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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转载]乞儿弄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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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乞儿弄蝶 (5)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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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儿弄蝶
                                        
                                  于晴
                                        

                                  5
  
  裴穆清这一趟远行竟长达半个月之久。
  不,正确地来说,应该是十五天又两个时辰。其实也不是弄蝶要刻意去记——
她可是抵死也不承认——而是没有裴穆清的日子里可是让她闲得发慌。
  打从那日他带她熟悉裴家牧场后,她才知原来方圆万顷的裴家牧场,就算走上
几日都不见得能走完一圈。当然,她也不敢奢望裴穆清当真会带她逛完整个裴家牧
场。即便那交通工具是马,说来惭愧,十六年的生涯中可不曾骑过马,就连牛车都
不曾坐过,唯一的交通工具便是两条腿。往往大半年的时间由南到北、由北到南沿
路乞讨靠的全是一双退,什么马啊驴的,只有眼瞧的份儿。那日,裴穆清带她逛牧
场之前抛下一句:“在关外生活岂有不会骑马之理?”接着便由马厩牵了匹小马出
来教她骑马。这不骑还好,一骑可就丢了脸!不仅整个人跌在地上,还差点被马儿
给踏死!如此试了几回,屁股也摔得红肿,裴穆清才相信原来世上当真有不会骑马
之人,当下便允了她不必学骑马,而直接与他共骑一马。那语气好似她该感激他的
恩德似的!呸!又不是她自个儿缠着他要学骑马的,是他强逼她学的耶!瞧瞧身上
的瘀青到现在还没褪,更别谈稍后吃晚饭时他有多残酷多恶毒了——竟要她拿竹筷
夹菜吃饭!要不然就只有饿肚子的份儿。
  她岂知在裴穆清的眼里看来——
  那晚,厨房师傅特地做了几样珍味,才一端上桌,她便不客气地伸出魔瓜来,
将师傅费了一下午烹煮的八宝肥鸭一把抓起,就开始又啃又咬的,活像饿死鬼投胎
。当下看得富海一愣一愣的,好不讶异!而这裴穆清倒是没啥讶异之情,只是冷静
地“命令”她用竹筷吃饭,否则就只有饿肚子一途。在裴穆清的权威之下,她只得
忍着气,忍着肚子饿,很努力地学着用竹筷吃饭。她就不懂,明明人有十只手指,
拿起食物来不是比两枝竹筷来得更快些吗?打从懂事起,她哪里用过竹筷了?向来
都是用手拿着吃,一个叫化子哪会随身带着一双竹筷?根本不可能嘛!
  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学着用竹筷。说来可耻得很,那双竹筷就像跟她作对
似的,好不容易握住其中一根竹筷,偏偏另一根又从她手里溜掉,夹了大半天竟也
夹不起一块肉来,肚子都咕噜噜的叫翻天了,却还是吃不到半点东西。她简直恨死
这裴穆清了!他根本是摆明了罚她不准吃饭嘛!害得那师傅每端出一道菜时,她都
睁亮了眼,差点没流出口水来,就巴不得能一一塞进肚里,就算死也值得!偏偏裴
穆清硬是逼她学这学那的,只怕等她饿死了都还没学会如何用竹筷呢!
  也算是裴穆清还有点良心——这是弄蝶为他找的理由。他在旁吃得津津有味,
她却学得泪流满面。到后来,大概是他吃饱喝足了,瞧她终究是夹不起菜来,一时
不忍,便用竹筷夹菜喂她吃饱为止,而且是只有八分饱,简直是气煞她了!
  既然同情她,打算放她一马,那任由她用手抓着吃岂不更好?何必花时间喂她
?又吃不饱!问他理由,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从今以后不准用手抓食。”言下
之意分明就是——宁愿他喂她吃饭,也不准她用手抓食。而且今儿个喂她之事可是
下不为例,为此可知他待她有多残酷了。
  纵是如此,这几天她学得可勤了,跑到哪儿都带着一双竹筷,就怕他回来了自
己还学不会用竹筷,那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不过说归说,他虽是百般虐待她,但她仍是挺想念他的。谁叫裴家牧场里没半
个可说话的对象——所谓没有说话的对象,就是没有敢跟她吵嘴的对手。富大娘嘛
,当她是女儿疼都来不及了,事事都让着她,哪会同她拌嘴?而那富海就更别提了
!坚守着裴穆清临走前的命令,当她是大小姐般对待,除了不得跨出裴家大屋一步
之外,她爱做啥就做啥。这富海总算也是忠仆一个,每每对于弄蝶的有心挑衅,只
当没看见没听见,即使他额上青筋暴凸怒不可遏之际也不曾回嘴,只是默默地退下
,默默地回房,然后默默地用力咬那早已准备好的木块,用以发泄心中怒火。他忍
耐的功力既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弄蝶自然也无法挑起他一句反驳,只好改找阿
珠。那阿球还真是个标准的丫环,故意叨念她一句,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像是
水龙头似的,到头来还得弄蝶好言安慰她。至于其他偶尔到大屋来的牧童就更别谈
了,一听说是裴穆清收留的姑娘,个个以礼待之,对于她有时恶毒的言语也充耳不
闻,甚至以有礼的微笑回应。
  事已至此,她不认输都不行了。往往一整天,她都像是个幽魂似的在大屋里飘
来荡去的,就盼穆清赶紧回来,要她像个犯人般的待在大屋子里,倒不如随爹爹浪
迹天涯,靠乞讨过活。
  不过想归想,真要她放弃裴家大厨的手艺还真是有点犹豫呢!而这一犹豫,也
过了半个月之久。
  这半个月已是极限,要她待在大屋里什么事都不能做,简直是无聊得发慌。也
亏得她脑筋灵活,趁富海正忙于打理牧场时偷溜到外头去玩。
  走了一上午,确定没人追来——虽走得挺远的,但仍是在裴家牧场的范围之内
,她才放心徜徉在这绿意盎然的世界里。瞧那远方有白云飘来,偶尔传来阵阵的马
儿嘶鸣,小鸟轻啼,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缓缓流过,还真是会让人错以为这里是人
间仙境呢!想不到裴家牧场竟然有此等美丽景色,尤其阳光暖烘烘的照下来,那草
和树似乎更绿得发亮,让人恨不得一把拥进怀里,闻一闻那清爽的野草味呢!
  想着想着,她便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也不管今个儿刚换上的黄衫会沾上多少泥
块,只贪着享受眼着的一切。哪天也该带那姓裴的来此瞧瞧——呸!她干嘛想起了
那姓裴的?说来也奇怪,自从裴穆清离去后,她脑子里总不时的浮现那张讨人厌的
脸庞。八成是积恨太深了,才会时时刻刻想起他,就连梦中也有他,害得她恶梦连
连,觉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或许是有些夸张,吃倒也吃得下,只是每回阿珠
都盛上只能让她八分饱的饭菜,害她夜里饿得发慌时,只好溜到厨房去找吃的。但
可恶的是,那厨房里每晚只留两个热腾腾的包子,稍够她填填肚皮,塞塞牙缝而已
,也不知是谁故意留的,竟不留多些!
  “你是谁?竟敢擅闯裴家牧场!”凌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吓了一跳,回头见一名男子骑在黑鬃白马上,说有多神气便有多神气!若是
哪天那也学会了骑马,想来也会这般神气吧?就只可惜那小马跟她有仇,每回骑都
要摔个几次。
  “你是聋子吗?”那名男子流里流气的眼睛正上下打量她。他手里握着条马鞭
,似乎随时会扬起来狠狠的抽打她一顿。”
  “你是谁?”她站起来,双手叉腰,活像个泼妇般。
  “我在问你话!”他凶狠地说,当真扬起了马鞭。
  若是寻常千金,只怕早已给吓晕了过去,偏偏她弄蝶见多识广,这点伎俩还吓
不倒她。
  倒是他,一副是这个牧场主子的嚣张模样,让人见了就忍不住生气。
  “呸!我也在问你话。你若不快快回答我,当心我告诉裴穆清有人擅闯他的牧
场,到时你可就完蛋啦!所以劝你还是趁早下马,也许对我赔个礼,好言好语几句
,我或可帮你保密,否则,到时看裴穆清怎么收拾你!”摆明了就是拿裴穆清做靠
山嘛。
  那名男子冷冷地扬了扬眉,俊俏的脸庞上写满怒火。
  “裴家牧场是裴穆清的?哼,他可不配!”语毕,便当空挥来马鞭,也亏得弄
蝶机灵,往旁一跳,躲过了这一鞭。
  “喂!你这个疯子!我跟你无冤无仇的,干嘛打人啊?”
  那男子残忍地撇撇唇,道:
  “我不只打你,就算将你杀了,也无人敢吭声。”
  “呸!你当你是天王老子不成?”她本想冲上前去拉他下马,她裴弄蝶也不是
好惹的!她虽是女流之辈,但打起架来可不输人!若不是怕一近身便会吃鞭子,她
早就让他知道敢打她是什么下场了。
  “天王老子见了我还得叩头跪拜呢!”一时兴起,他当真扬起鞭子,策马追着
她,似乎打定主意要狠狠抽她一顿鞭子方才罢休。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女不跟男斗!瞧他手上有鞭子,而她有什么?不过随
身携带的一双竹筷而已,能斗吗?当然不能。
  于是乎,从没跑过这般快速的弄蝶,竟一溜烟的跑向最近的一棵树,如猴子般
的爬上了树,并且朝那男子吐了吐舌,做个难看的鬼脸。
  “有本事你就上来啊!”她掩不住得意之色。
  “你到底是谁?”瞧她身手俐落,不似养在深闺的弱质千金,又瞧她那一身凌
罗绸缎,分明就是有钱人家小姐的打扮,但为何竟能猴子上树?并且还满嘴粗鲁的
言词!这丫头到底是谁?
  “你想我会告诉你吗?凭你还不配知道本姑娘的身份!”她昂起小小的脸蛋,
一副很不屑的样子,而为报先前拿鞭子打她之仇,她干脆摘下树上野果朝他掷去,
让他避不胜避。他那胯下白马受到惊吓,一时斯叫扬蹄不止,十分不安。
  “该死的丫头,竟敢对我这般无礼!我就瞧瞧你能在上头待多久?”他拉起鞭
绳,退到距离之外,似乎打定了主要非等她下来后好好整治她一顿不可。
  殊料,弄蝶既不慌也不忙,见野果打不到他,干脆用衣袖擦擦果子,就地啃了
起来。
  “你爱等就等吧!干脆让你等到累死饿死,说不定本姑娘一时善心大发,还会
为你收尸立碑呢——这碑上要写什么呢?你又不肯告诉我你是哪里来的家伙,干脆
到时就在你墓碑上刻‘连小女子也对付不了的缩头乌龟’几个大字,你觉得如何?
还满意吗?若是不满意,我也可以修改修改,说不定这碑文还不够贴切,你该不会
是盗匪什么的吧?倘若真是盗匪,那可就糗大了,连我一个小小弱女子都对付不了
,也想进裴家牧场抢东西?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还来得痛快些。”说了一堆,无非
也是要他气得牙痒痒的,如今见目的达成,她可是乐不可支,也没想后果如何,将
野果核子一扔,打起哈欠。
  “你就慢慢的等吧!等到天黑也成,反正我先睡一觉,睡醒了再陪你聊。”她
当真闭上眼睡起觉来。
  那名男子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他虽对弄蝶恨得牙差别差别的,但一时半刻也
拿她没辙,待了一会儿后,便因为耐不住性子而策马离去了。他打算去找裴穆清问
清楚这死丫头到底是谁,届时再她也不迟。
  至于弄蝶,她还当真是在树上睡觉了,直到天渐黑。一颗豆大的雨珠打在她脸
上,才将她惊醒。
  
                                
  直到瞧见浑身湿漉漉的弄蝶从外面回来,裴穆清这才放下心头那块大石。
  打从一回来,就听闻富海禀告弄蝶一大早便失去了踪影,他的情绪始终处在紧
绷的状态之下。原本以为这傻丫头溜回关内找她爹爹去了,急忙再叫马僮将刚卸下
的马鞍装回去,本想一路南追,但又发觉这丫头离去时竟然未带分文,就连大屋里
值钱的东西也不曾遗失些什么,想来必定不是自个儿离去的……难不成是给人掳去
了?
  一时之间,他的心中竟闪过好些个不祥的念头,深怕她遭遇了不测,此等心情
在他来说还是头一遭呢!但也不及细想,当下便召集数十人手分批去找,但每次回
报的消息全是令他失望的。直至三更时分,一身湿漉漉的弄蝶才自个儿走了回来,
头、脸、身上无一处不是沾着烂泥,一瞧见他,便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你可回来了——”灵动的眼珠兴奋地瞅着他,像是看不厌似的。
  “你跑到哪儿去了?”他厉声问,一把拉她进屋。
  虽是放下了心中大石,可也得祥加盘问,他可受不住她往后再这样三天两头的
失踪。
  她吐了吐舌,瞧他这般生气,敢情是她对不起他了?不可能吧?他才不过刚回
来,不太可能知道这几日来她“不小心”打碎了自宋朝留下来的古董花瓶,又“不
小心”将他书斋里的毛笔给“毁尸灭迹”——后者可不能怪他,她只是闲来无聊,
本想进书斋学他上回那般写字,多练几回自个儿的名字,没想到那毛笔像是不听使
唤似的,要它往东,它偏偏往西,要它向上一勾,不知怎地却溜到旁边去了,“裴
弄蝶”三个字写起来活像鬼画符。一气之下,便将毛笔的鸟兽毛给拔光,扔到字纸
篓里去了,事后富大娘收拾书斋时便将字纸篓里的垃圾连同毛笔一起收走了。这可
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那枝毛笔不听使唤。
  当然啦!她的错事尚且不止于此,简直是数也数不清。例如,头一夜将富海收
藏的宝贝银盘给藏起来,盼将来逃跑时能当路费,结果一个不小心,竟让银盘给掉
到火炉里熔掉了。还有裴穆清珍藏的字画——那天本想学学风雅之士,瞧瞧这画里
乾坤,看看能卖得几文钱,于是为了躲避富海,使拿着画到马厩里偷看几眼,哪知
后来阿珠找她回去吃饭,竟一时忘了拿回画,让马粪在上头留了污迹,自然这画算
是完蛋了!这类事情简直不胜枚举,也难怪富海现在天天回房后都得咬着个木块,
以免自己哪天实在一个控制不住……
  总之,她的错事多得数也数不清!富海八成已一一对裴穆清说了,难怪他会这
般气恼,就不知是为了她的哪一桩错事……
  “丫头!别再想什么推托之词,你未留下只字片语便一整天失了踪影,莫非是
打算不告而别,却又迷了路?”
  回过神,她睁圆了眼睛,瞪着脸色难看极了的裴穆清。
  “呸!谁说我要离开了?这里住得好,吃得好,穿得好,我何必离开——”话
一出口,才发觉原来自个儿从没真正有过离开的念头。
  难不成她真想赖在这儿一辈子?
  那爹爹可怎么办?
  裴穆清瞧她一脸真挚,倒也不似说谎的模样,当下便因确定她暂时并无离去之
意而松了口气。说来好笑,平日连天塌下来都不会眨一下眼的裴穆清,竟也会为了
一个女孩儿着急若此,就连北赴集会时都挂心着这丫头,担心她会一溜烟便失了踪
影,届时只怕再要找回她都很难了。于是乎,一开完会他立刻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就怕富海守不住这丫头。岂知他风尘仆仆地赶回裴家牧场后,却瞧不见她的踪影
,那好似恶梦成了真,心里头有说不出的难受——
  “也罢。”回过神,瞧她一身湿透,不禁蹙起眉来,“有话待会儿再说,眼前
先将衣裳换下来,免得受寒。”
  她眨了眨眼,观望着他的脸色。
  “你可不气了?”
  “就算要气,也得等你换了衣裳再说。”裴穆清唤来阿珠带她回房更衣。
  “既然早晚都得受你的气,不如你先骂完再说。”她可不敢奢望待会儿裴穆清
就会忘了这码子事,不如早死早超生,免得晚些还得受罪。“想想,好歹我也是寄
人篱下,你要骂便骂,我可不敢还嘴。”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逗笑了裴穆清。
  从未见她摆出如此的低姿态,怎么今儿个会甘愿受骂而不回嘴?敢情是太阳打
从西边出来不成?他哪知弄蝶之所以会甘愿受他责骂,还不是东盼西盼的,好不容
易才将他给盼了回来,心底高兴得很,让他骂一顿,就当没听见便是。再者,她毁
了他这么多宝贝,让他责骂一顿也算公平,她可是个敢作敢当的小女子呢!想着想
着,她反倒佩服起自个儿来了。
  裴穆清摇了摇头,实在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不过骂归骂,我可得先澄清一点,那宋朝的古董花瓶可不单是我一个人的错
。若不是富海硬不准我摸,又岂会勾起我的好奇心?”好歹也得先为自个儿辩解一
番。
  富海大惊失色:“少爷——”
  “古董花瓶?”
  “少爷,弄蝶小姐打碎了老爷子在世时最喜欢的那只古董花瓶。”富海嗫嚅地
说着,不敢抬头去看裴穆清。
  弄蝶眨了眨眼,瞧裴穆清的脸色白了白,赶忙抢白道:
  “你不知道?难不成你说的是那枝毛笔?你该不会为了区区一枝毛笔就怪罪于
我吧?在京城的大街上用几文钱就可买回一打像那样的毛笔,你该不会这般小心眼
吧?”
  “富海!”裴穆清的脸色由白转成绿。
  “少爷——”那声音竟发起颤来。“那枝杨少爷从朝鲜带回来的毛笔让小姐给
扔进字纸篓里,我娘一时没察觉,给丢了。”
  “只不过是一枝毛笔,何必大惊小怪?”弄蝶白了富海一眼。
  她哪知这枝看似普通的毛笔是当年号称“赏金猎人”的杨明受朝鲜王之托,为
他偷取引发朝鲜内乱的密函而得的赏赐。别瞧它普普通通的,毫不起眼,那可是由
上等斑竹及鸟兽毛所制成,上头还镶嵌着彩色的碧玉。非仅如此,这毛笔还是一对
母子笔。不过这还不是其珍贵之处,真正宝贝的是——拥有这对母子笔之人若许一
愿,必如其愿。这虽是朝鲜国长久流传下来的传说,但从不曾有人真正试过,而这
杨明便将子笔赠于裴穆清,自个儿则拥有另一枝母笔——听说,近来杨明终于抱着
半信半疑的心理,许下了聚个老婆好过年的愿望,至于是否成真,暂搁一旁。重要
的是,裴穆清一听失了毛笔,当下震惊不已,他虽不信传说,但这毕竟是杨明赠他
之物,而这丫头竟扔了它!
  “不只如此。”富海低声说,干脆全部说个明白,也好过将来受主子责骂。“
弄蝶小姐还将先王赐予老爷子的、后头刻着先王之名的银盘给熔掉了。”
  就连弄蝶这会儿也知大事不妙了,瞧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又听富海说什么先
王赏赐,这下可完了!什么银盘不熔。偏偏就熔掉刻了名字的银盘,早知如此,不
如先前也甭回来了,干脆带着那双竹筷逃跑就算了!现在可好了,能留个全尸就不
错了,哪还敢奢望今儿个晚有饭吃哪?
  不过,她仍是努力地想挽回一切,什么狂妄之气可全都给收回肚子里去了,换
以楚楚可怜、卑微万分的奴相出来。
  她用很委屈、很知错的声调忏悔着:
  “裴少爷,您大人大量,就饶了我小女子吧!想我没进过学堂,也没念过几天
书,连斗大的字也识不得,当然不知什么银盘、毛笔对你有莫大的意义。虽然我认
为什么意义都不重要,银子才最重要,毛笔扔了可以再买,银盘熔了可以换新的嘛
!就算后头没名没姓的,但也可以自个儿去刻啊!想想,如果裴家牧场的盘子后头
全刻了‘裴穆清’三个字,那说有多威风就会有多威风!何必去刻别人家的名字?
您若不喜欢刻自个儿的名字,那就用我的名字好了,‘裴弄蝶’三个字听起来也挺
悦耳动人的,将来刻在银盘后头,再转手卖了出去,那我岂不是可以扬名天下?”
她愈说愈得意,那奴相也早被她给收拾得干干净净。这算是道歉吗?应该勉强算是

  除了哭笑不得之外,裴穆清又能作何想法?
  她的确不知那些宝贝的重要性,可也不能任她胡作非为。瞧他一段时间不在牧
场,就让她搞得如此乌烟瘴气,若是将来她长久留下来,裴家牧场岂不迟早要让她
给毁了?
  想了想,还是得向她说教一番,也亏得挂在书斋里的字画没被这丫头给毁了。
那字画可是裴家祖先裴行俭留下的唯一传家信物,起码有数百年以上的历史,左上
头洋洋洒洒的铺了四句词,做为裴家的传家格言。之所以宝贝,一来为传家格言;
二来是因裴行俭乃唐朝名将,曾被册封为波斯王,甚得皇帝宠信。当然其价值并不
止于此,唐朝至明朝,好歹也历经数百年历史,称得上是极为珍贵的古董。若是此
字画传到他这一代而有所闪失,将来九泉之下教他有何面目去面对裴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这丫头是毁什么都成,就是毁不得这字画,否则非将她捉起来好好痛打
一顿不可。
  “罢了!还不快进去换下衣裳?”他半是无奈地说道。
  她眼一亮,松了口气:“你不气了?”
  他摇了摇头,用力抹去她脸蛋上的泥渍。“进去吧。”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难不成等他反悔?当然不!或许她是什么也不懂,但看人
脸色倒还能看出几分,瞧他气消了大半,还是赶紧脚底抹油,先溜进前厅为妙。
  裴穆清本欲跟进去,却让富海给唤住了。
  “少爷——”富海难以启齿。
  “有事?”
  “不——不是……”他该怎么说才能免遭池鱼之殃呢?
  裴穆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若是因为没有看好弄蝶而来请罪,那倒是免了。”
  “不……”富海一咬牙,不顾一切地说:“挂在少爷书斋里的那幅字画——让
弄蝶小姐带——进马厩里——”
  “怎么?”裴穆清脸色发白。
  “给马粪留了迹。”富海颤声道。
  裴穆清愣了愣,脸色骤然大变。
  “裴弄蝶!”咆哮声响遍大屋。
  那个该死的丫头!他迟早会让她给气得吐血身亡的!
  瞧见裴穆清愤怒的表情,富海直觉地缩了缩肩,看来那丫头是非死即伤,准逃
不了啦。
  他乖乖地尾随裴穆清进了前厅,心中竟同情起那丫头来了。
  他只庆幸自个儿不是她,不必承受裴穆清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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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你也在这儿?”才进前厅,弄蝶便脱口而出,那语气里尽是怨恨。
  本想用最快的速度贯穿前厅,溜回香闺去,免得裴穆清事后反悔了,又将她吊
起来打几大板,那她不就非得去了半条命不可?所以,她前脚才刚跨进前厅,一听
见裴穆清的咆叫声传来,虽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也未敢停下脚步,就
只想先躲起来,待他怒气消了再说。正想着,却瞧见了一名男子正大刺刺的坐在裴
穆清的位子上。
  那名男子也不陌生,就是白天想拿马鞭抽她的那个该死、下流、卑鄙、混蛋加
三级的男人!一时间,弄蝶忍不住将十六年来所知所学的脏话全给复习一遍,就为
了咒骂这名男子。
  “这话该是我问的。”那名男子冷冷地瞧着她,玩弄着手里的鼻烟壶。
  “呸!你是什么货色?不过是连女人家都对付不了的小乌龟罢了!”她朝他做
了个鬼脸。
  她之所以敢如此放肆,一来是因他这回手上没拿着马鞭;二来是因裴穆清已经
回来了,要是谁敢欺负她,就如同和裴穆清作对一样——听起来似乎十分肯定裴穆
清一定会站在她这边似的!她的脑子转了转,自个儿也觉得奇怪,想想先前他正恼
她毁了他的宝贝,她如何能肯定这会儿他定会站在她这边?
  对她这有意的挑衅,那名男子怎受得住这番侮辱?他倏地站起来走向她。
  “你这该死的贱丫头!难不成是苦头还吃不够?竟敢跟我这般说话——”他扬
起手,正要打下来。
  “住手!”刚进厅的裴穆清一瞧见这等光景,立时冷然喝道。“她是我的人,
谁都不准动她!”
  这句话无疑是一帖保证书,她一听,连忙飞也似地溜到裴穆清身后,由他来做
挡箭牌。反正他又高又壮,要打架也不会吃亏。
  “敢情是那彭寡妇已经失宠了?我原先还道你艳福不浅呢!竟能让那关外数一
数二的大美人给瞧上了。怎么?胃口又换了?”那名男子瞧一眼躲在裴穆清身后的
弄蝶,嘲笑一番:“原来你的眼光也不过如此,若是让彭寡妇知道自个儿竟是败在
这丫头手上,只怕会呕死了!”
  什么彭寡妇?什么大美人?弄蝶可是一头雾水。她悄悄探出头,瞧见裴穆清的
表情一片空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如自个儿先行开骂,反正有裴穆清挡在前头

  “喂!你这狂妄的家伙,也不瞧瞧这里是哪儿?竟敢对裴家牧场的主子这般说
话!别以为白天欺负过我就没事了,现在竟连裴穆清也不放在眼里!哼,好歹他也
是这里的主人,你还不快叩头认罪?否则当心你这条狗命——”
  “欺负你?”裴穆清脸色难看了些。“丫头,你们白天碰过面?”
  “岂止碰过面?他一瞧见我,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拿鞭子朝我挥来,差点没打死
我!幸亏我溜得快,逃到了树上,否则非去掉半条命不可。”
  裴穆清眯起了眼,朝他沉声问道:
  “此话当真?”
  “一条残命而已,何必动怒?”裴格正才说完,就瞧见裴穆清脸色阴沉了下来
。不觉十分讶然。
  他深知裴穆清的性情。裴穆清向以牧场为重,对于姑娘家全不放在眼里,就连
几年前媒婆上门提亲时,他也以牧场事务繁重为由,婉拒了媒婆的好意。后来彭寡
妇来到关外,她虽拥有令众人为之倾倒的绝世美貌,但那裴穆清却视若无睹。若不
是她苦苦倒追着裴穆清,甘愿忍受他对她的漠视,只为能接近他,只怕至今裴穆清
连瞧也不会瞧她一眼,更别谈什么怜香惜玉了——
  至于这丫头……裴格正轻蔑地溜了她一眼,随即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裴穆清的信物正挂在这丫头的胸前!分明就是将她视为一家人了,难不
成这裴穆清——
  “她是我的人,我不准任何人动她!包括你。”裴穆清冰冷的声音扬起,那话
中的威胁意味让人不容忽视。
  弄蝶朝裴格正吐了吐舌头,悄悄望了裴穆清一眼,什么他的人?自个儿只不过
是在此白吃白住罢了,怎么算是他的人呢?若不是现在要拿他作挡箭牌,她是说什
么也不舍得错过与他耍嘴皮子的机会的。
  裴格正冷哼一声
  “你当真以为可以命令我?当初若不是叔叔收你为螟蛉子,今天的裴家牧场哪
有你的分?”说起来就是满腔愤恨。
  当年若不是裴老爷子收养了裴穆清,今天又岂会无他裴格正立足之地?想裴家
牧场向来都是传给子嗣,本以为裴老爷子膝下无子,裴家牧场迟早是他的。哪知在
他十岁那年,裴老爷子竟带回了年仅七岁的裴穆清,并宣布收为义子,且将毗连裴
家牧场的一座小牧场交由他和老爹管理,明摆着是将他们父子俩赶出了裴家牧场!
只因老爹生前好赌,曾将裴家产业赌输大半,裴老爷子就认定他无能管理裴家牧场
——这根本不公平!虽说裴穆清在这几年的确将裴家牧场经营得有声有色,但终究
不是裴家人。他裴格正才应当继承裴家牧场,这可是他应有的权利,又岂能让这不
知哪里来的杂种捡着了便宜?
  裴穆清连眼也不曾眨一下,只是朝弄蝶命令道:
  “你先下去吧。”
  也算她识时务,瞧出裴穆清目前可不怎么好惹,干脆朝裴格正做了个鬼脸就溜
出前厅,躲在竹帘后偷听。没想到被富海瞧见了,正要唤她,即被她一把拖过去,
并捂住了嘴,两个人就躲在后头偷听——说来好笑,原来这富海也是好事之徒,有
什么风吹草动从不愿放过,今儿个算是遇上知己了。
  “你来有何目的?”裴穆清问道。从小到大,他都不会唤过他一声堂哥。
  裴格正嗅了嗅鼻烟壶,道:
  “来瞧瞧你是否将牧场管理得当?你要知道,这裴家牧场迟早是我的,若是出
了任何问题,我可不轻饶你——”顿了顿,他续道:“我要你拨二千两银子给我。

  “上个月初你才从帐房那儿私自挪用了五千两。”裴穆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看来你是不打算给了?”裴格正随意道:“这本是预料中事,不过若拿消息
和你交换,可就不只二千两了。”
  “消息?”
  “打从年初至今,每逢月圆之夜便会死一个姑娘,如今也死了六个,你可知道
那杀人魔到底是谁?”
  裴穆清神情一凛:“你知道?”
  “算不上知道。”裴格正邪邪地笑了笑。“你可知‘青春之泉’?”裴穆清盯
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五千两换个消息,如何?”裴格正可得意得很。他虽不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但却贪财好利得很。
  “先说来听听。”
  “前些日子我在妓院里听见几个醉酒的客人谈起这‘青春之泉’。听说是年前
才兴起的玩艺儿,能使人长生不老,永保青春。本来我也斥为无稽之谈,可那醉酒
的客人见我不信,便从腰际拿出一个小瓶儿,里头还有半瓶,好奇之余,我小尝了
一口。”其实他是趁那客人醉倒后,偷偷尝了一口,“你猜,那是什么味道?”
  裴穆清的脸色变了变。
  “难不成是——”
  裴格正可得意了。
  “虽不敢肯定,但也相去无几了,除了一股怪味外,那尝起来分明就是血。想
想看,那六具尸体不是都被榨干了血吗?”
  当下裴穆清的心思转了转,找出疑点。
  “这并不能断定就与那杀人魔有关。”
  “本来我也如此认为,不过昨日动身前来牧场时,听闻那客人突然暴死,死因
不明,岂不巧合得很?”
  “这——”裴穆清正欲再问,哪知内厅传出了连连干呕声。不是弄蝶还会是谁

  “丫头!”他快步走至竹帘后,“富海!”
  被逮个正着。弄蝶吐了吐舌头,扁起嘴来,道:
  “我哪知你们在谈这般恶心的话题?若是早知道,不听也罢。”趁着裴穆清尚
未发作,她一溜烟的跑了。
  裴穆清又有如何呢?
  只能瞪着她的背影叹息不已。
  他该拿这丫头如何是好?
  瞪了富海一眼后,他随即回到前厅,再向裴格正问个清楚。
  如今首要之务便是捉到那杀人魔,免得哪天弄蝶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嘴一抿,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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