「莫」与「暮」,当然也能稍稍理解「凤」与「凰」被视为一体的无

奈吧?

  席绢在上国文课吗?当然不是,只是想顺便告诉你们《说文解字》是一本有趣

至极的书,常常去翻一翻内文,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直没有对皇帝这个身分下笔著墨过。实在是三十六宫、七十二院的美女排

场,注定了皇帝这身分必然享有坐怀天下美女的特权,这情形之下,我很难去描绘

一个专情男人,自然也就会对不起我所创造的女主角了。所以,从未想过要用这身

分来当男主角。

  当然你们也许会抗议,笔握在我手中,绝对可以把这名皇帝写得专情、冷漠个

半死,绝不会轻易去染指他那些嫔妃们,最好自遇见女主角那一天起就洁身自爱到

老死……但我不会这么做,绝不。

  我是个彻底的公平主义者。对主角公平之馀,也要怜惜那些被父兄们为了权势

所推送进宫的女子们著想。虽然写来可悲,但她们被送进宫之后,青春华颜的流逝

中。唯一能等候的就是皇帝老子的点召,然后她们去应召侍寝,渴盼在已无望的下

半生中,至少曾受怜爱过,最后——送入冷宫,或长伴青灯古佛。

  如果要写皇帝,就必须正视他的身分所伴来的必然情况,不然就不要写,随便

再创一个「傲龙堡」不就可以了吗?一夫一妻,专情至此,而且不必背负其它无路

可逃、只能等宠幸的女子的伤心。

  你们一定很难想像去写一个皇帝对我而言是多么为难,因为历代皇帝中,没一

个专情的,就连才气横逸、多情善感的李后主也是;先恋上大周后,再偷偷与小周

后偷情,立后之后还有一些嫔妃来满足他的新鲜感。大小周后可都是倾城名花呀!

这样绝美的女子,亦有才情内蕴,竟也守不住君主专情的心,那么,我更没有一个

足以说服人的立足点去写出那样的男人——只爱一个女人到老死的皇帝。

  所以喽,我只有说服自己的固执,去写风流到死的男人了——先别急著为女主

角抱不平,我会尽量写出让大家满意的进展,不教大家以为女主角委曲求全,可以

吗?

  如果不是有「风流」这一项特质,大可不必去写一个帝王了。反之,既然要为

帝王,就要正视他必然会有的女人群,以及他永不专一的心。

  这是个挑战,我这辈子唯一一次下笔去写帝王的时刻,但愿我写得可以令人接

受。而,不管能不能接受,反正没下一次了,我还是讨厌写皇帝。

  对了。如果你们想看不同种类——尤其有别于花心皇帝种类的男主角,你们一

定要去看看沈亚、林如是、于晴笔下的龙天运,包你们看得过瘾。

  什么!?你们还不知道「龙天运」这个皇帝被塑造成四种性格、四个故事吗?

  看完了我的「龙天运」,请快快去看看另外三个故事,这可是首创的最新诠释

的写法哩!我也要赶快去看了。

  不多谈,下回见。

  1

  「金壁皇朝」,昶昭三年。

  美貌与才气,总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地称颂,但也总是难以并存。

  如果在转世轮回之前,你可以自由选择一样成为出生夹伴的特色,你会选哪一

个?特别是,你是生为「女儿」身?

  问了一百人,没有意外有九十九人绝对想要美貌,而不奢求那捞什子没用处的

「才气」。因为才气对女人根本派不上用场,而美貌却有可能是幸福大半生的保

障。

  谁能反驳这种说法呢?毕竟洛阳柳家千金,又再一度印证了这个事实。

  身为中书侍郎的柳时春大人,有两名女儿;像被老天开玩笑似的,一个绝美而

无才、一个才高而无貌。

  绝美的柳大千金柳寄月,在十四岁就艳名远播,上门提亲的世家子弟几乎踩破

了柳宅大门、爬塌了柳宅高墙,就为了一睹柳大千金的娇容,以及娶得美人归。

  这备受男子心仪的美女当然留不久,十五岁那年就被中书令的长公子唐中炫抱

了美人归,想来也真是扼腕。半年之后,皇太子选太子妃,慕名于柳大千金的绝世

容姿,不想下诎入宫供太子挑选,才知道佳人早已罗敷有夫,不然今天柳时春早就

是国舅爷了。

  皇太子选妃,通常都由皇亲中的千金,以及三品以上官员的闺女中挑选出来。

其中美貌远播的千金可以直接入宫受选;至于其他的,便是先献上相貌图,慢慢被

皇太子挑著看了。

  没了柳大千金,倒还有一个刚满十四岁的柳二千金。她的画相不仅在预料中落

选,甚至传说皇太子在看到时,还讥笑了一句:「如此无颜女,也妄想飞枝头

么?」

  不幸地,这句话教多事人传了个人尽皆知,也让柳二千金在及笄礼之后,直到

二十岁,皆不曾有人上门提亲过。

  柳二千金并非唯一落选的女子,也并不长了个恐怖脸,只是,一个被皇太子嫌

弃到这般的女子,娶来了多么不光采!何况这些名门公子,未来可都是会与皇太子

成君臣关系的人,别说面子上丢不起,要是哪天皇太子兴致一起,问起百官们的眷

属,那将会是多么屈辱的一件事,根本就成为笑柄了;老婆娶了来,不能帮夫也就

算了,要是会妨碍到仕途,那就甭谈其它啦,鬼才会娶!

  柳二千金天资聪颖,许多人都知道。但聪颖并不能为她寻来一个好婆家,也不

能让她飞黄腾达求功名,所以,没有人在意她是个多么聪慧的女子,没有人会在

意。

  十四岁到二十岁,中间有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皇太子登基已有三

年,初立为皇后的刘氏难产而亡,没命享受母仪天下的尊荣,徒留下一名小太子。

  皇帝登基,大开后官之门,与先皇有过夫妻恩泽的,一律出家为尼;有夫妻恩

并且生下王子、公主者,则送入冷宫或王爷宅邸,端看先皇遗诎如何订立。反正到

最后,只有生下皇太子的女人得以坐稳皇太后头衔,享受美好的馀生待在皇宫中。

  空虚的后宫当然要为新王填满美人,大量汰换去前朝老宫女,从民间挑来一些

女子当宫女,再由文武百官眷属子女中去挑选美人进宫来服侍皇上老爷。

  但由于新上任的皇帝政务繁忙,又加上皇后入殓没多久,皇帝没有心思大举选

妃,只草草挑了十名美人封为婕妤入宫伺候,待一切都稳定后,才打算慎重选秀。

  也就是在皇帝登基三年后,柳二千金已过嫁人年纪的二十岁这一年。

        *        *        *

  「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霞儿,眼前的美景,

不正如刘长卿笔下所描绘的吗?雨后青翠的松柏,在阳光映照下,可以使绿玉翡翠

大大失色。人人所汲营的浮名虚利,怎么也不及天地所滋长而出的美景如画呀!」

恬淡温雅的女声在一片翠林中轻扬起,来自一名青衣轻便打扮的女子口中,与满山

的松柏几乎融成和谐的一体。

  跟在女子身后提著竹篮的,是一名相当美丽的女婢;无论是面孔上的明眸皓

齿,抑或是身段上的玲珑有致,皆轻易地将走在她身前的主子比了个远远的。

  那个被唤为霞儿的女婢,叫柳落霞。三岁被卖入柳家时,本名叫高来金,柳二

千金坚持要她当贴身丫鬟后,马上替她取了个名字,叫落霞;而当时,柳二千金也

不过才四岁。

  主子实在是个奇怪透顶的女孩,即使服侍了她十六年,霞儿依然很难去理解主

子心中在想什么。不过这是可以被原谅的,谁能轻易去看透一名绝顶聪慧女子心中

在计量些什么呢?她花了四年时间才明白,小姐十四岁那年声称无颜在受了东宫大

子奚落之后再□活于世,给了老爷两个选择,让她去死或让她出家——其实想死是

假,想出家是真;痛恨名誉受侮是假,想趁机出家才是真。

  小姐甚爱研习佛理,但从来就不曾痴狂到想要出家的地步,只不过,出家有一

个好处,就是可以使她摆脱嫁人的命运。真是骇人听闻的想法呀!

  小姐说在这种时代中,女人不管什么身分,都很可怜,即使嫁到好男人也很可

悲……霞儿实在不懂。为了这一句话,她与另一名贴身丫鬟挽翠讨论了一整年,也

没有答案。

  她们主子的话,真的很难懂,但当今世上,她们最崇拜的人就只有主子了,所

以她们很替小姐不平,也不知有多少个夜里代小姐流了好多泪水。

  甚至在三年前,大公子邀好友来家中小聚,其中一人在看过柳二小姐后,背后

笑闹了一句:

  「柳宅中,连女婢都丽颜天生,也就休怪二小姐乏人问津了。娶她身边两个俏

丫鬟,花个千金也不可惜,反是二小姐,恐怕柳大人要考虑多办几车嫁奁了。」

  当然,后来那人给大公子驱了出去,从此不再相交,但挽翠与她心中都不好

过,想要请老爷派畿个姿色平庸的丫头取代她们的工作。原本老爷与公子都是同意

的,但小姐极力反对;她只是笑著说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话:

  「那很好呀!我就是要身边的丫鬟出色无比,谁也不许调走我的人。」

  小姐不想嫁人,一直都不想,而没有人能了解她为什么会有那种念头。

  老爷与公子只道小姐被皇上刺激到了,可是只有她与挽翠明白,小姐自幼就常

这么说了。

  唉!其实小姐很快乐。在外人怜悯她双十年华已失去嫁人资格时,小姐也正为

自己没有机会出嫁为人妇而欣喜著。

  瞧,初夏乍临,小姐便早早要她俩收拾细软前来洛阳近郊的别业「临夏园」避

暑,打算每天奔跑在山林间饮酒作乐兼参禅,快乐得很,哪里像老姑婆?

  「小姐,走了这么久,休息一下吧?」收回神游的心神,她找到一块平滑大

石,铺上了布巾,上头摆了酒食小菜。

  柳寄悠拢了拢鬓旁散落的发丝,接过丫鬟递来的手中,轻轻拭去汗珠。

  「小姐,好不容易养白的肌肤,就别再去晒黑了吧,老爷有交代的。」

  「为了怕晒黑而放弃与天地亲近的机会吗?怎么说也不划算!」温雅悦耳的声

音大概是柳寄悠身上唯一出色的地方了。

  落霞不过是提醒一下,当然对小姐的接受便不抱期望,又问:

  「咱们待会要更往上走吗?再上去的山林就不属于我们的土地了。」

  柳寄悠抬头望向更高处,缓缓啜饮桂花酿,沉吟了许久:

  「那边是震西王爷的土地吧?听说他秋天以前不会来此居住,稍微走进去一点

无所谓的。」

  自得其乐沉浸在山林之美的柳寄悠,全身散发独特的光芒与浓厚的书卷气质。

使她平凡至极的外表别有一股韵味。如果能发现她独特一面的人,就不会认为她长

得平凡了。

  但……世上很难寻得到这种人——尤其是男人。

  「小姐,皇上老爷要在六月中旬选秀女哩!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呈上自家闺

女的画像入宫供皇上挑选,有十四岁到十七岁的年纪限制,其中侍中大人的千金是

破格以十八岁芳龄列入选秀之中。听说她很美,侍中大人留下她就是为了等皇上大

开后官之门时送她入宫;那位赵家千金的姿色传说比起当年大小姐是不相上下的,

相信皇上必会钦点中,她将来一定可以稳坐妃位,再去争取皇后的地位,到时再产

下皇子,可就好玩了。小太子没有母亲在后护持,怕是坐不稳东宫太子的地位吧?

小姐,你的看法呢?」身为官宦之家的丫鬟,所注意的小道消息当然也「高级」了

不少,对皇宫动向更是密切注意中。

  柳寄悠懒得制止这个丫头生活的唯一乐趣,只淡淡漫应道:

  「历代的后宫轶事不都是这么流传的吗?这种事还须要问我吗?」

  她才搞不懂,为什么女人把能入皇宫当秀女想成是至高无上的光荣?当成身为

女人最了不起的成就?

  「小姐,你不担心吗?也许今年老爷又会送上你的画像进宫哩。」

  「不可能。我超龄了,即使破格被允许,也仍是遭汰落的分,所以没什么好担

心。」她双手大张,躺在大石上承接凉风拂面而来,迳自吟哦道:「散发乘夏凉,

荫下卧闲敞。荷风传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愁无知音赏。感此倍阑珊,

随风独自凉。」

  「好个随风独自凉!」一声喝采打破闲散的气息,浑厚的男音近距离地扬起,

充满了笑意,并且不带任何歉意,彷佛打扰别人的清闲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一

般。

  落霞首先戒备地跳起来,看向来人:

  「你们是谁?咦,是统领大人燕大人!」她只认得三名男子之中的一个,但也

已足够了;燕大人可是有名的刚正人物,不会在荒山野地欺凌弱女子,要是其他品

性恶劣的世家子弟就难说了。

  「这是柳大人的土地,想必你们是柳大人的家人了?」开口的不是禁军统领燕

奔大人,而是居中的一名男子,浑身散发威严迫人不说,那张俊美的容颜简直可以

让天下女子为之失色。

  慑于威严,也慑于俊颜,落霞呆愣结舌不已,怎么也开不了口,找不回自己的

声音。

  柳寄悠缓缓起身,只待眸光一扫便猜出这三名男子来头不小,不是高官也会是

皇族之人,何况他们是由震西王爷的领地而来。她微一揖身:

  「各位大人好。奴家二人正是柳大人的家人。」

  「是么?那柳大人或柳公子可有在此?」男人们的眼光全落在赏心悦目的落霞

身上;这么俏丽的女婢,不愧如外头所传闻,丫头们全比主子还美,亦有小家碧玉

的气韵。

  「他们并未在此。我等只是定期过来清扫别业罢了。」柳寄悠偷偷掩下一抹笑

意,以佣仆的身分在应对;反正没有人期望她有更高的身分,她也就别多此一举了

吧!

  俊美且慑人的男子终于瞄了她一眼,问:

  「没料到柳大人的家人,亦有才高之人,连下人都能吟诗。」很平凡的女子,

但看不出佣人的气质。男子内心立即有了评估。

  「大人过奖了,随口吟上一吟,不登大雅之堂。」

  「小——」落霞躲在主子身后,嗫嚅地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在主子眼光下住了

口。

  「爷,请过来这边休息。」

  不远处,两名男子已摆好酒食,铺好布垫,恭敬地报告俊美男子。

  想定是个皇亲了,否则燕大人无须如此恭顺。柳寄悠看了一眼,笑道:

  「三位大人既要在此欣赏美景,奴婢二人先行退下了,不打扰大人们的兴

致。」

  「无须退下,你们留下来服侍老爷吧!」那名看来三十岁左右、却满脸光滑一

如女子的男子开口说著,声音中下似男人的低哑,反而夹著清亢。

  「各位大人,我们——」

  落霞哪肯让主人受委屈,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柳二小姐去服侍别人;虽然面对王

公贵族们前来自家土地中,佣仆有任其支使的义务,但她的宝贝小姐——

  「霞儿,怎么可以违逆大人们的旨意呢?」眼中闪过一抹兴味,柳寄悠阻止丫

鬟的反对:「我们家大人有交代,一旦有大人们前来作客,切记不能怠慢呢!」

  「看来柳大人把家人训练得极有分寸。」男人拂著摺扇,微一颔首。

  当然接下来众位大人们自是不会与她们这两位佣奴说些什么,迳自饮酒赏玩,

谈天说地。另两名男子全以俊美男子为中心,附和他所有出口的话,神色间的恭谨

厘出了上下之分;尽管服饰上虽已极力扮得相同质材,但肢体语言上却难以瞒过明

眼人的打量。

  贡献出自己的酒菜之后,她俩衔命去汲水。

  走出好一段距离,落霞才接过主子的水桶,不悦道:

  「小姐,你也真是的,又这么著了。」

  也就是说她们已不只一次教人当成同身分之人而不予拆穿,不过这次受人支使

去工作可是头一遭。是不是人心都这样呢?同样被当成奴婢,比较美丽的就可以省

去粗重的工作,平凡些的女子活该要接下所有吃力不讨好的粗活?刚才那个江大人

就是直接把水桶塞到主子手中,要她们去提水的。

  柳寄悠拍了拍裙□上的草屑:

  「我这等布衣扮相,说出身分会辱没爹爹,展示身分也得看合不合宜。」

  「但是我们可以拒绝他们的支使呀!那个燕奔大人的官衔还少上老爷二级哩,

其他两位顶多是没有封官名的皇族子弟吧!」又不值得她们去诚惶诚恐。

  「别说了,他们不会待太久。」

  「小姐,真是不懂你!」

  「做人别太计较。」

  柳寄悠浅笑著看向天空,睛蓝如洗,无边无际的辽阔,点缀著几朵棉絮似的白

云,看得高些,望得远些,世间种种又哪值得令她挂怀?

  「乘风而去,不知是怎生心情?」迎过一阵凉风,她双手大张地笑叫著。

  「赛神仙喽,还会有什么!」

  据落霞看,她的主子已离神仙的境界不远了;容易快乐,在四时变化中感受天

地递嬗的神奇,将自己隔绝在世人闲语外,没有什么话可以伤到她。这种性格,除

了要具有聪慧颖性外,也得要有豁达的胸襟吧?

  为什么没有人看得出来,她的主子是这么美呢?

  提了一桶水回去,在走近他们时,柳寄悠又将水桶提了回来。

  「小姐——」

  「相信我,他们比较乐见我提著水桶。」

  那是当然,都是不长眼的公子哥儿嘛!落霞一肚子的气,跟在主子身后沉著一

张脸。

  「大人,水来了。」柳寄悠报告著。

  不出她所料,上前提过水桶的是那个满脸光滑的江大人。就见他小心自包袱中

拿出一只玉盆子,汲了一盆水,恭谨地让俊美男子净手,再拿出手中沾湿,为他净

脸,一切做完后,才再躬身退下。

  这男子的身分渐渐让柳寄悠笃定了。她与落霞默立一旁,冷淡地扫了一眼,便

把眼光看向山的方向。

  可能是三人聊到没话好谈了。那男子竟然降贵纡尊地转向她俩:

  「不知柳大人平时如何调教下人,竟使两位姑娘气韵不凡。」温和含威的眼,

当然落在美丽的落霞身上。

  「奴婢并无特殊之处。」无论怎么说,被俊男人盯著,早已难以对视。何况这

人有著威仪气势,让人不敢抬头瞻仰,并且备觉局促无措,当然落霞的声音也若蚊

吟。

  这是正常佣仆会有的反应,但显然有例外的。男子渐渐发现美婢身边那名不起

眼的婢女

  很平凡,比起美婢的丽泽明亮,她简直黯然失色至极。不过他此时才记起初见

时的清亮声音便是出自这名少女口中,可见老天没忘眷顾让她拥有突出的地方,至

少声音挺好,而且气韵卓立于身分之上。有闺秀的□雅;这柳大人可真是训奴有

方。

  「柳大人可有让你们习字?」他看著平凡的女婢。

  看来是要她回答,柳寄悠淡扬起柳眉:

  「稍微通晓。」

  柳冢的佣人们至少都可以写出自己的姓名。

  「看你可不只是稍微通晓而已呀!」

  「大人过赞了,奴婢承担不起。」

  男子淡淡一笑,玩味地发现这女子气度雍容,不开口还不觉得,愈听得她清悦

的声音,愈觉得这女子会散发一种迷人的光采;有如此平凡的外貌,却有如此卓然

的气韵,真是算得上奇特了。

  「许人了吗?」为区区一名奴婢起好奇,实在不合身分,但他仍脱口问著。这

女子显然已超过十八岁,但却穿著少女服饰,梳女孩髻,而非妇人髻;没有夫家

吗?

  「没有。」她抬头直视他,目光莹然,并且充满喜悦的神秘光采;拜此人所

赐,她可以理直气壮地独身。

  「是吗?柳大人不为下人婚配吗?让汝等坐愁红颜老?」

  「大人非吾等,又岂知坐待红颜褪去,伴与四时递嬗,不是一种喜乐呢?」

  男子显然不料有人顶撞,怔了一晌,大笑出声。不以为意地挥开摺扇:

  「好!好!好一个巧婢,如此伶牙利舌,不知是何人所调教?听说柳大人的公

子亦承其父才高八斗之单,欲取今年状元郎之名,如果柳府的奴婢们皆有此等学

识,那吾等绝对相信状元之第,必落在柳宅无疑。今日洛阳一游,确是开了眼

界。」

  接下来他没有再与奴婢们调笑。

  夕照渐浓后,男子们收拾好物品,让她们退回柳家别业,自己也往震西王爷的

领地走回去,沿途欣赏夕照美景,谈笑离开。

  落霞边走边回头看:

  「小姐,他们三人不像朋友,都是那个好看的男人在谈笑自若,另两名都没有

相同的心情哩。」

  「是呀。」她笑了声,痴望夕阳的方向,低叹道:「自古以来,即使被钦点入

宫,也不是每一名女子都见得到君王的,更别说与他谈笑了,怕是等到死了,君王

也不见得知道那名红颜的存在。他何必知道呢?多得是全天下的美人鹄候垂幸,他

何必去在意是否有遗漏的美人等著他注目的一瞥?」

  「小姐,你又在感叹王昭君的命运了吗?」落霞灵巧地问著。

  「不。」她低著头。微微一笑:「我只是感觉到今天相当幸运,遇到了那三名

大人物,得到了千万佳丽梦寐以求的注目,而且尚不必投身入后宫,殷殷期盼。」

  「小姐,你又说人家听不懂的话了!」落霞抱怨著。

  一阵晚风由树梢间拂来,一主一仆穿梭于树林间,愉悦地嬉戏而归,林间抖落

的沙沙声,像在为她们的笑声伴奏著。

  而满天星子,悄悄睁开眼睛偷瞧……

        *        *        *

  在中书省任职,又位居侍郎之位,除了中书令之外,就数侍郎职位最大,并且

也代表才学上极受朝廷百官肯定,才能在中书省任居要职。因为中书省可是负责拟

天子诎令之部门,并且书写公文信函,以及收编史典之种种文书工作,能在中书省

任命,皆是一流学士文人、在文坛上负盛名者;当然,柳时春侍郎大人也不例外。

  向来?他行事温和有度,不趋近小人,也不轻易与人结怨,所以在朝野中享有

良好的声誉,与同僚皆有三分交情;加上从不藉交情去图升官发财的事,所以颇受

敬重,让人乐于结交,纵使他长年钻营书堆之城,也不会令他一个朋友也没有。

  当今尚书省的掌门长官康华颐便是他的至交好友,仕途比柳时春得意许多,属

大器晚成,三十五岁才中进士,还是柳时春解囊相助才致使他不会饿死在大考之

前。中进士后,他立即受先帝重用,先后提过一些治国之策,成效颇佳;也治理过

几个州郡,皆广受好评,所以先帝遗诎中,康华颐亦是三位顾命大臣之一。

  君子之交淡如水,淡于表相,义重于心;这是柳时春处世原则。所以当他必须

厚著老脸前来乞求他人时,一颗心便忐忑了许多日,直到今日上门来,他依然坐立

难安。

  「柳老弟,你有话就直说了吧!咱们二十多年的交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吗?」康华颐抚著花白的胡须,代老友开场白,希望能令他轻松一些。他达练的眼

光怎会看不出来老友正有求于他,并且为此开不了口呢?

  柳时春叹了口气:

  「我是在异想天开。」他不知道自己还必须为女儿操劳多少心、白去多少头

发。

  「莫非……」康华颐心中一动:「是为了天子选秀的事?」

  柳时春涨红老脸,只能愧疚地点头:

  「我那女儿,已经二十岁了。全长安,没一户人家上门提亲,我真的不知该如

何是好呀!」他希冀地看著老友:「你是这次辅佐皇上选秀的大臣……是否……是

否可以破格让小女教皇上钦点入宫?」

  「这并不妥,老弟。除非一入宫立即能受眷宠,否则待在后宫无处可去的悲

凉,反而是害了令千金,你又何苦怕她没有夫家而执意送她入宫呢?」

  柳时春摇头,起身走近老友,道:

  「你记不记得三年前皇上登基时,曾钦点了十来名官家千金?皇上临幸了八

名,分别封了从容与昭仪,另有四名皇上看不上眼的,后来也封给了战有役功的将

军为妻为妾;我明白皇上并不会对小女多投注一眼,但……也许可以经由皇上的手

代为嫁出小女,那小弟心愿已足。倘若心愿不能达成……也许皇上会看在老臣薄面

上,遣送小女出宫吧!我记得高大人的千金就是被皇上遣出来的。」而且,再加上

皇上最亲信的康大人美言两句,这并非不能达成的心愿。

  「柳老弟行事向来恭谨,连这事想必也是再三思考出进退之路才来找愚兄的

吧?」康华颐微叹:「这事,说起来皇上也有错。那一句戏言脱口而出,误了令千

金的佳期。」

  「不敢、不敢。是小女太过平庸,比在群芳之中,原本就只会黯然失色,小弟

断然怨不得人的。」

  康华颐扶住他打揖的手,轻道:

  「把令千金的画像送来吧,我会向皇上提一提。」

  几句话,改写了柳二小姐的一生,从此回不了无欲无爱的悠然岁月。

        *        *        *

  柳宅上下,人人都知道柳二小姐是个不会生气的好小姐;她情绪最不佳时,顶

多将自己锁在书院中对一墙又一墙的书又写、又看,以各种文体将四书五经抄了个

一遍。

  能入宫,算是天大的好事吧?就在所有人代为欣喜若狂时,那个即将要被送入

宫、并且其命运可预期遭「冷藏」的柳二小姐,早已一脸冰霜地将自己锁在书院

中,对父儿的殷殷交代不回答半个字。她从不曾这么无礼的,尤其在人前,所以她

的举动吓到了父兄二人。

  「爹,小妹生气了。」柳献宏斯文的面孔有一丝著急,立在书斋外头悄悄与父

亲诉说著。

  柳时春看著紧闭的书斋良久:

  「随她去吧!她应会想通为父是为她好。当年皇上的戏言伤她太深,所以她才

会生气,但,尽管如此,她总不能不嫁人。这是一个机会呀,不求皇上宠幸,而想

藉皇上之手代为作主,让她寻得好夫家。瞧,六月选秀之后,再来就是七月的大考

了,到时全国学子齐聚京师,出类拔萃著大试及第,多得是青年才俊,配上寄悠的

文采也可以了。而且有康大人在一边提醒,皇上心中自是有底,必会代为婚配的;

若不,也会将她送回来,怎么说咱们也没有损失的。」

  「可是一旦进了宫,又被送出来,那妹妹怕是当真嫁不了人了。」

  「再差也不过如此了,我们已没有什么好指望的了。」柳时春又深看了房门良

久,转身走出书院,交代道:「大考快到了,你可也要努力才行。」

  「是的,爹。」柳献宏跟著走出去,留下安静的空间给小妹去思考。

  如果容貌可以交换,他多希望相貌平凡的人是自己,那么妹妹早五、六年前就

可以觅到一个好夫家了。可惜了寄悠的蕙质兰心——

  书斋内踱步的柳寄悠并不是没听见父兄的谈话,也不是看不出父亲的苦心;她

所烦恼的不是进不进宫的事,而是入宫后皇上必会因康大人的提醒而安排她嫁与别

人之事。

  与其嫁人,倒不如入宫当一辈子受冷落的秀女。只不过后宫的争权夺利,很难

有一片清静地供她清修阅读,而且一入后宫深似海,永生封闭在一小方天地,不见

天日,又是多么吓人的事。

  嫁人与入宫,都为她所敬谢不敏。

  她知道自己的思想不容于当今社会,在自我的世界中有这种想法尚可,但步出

了闺阁,便不能不去理会大环境对女人的批判,以及世俗加诸于女人的桎梏,也不

能不去体念父兄的难处。一个超龄未嫁的女儿,对他们面子上而言,也是难堪吧?

何况他们根深柢固地认为女人只有嫁人才会快乐,那么她的未嫁,在他们眼中必是

万般不幸了。

  不是说她对婚姻本身没有任何憧憬,而是她不愿为一个婚姻去改变自己的一

生。也可以说是「懒」吧,她没有太多精神去全心全意服侍一个男人。

  大戴《礼记》本命篇有云,妇有七去:不孝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

多言、窃盗——犯了以上七出之条,丈夫可以毫不客气将这名女子丢出家门;这七

出之条,是多么笼统,又多么轻易就能够定下的罪呀!

  立足点就不公平的婚契,要叫女人如何安心去托付自己?不能生育,休掉!好

淫,休掉!忌妒,休掉!生重病,休掉!抱怨多些,休掉!

  引申得更透彻一些。女人是娶来生子用的,没生下一儿半女,留著何用!喜欢

与丈夫亲近、夜夜翻红浪便是好淫,会亏空丈夫身子,休掉最好,然后再去娶新

妇!丈夫要纳妾,妻子不能反对,反对就是忌妒,休掉最好!更别说生病了,不能

操持家务的女人形同废物,当然要早早休掉,省得赔上一具棺木钱!

  唉……听闻制礼作乐者是周公姬旦先生,是个男人,莫怪礼制之初,事事以男

人便利为先了。后来又加上班昭夫人的《女诫》、长孙皇后的《女则》来警剔女人

守分自律,女人更是大气也难喘一声了。

  这样的愤世嫉俗是很糟糕的吧?柳寄悠坐在竹椅上浅笑。反过来说,男人赚钱

养家、保疆卫土、流血流汗,她们这些女人不事生产,除了生子之外,当真看来没

什么用处哩!如果今天她亦是扶持柳家生计的人,自是可以大声说话,将男人臭骂

了个灰头土脸;可惜她不是,所以种种反判的思想,只能放在心中流转,不能诉诸

于言语了。

  只是……嫁人?她仍是抗拒。

  那个「害」她令人问津的皇上,到底说来也是个「恩人」呢!没想到年轻俊逸

得那般,也算得上英雄年少。即位三年,政治一片清明,以他二十啷当年岁,确是

了不得的成就。

  依她猜测——而她的猜测极少有机会出错——上个月在洛阳见到的那三名男

子,其中有一名必定是当今圣上,而且就是话说得最多的那一个。

  能让禁军统领燕奔大人寸步不离护卫著的人,除了皇上,不作第二人想,更何

况那名「江大人」。就是当今圣上最为信任的太监江喜公公,除了皇上,还会有其

他人担得起吗?

  这两个人除了服侍圣上,是不会服侍别人的。恐怕连皇太后也得不到这么周到

的服侍吧?

  这么俊美的男人,又集天下权势于一身,莫怪会眼高于顶,让天下佳丽依附芳

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他有绝对的资格去坐拥美人、享尽艳福,只是会爱上他的

女人,就势必要含泪过一生呀!

  幸好,她永远不会被看上、永远不会被宠幸,自然,也就不会有机会去领受心

碎的滋味。

  这是幸运。别人永不会理解。

  如果情势由不得她说要与不要,她就只能顺著父兄的意思进宫去蛰伏一阵子

了。何妨?就去吧,总有应对的法子让自己免于嫁人的命运。

  皇宫内院虽是一只金丝樊笼,去逛上一周也不错,开开眼界以长见识。

  古人有云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心情逐渐明朗,她起身打开书斋大门,亮晃晃的日光迎面照来。她对著门外枯

立的两位女婢道:

  「咱们回房休息吧,入宫之前,还有许多书要读哩!翠儿、霞儿,到里头把我

挑好的书搬回我的房间。」

  话完,她轻盈地步回自己的院落,留下面面相觑的俏丫鬟。

  「小姐看来心情不错。」挽翠低语。

  「一定是心中有了想法。」落霞也低声说著。

  「但是小姐仍是不愿嫁人。」

  「所以她一定是想出了不嫁人的好法子。」

  同声一叹,她们进房内搬书去了。哪有人入宫在即不搜购一些饰品、宝物,偏

偏要钻书堆呢?可见她把入宫当成不值重视的小事。

  全天下大概只有小姐会这样了。

  2

  两仪殿,皇帝内朝亲信大臣之地,亦是皇上老爷批阅奏章之地。

  早朝过后,昶昭皇帝找了几位亲王大臣到两仪殿共商七月科举之事,并且一一

批完了各州郡呈上来的政绩奏文,总算办完了大事,才有空闲与他的太傅兼尚书令

大臣康华颐谈论选秀事宜。

  「太傅,昨夜朕已流览过这一百二十名秀女的图像。其中卓绝出色者大有人

在,可为朕的后宫增添不少丽色风光。赵大人的千金更是众色中的上品,才貌兼

俱,实为我朝之奇女子,朕可不能委屈她了,先封她为昭仪吧!除此之外,朕亦钦

点出三十四名佳丽,劳太傅过目。」

  领康华颐至两仪殿的偏厅,那儿正是置放佳丽图像的地方。他给康华颐看的,

正是他欲钦点的草诎,其中加注了决定封予的名衔,从才人,而婕妤,乃至从容,

都是依才貌以及背景的考量所予以加封,皆是将来有机会封上妃座的封诰,在后宫

三品九级中,已是中而上的地位了。

  「皇上此次不实地亲阅吗?」

  「不了。这些闺秀的画像皆出自当代人物画师傅元芳之手,不会有误差。朕尚

须为七月过后南巡做策画,实无须为选秀一事费心神,何况请来一百多名闺秀入

宫,未免劳师动众。」

  康华颐抚著花百胡须,斟酌著要如何启口柳大人的要求。看著三十四名由皇上

钦点的闺秀,皆是京师内有美貌之名的佳丽,想必对那些不具出众容貌的千金,看

也不看一眼吧!

  发现了他的迟疑,昶昭皇帝——龙天运微一打量,便笑道:

  「太傅,有话直说无妨。」

  「皇上,微臣亦呈上柳大人的三千金画像,不知皇上过目了吗?」

  龙天运浓眉扬了下,恍然道:

  「你是故意的!那柳家千金,已超龄了吧?太傅何以又呈上她的画像?」

  「皇上——」康华颐深深一揖:「那柳二小姐至今二十高龄,却仍婚配不到婆

家,可以说是拜皇上戏言所赐。若臣斗胆直言,还望皇上谅解。」

  「朕的戏言?不会吧!太傅,倘若她有傲人美貌,即使朕有什么戏言,也阻碍

不了她觅婆家不是吗?」

  龙天运没有动气,接过贴身太监江喜递过来的桂花莲子汤,啜了几口,又交回

江喜手上。年轻俊颜上充满了兴味,在不办公事时,他的闲适自在,别有风流洒脱

的不羁气息,私底下的君主架子并不大,尤其在教授他十五年知识的顾命大臣面

前,更保持著对年长者的敬意。

  康华颐直起身躯,看圣上情绪颇佳,也就直言了。

  「就是因为柳二小姐没有傲人美貌,才担不起皇上的戏言呀!六年前皇上选太

子妃时,就是笑了柳家干金貌丑,致使如今年已二十的柳二小姐无人闻问。日前,

柳大人上门来乞求老臣一件事——」他顿了一顿,察言观色。

  龙天运起身走到画轴前,江喜早已探知圣意,抽出写有「柳侍郎之次女柳寄

悠」之字体的卷轴,摊开呈现在君主面前。

  「说。」他不甚在意地打量画中平凡得看不出特色的女子,催促身后康华颐继

续说下去。

  康华颐揖身道:

  「他乞求老臣代为求皇上让柳二小姐进宫。当然不敢奢求会受到皇上的垂幸,

只希望有合适的人才时,能经由皇上之手代为许配出去。」

  「想必柳大人打的,是七月大考那批举人的主意了?倘若今年中举的学子皆是

青年才俊,朕又哪会钦赐平凡女子为妻?那对士子们不公平吧?」他微一抬手,让

江喜收起画轴。

  「皇上,这柳二千金之文采不下赵侍中之女呀!」

  「哦!为何京师之内不曾听闻?」

  这会儿龙天运有丝兴趣了。想起上个月洛阳之行,遇到两名柳宅婢女皆有文

采,那么柳家千金也应是有些墨水的。只是未曾见过柳家千金有文章诗词流传出

来,反倒是赵侍中的千金赵吟榕小姐有不少脍炙人口的文章传出来,成就了才貌绝

佳的美名。

  「一来是因为柳大人行事较为低调守分,从不曾刻意去宣扬自身特色,对名利

淡泊视之。所以极少,甚至可以说是不曾拿家眷文章出来任人品评;再者,柳二千

金并不受士A但兄弟你既然觉得她尚有

可取之处,应该不介意才是吧?」

  龙天淖再三摇头。看来要撮合兄长与寄悠的好事是不可能了,皇兄根本是巴不

得早日脱手。

  也好,以皇兄重视相貌高于一切的性情而言,即使临幸了她,也不会受注目太

久,这样一来,反而害了她。

  「臣弟并不认为她平凡,只是不忍让她居小,如果皇兄同意,请容臣弟在皇兄

南巡期间,代柳小姐觅适婚男子。」

  好呀,怎么不好?有人愿代为处理,他也省得为这种芝麻小事操心。

  「那就交给你去做了,希望朕南巡回来时,后宫妃册中已少了柳千金这一号人

物。」

  「臣遵旨。」

        *        *        *

  女人偶尔使点性子,会撩拨男人的呵疼之心,但过与不及都会弄巧成拙,尤其

如果她面对的是一个皇帝。连杨贵妃都曾惹怒唐玄宗被驱逐过好几次,那么,天下

又有哪一个女人敢狂言说她的君主宠溺她到万般包容的?

  没有,是吧?

  所以在南巡之前,偏又无事可做之时,龙天运懒得听张德妃与赵吟榕之间的是

非与争宠而做的小手段;通常妃妾太过分时,冷落一下是有必要的,让她们明白

  一旦皇帝不再恩幸时,再多的手段都只有沦落冷宫的下场,记住她们入宫的责

任是愉悦他这个君主。

  想到冷宫……不禁就想到勤织院那个柳家千金,一时之间,三弟的推崇、太传

的赞扬,都兴上他无事可做的心头。于是,他决定去会一会那个平凡的佳人。昨日

天淖进宫时告知他已找到一名才识不错的士子,亦是举人之一,吏部考核过后,即

将发派到江苏当刺史,目前二十五岁,未娶妻,重贤、重才,不重色,而且在天淖

游说下,已渐渐仰慕上柳家千金,也许再过半个月,勤织院就可以空出来了。

  反正今儿个有空,昶昭皇帝一身常服晃到皇城的南边,没让江喜通报,又叫随

侍太监留在外头,迳自走了进去

  勤织院在一个多月的打理下,已不若当初的荒芜,有花、有秋千、有乾净的草

地,并且有丝竹声与笑声。

  柳寄悠弹完数曲乐音之后,伸了下腰,午后时刻,热风拂来的确有催人入眠的

功效,她那两个丫鬟早被周公召唤去了,但她向来少眠,趁著阳光正好,她得以多

看几本书;三王爷常常带来一大堆少见的书籍,足够她去消磨掉平日的无聊了。

  进宫一个多月以来,较为可喜的收获是,她成功地得到那些冷宫女子的接受,

也教授她们一些绘画技巧与念书、识字。

  她一向认为只要有知识得以吸收,任何情况下的人生都是丰盈的。与其坐困愁

城天天哀悼自己的失宠境地,等待老天收回性命,还不如找些事做,然后豁然开朗

明了自己犯不著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哀愁未来的每一天。所以她努力让她们注

意力转移,并且有事可做,那么一来,她自己本身也不会在这皇宫内备感无聊。

  柳寄悠手上捧著书,原本看得入迷,却在一种受窥视的感觉中回神,抬起头直

直望向眼光的方向——

  站在琴桌旁的。不正是当今皇上吗?

  她愣了一下,挪开身上的草屑,起身拜见道:

  「柳寄悠拜见皇上。」

  「为什么不叫「臣妾」?」龙天运又走近了几步,感觉到这平凡女子也许不若

他一直认为到毫无特色,尤其她的五官并没有太大的缺失可挑剔。而认定她平凡无

奇后,再次一看,又觉得尚称清秀。

  柳寄悠低著头:

  「奴家平凡,不敢妄称「臣妾」。」

  「平身吧!」他抬手。

  「谢皇上。」

  龙天运深思地打量眼前半垂脸蛋的女子。有什么地方是不同呢?他的妃妾,哪

一个见了他不是欣喜若狂,就是害怕不已,对他这君主怀著对天神一般的敬畏,但

这女孩的心情与面貌是平和且恭谨的;她不怕他!

  这就有点味儿了。

  瞄到桌上的琴,他道:

  「弹一首「太平调」给朕欣赏如何?」

  这不是问句,而是命令,只是客气一些。

  柳寄悠轻道:

  「请容奴家献丑。」

  其实哪有她不「献丑」的馀地呢?她心下淡淡一笑。

  太平调曲在铮铮流律中逸出琴弦,平凡的琴因弹琴人的艺高而有绝俗之音,铮

铮□□地流泄在夏日午后的勤织院,清脆抑扬地奏出升平乐曲,庆著太平世间的欢

畅——终至最后一抹音色,皆令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出乎龙天运自己所料,他竟拍了手,为这样卓越的琴艺心动不已,这是以往从

未有过的事情。

  「相当好。」但是,这女子值得他的破例。

  柳寄悠显然不明白被一个君王拍手叫好是天大的荣幸,因为她只是含笑恭立一

旁,并没有跪著哭笑「谢主隆恩」,但龙天运好心情地不予计较。

  「再让朕看看你这才女的才华吧!」他显然意犹未尽。

  比起赵昭仪绝妙但冰冷的琴艺,这柳寄悠绝对更胜一筹。她的琴音有温暖的感

觉,并且温和淡雅不夹一丝尖锐,是真正的悦耳宜人。也许与长相有关吧!平凡的

女子向来没有高傲的本钱,所以她只能温和,不是吗?

  「奴家并无其它可示人的才华,请皇上恕罪。」她接著问:「不知皇上来此有

何指示?」

  「朕不能来吗?」他问著,不怒而威。

  柳寄悠眉眼轻抬,看了他一眼,又忙低头。圣颜不能瞻仰,她不该放肆!

  「不敢。只是皇上日理万机,平日稍得空闲,不应浪费在这儿,掖庭宫那儿多

得是貌美佳人。」

  他以摺扇托起她下巴:

  「你亦是朕的佳人,何能例外?」禁不住想仔细看她,她愈是躲,他硬是要

看,即使早已明白她的平凡。

  从没有一个女人会放弃对他卖弄风情,并且各有方式,她的表现倒是大不相

同,所以才会让他在此刻逗这个逾龄未嫁的老女人,平凡女人居然会引起他的注

意?倒也新鲜?他挺自得其乐。

  「皇上,奴家没有条件称佳人,亦不能让圣上宠幸,那只会污了皇上的……」

她紧张的挣扎很快地被他以另一手搂住腰而噎住话尾。

  「你不知道,只要朕想要的女人,就可以成为朕所有吗?」她的触感还不错。

  她力持镇定:

  「人人都说皇上是个明君。」

  「如何?」他兴味问著。

  「所以不会有戏言,也不会食言。」

  「如果朕碰了你就是昏君?」他俊朗的面孔沉了下去,威严而来怒;没有人敢

如此对他!

  「那就要看皇上的一念之间了。」她不惧地回应,面孔回复平和,没有刚才的

慌乱。

  他问:

  「你不怕朕一怒之下杀光你家人吗?」

  「如果皇上是昏君,那我无话可说,但我知道,您是个有为的君主,不是

吗?」

  对望了许久,他忽然轻笑了,放开她道:

  「相当聪慧,你的话困住朕了,为了「明君」之名,朕说什么也动不得你。」

  「谢皇上开恩。」她退开三大步,又垂下了头。

  「罢了、罢了!今日暂且放过你的不逊,下次别再犯了,明白吗?」不须与女

人计较,他告诫后也就不放心上了。

  「奴家谨记于心。」

  笑了一笑,环视有花、有草的庭院,龙天运决定去掖庭宫走一走。她们那些美

人虽无才,但美丽悦目。何须介怀于平凡女子的拒绝呢?

  于是他没逗留多久就离开了。

  柳寄悠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她知道对一国之君必须千依百顺,倘若轻易顶嘴,

下一刻怕就脑袋落地了。只是,为什么她敢回嘴呢?为什么竟敢抵抗呢?

  也许……她在赌他「明君」成分有多少吧?他这个少年皇帝,是个度量能容的

君主,年纪轻轻实属难得,这是金壁皇朝的福气;年轻一辈中少见的定力自持,他

身上能见到,更是难得呀……

  只是在女色上而言,他也未免太……不挑了吧?

  轻抚自己平凡的容貌,她不可思议地边笑边摇头

        *        *        *

  转眼间,夏天已隐去纵迹,褪去炎炙天候,秋老虎稍见威力,但西风拂来凉

意,倒也不复见那股子闷人的狂热之意。

  柳寄悠轻摇织罗扇,看著墙边五株桂树已结了花苞,秋意将近的风味浓厚,即

使夏已末,天气仍然燠热,坐在庙前乘凉。想像深秋的模样,心下倒也平和许多。

几乎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听著三王爷龙天淖的兴致勃勃。

  他们之间迅速成为朋友,重要的因素是「辩」。

  辩文章、辩词诗歌赋、辩禅、辩种种看法。

  很难想像一介英武的将领,在军术战策精通外,亦也有辩才上的钻研,并且兴

致不减。

  或许他那美丽贤慧的妻当真是不能与他有这方面的配合,致使他们夫妻之情有

礼而不逾矩,没有到倾心狂恋的地步。也许王妃会安于这种「正常」的状况,但三

王爷并不,他相当喜爱机伶巧言能辩的女子胜过无知且顺从的女子。

  想来,当为人妻挺累,永远满足不了男人源源不绝的希望。

  「寄悠,你至少看一下未来夫婿的画像吧!」他努力拉回柳寄悠的注意力。

  「我说过,我并不认为嫁为人妻是女人必经的路,好不容易挨到乏人问津的地

步,您少给我找麻烦。」她柔声说著粗鲁话,奇异地协调。对于三王爷,她已不须

戒慎怕失礼;他们之间是没有身分、性别之分的朋友。

  「并不是说一定要有个丈夫,而是你一定要尝一尝感情。如果你终生错过,那

将会是遗憾。」

  「被剥夺这种清闲日子才会令我遗憾。」她瞄了他一眼:「我说三王爷,孔老

夫子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知阁下是否错过这条教诲?」

  龙天淖笑道:

  「放心,我选的是一个才德高尚的男子,他叫高远浚,二十五岁,前景看好,

家世足以与你匹配,无妻无妄,是个爱书成痴的人。」他忙将画像高举在柳寄悠面

前。

  她不甚专心地扫了一眼,长相不错,但烙印不进她无波无绪的心。说到婚事,

那真是抱歉了,就是皇帝老子想娶她,她也敬谢不敏;当然——现今的皇上也不会

看她上眼就是了。

  以女人的虚荣心而言,她不能否认在年少时曾为自己的容貌感到失望,但知识

与岁月带来豁达圆熟的思想,她日渐明白,平凡有时亦是福气,端看由什么角度去

想了;也许,一旦容貌无法成为锺情的理由后,才能轻易看出感情的真实度有多

少。

  她相信,真正会爱上她、心仪她的男人,就必是真情真意了。因为少了外貌蛊

惑出的意乱神迷,一切都简单得多。

  但,这种人,就像凤毛麟角一般的罕见。在十二岁那年,她已认清这必然的事

实,因此未曾企盼过。能超然看待人间情事之后,一切种种,就云淡风清,不足以

介怀了。她是这么喜爱这种悠然自得的日子,又怎会允许一切幡然改观呢?

  「怎么样?不错吧?」龙天淖迫不及待地邀功。

  「三王爷挑的人怎能不好?只是小女子无心婚事,您就别忙了吧!」

  「嘿!难不成你想在部v挽翠低语,又不明白道:「皇上几

时来的,咱们怎么都不知道呢?还有,皇上几时注意咱们小姐的?」

  落霞揉著额角:

  「看来,是皇上强要了小姐,所以我们不能说受临幸是小姐的幸运。要知道,

人家眼中的那一套,并不是小姐所会看中的。」

  「可是,皇上宠幸小姐,那小姐日后就翻身了——」

  「看著冷宫那些女人吧!哪一个没被临幸过,挽翠?咱们小姐又有多少手段与

人竞争后位?只要当不了皇后,一切都是假的。」

  挽翠忧心道:

  「那怎么办?小姐的清白——」

  「咱们还是早日让三王爷安排出宫吧!小姐并不喜欢让皇上……接近,管它清

不清白,反正咱们早有出家的念头了,又不是要出宫去嫁人。」

  「我去找些药草来给小姐洗药澡吧,她会舒服一点。真不明白皇上在想什么,

美人那么多,偏又要来招惹咱们小姐。」

  外头的丫鬟们在说些什么,柳寄悠并没有注意,双手轻揉著□□的肌肉,尽量

让自己放松,什么也不想,直到揉到足踝。碰触到那金龙链,她才顿住,无法不去

想起昨夜——

  当一切结束后,他原穿戴好衣物,应该走了,而她也让疼痛折腾得昏昏欲睡,

但他却是坐在床沿,将一清凉的东西套在她足踝,为她盖好被单时,他似乎又说了

些什么话。她没听进去,只有最后一句敲入了她心湖。不断地震荡——

  你是我的人。

  什么意思呢?「我的人」?而不是「朕的女人」?

  自秦始皇嬴政以「朕」为天子自称辞之后,这个自创字,便成为帝王的专用,

无从分割起。

  「朕」的女人,代表后妃为其所有。

  「我」的女人,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占有用辞。

  他的用意是什么呢?而自己又为何耿耿于怀?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得到

了他要的东西,再来几次都嫌乏味。况且,她不仅没有娇声呢语地曲意承欢,反而

任泪如断线珍珠般的垂落难抑,任何男人看了,只会倒足胃口。

  她该庆幸,他不会再来了。与其保有处子身,引他想占有尝鲜,还不如拾弃向

来为女人所重视的第二生命,以换取怡然清闲的生活。

  她不会再为此伤神了,绝不。

  疼痛会消失,记忆也会遗忘,岁月的流转向来不留情分,一切皆会淡淡褪颜

色,再也不能自怜太久。

  将外头的丫头唤了进来,她准备吃完早膳立即过去冷宫。

        *        *        *

  「皇上,您昨儿的事,应交代敬事房的女史记上一笔——」江喜伺候著君王更

衣与早膳。

  下了早朝,等会还要在两仪殿北书院接见诸位大臣,也只有趁此空档,江喜才

有机会提起这种事;身为当今圣上的贴身太监,没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皇上

可以随时撤去所有随从,却不能撤开江喜于五里之外,一如外出或早朝时燕奔大人

的职责一般,一内一外,皆以皇上的安危为首要工作。当然这种人,除了必要的忠

心不二之外,也必须心思缜密,且深谙守口如瓶,言其所愚以对一如所有寻常男子。

  今日他若不是一名君主,怕是她连虚应也不会有吧?

  抱她入怀是这么迷人的温暖自在,超越于肉欲之外,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安心感

受。

  很奇怪是不?裸袒以对的男女,居然在纯感官的悸动之外有了不同的意义,那

种更接近隽永的感觉。深刻在心中摆荡……那会是……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放不开她了。这个女人要命地惹他专注,甚至无理地教他想命

令她只看他、只想他,其它都不许去做、去想。

  像中邪!对了,就像中邪那般。不可思议地将目光胶著在她平凡面孔上,久

了,他惊诧地发现,这张聪颖的面孔饶是平凡,却也是独一无二的。

  他是帝王、他是天下的主宰,所以他要她,她就得留下,这是他辛苦治理天下

应得的奖赏,再也不会让她走开了。放纵自己的蛮横,他也要霸道到底。

  即使她一辈子不爱他!

  「皇上,您让我喘不过气了。」他突然加重的手劲让她不适,忍不住低声叫

著。

  「朕要封你为妃。」他搂她一同坐起来,将她圈在双手的空间中,意料地看到

她愕然的惨白容颜,虽是早已料到,但随之跌宕的心情仍然克制不了持平的原样。

  柳寄悠下意识想挣开他的箝制,但她的力道终究不如他,反而让他趁机又拥紧

到体肤相亲的地步。

  「皇上……皇上……您不能……我只是个才人,无妊又无功,没有封妃的资

格。何况,我从来就不是您钦点的妃妾,这是康大人安排的权宜之计,皇上,您明

白的!」

  「朕不明白!」他理直气壮地耍赖:「朕只明白在临幸过后,你已没资格要求

出宫;更甚者,如天淖那小子所计量,带你去北方,找个男人嫁了!你不明白皇帝

的女人不容第二个男人觊觎的吗?」

  「我不会嫁人!我从来就不曾想过要与男人共度一生——」她轻声解释,怕他

一意孤行的念头更坚定。如果她不能在这一个月中趁著日夜相处的机会动摇他的想

法,怕是日后真的必须老死在宫中了。

  但他没有被说服:

  「是啊,你想出家为尼!」

  她摇头:

  「世间容不得独居不嫁的女人,只有出家得以光明正大地存活在蜚短流长之

外,但,进了皇宫一遭,就不必担心了,没有人敢动您的女人,所以我就是不出

家,也不怕遭人打扰指点了。皇上……我以命发誓,我不会再委身于任何男人,世

间……眼光奇特如您者,并不多见。」如果他只想宣占她的身体主权,那还不好办

吗?这辈子她是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了。

  龙天运横了心,不管她容易折服人的口才,硬是不肯软下心肠思及让她出宫的

情景。

  「朕并不打算过著日后再也见不到你的生活,而你,居然一再地排斥朕为你安

排的种种事宜!皇宫是牢笼吗?让你无时无刻地想逃?」赐封妃位,已是后宫众妾

中最至高无上的尊荣,而她居然连眼也不眨,不去好生计量当妃子可以得到的好

处,反而视若蛇蝎地嫌恶著。

  她愈排斥,他愈动怒!

  他龙天运是长得像恶鬼?还是生就是一名暴君?他既年轻又力壮,治国虽不敢

称明君,但向来秉持公正无私的心去用人、去善待人民如子女;纯粹以男人、女人

的眼光来看,他亦是人中龙凤,何故她竟是抵死不从?

  「您要的,是伸手一招立即随侍在旁的女子,容不得例外是吗?」她咬著泛白

的唇瓣,心中颤抖计量著如何应对。

  「只要是朕的女人,便例外不得。」

  「皇上,您只是在争一口气而已,何苦绊住我的一生呢?尤其可预期回宫后,

美女如云,您是没空再睬我的。不要轻易去决定,尤其床第之间更是。」

  然而,说好说歹,也说服不了他的决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当男人执意蛮横

时,千匹骏马也拖不动他去改变念头?

  所以气怒难平的龙天运在这样的境地下,面对乞求的娇颜,只有再度将她压回

床榻,抵死缠绵。至少在她失魂的呻吟中,他可以确定他有过征服她的时候;多可

悲,只是「至少」而已。

  该死!他要她!即使是死亡,也容不得她逃开。

        *        *        *

  从龙天运有过第一个女人之后,虽然尝遍各色胭脂,亦嗜好以风流之事作为严

肃公事外的调剂,但他并不会让自己的龙种轻易播给女人受孕,以至于今日他只有

一儿两女,并且除了正宫已亡故的刘皇后生下的皇子外,另两名都来自张德妃的肚

子所出;也就是说,他不会让正宫以外的女人受孕,即使是目前圣眷正隆的赵吟

榕,每次宠幸前后,都要交由敬事房去督其喝防孕药汁。而以前常跑在外面游逛山

水,不能叫别的女子喝药汁,但男性本身亦有药可吃,因此他可以肯定不会有自己

的种流落在外却完全不知的事发生。

  这次,理所当然,江喜一再嘱咐要他给柳寄悠喝药汁,但打一开始,他便不曾

应允过。初次那回他不以为意。是认定她应不会受孕,可是日后一回又一回,他亦

没有;也许,他是存心要在她体内播下龙种的。

  他——竟然是以雀跃的心去期待。

  为什么不呢?她本质上是这般聪慧敏捷,天性平和优雅,气质清净得令人舒

适,让人乐于接近——比较在才学上头,那位赵昭仪自是不差,但恃才而傲物,目

高于顶,就略显令人不自在,更休说乐于接近攀谈了。

  是了,这就是柳寄悠最傲人的本事。至少,她牢牢系住了龙天运的心与目光,

痴痴跟随,随著时间愈久,不见冷却,反见浓烈。

  这是柳寄悠始料未及的事,亦是一种悲哀。

  女人一旦有了孩儿,心就会安定下来,不再作其它妄想了吧?何况,这样的母

亲所育下的孩子,绝对是人间龙凤的了,倘若资质上佳,拔擢为东宫太子亦是未来

万民之福。目前他唯一的儿子看来敦厚善良,但聪颖伶俐上而言,是令人忧心的。

三国时代的刘禅不善良吗?但他亦是个亡国君。以一个帝王而言,善良而无魄力,

敦厚却看不出人才、庸才之别,都是足以亡国的致命伤。数十年后,他要交出帝

位,是要青出于蓝才行呀!不为千秋万代——正史上从没有这种神话,只为了在他

尚能看见之时,百姓都确保有衣暖食丰的太平日可过便成了。

  所以他需要一个更出色的儿子,而未来的君主,也许正在她的肚子中成长……

  满满充盈感胀了满心胸,龙天运平熄了一切积郁的怒火,在今日清晨起身,便

是一身的神清气爽,比起苍白且憔悴的柳寄悠,那可真是天壤之别了;她休想逃开

他身边,有了皇子之后,她再也不会有机会出宫,她再过不久就会明白这个事实。

  「今日叶庄主约了一批江湖人士举办「饮酒试剑」大会,朕正好可以看个分明

什么叫高手,你一同去看。」

  她为他更衣,眨著□疲的眼,眼下的青眼窝可看出明显的睡眠不足,根本没听

分明他说了什么,反倒是为他更衣扣扣子时一头靠在他胸膛上打起盹来。

  龙天运发现了,及时圈住她下滑的身子,怜惜她笑了起来;看来昨夜的索求无

度是累坏她了。

  「好吧!朕留下你休息,让你安心沉睡一晌午,午膳来看你是否精神好些再

去。」

  她迷迷糊糊地在他怀中点头,任他抱回床榻安睡。他轻吻了下,和好剩下的衣

扣,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向来不重睡眠的她,即使疲累也不会放任自己去沉睡太多光阴,过了一个时

辰,她整个人的精神已恢复了八成。浴房放置了微温的热水,她让自己好好沐浴打

理了一番,顺便回想昨夜到今晨的事。

  情况是愈来愈难由她来推想控制了,主要是她那圣上明君出尔反尔,原本愿意

如她所愿地放她出宫,但怎会在愈相处之后,益加想留下她?其实一开始情况便已

显示出不对劲,只是她以为像她这样姿色的女人,根本不必担心有意料外的事会发

生,皇上在好胜心、好奇心一过之后,便会对她感到索然无味。但倘若她再在那么

以为,就天真得过分;也许,如果她能学著无时不刻去痴迷,那么她独身的希望还

可以早些日去完成。只是呀只是,她连「学著」都不必了,对皇上早已倾心,却无

法有太过狂放的热情去呈现,那么,怎么学呢?

  她的心仪方式,亦是平和而悠淡地去付出、去品味,不知怎生叫惊涛骇浪,却

教她那好胜心强的帝王当成刻意的无心、无感。多好笑,事情就是这般发展下来

了,而他要她。

  她会有孩子吗?

  更好衣裳,双手平放腹部,柳寄悠不自禁地想著;太频繁的临幸,让她不能不

去想必然会酿造出来的结果。

  愁眉锁上心头,她只能命令自己不要去想那么远。她已二十岁了,超过了婚龄

虽不代表不会受孕,但总不至于如那些年轻少女那般轻易有妊吧?

  当然,这只是自我安慰,因为她不知道她还能由哪方面理性的看法去衡量这件

事的乐观点。没了,她一点把握也没有了,真是糟糕。

  毕竟,她是太轻忽她那皇上异于常人的心性了。原本她以为事情都是可以推想

的,但……唉!

  外边的门板被敲了两声,柳寄悠才猛然记起今日叶夫人会来找她,看看时辰,

她晏起了好一段时间,想必教她等久了吧!

  连忙束好发髻,半跑了出去开门。

  「对不起,我睡晚了。」

  门外的柯醉雪包容地微笑,依然双手抱著孩子,不过手臂上放著几本书。

  「不好意思,刚才我去书房找来几本字帖,与一本《三字经》。以前我记得娘

家的兄长都是由这些开始学字的,是吗?」

  「一般而言,是的。来,进来坐。」

  「你还没用早膳吧?」柯醉雪看到桌上摆了几盘食物,都凉了。「我叫下人们

再端去热过——」

  「不必了,才刚起来,没胃口的。」柳寄悠将餐点端到一边的架子上。

  「听丫头们说,你们夫妻明日就要走了。」柯醉雪低声问著,语气中有浓浓的

失落。

  「是的,江陵那边有事必须去。」

  「那么,我又只能跟孩儿说话了。」

  柳寄悠代她抱过孩儿,放在一边的床榻上:

  「我相信叶庄主并不是保守之人,你大可多出门去走一走,与亲友们多来住。

否则闷窒在卧房只会使心情更沉重。」

  她低首:

  「我没有二房的俐落手腕,可以与任何人都成为朋友。我不习惯面对外人,自

小就这样,三年前要不是他与朋友到我娘家作客,在后花园见到了我,那么我是没

机会在出嫁前看到外边的人的;那时,他可是花了好多心思让我不再怕他,进而倾

心不已。而你身上有一种详和的气质,让人觉得很亲切,接近了你绝不会受到伤

害;你眼中流露的快乐与聪明,在在地令人向往,尤其我能安心地明白,你不会用

你的聪明去让人感到自惭形秽。有很多聪明的人常常会让不如他的人感到自己是笨

蛋,什么都不如人,他们并不是存心,只是天生的气质就是有那种让人退却的感

受。」

  认识三王爷时,似乎也是这么听他说的,柳寄悠可从来不知道,自己长得平凡

反而会成为他人乐于亲近的原因。当然。从小到大,家中老小都疼她,佣人们见到

了她也不会紧张、不自在,反而有问题就找她解惑,也通常很快乐满意地离去,但

那是亲近过她、与她共同生活过的人,不曾认识她的人反而嘲笑她。「丑」名天下

知,完全拜她那圣上所赐,致使她没人可嫁,不过她从没介意过,只知道自己有自

己快乐悠闲的生活步子去踩完上天赐与的一生。

  她庆幸自己有足够的智慧去让自己快乐。

  但,她可从来没想过她的快乐会吸引他人的接近。是这样吗?她并不是太热情

的人,不会主动去与人攀谈结交,唯一一次就是有心怜那些冷宫女子的无助无依,

才去做一些事,其它就没有了,顶多是别人靠过来时,她会含笑以对,倘若看到了

那人眼中有什么茫然,加以提醒一下而已,没有太过多事地去插手别人什么事;她

只能做到让与她谈话的人感到愉悦、宽心、不必设防,再多就没有了。通常她只给

忠告,但不出意见,不妄自插手别人的事,不主导别人的观点,其实算起来颇独善

自身,这样反而令人安心吗?或者没有明媚迫人的长相亦是一种助力?

  大概也称得上吧!

  而,眼前的叶夫人,也不过是想找个安心的对象倾吐心事而已,并且想为自己

找些事做,可惜时间太匆促,明日她就要与皇上起程了,她能帮的,相当有限。

  「来吧!咱们先练字,待会我教你画图,那比学字好玩许多。」

  一整个早晨,柳寄悠便在字墨中度过,没空再去深想自己与皇上未来的事情,

也——不愿去想。

  可以肯定的,是她独身游天下的心愿会落空。那个人不会允的,除非他决定要

厌倦她,彻彻底底地厌倦后,若不是打入冷宫,就会——自由了。

  8

  龙天运中午并没有回山庄,反而是到了下午结束第一天的试剑大会时才与燕奔

等人回来,并且多了一位江湖第一美女来作客。

  那位大美女叫衣环铃,是江湖豪杰竞相呵护追逐的玉人儿,父母皆是颇富盛名

的大侠士,今儿个上山时被几名不长眼的小贼调戏,幸而叶放歌一行人路过,救了

佳人,之后,佳人理所当然地跟著他们一块走了,并且很明显的,佳人心仪的正是

贵气出凡、英俊潇洒的龙天运。

  一般的江湖少女,倘若心仪的不是武林第一高手豪杰,便会是不见江湖浑味的

世家俊公子。不必太精明也可以料想,龙天运那样的威仪气度必定出自上流巨富世

家,更上层楼,连王孙贵族的身分也有可能,何况放眼望去,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具

出色仪表的人了,要女人们不心仪他,比叫女人不要爱美更困难。

  先前早已有一群叶家女眷的纠缠,如今又跟回一名大美人,其女人间战况之激

烈可见一斑。

  美人谁能不爱看,龙天运一照面便被震慑了好一晌,尤其他这个风流皇帝总会

对不同气质的美人动心。说得好转点是懂得欣赏各类美人的优点,至于难听一些就

叫生冷不忌了;凡是美人一切好办,不过可得幸名妃妾,其他每个「美人儿」都只是没

印象的代称,还须公公们一再提醒,才会勉强记起曾临幸过这么一名女子。

  所以,柳寄悠压根儿不曾幻想过她还会有被「想起」,然后召回长安的一天,

因此她把嘉宾居布置得很用心,住上个三、五年也有可能。

  如果三、五年后,皇帝再也彻底记不起她这个人,她还可以请燕虹代为觅屋,

通知她父亲来歧州购地,好搬去休生养息;既然皇帝爷有令不得出歧州,那她也乐

得天高皇帝远的日子。

  在证明自己没有身孕之后,她心中更有这层笃定。不是她不爱孩子,而是一旦

孩子的血统中有来自父系的帝王血液,就难免要在派系林立、阴险诡谲的皇宫中战

斗求生存,为了权与利,成者为王,败者则亡。

  人生于世,大可不必过得这般辛苦,所以她肚子内没有龙种,是上天的恩德。

  但是关于爱情呀,她的心又哪里回得了纯净一如当初呢?沾了尘世情怀,就一

辈子飘飘忽忽了,为著失落的一颗心叹息哀鸣。

  怎么也忘不掉他临走前狂吼的那抹绝望,来自挫败于征服不了她的心。

  他真是高估她呀,除了学不会痴心该有的行为外,她的一颗芳心不早也成了他

众多挂系于身的一颗了吗?可惜他不懂。

  这种细致的感情,他不能领会也罢。反正若有珍惜,也不会有太多的关注,她

就别产生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了吧。

  「寄悠,我要上戏园子看戏,你也一道去好吗?」近来日渐宽心的柯醉雪踏入

嘉宾居,扬著泛红的笑脸问著。

  「今日有什么剧码?」

  「木兰从军。」这故事她从寄悠口中听过一次,印象深刻不已,听下人说正在

上戏,她涌起前所未有的渴望想要去看。

  「小娃儿睡了?」

  「嗯,而且有奶娘在,我现在已不必日夜抱著不放了。要不要去?」

  「好呀,等我一会,我换件衣裳。」她转身回屋内更衣;住在这儿,对叶夫人

有所帮助是最令人开心的事。

  「小姐,要出门呀?」落霞在一旁服侍。

  「你们也一同去看戏如何?」

  「皇上不会乐见柳姑娘如此抛头露面。」燕虹尽职地提醒。她从不隐藏自己的

工作是来约束兼监视柳寄悠,因此每次睁一只眼、闭一只时都会提一下,然后顺便

跟出去。

  「你不会以为皇上还记得我这个人吧?」柳寄悠束好腰带,好笑地回答。

  燕虹点头:

  「要忘掉你很难,除非从不曾发现过你的美好。」

  是吗?美好?在哪?

  「多谢盛赞,咱们可以出发了吧?众女子们!」

  柳寄悠由著丫鬟们拥著出门,含笑的眼睫下,是一种微微自嘲的落寞。

  他会不会记得她?她不知道,但要从心中根除那个曾经强行占领她一切的男子

的记忆,却是要努力好久好久。

  唉,所以她早知道感情是沾不得的呀!瞧,眼下不就遭报了,再也寻不回全然

愉悦潇洒的自在心。

  他——不会再想到她这么一个忤逆他的女人了吧?然后,由著她在歧州终老一

生。

  该满意的,歧州风光景致尚称宜人,她早已打算这么过的,所以,她必须再寻

回自己的心,面对自己另一个起点的人生。

  情呀!爱呵!终究会在岁月的流转中,灰——飞——烟——灭!然后,一切都

不再是称得上重要的事了。

  就从他遗忘了她开始。

        *        *        *

  一个月前,北丹国献来十名美人进贡,加上一千张皮裘、一百匹良驹,作为三

个月而被允许入关通商的感激。因为打十年前争战之后,野心勃勃的前任国君便不

断地侵犯边关,让金壁皇朝不胜其扰,五年前三王爷龙天淖彻底率大军攻打入北丹

国内,杀死了国王,却没有灭其国收为己有,反而退回大军,一切任其好自为之;

经过五年的整顿,北丹国新任国君不但不再侵犯滋事,反而有心派青年学子来中原

学汉文、礼制,并且央求通商。

  龙天运自是应允了,多一个盟友,少一名敌邦,何乐而不为?

  而,十名大美人除了赏赐功臣之外,他自己留下了两名,也就是这两名充满异

国风情的边塞佳丽让龙天运南巡回来后好生欣喜了一阵子。

  在国事之外的空馀时间,这两名佳丽将他服侍得开怀不已,几乎没多馀的闲暇

去想其它事情;当然,也包括了那名令他生平唯一挫败万分的女子。刻意地,他相

信自己没有必要去想她。

  著魔似的沉迷会在时光流转中渐渐清醒,他认为自己已有足够的清醒去对当初

的著迷嗤之以鼻;不过是一名平凡女子而已,不是吗?

  但那偶尔袭上心的愁怅,因何而来?

  当他与臣属同欢时,在欢笑的片刻停歇中,他会隐隐感到失落。他还有什么不

满足的呢?当他为著全国各地传来秋收丰盛、百姓安乐的消息而谢天祭祀时,为何

他会希望跪拜在一边的,还会有一个他想见的人儿,让万般虔诚的心陷了一角阴

暗?

  而此刻,美人正在为他□著秋凉,递来香茗,让他沉醉温柔乡,他想起的,却

是淡雅悠然的面孔、妙语如珠的那一个。

  是真的不想她,只是会不由得两相比较。

  当真是不想她的,只是懊悔曾以为自己真的能放下他要的那一个。

  他是皇帝,他可以要尽天下他想要的女人!

  即使——她不爱他!

  如果当初的遗离是气愤于她的不交心,那么,他可以退而求其次;他可以不要

她的心,但他依然要她的人。

  他可以不临幸她,但摆脱不了见不到她的怅然。

  他不要这种蚀人心的怅然,他要她。

  重承诺是一个国君必遵守的特质,他这一辈子不曾有过出尔反尔的例子,但为

了一名平凡女子,他反反覆覆地由著情绪主导自己的旨意,一再一再地做著这样的

事。那个女子呀,必须负上所有责任。

  因为占不了上风,掌控不了情况,所以他对她有过多次拂袖而去,气急败坏。

  但她不怕,她眼中充满了想笑而不敢笑的自制。

  如果身为一名国君也威吓不了一个小女子,那他还能逞什么威风让她害怕、顺

服?暴力吗?那是身为男人最下流的手段,他龙天运不屑去做,亦是不舍。

  他想动摇她平和的外貌,并非存心看到恐惧害怕,而是想看她娇羞怜人的模

样。

  敢那样与他说话的人,全天下找不到第二个了。那个虽然平凡,却无比颖慧的

女子呀——

  「启禀皇上,三王爷求见。」江喜在门外禀报著。

  天淖?他北巡边防回来了?

  「领他到御书房候见。」他起身下坐榻。

  「是。」

  江喜交代了出去,立即领两名公公来为君王更衣。

  「你们退下。」他挥手指示著。

  边塞美人之一嗲声道:

  「皇上,那今晚——」

  「下去。」他冷淡以对。

  又来四名宫女很快扶走两名大美人。

  到底是野蛮国的女人,连脸色也不会看。饶是千恩万宠,当皇上要办公时,任

何女人也无立足之地,更别说想趁机撒娇得到一夜的侍寝机会。江喜明白、皇宫大

内的任何人都明白,可惜新宠的蛮女搞不清楚,可以料见会有半个月以上的失宠

了。

  喜好女色而不沉迷丧志,所以他可以当个不太差的君王,但是一切都破例在柳

寄悠身上了,这样的事实不知道她会不会感到荣幸?

  微微一笑,他步出了「含凉殿」。

  除了例行报告各邻国动态之外,龙天淖尚有一个要求,这要求是从燕奔处得知

柳寄悠下落之后所拟定的。

  他怎么也没料到当初寄悠的失踪,是兄长掳走所致,还当是遇见恶匪,竟放在

天子脚下横行,花了好久时间去找,却徒劳无功;更没料到皇兄会没风度地把佳人

流放在歧州,命其终生不得出歧州一步。可以料见,寄悠的不在意气煞心高气傲的

皇兄,让他用了下下之策来个眼不见为净,但人家好歹也是个侍郎千金呀,哪能这

样处置的?

  北防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心想,以兄长的记忆而言,大抵早忘了柳寄悠这

女子,那么眼下他提出来,相信可以轻易地获得应允。

  他想得相当乐观,因为皇兄的好记性,向来不曾用在女子身上,上个月宠幸过

的女子,在这个月就不复记忆,这是这位少年君主的「专长」。

  龙天淖便认定了自己乐观得很有道理所以,报告完公事后,他道:

  「皇兄,听说柳侍郎的千金被降旨终生留在歧州,不得出歧州一步,皇兄可还

记得?」

  「嗯。」

  龙天运低首看著边防的布阵图,若无其事地应著,但眼中却锐然闪过一道光

芒。

  「皇兄从不曾对犯错的妃妾下如此重的惩罚,臣弟以为,两个月的刑罚,够弥

补她的不逊行为了,皇兄以为如何?」龙天淖小心斟字酌辞。

  不动声色,他问:

  「你有何看法?」

  「不妨召她回京,遣回柳宅,抑或是命其出家。」

  「只有这两种方法吗?」他冷哼。

  「那,不知王兄的看法为何?」

  「朕不会放过她,亦不会称她的心,你就别费心思在她身上了吧!她是朕的女

人,你最好避嫌!」

  龙天运不善的口气令龙天淖讶然不已。这是什么情况呢?他的皇兄几曾介意过

别人谈论他的妃妾了,怎么对寄悠特别制止呢?

  这是否可以推想出两点看法——若不是皇兄太生气,就是皇兄太在意,会是哪

一种?

  「那皇兄是不打算对她有别的安排了?真的任她在歧州终老一生?」

  「天连,那不关你的事,没事的话,退下吧!」他背过身,不愿让三弟看到自

己藏不住的情绪。

  龙天淖忽尔暗笑,躬身道:

  「遵旨,臣弟退下了。对了,特地向皇兄告假,臣弟将休息十日再回北防,皇

兄同意吗?」

  「那是当然,你辛苦奔波,盘桓一个月再走也不迟,朕岂会在意,你这么说见

外了。」

  「多谢皇兄,给臣弟有空暇下歧州探望柳姑娘,告退了——」

  他正欲往外走,冷不妨被一把揪住衣领。

  「朕没有同意你去看她。」

  「皇兄,这没道理——」

  龙天运将他推入椅子中:

  「不管有无道理,反正你给朕好生待在长安,不许去歧州!」

        *        *        *

  随意挑衅的结果是,龙天淖又被抓入宫中出公差,以掩饰龙天运秘密南下三天

的事实,让文武百官认为皇帝身体微恙,三日不早朝,有重要大事暂禀三王爷去定

夺。

  他这个「小恙」生得还真及时,专挑三王爷在京时病发,此际龙天淖悠哉游哉

地在昭阳宫花园内与母亲谢太后奕棋。

  由谢太后所生的三名皇子,以继承的次序来讲,又分别占了前三者,所以她享

尽一生尊荣,从不曾忧心过地位有动摇的一天,即使先王先后宠幸专爱过数名大美

人,种种的内宫斗争却从不曾波及到谢太后身上。她聪明地站在超然立场,一派尊

雅地秉持国母身分中肯地旁观,适时地排解妃妾间的明争暗斗,从不会因先王特别

宠爱谁而露出妒意,施予毒手。

  她只是坐在一边观看,不去介入。所以她不仅得到后宫女子的敬重,也得到先

王无比的重视,每当国事不顺,必定会与皇后同宿,更加确保了她永不动摇的地

位,否则依她渐渐迟暮的容颜,哪里还会受到注目?即使贵为皇后,历代以来也不

乏被冷落数十年的例子;汉朝的赵飞燕甚至在貌美时就失宠了,她也是一个皇后

哩,在在都是殷鉴。

  有智慧的女人才能得到最后的胜利,并且嘉惠了自己所出的子女。

  谢太后正是其中翘楚,也之所以她不会看不出来儿子的不对劲,只是一直不动

声色。

  「淖儿,皇上去哪了?」下了一著棋,她淡然问著。

  「去歧州。」龙天淖回答得也乾脆,然后顺便报告二哥的消息:「对了,这次

北防回来,在燕州遇见二哥,他又排了不少兵阵图,要我参考。」

  「上回不是封他在革州当逍遥王侯吗?怎么会在燕州?」谢太后摇了摇头。

  「二哥如果坐得住,皇兄又何必将他封到那么远的地方省得引人非议?」

  二王爷龙天逵是个天生的发明高手,毕生以拜访名士、研发新事物为大志,每

当有各种新发明,都会派人带回宫中,交予龙天运。通常醉心于名利以外事物的

人,都不会有太多心思去介意身分、地位的事,也因此,人人以为二王爷是因为威

胁到皇上地位,才被流放远地,殊不知只是为了成全龙天逵的兴趣,让他在没人打

扰的环境中去创造。

  谢太后的心思可没有如龙天淖所愿地被引开,啜了口茶,她微笑问道:

  「我知道了。那,皇上去歧州有什么重要大事吗?」

  「母后,反正近来天下承平,让皇兄稍微去为女人费心思也不过分吧?」

  「真的是为了一女子?难不成此次南巡,又欠下了风流债?记得他即位后,不

再做这种荒唐事了。」她的儿子一向知轻重的,难道依然有不理智的时候?

  龙天淖笑著,不答反而突兀地问:

  「母后,您看皇兄目前唯一的儿子曜儿如何?」

  「多愁善感,心慈手软。」虽然国舅爷不断催促著早日立龙跃为东宫储君,但

那种心性,不是当帝王的料,所以谢太后未曾对儿子提过。「为什么问?」

  「皇兄追去歧州要见的女子,可不是来路不明的江湖烟花女子。她哪,叫柳寄

悠,是柳侍郎的掌上明珠、皇兄的才人,虽无出凡美貌,却是无人可及的聪慧,性

格冷静恬淡,才学极高。母后,她才有可能生得出皇族真正的继承人。」

  9

  秋末了,菊花开了满庭粉嫩,也即将化为残泥,摇曳生姿著最后一抹妖娆,绽

放竭尽所有的缤纷妍秀。

  十月初旬,寒意乍临。这样的微凉袭来,恰巧足以拂去酷暑所加身的馀热燥

闷,真正的好时光。

  秋天的夕阳总是吸引每一双眷恋的眸光,火球的颜色明目张胆地燃烧过整片天

空,晕印了漫天艳霞,而向西的火轮刺目地宣告它的征服,即使酷热已不再。迷人

的景致啊,如何能教骚人墨客大肆去做文章歌咏不已呢?

  柳寄悠坐在石椅上,将画了满绢纸的菊花下了落款,终究没有把绚丽的天空加

入画纸中增色。这样的丽景,怎能不升起「巧笔丹青画描」之叹?想了老半天,她

终究想不出把日光带入画中的好法子,颜料调不出来呵,索性别勉强了。

  世间无法描绘的,又岂止于日光?幼年不知从何听来的断句——「世间无限丹

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她震撼了好一晌,才知道世间不能描绘的何其多。当年

不懂「伤心」,却明白无形之物难以具体呈现;也之所以,任何一种技艺,习到了

高段,便会觉得挫折抑郁,浓浓的无力感于焉进驻。

  很多事物,是达不到顶端的。

  那,达到顶端又如何?

  是呀,那就是无力感的产生原由了。

  她不禁想,以生为人而言,当上了皇帝,已是「人」所能得到层级的顶点,有

权、有钱、操万民生死于指掌间,那么,他会有什么希望未达成的吗?抑或,他什

么都可以得到、什么都轻易被满足,那么他可否有过无力感,认为人生于世已没有

更多的追求?

  或许这并不能相提并论吧!九五之尊是人的极致点,但因手控天下,所以必须

管理天下间层出不穷的种种事端。这种忙碌,大抵不会有时间让他去想一些空泛的

愁思吧?只有她这种成日东飘西荡过日子的人才会去思考这种事,想来也真的无

聊。

  淡淡笑了声,以纸镇压住画纸,不让秋风扫落,她踱步入菊花之中,想挑开一

些枯花瓣,让花朵的妍丽能更长久,也让自己有事可做,那么一来,她就不会有胡

思乱想的时间了。

  然而她的安静时光没有享受太久,恍然袭上心的震动,令她不由自主地望向拱

形门的方向。而那边,背光的白衣男子已大步跨了过来,扫落一身风尘仆仆,白衣

飘逸于秋风之中,沐在金光下,他犹如天神一般的走向她——

  她定身在菊花丛中,愕然又不信地瞪著眼,不请自来的泪光沾濡了眼眶,迟迟

不肯落成珠泪。终是思念得偿的泪,然而却是不该流下的。

  不能飞奔而去迎接、不能投怀送抱的热切,他与她,常是在淡然中品味隽永。

何况,他的来意还未知呵,她不能自恋地认定他为思她而来。

  只足,他为何而来?

  龙天运站定在她面前,俯身与她相望。妍丽秋色中,她亦是娇美的一朵。短暂

的无语互视,正好倾尽相思意。

  她垂下眉睫,攀折了一朵白菊,看向他:

  「送皇上一朵君子花。」

  他接过,凑在鼻端嗅了下:

  「你栽种的?」

  「是的,开得很好。」她拍了拍裙子,起身将衣冠整好,才盈盈然屈膝相迎:

「拜见皇上万安。」

  龙天运扶著她手,轻一使劲,将她扣入怀中,小心将白菊簪入她发髻中。

  「过得好吗?」

  「挺好。」她低头,不知能不能将这种亲密举止当成他是龙心大悦的?

  「是啊,你哪有可能不好?你根本是时时刻刻都能让自己好。」他语气有丝不

悦与萧索。

  「皇上——」她想开口,却被他打断。

  「朕想罚你,然而受罪的似乎只有朕一人而已。既然如此,放你在歧州已无任

何义意了,不是吗?」

  她轻声问著:

  「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吗?」

  他笑:

  「大胆女子,全天下只有你敢惹朕了。你不明白有些事,即使是事实,也不可

在君王面前直言的吗?」

  看来他心情不错哩。那么,她可以问他突兀的来意吗?堂堂一名国君岂可任意

便衣出门?而他风尘仆仆的模样,看来仓卒成行,不像是正式出宫,而……他有可

能专为她而出宫吗?会不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发生了?

  「皇上,您因何来歧州?」

  「朕来带你回宫。」他直接说出来意。

  刚才一步入狂啸山庄,他已吩咐燕虹等人准备上路。他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其

它种种安排善后事宜,自是交予燕奔去打理,他只须领著她上马车便成了。

  「皇上!」她讶然低呼。

  「无论你心中怎么想,朕就是要你,也要你待在宫中,让朕随时见到,就对你

为贵妃,赐住「幽煦宫」,你休想反对,朕的旨意谁也不得违抗。」

  他拒绝再听她种种反对的话,更不让她有机会激他到又丢了她一人,只有先下

手为强,再让她兀自做困兽斗,反正他绝不改变心意。多次交锋,他再学不乖,就

不配当一名国君了。

  又是要封妃!?

  柳寄悠双手压向他胸膛,拉开了些许彼此的距离。

  「皇上,我不要被封为贵妃。」

  「由不得你。走吧,可以上路了。」他搂住她腰身往外走。

  在拱形门处,正好遇著了闻消息而来的柯醉雪。

  「寄悠妹子,你……要走了呀?云公子——」她没料到会见到男子,忙垂下

头。

  柳寄悠扯出笑容:

  「唉,是的,我家老爷特地来找我,便是京城有事待办。不好意思,这么匆促

地离去。」

  「那,以后你还会不会再来?」她早当柳寄悠是今生的良师益友兼知己。

  「呃,我想……有机会吧,咱们可以信件往返。」

  「那我去京城看你。」

  怎么看?看皇宫的外墙吗?

  「走了。」龙天运只想快快搂她上路,不想见她四处对他人好——独独对他不

好!

  柳寄悠握住她双手。

  「雪姊,咱们会再见的,回京城后,我会写信给你。」

  柯醉雪点头,突然鼓起所有勇气去正视这威仪天生的男子:

  「云公子,请您好好待她,寄悠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女人,可别再任意撇下

了。」

  话完,她垂低头离去。

  龙天运扬著唇角,似笑非笑:

  「这女人在教训朕吗?」

  「皇上——」

  「若是她明白这种结果的始作俑者是你自己,不知会有怎生的反应?」这种

「遗弃」向来是遂她所愿的。

  她不再言语,任他搂出门,低首看著他搂住自己腰身的健臂,真实地感受到他

的掌握,牢牢地宣誓占有的气息,似乎永生永世也不会放开。

  这男人喜欢她,可是,回宫常伴君侧的荣宠加身又如何?她不会快乐的。

  尤其深深明白自己为这男人陷落芳心之后。

  要她为爱情而快乐,很难。

        *        *        *

  即使对皇宫大内的规矩不甚了解,但柳寄悠仍然明白要将一名平凡女子册封为

贵妃不是那么容易便可过关的事,休说大臣们之间的非议了,光是后宫便足以造成

轩然大波。没有人可以这样连跳这么多品级,由才人跳登贵妃宝座,那其他婕妤、

昭仪的颜面何存?要是有了龙胎还算名正言顺,但并不,她的肚子至今消息全无。

  要说皇帝有所偏宠,宠到日日不早朝又不像;事实上柳寄悠回宫之后依然独居

于勤织院,而皇上老爷夜夜点召的佳人并不止于她一人。柳寄悠只去过甘露殿一

次。还是回宫后第二天的那么一次,之后没再去过了,半个月的日子过下来,皇上

突然要行册封大典,莫怪吓傻了一大群人。

  当然,向来无人光临的勤织院也热闹了起来,除了多了六名宫女服侍,再来就

是各妃妾们前来攀结友好;这是后宫必然的生态,哪边得宠哪边靠。至于其他目前

亦处于「受宠中」的妃妾,是不屑来巴结的,若不是前来示威,便是下巴高抬,王

不见王,让下边的人哄抬得高高的,自成派别。

  目前极明显的,皇上有「四宠」,张德妃、赵昭仪,以及北丹国两位美人——

参芝、参苓二昭仪,最后,就是柳寄悠这名貌不惊人的女子。

  惹来种种非议,没什么好惊讶,她早料到会有这种结果,所以才坚持不让龙天

运安排她住入掖庭宫中,与所有妃妾们相处终日,只是龙天运依然安排了她「贵

妃」该有的排场,打理布置了勤织院不说,送来一担又一担的珠宝丝织料,堆了满

屋教人目不暇给。

  唉,同样偏僻的住所,已是两样心情。

  爱一个男人,只能依著那男人所认为最好的方式去任其安排度日,然后专心地

爱他,也等他来爱怜——这何止是身为帝王的女人的悲哀?当爱人的身分与天齐高

之时,心中那股子窒闷,永远不会有法子去驱散。

  等待一名男人不叫苦,但等待自己心爱的男人在百花丛中流连而来,才叫椎心

的痛楚。

  她知道自己渐渐不快乐,也渐渐寻不著悠然的心思吟诗赏景。这里是后宫,身

与心俱被困住,没有人能在被囚困时还快乐自得。

  以往在歧川时,她至少可以眼不见为净,过回自己的步调,将思念填满心,就

不会天天介意他的四处留情了。

  是吧!想思已是不曾闲。

  唉!他是个皇上呀!

  这事实令她落寞。

  终日的深居简出,躲的,是众多依附的巴结与不胜其扰的拜访,然而,可以拒

绝所有人,却拒绝不了她的男人兴之所致的莅临。他常是在深夜到来,不知他是否

知道了她讨厌那张摆在甘露殿供他寻欢的龙床?当她唯一一次躺在那上头时,脑中

翻涌著自己亦是他千万女人中的一个,在此婉转承欢,不能气一名君主重色,只能

不屑于自己亦是其中之一,深深明白「爱」用于他与她之间,突然可悲、可笑得让

人心酸,她呕吐了出来,无法让他更进一步地拥抱,然后,大病了三天;那时,她

只觉得脏。

  尔后,他没再召她侍寝,反而前来勤织院与她共眠至上早朝时刻,并且没让任

何人去宣扬。

  一个女人再聪慧又如何?遇上了情事,终究学不来彻底的洒脱。

  「爱朕吗?」许多夜里,他这么问。

  她只是笑。爱又如何?她说不出口,只能无力地笑著,然后搂住他颈项,吸取

他阳刚体味的温存,不让他深索心灵上的面貌。

  当爱情只会苦多于乐,聪明的人就该学会割舍。而她,早已忘了聪慧的脑袋是

怎生模样,努力找寻,却寻不回挂在他身上的心。

  因为他身上挂系的芳心如此之多,相形的,她的付出没有珍贵的价值。对他而

言,有心显得如此廉价,何必问她爱不爱呢?「是」与「否」并不能给他多一丝喜

悦,倒也无须让他诉诸语言地招降她了。没必要。

  池塘里斑斓的锦鲤在初冬时节的水温中漫游,竞相争食她撒落的鱼饵。

  早知为感情陷落会很惨,偏偏仍是走上这一遭,这大抵是佛家所说的业障吧?

或是劫数?此番的红唇劫,想修出什么正果?

  唉……

  刹那芳华的瞬间,红颜已老,何况她这般薄弱的姿色,哪有让君王带笑看的资

格?

  「皇上驾到——」院门外传来呼喊,由远而近。

  丫鬟与宫女们皆快步跪列在大门边恭迎,而她安坐在石桥上,轻抚著微微抽痛

的额头;莫约是冷风吹久了,才会有这种不适。

  龙天运一袭黄袍,英姿焕发地大步而来,将侍卫留在大门边去恭候。

  「皇上——」她起身,正好被他搂住。

  他浅笑:

  「又在发呆吗?」

  她低头看他拇指上的五扳指:

  「皇上去狩猎嘛?」扳指上列的图纹是一只翔鹰擒获腊物的骁勇姿态,精致得

栩栩如生。

  龙天运点头,拔下五板指,改而套住她纤小的拇指,怕是有两根拇指也套不满

呵,松垮垮地落在指根。

  她放回掌心,笑道:

  「可以用丝线串起,当项练。」

  「你开心就好。」他温柔说著。

  柳寄悠扬了下眉:

  「这不像皇上会说的话呀。」

  「哦?朕不曾关心过自身以外的人吗?这种体恤反而奇怪?」

  「皇上有义务要关心天下苍生,但却不见得要关心一群专门用来服侍您的人

吧?您会在意我这等人的喜恶,倒也稀奇。」

  说的倒也是。他龙天运对后妃的态度向来只有宠与惩,喜欢时多加临幸,赐金

银财宝;惹怒他时,施以小惩,十天半个月不召见,或遣送出宫,或打入冷宫。他

只是依他的情绪下指令,可从不曾问过妃妾们高不高兴的问题,这种事,应是服侍

他的女人们所该挂心的,因为没有人承受得起君王不高兴的后果。

  因此,他从不被教授介意女人情绪的问题。然而,自然而然的,男人在一生当

中,总有几次会希望取悦他所在意的女人,看到她的喜悦便觉通体舒畅。即使社会

型态上的父权大如天,女人贱如泥,男人与女人之间总自有一套平衡的标准法则,

却是怎么也改变不去的。

  而此刻,他想要这女子快乐,因他的一切而展颜。强烈盼望的后果,自是一直

做著迎合她的事,企图寻出一条通往她快乐的路,所以不断做著取悦她的尝试;可

怕的是,他本身亦乐在其中。

  可悲呀!堂堂一国之君。

  「你总有法子令朕反省。」他笑,但见清楚了她消瘦的容貌,脸色又沉了下。

  「你愈见清瘦了。朕没派膳房送食来吗?」

  「山珍海味,多得目不暇给,怎会没有呢?我没有变得肥胖,真该万幸。」

  她浅笑,从他怀中走开,步下石桥,漫步于枯黄青草间。冬天,多么适合寻愁

附会己身的时节。

  对真情的渴求一旦逾越了道德所允许的界限,都算自己活该吧!谁叫女人这么

不知足呢?而且,活该她要爱上,咎由自取呵。

  她必须认命。

  他托起她面孔:

  「朕不爱看你不开心。」

  「皇上当真希望我会快乐?」她正视他。

  「当然。」

  「即使令我快乐的结果是送走我?」

  他低喝:

  「你仍是想走?」

  「皇上,爱上一个人,是不是理所当然会希冀那人也以只爱自己来回报?」

  他不语,仍紧紧锁住她目光。

  她深吸口气:

  「我爱您。然而这种爱会令我痛,我找不到让自己宽心的方法,我也没有太美

丽的容颜令您眷恋。是的,您要我,为什么不呢?我是您生命中唯一一个甘于平

淡、不求君恩的女子呀,甚至不逊地顶撞您,这种女子留在身边有何不好?您身边

的位置很多,多一个我,并不会少了一个其他美人。我不敢奢想您会爱我,更不敢

去想只临幸我,但,倘若您是在意我的,至少可以让我不必看到、听到,时时刻刻

地明白您有如此多的妃妾,益加显得我的真心微薄得可笑。皇上,我爱您,并且会

因为心中有爱而抑郁而终。」

  这是七出罪状中的妒。然而古人真的把女人高估了,妄想创造出圣人地去苛刻

妇人不能有□痴爱怨,如果俱能做到,天下间的女人都能成佛了啊!

  「爱朕的不只你,为何她们能快乐,你却不能?」

  那是因为她们的快乐来自爱情与外的荣宠啊!金银财宝、兄长们的高官厚禄、

众人的巴结拥簇,虚荣心上有充分的满足之后,女人便不会再妄想其它,可是她从

来就不曾有处荣心待填补;但这能直言吗?得他自己体会才成呀。

  他喜欢她的与众不同,又希望她能与其他女人一样,认命而快乐。他是多么苛

求啊!

  「如果你真的爱朕,就该乖乖的,不惹朕心烦才是,能为你做的,朕还做得不

够多吗?」他动怒了。

  「够多了。」她低喃,以一个皇上而言,她还能要求些什么?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道:

  「朕是来告诉你,长安北郊有一处梅林,景色不错,明日朕邀几名妃妾一同游

赏,你也去。朕想你也闷坏了,出去走走,心情会好一些。」

  「谢皇上恩典。」她行礼答谢。

  他由身后搂住她:

  「不要再说放走你的话了,朕不允许。」

  逃不掉了,多么的遗憾呀!

        *        *        *

  一群妃妾在一起,能做什么?当然是巴著她们共同的丈夫争宠了。

  初冬时节哪来的好景致,看冬初落光叶子的梅枝等它长花苞出来吗?

  虽已尽量别让自己表现得太与众不同,但她仍学不来巴住男人的手段与力气。

乖乖地跟在最后头,只想找个地方歇脚。

  春风得意的君王在众美人中益加意气风发,光采迫人;那是她的爱人,也是所

有三宫六院女子的丈夫。她觉得悲凉而可笑,近日来总是苦笑不离唇。

  「小姐,你也不走快一些!」挽翠不甘心地抱怨。

  「是呀,皇上到现在都还没看到你哩!」身为宫妃,就要懂得争取注意力;落

霞也低喃著。

  「看到又如何?笑一笑,拍一拍头,然后丢给我一根肉骨头作数吗?」

  唉!说得像死忠的狗。

  「小姐!」丫鬟们不依地低斥著。

  「真不晓得她们哪来的体力,看来反而是我较弱不禁风了。」其实她是无意走

快。

  「小姐,你真的很累吗?」落霞担心地问著。

  挽翠当然是以小姐的身体安康为首要大事:

  「不然……咱们在前方转角处的树荫下休息一会如何?没有人会发现的。」

  可真是乌鸦嘴了,才这么说完,江喜公公已经走了过来,道:

  「柳才人,皇上有请。」

  「哦,我待会过去。」

  照她看,皇上的方圆百里没有容她站立的地方,她大可不必过去凑热闹了吧。

皇上一时想起她,也含在转首间忘了个一乾二净。

  不过她忘了,江喜公公卸命而来,向来是不达成指令不罢休的,所以,她仍是

让江喜给请了过去,跟著他身后,见他辟开人海辟路,倒也是蔚为奇观。

  「朕还以为你没出席。」

  龙天运一见到她,立即招呼她到身侧。

  柳寄悠低首而笑,感受到众多利刃的眼一一扫过她平凡的相貌,无声地嗤叫

著。

  走到摆野宴的草地上,龙天运迳自扶她到上座,要她随侍在一旁,其馀妃妾则

由宫女领到下方的位子落座。而身为德妃尊荣的张妃,自然也是坐在上座君侧右

方,妩媚生姿的坐态,小扇半掩芙蓉面,将美丽淋漓挥洒,就待君王发现她的美丽

足足超越那个平凡女一百倍以上。

  龙天运在太监摆上第一轮开胃小菜时,夹了一颗桂梅,咬了一小半后递到柳寄

悠唇边:

  「腌得入味,酸甜正好,吃一口。」

  太过亲昵,也太过纡尊降贵,看红了每一双红颜眼。

  她含入口中,为那入口即化的酸甜交错而拧了眉,吐出了核才道:

  「谢皇上。」

  「皇上,臣妾也要。」张德妃不依地娇叫著。

  「江喜。」他挥手。

  江喜立即舀了一小碗到张德妃的小桌子上。

  「德妃请用。」

  「谢皇上恩典。」暗自咬牙,闷了一肚子气,张德妃气白了一张俏脸。

  「众爱妃,等会酒过三巡,朕想瞧瞧各位的绝活,表现良好者,朕大大有赏,

或舞姿,或琴棋诗歌,让朕欣赏欣赏吧!」端起一杯酒,他与所有邀来共游的妃妾

们乾了一杯。

  让宫女们送上正餐,表演节目当然是吃了半饱以后开始。

  他真是一位懂得享受的男人呀!柳寄悠低头吃著午膳,也明了这男人把女人间

的明争暗斗看成有趣的表演:这些天下绝色,都是为了取悦他而生的,只要别阴毒

到伤害对方,各种名目的竞艳他相当允许。

  女人,只是他的玩具吧?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常说京城第一才女是赵吟榕。你可有其它意见?」他低首附在她耳边笑问。

  她看了他一眼:

  「她确实是啊!」

  「朕以为你更胜她一筹。」

  「皇上想看两个女人互斗吗?」她低下头,叹著气。

  这男人多么的风光得意啊!他要的各型各态女人都顺其心地绕在身边,他怎能

不快乐呢?就连她这根「芒刺」都乖顺了下来,他当然会以不同的方法来寻乐子

呀,否则他的帝王生涯就无趣多了。

  「朕想让所有妃妾明白朕偏宠你的理由。」他心中自是明了后宫所有女子对他

要立妃的事不以为然,就连各个顾命大臣们亦是赞同者少,反对者多。「怎么?你

不开心?」

  她虚应浅笑:

  「如果要我开心,就别做为难我的事。」

  「为难?让你展现才华叫为难?那是朕多事了?」他脸上的笑不见了。

  又生气了。唉!

  「恕妾身才疏学浅,不敢献曝。」

  「下去。」他坐正身子,冷冷下令。

  她盈盈起身:

  「谢皇上恩典——」

  「这不是恩典,你不必谢了!」他咬牙低语,最后用力打了下桌面,使原本热

闹的场面霎时静得没一丝声响。

  数十名妃妾皆惨白面孔以对,唯一仍然神态安详的,只剩下柳寄悠了。

  她看了他怒容好一会,转身步下他首座的高台,昂著头如他所愿地下去,离

开,回宫——然后一切如自己所愿,远离这些宠妃、宠妾,别让自己感到悲痛。

  宁愿独居深锁重楼,亦不愿是成群丽色之一;愿意全然屈服,却不太过坚持自

己的心,他可以去疼爱天下美人。但不要让她感到自己是其中之一,这种心痛,会

令她因承受不住而尖锐,下意识要让他不快乐,否则抚不平自己的椎痛。

  她不要当「最宠」,倒宁愿当他「最厌」。好吧,就是最厌,然后老死不再相

见。

  自私的男人呀,禁锢女人身心,却又粗心大意地不能守护,但他是皇上呀,所

以……所以……她连抱怨的权利也没有,活该呀……

  走出场地五丈处,后方传来轰然巨响,她没有回头,她的两个丫鬟回头看了

下,低呼:

  「皇上砸了桌子!」落霞叫著。

  「皇上跨上他的坐骑……呀!奔过来了!」挽翠叫得更大声。

  然后两人同时大叫:

  「小姐,快闪!」连忙要把小姐拉到有树的地方,免得皇驹驰过时,化为马蹄

下的肉泥。

  但她们闪得还不够快,怎么闪都是徒劳,因为龙天运的目标就是柳寄悠。

  在众多抽气惊呼声中,柳寄悠被健臂一搂,捞上了马背,而马蹄奔腾的速度甚

至没有迟缓,直往皇宫的方向驰了回去。

  10

  被关在一处阁楼上,而不是被斩立决,已算是皇恩浩荡了吧?

  封妃之事,没有人再提,也没人敢提。

  这一处阁楼,地处皇宫内院的极北处,好巧,位于与御书房相连的同一座建筑

的最高处。

  除了不能任意出房门,衣物、食品简单了些,并没有什么她不能忍受的;这叫

软禁,也叫薄惩,但她并不后悔,时间就这么过一个月了,她反而过得比之前快

乐。

  没有君王、没有成群的妃妾,在她而言,已能站在距离以外看这些人,而不是

天天心碎泣血地想像在她身上的男人拥有更多在其他女人身上的机会。

  一旦少了肉体上的牵连,她自在多了,而不去看到,更容易宽心;这叫眼不见

为净,是吧?

  这阁楼应曾是御书房藏书的地方,所以有好几柜的书可供她取阅,许久不见的

红润又回到她苍白的脸上。每天早晨,她会把早膳留下的馒头撕成碎片,放在手掌

中探出唯一的窗口,细瘦的手臂得以穿过木条的空隙去等待麻雀,或其他不过冬的

鸟儿来觅食。

  如果中午过后,下起了雪花,她也会开心地伸出双手去承接,然后以那种清新

的冰凉印在自己面孔上,开怀地感受冬天的气息。

  看书、看窗外,成了她每日的消遣,只是被囚禁的人不该太过乐在其中,实在

不怎么应该。也许她该用更多的失意憔悴来妆点自己的悲苦,否则惩罚她的人怎么

会得到快乐呢?

  所以龙天运不快乐,非常不快乐,在那一天扛她回皇宫,丢她在阁楼之后就没

开怀过。

  除了每天能正常地上朝办公之外,他几乎不涉足后宫,甚至已半个月不让女人

侍寝了,大多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在御书房生闷气。

  皇帝半个月不沾女色,这是何等的大事,都惊动到向来不问事的皇太后有心打

探原由了。

  谢太后先是召来江喜与燕奔问明了原由,在今日,趁儿子上早朝公务缠身之

时,来到了御书房,还没步入里头往阶梯走哩,抬头便见到上头的窗口伸出两只

手,而且召来了不少鸟类吃她手上的食物。

  「那是……」谢太后问著。

  江喜连忙回答:

  「回太后的话,那是柳才人,她每日清晨都会探出手与鸟儿嬉戏。」

  「看来她颇自得其乐,不像被囚之人。」

  「柳才人一向特别。」江喜回应。

  「皇上关她在此有何目的?」

  江喜斗胆回应:

  「若奴才没料销,应是皇上在等柳才人求饶。」否则哪会夜夜守在下方,在深

夜时潜到上头去瞧她睡颜,然后每次都含怒地下来。

  皇太后真好奇了:

  「这柳才人据说相貌平庸?」为何有此本事,三番二次让儿子大费周章,心神

不宁?

  「柳才人确实平庸,但极聪慧。」

  「那哀家可得好好会一会了。」

  话落,她让江喜带路,只带两名贴身宫女登上榨小的木梯。

  「皇太后驾到——」江喜推开门,朝里头叫著。

  柳寄悠收回双手,讶然地看向门口,连忙跪地迎接:

  「民女柳寄悠,参见太后。」

  「起身。」谢太后微拧眉头,看著一室昏暗,满屋子的光源只来自那一小方窗

口。「来,让哀家看看你。」

  柳寄悠起身,站在光源处让皇太后打量,她也不甚好奇地看了皇太后一眼——

虽已届五旬的年岁,但仍掩不去年轻时必定貌美如花的事实,龙天运兄弟都神似其

母,才有那般俊逸的容颜。

  「你何事惹怒了皇上?」

  「出言不逊。」

  「后悔吗?」皇太后又问。

  柳寄悠微笑,淡然回答:

  「并不。」

  「想一辈子不出去了?宁愿被囚禁,也不愿对皇上低头?如果皇上当真大怒,

也许会抄家灭族哩。」

  「不会的。皇上在为人君上头,是值得称许的。」

  皇太后不客气地问:

  「那是说,皇上在对妃妾上头失职喽?不值得你倾心顺从?」

  柳寄悠仍是平心静气:

  「皇上没有失职,失职的是民女,也之所以,民女才是被关的那一个。」

  「你不想出去?」皇太后好奇了。

  「无所谓了。」她看向明亮的窗外。没有自由身,但有自由心,这样就够了;

她可以这样老去,终至死亡。

  皇太后挥手示意宫女与江喜退到门外,在没第三者的情况下才问:

  「你可得告诉哀家了,皇上哪儿不值得你去爱,让你宁愿守在这儿过一生?」

  柳寄悠摇头,坦然的眼中有无力的笑意:

  「不是的。我爱他,纯粹地以一个女人身去爱一个男人,不知道怎么用一个妃

妾的心去爱一个皇上,所以眼前这种日子对我而言是最好的了。如果硬要我去看清

自己的才人身分,认清他是皇上,那我会不断地以惹怒他来让自己不痛,因为,我

好痛好痛,看他意气风发、看他妃妾千万难计……何苦呢?这种日子,他少了我不

会如何,然而我爱他呀,少了他必定疯狂致死,虽然不看、不听,但我会思念我爱

的男人,我很快乐。太后,不能要求我更多了,只能求皇上别太过贪心。能付出

的,我不曾保留过一分一毫,终生不出阁楼、不出宫、不见其他男人、不自由、不

给他人看见,再多些,我也只剩一条命而已。」她微笑,看著窗外,低喃:「我只

懂得一点,不管境遇如何,我都能找到令自己平和快乐的方式,即使环境如此贫

乏。」

  她并不在乎外人怎么看她,而她唯一在乎的那名男子只能放在心中思念,再

苦,也要让自己快乐,只要他别再来翻搅她的心,让各自过好一些的生活吧!

  「呀,又下雪了——」

  柳寄悠笑著将手伸出窗外,无视皇太后是否走了没有。

  许久许久,身后传来声音:

  「也许,你是不适合待在宫中的。」

  她怔了怔,当真没料到皇太后一直在看她。

  「你想出宫吗?」

  柳寄悠闪动晶眸看著皇太后。

  「想吗?」皇太后微笑地问。

  「是的,我想出宫。」她直言。

  「那么,为皇上生下一个儿子,以换取你的自由。」

        *        *        *

  向来一觉到天明的人,竟会在半夜里转醒。有人在看她,并且怒火勃发。

  柳寄悠眼皮眨了眨,还来不及清醒,就被一双手掌箝制住双肩,面孔上方传来

低吼声:

  「你休想出宫!如果皇太后允许你生了儿子就可出宫,那我一辈子都不会让你

受孕!去他的真命天子!你休想离开我!」

  「皇……皇上……」

  他吻住她唇,双手转向她襟口,灼烫地燃烧她肌肤。

  她在喘息的当口,以双手抵住他赤裸的胸膛:

  「皇上……您正在做著可以令妣凡的相貌令天下人不解他何

以单为她沉醉不愿醒,但美丽丰盈的心,永远珍贵而不会老去。痴迷于这般美好女

子,只会愈陷愈深,难有终止的一天,曾经他以为会,但,难呵!下了这般深的情

意,早已放不开了。

  「怎么办?倘若朕崩殂了,一定会下旨要你陪葬。」他玩笑著,也含蓄地示

爱。

  「您何须下诎?您阁眼的那一刻。也正是我去会合您之时,但前提是您只钦点

我一人。」

  「太多了朕还消受不起哩!」他大笑。

  柳寄悠依著他手劲靠入他怀中,听著他沉稳的心跳。

  当他踏入别业中,就只是专属她一人的丈夫,这种感觉令她安心且踏实,也只

能做这样的要求了。

  受宠又失宠的女人来来去去数不清,而她一直有著一方天地,在他心中拥有专

属的位置,那就够了;他是真正地喜爱她。

  无论如何糟的情况,都要让自己找到快乐的方法,是她一生奉行的宗旨,因此

她没有太多的渴求,只要他是爱她的便好。

  「前些日子,高贤妃要求朕赐给她一座别业,坚持也要坐落于梅林之中。」他

平淡地陈述著。

  宫中无人不知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正住在他钦赐的别业中,独享他种种破例

的恩宠;既是破例,当然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而这半年来,高贤妃极度得宠,加上有三个月的身孕,便母凭子贵地以高傲姿

态称霸全后宫,得寸进尺地要求起她要不起的恩赐。

  「皇上没答应?」她淡淡地回应。

  「当然。柳寄悠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以你为目标,要求朕恩宠到这

种地步。」

  「真无情呵!依然把女人当宠物把玩。」她叹息而笑。

  「真情来一次已太足够,太多情只会招致亡国。所以朕常庆幸,当年只对你讥

笑过丑怪,否则依天道运行,朕当真是报应不爽了。」

  「现世报?」她扬眉,娇脆笑声逸出樱唇。

  「当然正是活生生的现世报,否则朕哪会沦落至此?」她低首细吻她粉颊,好

不温存蜜意。

  远处许多位孩儿开心地嬉闹而来,他们看了过去,一同招呼著玩得满头大汗的

孩子们过来喝梅子茶。在这冬煦别院,不仅是柳寄悠的专有天地,更是每位皇子、

皇女们可以恣意游玩而不必受宫规限制的乐土。她目前只有一个儿子,但其他妃妾

所出的子女们亦乐于亲近这位娘娘。这是柳寄悠专属的特色,让人舒服且愉悦自

在,不仅是抓住了众皇子们的心,也让她抓住了一名风流君主的真心,永结一生一

世的深情。

  老天爷对凡人的眷宠没有单独的偏爱,平凡的女子亦能取得真心与幸福。

  请怀抱真诚自在的心等待。

  爱情,正在不远的地方招手,向你走来——

                《全书完》

  后 记

  聪明的读友不知道看出来了没有。「金璧皇朝」对皇宫的描绘、官制的说法,

完全拷贝自大唐初期。

  嘿!这样摊开来说,恐怕又有人要来吐槽我了。因为话说参考大唐的典章制

度,有些地方又不怎么符合……废话,如果要完全符合,索性以大唐为国号,自己

再捏造一名皇帝不就成了?所以喽,许多不符合的地方其实出现得很合理。

  不过,一旦造成尚在研读历史的学生们的误导,可就是千古罪人了,所一X绢

我特地在后记中详说一下宫庭制度,以便你们了解。

  后宫嫔妃的官制其实不若故事中的简洁,有鉴于要详列的话,大概得用去半本

书的篇幅,于是我在这儿粗略地列出初唐时期宫妃制度,以供朋友们有正确的认

知;虽然联考时历史科不会考这个,知道一下下也不错啦。

  正宫:皇后。(正一品)

  四夫人:贵妃、德妃、淑妃、贤妃。(正一品)

  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

(正二品)

  婕妤:九人。(正三品)

  美人:四名。(正四品)

  才人:五名。(正五品)

  室林:二十七人。(正六品)

  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

  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

  ——共计一百一十三名。是初唐时期的法定人数,但不须太过遵守。

  当然,各个朝代都自有其一套制度,这些陈列出来的皆属唐朝而已。

  头昏了没有?当初千辛万苦地去翻找到资料时,马上有退缩的打算,这么自找

苦吃下去,不仅会白发三千丈,恐怕偶尔还得去精神科晃晃才行。

  但由于既定的案子没法子推翻,只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写了。如果你们认

为这本书的火候不足,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应该还是有一点点可取的地方吧?(敢不点头的,抓去埋了!)

  期待下一次以书相会,拜。

    席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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