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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ark (大漠孤烟),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五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10月04日15:57:13 星期三), 站内信件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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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毕竟是久病初愈,经不起劳累。昨天第一次骑马出寨,在崎岖的山山谷谷中
颠簸半日,晚上又熬到三更以后,所以睡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酸困,尤其两胯和腰部特
别困疼。为着不使桂英为他操心,他没有发出来一声呻吟。加上心中有事,他在床上辗
转反侧,折腾很久,才开始矇眬入睡。正在梦中同官军厮杀得难分难解,听有人在耳边
呼唤,他忽地坐起,一边探手抓到花马剑,一边带着睡意问道:
“什么事?是官军进攻了么?”
“不是,是二虎来啦。”
自成怔了一下,完全醒了,把手中的宝剑往床上一扔,自己也觉得好笑。他正要下
床,刘体纯已经进来,躬着身子说:
“闯王,你不用起来。听了你的指示,我马上就赶回马兰峪。”
自成虽觉浑身酸困,但还是跳下床来,问道:“我叫你抽出四百人增援白羊店,已
经去了么?”
“已经动身了。”
“夜间官军有什么动静?”
“据探子报称,黄昏时候从潼关又来了六百官军,连原有的算起来,在商州共有三
千七百人。抚台行辕的人们扬言说,还有五千官军将在一二日内从河南开到。一更时候
,又有五百多官军开出商州西门,去向不详。今日午后城里传说宋文富已经受了商州守
备之职,同官府合成一气,答应官军假道。我很担心这五百多官军是潜往宋家寨去的。
要是果然如此,不惟老营须要小心,我在马兰峪也会两面受敌。”
体纯把夜间所得到的军情禀报一毕,等候着闯王说话。但自成并没有立刻做声,却
站在灯下低头盘算。沉默一阵,他望着体纯含笑问道:
“如今你手下连马夫算上只有五百多人,你打算如何迎敌?”
“倘若官军从商州来攻,我就凭险死守。马兰峪的寨墙很好,布置得也挺周密。只
要我刘二虎在,决不使敌人攻占马兰峪。”
“要是宋文富从你的左边过来,抄断你的后路呢?”
“现有王吉元率领二百弟兄防备宋家寨。请闯王再派三百人去帮助他。死守山口。
只要宋家寨这条路敌人过不来,我的后路就不会断。”
闯王收起笑容说:“如今咱们老营也空虚。倘若宋家寨让官军假道,不惟马兰峪后
路会截断,老营也有危险。我叫你来老营没有别的指示,就是当面告诉你:必须赶快从
马兰峪向后撤,死守野人峪。宋家寨从前吃过官军大亏,纵然宋文富官迷转向,不顾利
害,决心同咱们作对,我看他未必肯答应官军假道。不管怎样,我现在正用计对付宋文
富这个王八蛋。倘若我的计被他识破,你已经撤到野人峪也就不怕他抄断后路。只要你
能守住野人峪,同老营容易呼应,一旦宋家寨出动人马,就好对付。”
“马上就撤退?没有看见官军的影子就往后撤?”
“对,撤。一定要在官军进攻之前就撤退,免得临时且战且退,乱了脚步,还受损
失。”
“这半年我们把马兰峪的山寨修得很坚固,丢给官军……”
“你们在撤退之前,把寨墙拆毁,不要留给敌人。人手不够,就叫附近老百姓都来
拆,把乱石堆在路上。如今火药很金贵,不许放迸①。撤到野人峪以后,官军来攻只许
你施放炮火弩箭,或用滚木礌石打他们,却不许你出战。等到明远在武关一路取胜,我
自然会下令出击,还要亲自督战。到那时你杀得越猛越好,让你一直杀到商州城边。”
①放迸——即用火药轰毁寨墙。详见《李自成》之一第25章。
刘体纯完全猜出了闯王的作战意图,不禁心中一宽,从眼睛里闪出一丝笑意,说道
:“闯王放心,我一定坚守野人峪,万无一失。”为着军情十分紧急,他当即告辞,到
老营大门外同亲兵们上马走了。
离天亮还早,公鸡才叫头遍。高夫人劝闯王再去床上睡一阵,但是他摇摇头,皱着
眉头在房里徘徊。过了会儿,高夫人又劝他躺下休息。他停住脚步,看见身边没有别人
,脸色沉重地望着夫人,悄悄问:
“你看,宋家寨会不会让官军假道?王吉元是不是受了宋文富的骗?”
高夫人回答说:“咱们宁可多向坏处打算,多加提防,不可有一分大意。”
自成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心中暗想:如今诸处需要兵力,而兵力如此单薄,倘
若有一处失利,商洛山中的局面就会不堪收拾。忽然,他想到吴汝义去石门谷的事,非
常盼望他此行顺利,把一场风波平息,但是又担心会生出意外变故。他怀着七上八下的
心情,躺到床上,等候天明。过了不久,乌鸦开始在树上啼叫,窗色泛青。他一跃而起
,跳下床,匆匆漱洗完毕,正要亲自去找老医生谈件事情,忽听见一阵纷乱的马蹄声来
到了老营门外……
许多天来,郝摇旗防守在山阳附近。那儿只有一千多官军,并没有力量进犯,而义
军也没有力量进攻山阳城,暂时平静无事。摇旗总觉得自己不被重用,心中郁闷,常常
喝酒骂人。昨夜忽得闯王派人传令,要他火速带一部分人马开往智亭山,并在队伍出发
后亲来老营听令。他知道郑崇俭于几天前到了武关,大批官军已经出了武关向商洛山区
进逼,白羊店十分紧张,所以听到闯王传谕,想着一定是闯王派他去抵御郑崇俭,不觉
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猛拍了一下大腿,说:“好啦,闯王到底认识咱郝摇旗是一个有用
的人!”至于为什么派他去智亭山而不去白羊店,他开始也觉得有点奇怪,但随即他猜
想一定是因为闯王认为智亭山是通往武关和龙驹寨的咽喉,主将驻守这个地方才容易两
面兼顾。他立刻点齐三百精兵交给一个偏将,自己便连夜往老营来了。
郝摇旗一到老营的大门外边,一片肃静的气氛登时大变。他平素不拿架子,吊儿郎
当,不如意的时候动不动骂人打人,而高兴的时候又不管对什么人都要开玩笑,只有对
闯王、高夫人和刘宗敏等极少数几个人比较规矩。这时他看见人就亲热地打招呼,粗喉
咙大嗓子地骂两句。双喜、张鼐和一大群男女亲兵正在大门外分作两团练武功,他笑着
骂道:“你们这些姑娘、小伙子,平日不用功,清早只会他妈的睡懒觉,如今要打仗了
才练武艺,这可不是临上轿时才缠脚么?中屁用!”一句话,逗得满场的姑娘和小伙子
哈哈大笑。而他就在笑声中向院里走去,脚步踏得地皮冬冬响。
闯王迎到天井里,拉着他的手说:“摇旗,你来得真快!人马都动身了么?”
“人马已经上路啦。怎么,马上要厮杀么?”
自成点点头,拉着他走进上房,说道:“摇旗,又得你辛苦一趟。”
“辛苦?咱当武将做的就是这号买卖,一到打仗的时候就精神来啦。嫂子,你说是
么?”郝摇旗转向笑着迎他的高夫人问。
高夫人一边替他拉小椅子一边说:“锣鼓已经响起来,这出武戏就等着你唱啦。”
坐下以后,自成说:“摇旗,目前这个大战是咱们在商洛山生死存亡之战。听说郑
崇俭将到桃花铺,南路的官军就由他亲自督战……”
不等自成说完,摇旗就接着说:“我操他姓郑的八辈儿老祖宗,让他狗日的亲自来
试试吧,没有便宜叫他捡!”
自成笑着说:“老弟,你也不要大意。这次郑崇俭调集了一万多人马,其中有从榆
林调来的两千边兵。从西安、三原各地调来了三千多训练有素的人马,不可等闲视之。
要杀退他们的进犯,须要经过几场恶战,并非轻而易举。”
“屁!榆林来的边兵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我知道他们一顿能吃几个馍,刀砍在
身上一样流血,并不是铜头铁额,刀箭不入。难道他们手里拿的刀能够杀人,咱们手里
拿的刀只管切菜?”
“老弟,你说得很对。他们手里拿的兵器是铁打的,咱们手里拿的兵器也不是木头
削的。不过目前咱们困难的是人马太少,还得几下里应付敌人。”
摇旗跳起来说:“李哥,你,你不要担心咱们的人马少嘛!官军虽说人多,一到打
起硬仗时,狼上狗不上,有几个真心卖命的?你李闯王手下的人,谁不是一听见杀声起
就奋勇向前,丢掉脑袋连眼皮也不眨?我说,李哥,别担心咱们人少。这里地势窄,不
像平地,人马少啦厮杀起来反而不至于互相拥挤,互相碍事。以少胜众,就靠一个勇字
。”
李自成笑着从小椅上站起来,拍着郝摇旗的肩膀说:“妥啦,有你这员猛将,我对
武关这一路就不用担心啦。”
“李哥,南边这一路,我郝摇旗包下啦。倘若抵挡不住,让郑崇俭这个婊子养的攻
进来,你把我的这个吃饭家伙砍下来,挑在枪尖上游营示众。”
自成笑着点点头,正想向摇旗说明已经决定命刘明远做南路主将,看见李来亨走进
二门来,就把冒出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等来亨走到上房门外,他沉着脸色问道:
“来亨,大清早,你不好生练功,来做什么?”
来亨规规矩矩地立在门槛外边,说着:“我爸爸一夜不放心,不断问官军有什么动
静。全家上下都瞒着他,只说官军没有什么新动静,一时还不敢向商洛山中进犯。刚才
他发了脾气,把全家上下骂了一顿,叫我立刻来问问二爷、二奶,务要把真实军情问清
楚,不许我回去隐瞒一句。”
自成想了一下,决定不再对李过隐瞒。但是军事机密,他不愿使来亨传报,也不愿
全部让摇旗知道。他转过头去,望着高夫人说:
“你去当面对补之说清楚吧,也问问他的意见。你顺便找到子明,把王吉元那里的
事情告诉他,请他一吃过早饭就辛苦一趟,到吉元那里替弟兄们看看病。”
高夫人没有说别的话,到厨房里嘱咐一下,同来亨一起走了。
“摇旗,”闯王含笑说,“明远从崤函山中回来以后,一直防守武关一路,地理熟
悉,也深得将士爱戴。昨天他回到老营来商议军事,请求派你去帮助他。虽然他是正,
你是副,可是他对你十分尊敬。如今全军安危,商洛山中的祸福吉凶,都挑在你们两人
的肩上。你去到智亭山千万同明远和衷共济,使这一仗旗开得胜。明远十几岁就跟我一
道起义,跟你也是老朋友。他对人谦虚和气,一定会同你处得很好。昨天他提出来让你
做主将,我同捷轩都认为临敌易帅不大好,没有答应。”
郝摇旗感到心中很不愉快,问道:“捷轩的身体已经复原了?”
“还没有完全复原。”
“能够骑马出来了?”
“昨天是他第一次骑马出来。”
“慢慢骑马活动活动也好,听医生的鬼话光闷在屋里也不是他娘的好办法。闷得久
了,不见见太阳吹吹风,人也会发霉的。何况是捷轩那号人,怎么不闷得慌?”
看出来郝摇旗的神色不像刚才高兴,又见他把话头扯到别处,李自成也就不提这一
章了,只把作战方略扼要地告诉他,随即就谈起别的问题。等高夫人回来,老营中就开
饭了。
平日吃饭,双喜、张鼐、老营的中军、总管和其他头目,都同闯王和高夫人坐在一
起,有时男女亲兵们也抱着碗蹲在周围,像一个大的家庭一样。但今天早饭却较清静。
高夫人为不妨碍闯王和摇旗谈话,叫别的人都不来上房吃,连一个亲兵也不让在身边照
料。自成叫桂英取了二斤烧酒,款待摇旗。老营中的伙食一向不好,今天早晨特意为摇
旗杀了一只公鸡。自成替摇旗斟满一杯酒,替自己斟了半杯。他们各自用中指在杯中蘸
了一下,向桌面上点了三点①,然后举起杯来。自成说了一声“请!”看着摇旗把满杯
酒一饮而尽,自己却只用嘴唇在杯口咂了一下。高夫人赶快替摇旗斟满杯子,跟着用筷
子夹了一块鸡大腿送到他面前,笑着说:
①点了三点——这是一种古老的民间礼俗,或用筷子蘸酒点三点,也是一样。倘若
是黄酒,一般是在饮之前向地上倾一些。这一礼俗的含意是表示感谢生产五谷的后土之
神。
“摇旗,你知道咱们老营中平日是什么生活,并不比弟兄们多用一分。自从你李哥
大病回头,能够起床,为着他将养身体,只炖过一只乌皮母鸡,以后他就不许再为他杀
鸡子。本来么,老营中害病的将士很多,你李哥多年来都在吃穿上跟将士们同甘苦,怎
肯在养病中独自特别。每逢老营中打到野味,都分给大家吃,有时我们也分到一点。今
日因为你要上阵,我特意吩咐杀一只鸡子款待你。”
郝摇旗说:“嘿,李哥,你真是!身体是本钱。咱们要在马上打江山,没有好本钱
能行么?病后要好生保养,别说炖一只鸡子,就是给你炖十只鸡子——嗨,炖十只凤凰
也应该!”
郝摇旗见闯王夫妇对他这么好,又喝下去几杯烧酒,心中舒畅,恢复了初到老营时
的精神。他夹起一块鸡翅膀,连骨头喀哩喀喳地嚼碎,咽下肚里,左手端起来满满的酒
杯,右手拍拍敞开衣服的、带着几处瘢痕的光胸脯,大声说:
“李哥,你放心。自从咱们高闯王死后,我谁也不佩服,就只佩服你李闯王一个人
。我郝摇旗虽是粗人,还知道什么是朋友义气。你待我一尺,我报你一丈。你既然叫我
做刘明远的副手,我决不会三心二意,遇事给他小鞋穿。你放心好啦!”说毕,把酒一
口喝干,自己掂起壶来斟。
闯王笑着,连连点头,又同高夫人交换眼色。他们的心放下了。
但是郝摇旗走后不久,闯王的心又放不下了。他想,万一在紧急时候,郝摇旗任起
性来,同刘芳亮意见不合,怎么好呢?他把自己的担心告诉高夫人,而桂英也有同感。
想了一下,他说:
“兰芝还在病中,我本来不打算让你离开老营,可是,可是……
高夫人说:“你别吞吞吐吐啦,快吩咐吧。如今是什么时候,我还能老守在女儿的
病床旁边!”
“你去白羊店督战好不好?”
“你的意思是,有我在那里,摇旗不至于不听明远的指挥?”
闯王点点头。
“好吧,”桂英说,“我现在就动身。可是你得听我一句话,你千万要听从。”
“一句什么话?”
“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像这样夜里不睡觉,日夜操心劳累,怎么得了?我走
之后,你千万睡一觉,千万不要再骑马乱跑。”
“好,我马上就睡觉。我浑身酸困,两边太阳穴也疼痛,马上睡觉。”
高夫人稍事准备,把双喜和张鼐留在闯王身边,把慧英留在老营陪伴兰芝,率领着
张材和慧梅等一群男女亲兵上马出发了。
闯王吩咐总管,立刻准备两只山羊、一口肥猪、两坛烧酒,派人送往清风垭,犒劳
黑虎星留下的三百弟兄,并通知说,他下午将亲自去慰劳他们。他又告诉双喜和亲兵们
,不管是石门谷方面有什么新消息或老神仙从王吉元那儿回来,都立刻叫醒他。然后,
他躺下睡了。他做了许多离奇古怪的梦,有一半梦是在打仗。听见耳边有人呼唤,他一
乍而醒,睁开眼睛,见双喜立在床前。
“老神仙回来了么?”自成连忙问。
不等双喜说话,尚炯在当间回答道:“闯王,我回来多时啦。看见你睡得很好,我
不让他们惊动你的驾,到补之那里坐坐又来。”
闯王一边下床一边问:“什么时候了?”
双喜说:“已经晌午啦。”
“石门谷有消息么?”
“我吴大叔走到大峪谷时派一个人回来禀报,刚才飞马赶到。”
李自成赶快来到当间,问老神仙王吉元那里有什么新的消息。尚炯说:
“今天一清早,马二拴引着二寨主……”
“什么二寨主?”
“就是宋文富的叔伯兄弟宋文贵,人们都称他二寨主。他们对吉元说,夜间得巡抚
大人钧谕:只要吉元实心投诚,带领官军同乡勇袭破闯王老营,就立予重赏,实授游击
,外赏纹银三千两,其余投诚立功的大小头目,一体分别叙奖。倘若能擒斩闯王夫妇,
另行重奖。”
“怎么还有官军?”
“宋文富因怕自己力量不足,乡勇又不曾经过硬仗,已经要求官军派二百人到宋家
寨。不过这二百人要听他的指挥,以他为主,与官军假道不同。他怕尾大不掉,不敢要
多的官军。他自己的寨中除留下守寨的能够出三百乡勇,再从别的寨里借六百乡勇,共
有九百上下。加上二百官军,共约一千一百人之谱。”
“决定什么时候来袭取老营?”
“宋文贵说时候就在一两天内,到时候巡抚将亲自下令。”
自成不再问下去,转向在院中侍候的李强说:“把那个从大峪谷来的弟兄引来见我
!”
那个弟兄原是驻扎在大峪谷的。据他说,昨天夜间听说石门谷出了变故,但是消息
很乱,到他动身时还没有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军吴汝义到了大峪谷,知道石门谷的
情况已乱,并听说官军已经有一千多人马过了蒉山①,向石门谷进逼,就派他飞马来老
营禀报。闯王问道:
①蒉山——在峣山东南五里。蒉,音kui。
“吴中军现在哪里?”
“他在大峪谷稍停一停就往石门谷去了。”
闯王挥手使来人退出,留下尚炯吃饭。在吃饭时,他同医生把宋家寨方面的情形研
究一下,请尚炯饭后就去铁匠营,把石门谷和宋家寨两地的新情况告诉宗敏。他说:“
子明,我本来不想让捷轩多操心,可是事已至此,完全瞒住他也不好。你对他说的时候
,只说石门谷的事不会闹大,吴汝义一到就会平息。”医生一放下碗,赶快骑马往铁匠
营去了。自成想趁医生离开老营山寨,立刻往清风垭去安抚军心。但是他对石门谷的情
况极其放心不下。想了一阵,他把双喜叫到跟前,神色严峻地望着双喜的眼睛,低声说
:
“双喜,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我想命你去独自担当一面,
不知你能不能行。”
“我能行,爸爸!”双喜回答说,声音感动得有点打颤。
“目前我们的处境十分不利,大概你也清楚。”闯王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一下,似
乎还在考虑是否把一件重大的任务交给义子。随即他不再犹豫,接着说:“如今咱们的
精兵都在白羊店,老营和野人峪只有很少人。原没有想到驻石门谷的杆子鼓噪。他们是
否会给官军勾引去,我不知道。纵然他们不投官军,官军也会趁机来攻。万一官军从这
一路攻进来,咱们在商洛山中的大势就不可收拾啦。大峪谷原驻有我们三百五十个人,
李友率领一百五十个人去石门谷同杆子驻扎一起,还余下二百人,缺少一个得力的人去
率领。你立刻前去,率领这二百人马凭险死守,等候我的命令。倘若万一杆子哗变,投
降官军,引着官军从这条路上进犯,你就是死在那里也不许后退一步,失掉关口。当地
穷百姓跟咱一心,痛恨官军,他们会帮助守寨。”
双喜回答说:“爸爸放心。只要孩儿不阵亡,大峪谷决丢不了!”
“好,军令无私亲。倘若失了大峪谷,你不要活着见我!”
打发双喜走后,李自成命张鼐暂代中军,留在老营,然后不顾自己的身体多么困乏
,立刻带着亲兵们上马出寨,奔往清风垭去。
黑虎星在清风垭留下的三百弟兄,见闯王派人送来犒劳的猪、羊和烧酒,又听老营
的来人说黑虎星给闯王带口信说日内即回,异常振奋。李自成亲自来到,大家简直欢喜
得像要发狂一般,连带病的也扶杖奔来,拥拥挤挤地把闯王包围起来。闯王进到屋中坐
下,大家就拥挤门口,有看不清楚的就拼命往前挤。人们纷纷向闯王问好,也向闯王问
李过的好。因为李过同黑虎星是结拜兄弟,是李过引他们来投闯王,走上正路,所以这
里的大小头目和弟兄对李过很有感情。听闯王说李过的病快好啦,大家特别高兴,请求
闯王将李过派来这里坐镇。闯王来不及—一回答,只好笑着频频点头。几个大头目怕闯
王嫌大家不懂规矩,又怕妨碍闯王谈话,连着三次叫大家散开,大家才陆续离去。一群
大小头目都向闯王表示,他们宁肯上刀山也要留在闯王的大旗下决不离开。闯王说这清
风垭是从智亭山过来的一道重要门户,勉励他们加意防备。人们把他留下吃晚饭,用大
盆子猪、羊肉款待他。大家知道他平素不喜饮酒,且是久病初愈,并不勉强,却对他的
亲兵们着实劝了几杯。正在欢饮中间,忽然小将张鼐从老营派一名弟兄飞马来到,说有
紧急事,请闯王即速回去。闯王心中大惊,但并不问出了什么事,也没有马上起来,而
是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
“蹲下喝酒吧,急什么!横竖不过是商州的官军已经出动,屁大的小事情,早在我
的意料之中,也值得派人来请我回去!”
又待了一会儿,他困乏地打个哈欠,对大家告辞。大家把他送出寨门,恋恋不舍。
闯王再三慰勉,才同亲兵们上马而去。约莫走了半里远,他才向来人问道:
“是什么紧急事儿,你知道么?”
“听说驻扎在石门谷的杆子都哗变了,把李友包围在一座庙里,正在攻打。”
闯王厉声问:“这消息确实么?”
“确实。是王长顺从石门谷逃回来报的消息。”
“长顺回来了?”
“他逃出石门谷的时候,左臂上中了一箭,腿上也挨了一刀。幸而马快,冲了出来
。流血过多,如今在老营躺着不能动。跟他一道去的三个运粮弟兄,十匹骡子,都没有
逃回来。听他说,他还砍死了几个人。”
“吴汝义呢?”
“我没听说吴中军的消息,不知道。”
李自成一直担心的事情果然出现了。他没有再问别的话,只对前边的亲兵说一句:
“把马打快!”路上他遇见一群一群开往白羊店去抵御官军的百姓义勇,有的拿着兵器
,有的拿着打猎用的弓箭、鸟铳和三股叉,有的扛着锄头,同时腰里别着砍柴用的斧头
或砍刀,还有的拿着冲担和白木棍子,形形色色,样样都有。因为山路窄,李自成一行
人时时得勒马路边,让他们走过。马世耀带着几个亲兵骑马走在义勇队伍的后边。他显
然已经知道了石门谷发生的事情,当他遇到自成时,在马上叫声“闯王!……”但自成
不等他说下去,小声问:
“杆子哗变的事你知道了么?”
“我临离开老营时听总管说了。”
“你听说吴汝义的下落么?”
“没有听到。”
“你带的这些老百姓可知道这个消息?”
“都还不知道。”
“你们不要走漏消息,记清!”
马世耀和几个亲兵同声回答:“是!”
离老营十几里远的时候,又有两个弟兄飞马迎来,其中一个是吴汝义随身带去的亲
兵,从石门谷逃回来。张鼐派一名弟兄同他一起来迎接闯王禀报。自成不等吴汝义的亲
兵开口,问道:
“吴汝义现在哪儿?”
“禀……禀闯王,他……他被杆子们捆起来了,如今不知死活。我是……”
“李友的情形怎样?”
“他带着手下百把人给围在一座庙里。”
“那座庙能守住么?”
“我不知道。听说庙里没有井,怕守不多久。”
李自成勒马冲到亲兵的前边去,在乌龙驹的臀部猛抽一鞭。乌龙驹腾跃起来,随即
向老营的山寨飞奔而去。月色下群山寂静,愈显得这一小队马蹄声响得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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