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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ce (丫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石门夜话 1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May 18 21:40:51 1998), 转信

尤凤伟



 
                     原载《小说月报》1993年第1期


    七爷和他手下的小崽①于黄昏时分靠近大山,这时人与牲口都十分疲乏。一路
上他们扮着一队做山货生意的客商,沿着崎岖不平的官道疾速前进。驮子里装的金
银珠宝粮食布匹将牲口压得步履蹒跚,这些俱是从黄家村首富黄大财主家劫来的。
除此,还有一个娇艳无比的女人黄大财主的儿媳。在昨夜那场格杀中,她是黄家唯
一存活下来的人。女人被堵了嘴,用暗绳束在一具驮子上,远远看去,不啻是队中
某位客商的亲眷。路途初始,女人哭泣不止,泪流满面,后来泪便干了,只瞪着一
双痴呆呆的眼睛望着前方。她知道自己将被劫进这伙土匪强盗盘踞的深山,也知道
自己将面对的险恶,她不望别的,只望早死,以便追上刚踏进黄泉不久的男人和公
爹。一路上小崽个个心怀鬼胎,趁七爷不注意时便上前摸女人一把,随即兴奋得面
目歪斜,如同抽了鸦片一般。他们自是心明,只要到了山上,女人被送进二爷的后
帐,便再与他们无缘。七爷却不好色,每回下山抢来有姿色女子便献于二爷,让二
爷消受。七爷只爱金银珠宝,只爱杀人。他是二爷得意心腹,二爷是山寨的瓢把子
②,精明强干,满腹韬略,却又好色无度,对女人趋之若鹜,且玩女人的手段高明
,任怎样刚烈的女子到了他手,也终会变得温温顺顺。这是二爷的一绝。
    七爷的队伍无声无息朝大山进发,沿途的村庄渐渐隐没于夜色中。

                                 
                                 第一夜

    直至夜深,忙完山寨公务的二爷才回到后帐。二爷虽身为匪首,却生得细皮嫩
面、仪表堂堂,说话也是满口斯文。在此之前,归山的七爷已向他禀报了下山的过
程,点过了银钱、同时又向他禀报“新女人”是位奇美女子,已送入后帐。七爷做
事件件都令他满意,他不用多花心思。
    所谓后帐即二爷寝室,座于山寨议事大厅的后面,中间有一通道相连。这座山
寨原本是山上的一座山神庙,颇具规模。议事厅最为宏大,次之便是二爷这座后帐
。这后帐布置得甚好,一看便知是藏娇之温柔地。
    二爷进得帐后见女人仍在啼哭,小崽送来的饭菜原样摆在桌上。他仔细盯看着
哭泣不止的女人,蓦地心动。七爷果然眼力不凡,女人面庞娇娇嫩嫩,面容端正俊
秀,好一位大家闺秀。二爷顿生爱恋,心中喜不胜收。他吩咐小崽重新摆宴,为新
到女人压惊。
    宴摆上来,二爷便叫小崽退了,他亲自为女人斟酒。与一般山大王不同,二爷
虽喜爱女色,却对女人宽大仁慈,从不胁迫成奸。他相信女人终是心软,迟早会被
感化。他感化女人的手段很多,其中最奏效的便是与女人推心置腹地交谈,对女人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直至将女人说通方与她们同床共眠。
    新女人见有人进到后帐,知是匪首无疑。她低头痛哭,不抬头看他,而心里恨
得要死。从天而降的灾祸早使她心胆俱裂。昨夜时她眼睁睁看见土匪的长刀穿透男
人和公爹的胸背,看见他们在血泊中痉挛挣扎直至毙命。她看见的是他们黄家的末
日,这末日来得仓猝而又不明不白。她恨眼前这个强盗,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她与
他不共戴天。在二爷的后帐她一边哭泣一边等死,她只恨自己无力杀贼替亲人报仇
雪恨。
    七爷见新女人啼哭不止,对他不理不睬,便叹了口气,劝道:“事已如此,哭
也无益了,人死不能活转来,谁都无力回天,一切都是天数,认了吧。”二爷说着
从长袖里扯出一块方帕,递给女人。
    女人不接,仍掩面而泣。
    二爷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人俱有生死,连皇帝老子也难活过百岁,何况庶
民百姓?死了死了、了结在尘世的烦恼苦楚,也算是一件幸事。”
    女人哭得更惨。
    二爷又叹一口气,向前探探身子,拿帕子为女人揩泪。
    女人将他的手推开,泪眼怒视,哭嚷:“你杀了我,杀了我……”
    二爷说:“我不杀女人。”
    女人哽咽道:“你是杀人的强盗、杀人的强盗……”
    二爷说:“杀你家里的人是七爷,不是我二爷。可话说回来,就是我下山也不
能不杀。杀人是没法子的事,就像你们财主家不能不收地租一样的理。”
    女人嚎啕大哭。
    二爷摇摇头,独自呷一口酒。等女人哭声低了,又说:“你们女人家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你可知山寨原先的瓢把子杜大爷为何招祸身亡?早先山寨立了规矩:只
劫财不杀人。这规矩是杜大爷定的。他以身作则,每回下山都兵不刃血。后来杜大
爷得了病,下山治疗,让人认出,报了官府,认出他的人却是杜大爷领人劫过的常
家庄财主常大嘴巴子。当初留下他的命,日后他的大嘴巴子就要了杜大爷的命……
从那以後,山寨便改了规矩:不留活口。我说的杀人是没法子的事,道理就在这里
。”
    这年轻土匪头子的话使女人记起曾轰动一时的处决匪首案,那是她嫁进黄家第
二年,是秋天。刑场在龙泉汤东面的河滩上。村里很多人都赶去看热闹,她男人和
公爹也去了。回来后满面喜色,说土匪头子死有余辜。黑下爷俩还为此碰了杯。那
桩事她记得清晰,只是不知杀的是这山上的杜大爷。
    二爷给女人倒了一杯茶,送给她,她不接,便放在桌上。
    二爷说:“你嗓子都哭哑了,这是何苦?要是哭能把你一家人哭回来,我就不
拦你哭,我也可以帮你哭,你以为我就没有想哭的事么?快喝点水润润嗓子,你不
喝酒,我也不逼你,饭不能不吃,你就是想逃,饿得两腿发软也逃不了多远,还得
叫我抓回来。吃吧吃吧,尝尝这盘鹿肉,香而不腻……”
    “杀了我,叫我死……”女人说,又哭。
    “我不杀女人。”二爷再次申明他的准则。同时伸过手给女人擦擦泪。女人是
十分娇美的,一见面便招他爱怜。他不会杀她,也不会放过她。他给女人擦了泪,
顺势将帕子丢进女人怀里,说:“你不哭我再说与你听,我知道你恨我,恨得千分
万分,你叫我杀你,心里却想的是杀我,杀了也不解气,还需碎尸万段。实话说了
,你就是杀了我,杀得也不屈,走杀人劫财这条道的人谁不知道迟早都得遭横死?
可你又不知道,人一旦走上了这条道就退不回来了,须一条道走到黑。其实,想通
了世上只有两条道,一条亮道一条黑道,去处是一样,都通阎王老子那里。亮道看
起来光光明明平平坦坦,却拥挤不堪,争争吵吵,勾心斗角,劳心伤神,甚不消停
。不耐烦的人就走了黑道,图个痛快,图个清静,你听听,这外边是不是听不见半
点声响?象吊在离地八百里的天顶上,你听听……”
    二爷说得确实、山上的夜寂静如死。

    女人陡然感到有种比死更可怕的恐惧袭来,只觉得如同置身于阴曹地府中,她
浑身颤抖,如风中之叶。
    二爷说:“你听见什么声响了么?你听不到的。我们走黑道的人认准黑道比亮
道更靠近天堂,那些面善心狠,假仁假义的人是进不到天堂的,相反,象我们这些
遭千人骂万人咒的土匪死后却能进得天堂,因在天堂把门的大仙知俺们这些人是得
罪不起的,得罪了一时性起便能把天堂砸个稀里哗啦。想想还是放进去合算。就把
眼半睁半闭了……”
    女人的身体抖个不停。
    “你冷么?”二爷问。随之站起从衣架上拿起件女人皮袄披在女人身上。
    女人意欲挣脱,却被二爷用手按住双肩。
    “山上比山下冷许多呢。”二爷说。
    女人口呼冷气:“快杀我!我害怕,怕死了……”
    二爷说:“别怕,没啥好怕的,外面有崽子站岗,里面有我。”
    “你走,你走!”
    “这话说得就无理了,这是我的家,你要把我撵到哪里去呢?”
    “我走,我走……”女人倏地站起身,皮袄从肩上滑落到地上。二爷苦笑笑,
俯身捡起给她披上,再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
    “你要到哪里去呢?”二爷问。
    “我要回家,让我回家……”
    “你没有家了。”二爷说,“你现在和我没两样,都没有退路了。”
    女人重新痛哭起来。
    二爷不再劝,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阴着脸,独自喝酒,一盅接一盅地喝。
女人哭一声他喝一盅,似乎把哭声当着下酒菜肴。直到女人又由啼哭变为哽咽方把
盅撂在桌子上,朝女人瞪眼吼叫:
    “你听着,快收起你这小奶奶脾气吧!脾气大的二爷我见得多了,不单你一个
。脾气都是惯出来的,大人孩子男人女人富人穷人都一样,饿你三天,你就知道强
盗的饭吃起来也香甜,和你睡上三夜,你就知道二爷是天底下难觅难寻的好爷们!

    女人惊骇地停止了抽泣,瞪眼望着二爷。
    “别怕,二爷我一向不强迫女人,说话算话。”二爷看着泪眼亮亮的女人,心
中似有不忍,安慰道。
    女人低下了头。
    二爷说:“刚才我说过人不能不识时务,那么到后来就无路可走了。”
    “我不要路走了,不要路走了,”女人抽抽泣泣。“我真的不要路走了……”

    二爷淡淡一笑,说,“那可不行,你不要路我也要给你指一条路,跟我走一道
。我知道此刻你不会应,你心里还念念着杀了我,你恨死我这个强盗土匪。可我要
问你一句,要是我不当强盗土匪,当叫化子要饭,要到你们黄家大门口,你会不会
给我口吃的呢?”
    女人先是一怔,她没想到这个强盗头子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她思索着。她清楚
,答案是肯定的,她从未让一个上门乞讨的人空着碗走。她男人和公爹也一样。要
不公爹怎会被人称为黄善人呢?她这样想,却不语,她实在不情愿与这个仇人搭腔

    二爷说:“你不想说我就替你说了罢,你会给。你是个心善的女人。可我再问
你一句,要是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顿顿都上门要,你还会给不给呢?”
    “……”
    “要是我嫌给的粗饭剩菜,再向你要米面鱼肉,你给不给?”
    “……”
    “要是我吃饱喝足了再向你讨一杯热茶讨一袋烟叶你给是不给?”
    “……”
    “要是我病了累了,想到你家热炕上暖和睡一觉,你应还是不应?”
    “……”
    “天黑了,外面刮风下雨,我无处可去,求你们留一宿,你应是不应?”
    女人一直在听在想,到后来十分茫然,她不知道世上究竟有没有这般得寸进尺
的叫化子,真要有这样的她又应怎样办?是否可以样样满足他?她不知道。真的不
知道。这个土匪头子咋净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呢?她恨他!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脑
袋里有许多叫人惊奇的怪念头,她不知应怎样回答他。
    二爷很现实,并不指望女人回答什么。他对女人说:“那我就告诉你,这样的
叫化子且不可满足他,实在讨厌。这般讨厌的人饿死也不足怜。我呢?正是不愿做
这样的叫化子才做了强盗。无论怎么说做强盗都比做叫化子强。叫化子要了人家的
东西又要了人家的善心,强盗什么都要就是不要善心,心安理得,轻松自在。”
    女人觉得土匪头的话是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的,他的话叫她迷惑,叫她难辨真
伪难说是非。另外,她也感到从他说话的声调简直不相信他就是杀人不眨眼无恶不
做的大坏蛋。被掳上山之前她从未见过强盗土匪,想象中的歹人个个都青面獠牙,
恶鬼一般。而眼前这个杀人魔王却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象个满腹经文的书生,由
此足见这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难以消除的杀亲之仇使她无法与这个夸夸其谈的匪首共语,他的所有蛊惑都对
她毫无用处,如同春风雨水对已经枯死的禾稼毫不相干那样。可她又非常地纳闷:
这强盗咋会有这份心思与她说来说去?其实他用不着这般,她在他手中只是一只待
宰的羔羊,最终无可逃脱。从那伙土匪将她放在驮子上那一刻起,她便明白土匪留
她活命是因为另有用场。对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其用场自不待言。今晚从二爷
走进后帐那瞬间眼光中她便看出自己是无法逃脱的,他最终不会放过她,这是一定
的。他说的不杀女人只因他有比杀人更强蛮的手段。但她已下决心以死相拼,不允
这杀人强盗玷污了自己的贞洁,既然早不惧死,一切后果都不在话下,死要死得清
白,不然到了阴间也无颜与自己的夫君相见。

    夜渐渐深了,帐中烛火已燃至大半。
    二爷丝毫没有倦意,谈兴不衰,边自斟自饮边对女人说下去:“莫只恨我们这
路人呵,这不公平。不错,干强盗勾当杀人劫财,是罪过,所以官府抓了便杀头,
也算自做自受。可再仔细想想,世上干哪行哪当的没罪过?且说官府,定了律条,
欺压百姓,搜括民膏,百姓稍出怨言,便视为造反图谋不轨,正大光明的杀人,堂
而皇之的作恶。再说其他,作买卖的昧尽天良,大斗进小斗出,挂着羊头卖狗肉;
当匠人的漫天要价偷工减料变着法儿胡弄人;教书先生貌似清高满腹经伦实则才疏
学浅鼓燥簧舌误人子弟;杀猪杀羊的整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收足了工钱还留下杂碎
下酒全无一丝恻隐;说书唱戏的虚情假义媚态百出看似人模狗样实则男盗女娼;就
是下三烂叫化子也罪过不浅,整天要了东家要西家,磕头作揖卑躬屈膝,把你们财
主人家都惯坏了。从指尖上撒出点残羹剩饭就把自己当成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却不知罪恶更深,仗着有几亩田地,雇来人耕种,伙计累死累活,打下的粮食一筐
筐装进你们财主家谷仓……这个世界本来便昼夜不分善恶不明荒诞无比,你听没听
过一首名叫‘不稀奇’的歌谣?妙及妙及,我唱给你听……”
    二爷不待女人应允便哼起这首“不稀奇”歌:
        要是你看见公鸡忙下蛋母鸡在打啼
        不要说稀奇,不要说稀奇
        要是你看见山羊在拉车兔子在耕地
        不要说稀奇,不要说稀奇
        要是你看见猫儿在请客老鼠来赴席
        不要说稀奇,不要说稀奇
    “够了,别唱了!别唱了!”女人终于忍无可忍,喊道。
    二爷一怔,停了歌,脸上慢慢露出愠色,说:“黄家小奶奶,我知道你恼你怨
你恨恶气难消,可咱不妨把话说透,只因我手下人杀的是你黄家人,你便与我不共
戴天,我恶我坏该杀该剐,只在伤的是你家,伤的是黄善人和他的儿,要是杀的是
别的张善人、李善人、朱善人、马善人和他们的儿你也会如此这般恨我?要是我们
人到了你家大门外,将一箱箱金银财宝从墙头扔进院里,扔了就走,或者将成群骡
马拴在你家外的拴牲柱上,拴了就走,你也会这般恨我?说到底,只因伤的是你的
公爹男人,你就决计恨我到底。实言相告,我的人下山并非冲着你们黄家。如那般
倒确实有些损了,黑道上做事一向漫不经心,不是成心糊涂而是从个天意。天命不
可违,正如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七爷更是个没心没肺的主,更不会
有意和你们黄家过不去。大黑夜三转二转就转到你家大门,谁也无可奈何,总不能
因为财主姓了黄该做的事就不做,也总不能因为财主被人家称了善人俺们就大发善
心越门而过。话再说回来,既然杀人是为了谋财也就没根由放过你们富人再去找穷
人。穷人家没有金银财宝只有破罐烂坛儿不招人稀罕。放过你们一家富人就得杀劫
成百上千户穷人才养得活山寨。穷人本来便够可怜,为了他那点鸡零狗碎家当要他
们的性命,不值提,也不当该。可穷人自有穷人的用场,他们没钱财可有满身的力
气,你们财主家雇了去耕种,当牛当马,我们山寨抓了来当苦力,也是当牛当马,
都没便宜了他们。不同的是他们把你们当成恩人,把我们当成仇人。就象唱戏,你
们唱的是白脸我们唱的是黑脸,其实都是一台子戏。戏里的角色各有各的本分,谁
离了谁都不成,又何必那么认死理?非要分出个是非善恶?今日我刺了你一枪,莫
恨莫恼,明日你再回我一刀,我也不恨不恼。世上没有解不开的仇疙瘩,天底下的
恩恩怨怨数不清,还不都活在一个天下地上,照着一个日头一个月亮,谁又能躲得
过谁?死了的人是升天堂还是下地狱,谁也说不清,可活着的人还得一个白日挨一
个黑下地过下去。只说你我,今后不单活在一个天底下,还要在一个屋顶下过日子
,吃一锅饭,睡一张床,与其记仇在心,不如仇恨消解,忘了从前,从头开始,有
福同享有罪同当,亲亲热热,恩恩爱爱……”
    “别说了!”女人欲哭无声。
    “你愿听也罢,不愿听也罢,我还得把话说完。灯不拨不亮,话不说不明。到
了这般天地,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你别惦记着再下山当什么黄小奶奶了,当小奶奶
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小奶奶早晚会变成老奶奶,又老又丑没人喜见。不如趁着年轻
,闯荡闯荡,风光风光。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就象小驴拉磨,原地转圈没个新鲜
。你如今有这个福份,别的女人想找还找不见哩。要不是你生得俊俏,七爷也不会
把你带上山来,要不是你对我心意,我也不会把你留在身边,象小猫小狗般哄着宠
着。二爷我是见过世面的人,啥样子的女人没经过?今日能看得上你,这是你的造
化,过了这个村便没有了这个店。你细思思细想想,哪头炕凉哪头炕热心里得有个
数。不是二爷我说狂话,男人里头咱是少找的主……”
    “我不要听,我要走,你放我走!”女人又哭泣起来。她让二爷说得心烦意乱
,她不想再听他的花言巧语,她只想早早离开这土匪窝,或者是死。
    二爷仍不恼,抓起酒壶对嘴灌了一阵子,放下酒壶叹了口气说:“可惜我说了
半宿的话你没听进去一个字,大概咱俩真的没有做夫妻的缘份。你要真的想走,我
放你走。”
    “真放我走?”女人将信将疑,停止了哭。
    “放你走,”二爷说,“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二爷我一向不吃不甜的瓜。说
句不中听的敞亮话,二爷占山为王。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烟土鸦片要啥有啥,天上飞
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想吃没有吃不到的。可二爷不好这个,二爷单单好个女人,这
有啥不可?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老子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个文官武辽不是三妻
四妾?就连他妈的割了鸡巴的小德张③还在天津占女为妻哩,为啥单单二爷好个女
人就犯了弥天大罪?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真真的岂有此理。有朝
一日老子捉几个狗官剜去他的狗鸡巴,叫他们个个学习小德张!”
    女人惊骇地看了二爷一眼。
    二爷说:“回过来再说到你们女人身上,女人个顶个都是贱货,平日里装出一
副金枝玉叶正经模样,其实哪个在男人面前不是春心荡漾?出嫁上路时哭哭啼啼犹
如真的被父母推进火坑,可要有哪个当父母的将她留在家里当老姑娘,她就恨得在
心里千遍万遍地诅咒。死了男人的咬钢嚼铁要从一而终,要立贞节牌坊。可要真的
立了牌坊,那又是千怨万恨了。一旦哪个男人对她有了心意,她就觉得遭了冒犯受
了污辱如同大难当头,可要是没有一个男人把她看在眼里她又觉得这世界暗无天日
不公道了。”
    女人停止哭。
    二爷说:“你实在要走,就走,我不阻拦,不过得按我的说法走。”
    女人用泪眼望着二爷。
    “你看了,”二爷向殿堂的一边墙指指。
    女人顺他手指处看,见墙上挂着一把带鞘的刀。
    二爷说:“你仔细听好,等我睡了,你摘下这把刀,砍下我的脑袋,从枕头底
下拿出令牌,有了这令牌在山寨白日黑下都畅行无阻,你就大摇大摆地下山。”
    女人惊讶地瞪大眼,看看二爷再看看墙上的刀,一时有些迟疑。
    二爷淡淡一笑,问:“你不信?”
    女人不语。
    二爷说:“你该信才是,我发誓不骗你。干强盗的都说一不二。干这勾当的对
别人狠,对自己也不和善。杀别人,也得让别人杀自己,这才公平合理。我这话信
不信由你,杀不杀走不走也由你。我先睡了。”
    女人低头沉思。
    二爷开始脱衣就寝,由外至内一件一件地脱,眨眼工夫便脱光了身子,此时的
二爷就象一颗剩了壳的熟蛋,白亮白亮,好一身健美肌肤。初时,女人并不知他在
做什么,只听他又说“我先睡了”方抬起头来。
    “啊呀——”女人高叫一声,如同被一道雷电击中,差点晕死过去。
    “别怕别怕,”二爷安慰她,“又不是头一遭见。”
    女人捂着脸呜呜哭泣起来,心里恨恨地嚷,“杀了他,杀了他!”
    二爷摆动着光身子上床睡了,一会儿便响起鼾声。
    “杀了他,杀了他,”女人哭泣中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念叨着。
    只是念叨而已,直念叨到窗纸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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