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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ndfall (暖暖*分手是最好的选择),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阿玉和阿瓦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Dec 29 13:05:42 2003), 站内信件



  “你替自己的生命,可安排得不错啊。”我笑他。 
  他很认真,“我不替自己安排,谁替我安排呢?” 
  说来也是。我点点头。 
  “你是了解我的,是不是?”他温和的问。 
  了解他等于了解自己,那还不容易之极。心情脾气其实是差不多的。 
  我笑了。 
  “我们在你毕业后结婚,待玫瑰回去,我叫她去通知爸爸妈妈。”他很高兴,“我们
有空去拍个照片,寄回去。” 
  我拍拍他的肩膊,表示同意。 
  我们两人同时听到汽车的引擎声,奔出去一看,可不是龙回来了! 
  KT连忙下楼去打开门,龙问道:“她在哪里?” 
  KT指指楼上。 
  龙进屋子,看见我,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喝什么?”KT问。 
  “一点白兰地。” 
  “你在什么地方?”KT问。 
  “在街上,一回学校,看见你叫同学留的字条,马上赶回来。她没发脾气吧?”龙问
。 
  “这句问得出奇,”KT说:“她几时发过你脾气?” 
  “这倒是真的。”龙说:“她对我的感情,到底如何呢?” 
  “我怎么知道?你不去问她,也不问自己,倒来问我!”KT说。 
  “我该怎么样?”龙问。 
  “跟玫瑰回家去吧,反正你论文已经交了,通不通也不成问题,面试也及格了,余下
的,我帮你料理。”KT问。 
  “不行的,也许要改几章。”龙说。 
  “那么你再回来改也一样的。”KT说道:“你问我怎么办,我才出了一点馊主意,请
你原谅。” 
  “KT,连你也生我气了?”他问。 
  “龙,这完全在你自己,再搞下去,大家无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母的厉害。” 

  龙低下了头。 
  他的脸是苍白的,嘴唇抿得很直。但他还是好看的,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太难得了
,可是他到底不过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柔弱的人。 
  我看着他,没有生气,我是久久没有生气了。 
  我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他抬起头来,目光接触到我,他说:“你们都不明白我,阿瓦。” 
  我忍不住了,“也许当全世界都不了解你的时候,龙,毛病不在我们,而是在你身上
呢。” 
  他低着头,一声不响。 
  我又问:“你有没有考虑到离婚?” 
  龙一震,抬起头来。“离婚?不!” 
  我很气,“那么你不如听KT的话。” 
  “离婚不是一件便当的事。”KT说:“我们两家世世代代都有通婚的关系,姻亲很密
,生意来往也很密,是不可以随意离婚的,他们又都是天主教仪式举行的婚礼,当然不是
做不到,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是阻力大了,困难当然也多,况且龙不见得不爱玫瑰
。” 
  “我很爱玫瑰。”他说:“只是你们给我的压力太大了。” 
  “龙,KT说:这是我们应该长大的时候了。” 
  KT对他真是耐心,我听着听着就觉得龙是个一窍不通的聪明笨蛋,他活在他自己的世
界里,不是别人可以了解接受的。 
  而阿玉呢,却把她的生命也加入龙的世界,龙终于还是回到他的现实生活里来,那么
阿玉呢? 
  我不禁觉得头痛。 
  然后玫瑰醒了,她自楼上下来,一边问:“谁来了?”她看见了龙,也没有什么不开
心的神色,“龙,你来了?” 
  她在额上轻的吻了一下。_ 
  她真是难得,这么年轻,这么好的忍耐力,换了是我,自然也不会大吵大嚷,已经到
这种地步。还浪费精神干什么?离婚,可以省嘴舌,不离婚,更应忍耐。可是我的脸色一
定很难看,决不会像玫瑰这么喜怒不形于色。 
  事后她跟我说了——“但凡男人,不吃软饭,总还有商量的余地。” 
  或许她也是说得对的。 
  她要跟龙说的话,自然不会让我们听见。 
  这些事玫瑰应付惯了,不必替她担心,我只是替阿玉难过。 
  我趁他们在秘密商谈的时候,打了一个电话给阿玉。 
  她问:“你又去了哪里?” 
  “你呢?你去了哪里?” 
  “我跟龙在一起,然后他回学校看到一张字条,就送我回来了。”她说。 
  “字条上写的是什么?”我问:“他有没有说?” 
  “没有,是什么事?”阿玉问我。 
  “我怎么知道?”我说:“所以我问你呀。” 
  “龙的面色不大好看。”她说。 
  “阿玉,你可不可听我一句?你不必跟他来往了。” 
  “我何尝不知。”阿玉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我的确是喜欢他,而且……再也找不到
比他好的了。” 
  “你怎么知道没有更好的?” 
  “有更好的,我也不要了。”她说,声调还淡淡的。 
  “你真是发痴了,阿玉,此刻他老婆来了,要见你呢。” 
  “我又没三头六臂,有什么好见的?”阿玉稍微有点紧张,可是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她见到你,说的话,必然不大好听……阿玉你想想清楚吧,龙是个懦夫,他不会离
了婚来娶你的。” 
  “我没有叫过他离婚。”阿玉说。 
  “是的,你等他自动提出来,告诉你,他不会离婚的,他爱他老婆得很,你不过……
是他的异性好朋友。” 
  阿玉听着。 
  “你想想仔细吧。” 
  她慢慢的挂了电话。 
  我呆了很久,也只好收了线。 
  我是最怕争风喝醋的,但凡两女一男,或是两男一女,无论关系如何,看在旁人眼中
,总是争风喝醋,撇开旁人不理,也总是尴尬相。 
  万一我阿瓦陷入这种圈套,一定大步踏开走,干么啊,我又不是演文艺大悲剧的材料
,人比人比死人,我干么要给这男人评头品足,跟另外一个女的去比?比赢了,有个屁面
子!比输了,跳河还来不及,有什么好处?省了省了!我还读过两年书呢,天下的男人又
没死光死绝。 
  玫瑰是做了龙的老婆,委屈求全,没有办法,阿玉在玩什么西洋镜,我真是不得而知
。 
  在这件事里,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大概我是最坏的坏人,可是我的下场还顶不错,找到了这么好的一个男朋友,还无忧
无虑的。 
  就不过因为我已经不懂得爱人了,所以也不祈望人家来爱我,像那首小诗里形容的:
“人家从年头做到年尾,我活过了冷天才算明夭。”我阿瓦从来不为明天担心,所以活得
非常快乐开心,其实人又有什么明天呢?明天或许不会来临,来了,也不过今天的重复,
我现在做惯了人,是非常驾轻就熟,做得如鱼得水的。 
  KT过来问我:“我们出去吃饭吧,不要管他们两夫妻了。” 
  “我很疲倦。”我说:“我想回家睡觉。” 
  “嗳,真是一脸倦容,你怎么了?”他很关切,“你不要为别人的事烦恼好不好?人
家都不急,你还在那里一直跳,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回家休息一下吧,明天你来看我。”我说。 
  “好的。”他应着。 
  我看看楼上,真不知道他们两夫妻可说了些什么。 
  KT把我送到家,家是静的,我没有像以前那样想回家。以前在路上走着,总想着这个
温暖的、有食物的小窝,巴不得走得快一点,可以回来往沙发上一躺,现在我有更好的地
方可去,KT的家就几乎是我的家,又怕见阿玉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所以回不回家,也不是
什么大问题了。 
  在门外我与KT道别。 
  用锁匙开了门,我觉得客厅与房间都很乱,仿佛两个人都不想再住下去,又好像是搬
家的前夕。 
  我想真该限阿玉谈一谈,这样子下去总不是道理。 
  我随手把瓶子罐子都收拾了起来,拿到厨房去洗。其实我很会做家事,大概比阿玉还
做得爽快敏捷,只是我很少做,干么呢?一个人可以懒,就说量的懒。做多了又没奖,又
不是疯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阿玉并没有在家。她听了我的电话之后,出去了? 
  我把客厅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洗了厨房厕所.简直像大扫除一样,然后把床单都拉下
来,换上干净的,把阿玉的书本笔记都弄得整整齐齐。 
  我记得很多年前,当我初认得阿玉的时候,脏的会自动不见,干净的会自动回来,还
熨得好好的,放在床尾。因为我跟无聊的人出去了,她在家做一个好女孩子。 
  想到这些事,我有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然后我们在一起,合股买了一部小车子,她开车的时候比较多,因为她开得比较好,
可是每个月的分期付款,我却是不拖不赖的。我们还打算将来毕了业,一起买层花园洋房
。可是我不了解她,因为她是一个沉默的女孩子,她非常能把过去与现在忍在心里,一言
不提,平常也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有对我,有时候因为我实在太不像话了,她才
叫那么几句。也许就因为我们没有互相了解,所以才相处得那么好。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子,美丽的眼睛,美丽的鼻子,美丽的身裁,她是一个完美的人,非常保守的,要求非常
严谨的。她看我不顺眼,是因为我太随和邋遢。她是那种“肉割不正不食”的人。我们同
学三年了。我总是把她当作我的理想,她是我自身另外的一半,因为我要勇于面对现实,
所以才把那一半给牺牲掉了。 
  像上次我们在暑假一起回家,途中飞机出了毛病,大伙儿在中东某国的候机室里呆了
八个钟头。我索性铺了张招纸在地上大睡一觉,像叫化子一样,她小姐却在沙发上端坐八
小时,坐得一头是汗,又气又急,又不能骂人,她是不骂人的。 
  何苦呢?结果上了飞机,我付了两镑,舒舒服服的看了一场罗拔烈福演的新片《飞行
员壮史》,她却累得金星乱冒。 
  她不能适应环境,她为了她的理想,一看见现实就手足无措,心碎胆裂,她有什么用
。 
  她穿什么衣服,配什么帽子、什么鞋子,都是无懈可击的,走出来,她是时装杂志里
的模特儿,一副波希米亚————是修饰过的,不晓得花了多少心血、可是看上去却自然
之姿态,我是一个嬉皮,洗洁都要她催的。做人……多早晚是要去的,何苦像她那么认真
,那么小心翼翼的。 
  把所有地方整理完毕,我把脏东西拿到附近的洗衣店去洗,呆呆的看着衣物在洗衣机
内打滚,一件红色的毛衣,滚在内角,又滚出来了,五彩缤纷的,随着肥皂粉的泡沫转,
很有一种奇异的启示。 
  大家都呆呆的坐着,有些人把报纸翻来覆去的看,我没有,我只是等洗净的衣服出来
,然后把它烘干。 
  烘干以后,我一件一件的把衣服折起来,放进袋子里,拿回家去。 
  起初到这种自助洗衣店来的时候,吓个半死,拿着一把角子,不知道怎么才好,现在
应付自苦,只觉得相当浪费时间而已。 
  这一包衣服很重,我吃力的慢慢的把它拖回家。现在有了KT,他若是知道,一定会嚷
着怪不我不让他帮忙,其实我也惯了,一个女人,要找男人,不外是想有点气力,没有几
个人是懂得爱情的。这么些年来,我阿瓦没有找到过半个男朋友——司机有,小厮有,补
习老师有,消遣的有,冤大头也有,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堂堂正正、身份平等、拿得出去
、问心无愧的男朋友,所以我随得他们来来去去,来了无所谓,大家解解闷,去了更好,
耳根清静,因此叫阿玉骂了又骂,骂了又骂。 
  KT是例外吧?阿玉也说他不错,叫我好好的小心他。怎么小心呢?也不过是听其自然
罢了,叫我呵护着他,我还真没那么好耐心,当然我也没有精力跟他吵架,可是看样子我
们还相处得不错。 
  把衣服包包拖到门口,阿玉来替我开门。 
  她在门口帮我忙,一边嗔怪我,“你这个人,什么来不及呵!忽然心急成这样子,干
净起来了,连夜的收拾了整间屋子,还把衣服都洗了回来,以前出了虫,你还不理呢!”
 
  我问:“你哪里去了?我怪心焦的,也没事做,只好做这些,你还怪我。” 
  “我煮了点心。来吃吧。”她说。 
  “是什么?” 
  “赤豆莲子汤。”她说。 
  “真的?”我就是馋嘴。 
  我关好了大门。看着灯光下的客厅,觉得力气没有白费。地方又漂亮又干净,这小屋
子还是舒适的小屋子。 
  “你把功课都做通了?”她问我。 
  我一边吃一边答:“没做通也算了,只要考试及格,毕得了业就好。阿玉,说不定我
要嫁人了。” 
  “嫁谁?” 
  “KT。” 
  “很好。”阿玉说:“他像是一个负责任的人。” 
  “是的,我也是那么想,我也不小了,他既然有原则,有点钱,有学问,那就可以了
。” 
  阿玉微笑,“你跟他结婚,我也很放心。” 
  “至少他没在我面前闹过笑话,他是罩得住的,是个读过书的人,我最怕是收到男人
的信,英文信有文法错误,中文信有白字别字,我的要求又不高,只希望男朋友的英文稍
微比我好一点,中文也稍微比我好一点,做人的态度也比我略进步一点,也就够了,我喜
欢嫁一个事事叫我服贴的男人。” 
  “现在不是叫你嫁到了吗?”阿玉微笑。 
  “等嫁过去了,在享清福的时候,你再风凉我吧。”无说:“现在还嫌早呢。” 
  “嫁了就回家了?”阿玉问。 
  “嫁成功了,自然要衣锦还乡的,”我笑,“这也是学回来的,不作威作福干什么?
等几时?” 
  阿玉笑,“你还不是那种人,你也不是乡下来的,还到什么乡去?” 
  “叫你给看死了。那么我还是‘风流不在人知’吧。”我也笑。 
  “这还差不多。”阿玉说。 
  “现在又巴不得快点考试,考完试可以了一桩事,照咱们的成绩,断断不需要补考的
,考完了就完了。”我说。 
  “是呀。”她叹一口气。 
  我茫然的说:“阿玉,我们三年同学。三年就这么过去了,觉也不觉得。” 
  她默默的收拾了碗盏,到厨房去了。 
  我很累,就上了床。被单是新的,躺下去特别的舒服,我也就心满意足。 
  这一觉睡得很长,是阿玉来叫醒我的。 
  我一看钟,都八点了,幸亏我只需要十分钟就可以出门的,匆匆忙忙打点好,就冲到
门口,啊玉坐在驾驶位上,车子的马达“卜卜”的响,我连忙上了车。 
  要是咱们永远不老就好,永远在一起,天天一起上学,放了学上图书馆,然后回到这
小屋子来。 
  天若有情天亦老。 
  我们焉可以不老?我们弊在太多情了。 
  到了学校,又大忙了一天,我与阿玉双双的回家,吃香肠夹面包,喝着香片茶。 
  KT答应我今天来的。 
  有男朋友就是这样不好,心里面多了一个人的影子,一点不得轻松自由,牵肠挂肚的
。好处是有了男朋友,可以有商有量,有什么重担,也能有人照应。 
  我看了看钟。 
  阿玉笑说:“你放心,他一定来。” 
  我说:“也不一定。” 
  “他是那种可靠的人,一言九鼎的。” 
  “但愿如此。”我说。 
  就说到这里,我听见KT车子的引擎响,他来了。这些日子来,连他的车子都熟悉了,
有一种温暖亲切的感觉,我一颗心落了地。随即又很可怜自己,像我这样的一个人,终于
还逃避不了这种泥足深陷的命运,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 
  以后又有什么好日子呢?想来想去,又想起那段百喻经来————没得到想追求,得
到了怕失去,失去了又痛苦,于生时间,均无有乐,佛曰:人生唯苦为乐。得到也不是什
么开心的事。 
  阿玉说:“你呆呆的做什么?还不去开门?” 
  她放下了茶杯,开门去了。 
  我转身看门外,KT不是一个人来的,跟他来的,是他的妹妹玫瑰。 
  玫瑰戴着一顶狐狸皮帽子,一张似笑的俏脸藏在浅灰色的皮草里,一件蓝狐大衣。她
的美是动态的,不可逼视的。 
  我呆住了。 
  我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KT向我点点头,我十分的焦急,KT怎么可以把她带到这里
来? 
  阿玉却很大方的说:“请进来。” 
  他们两兄妹进屋子,坐下,我去做了茶。 
  我呆呆的坐着,我从来没有这么呆过。KT坐在他妹妹身边,并没有跟我坐。 
  玫瑰还是咪咪笑着,然后我发觉,她是多么厉害的一个女人,而她这么厉害,却是为
了维护她自己,没有人好责怪她。 
  我早说了,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大坏蛋,都是正人君子,算龙吧,他还大篇道理的呢,
撇开他的道理不顾,他也没错,阿玉一早知道他是有妇之夫,愿者上钩。 
  我从来没有这样发过呆。从来没有。 
  KT非常的惊异。他以为我是一个好脾气,无所谓的人,自从认识他以来,什么都听他
的,无所谓,现在忽然说了一句这么样的话,他就发呆,然而他一个人还是走开了。 
  我不是脾气好,我是懒得发脾气,找不到这么多情的对象,不如不发。 
  我先说话了,“你们来了,似乎应该打一个电话来。” 
  阿玉微笑,“没有关系,反正我们也空着。” 
  我见阿玉没叫我走开,坐在那里不动。 
  玫瑰说:“真没想到是这么漂亮的一位小姐,倒是我们家的福气——” 
  阿玉笑了,她很少笑这么美丽的笑,她说:“算了,你来找我有什么用呢?说给你听
你也不会相信,我跟龙不过是普通的朋友,他要是来,我就当一个朋友似的招呼他,他要
是不来,我未曾主动的找过他,你放心,他并没有金屋藏娇,这破屋子,是我跟我女同学
合租的,咱们付着房钱,爱招呼谁就招呼谁,不爱招呼谁就不招呼谁,没什么好说的。你
请回吧,有什么话跟你丈夫说去。” 
  阿玉说完站了起来。 
  我大乐,阿玉终于懂得做人之道了,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 
  但见玫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那个笑脸僵在嘴角。 
  阿玉温柔的说道:“你请回吧。” 
  玫瑰轻轻的转过去,拉开了门,先走了。 
  KT走到我们面前来,他诧异的注视我们两上,他说:“你们访佛是一个人,她里面有
,你里面有她。” 
  我还来不及回答,阿玉淡然的说:“人根本是差不多的。” 
  KT说:“我明天来接你放学。” 
  我送他到门口,他忽然说:“我以为自己蛮聪明的,这下子全走了眼了。” 
  他的妹妹坐在车子里等他,他上了车,车子就开走了。 
  我关籽门,上了三重锁。 
  转身看阿玉,阿玉仿佛很疲倦的样子,她靠在沙发上笑了一笑。我想称赞她几句——
这么快就把对方给打发掉了,还真不简单,才三言两语,就叫这现代王熙凤知难而退,连
我阿瓦自命不凡,也做不到。可是见她这么疲倦,也只好闲嘴大吉。 
  “去睡吧。”我说。 
  她忽然说:“你的吉他呢?” 
  我迟疑的说:“多年没弹了,干么?” 
  “拿出来,弹个歌给我听听。”阿玉说。 
  “你要听什么歌?”我奇怪。 
  “去把吉他找了出来。” 
  我到床底下,把吉他盒子拉了出来,上面的灰倒是不怎么厚,我把吉他拿在手里,拨
好了弦。 
  “来,点唱吧,要听什么?”我问。 
  “随便你,唱一个催眠曲吧。”她温柔的说。 
  我耸耸肩,唱了一支安眠曲。 
  她拍手,“很好,谢谢你。” 
  我又弹了一个《彩虹妹妹》,咱们俩合着拍子唱了又唱,唱了又唱,终于累了,她打
了一个呵欠。 
  “睡吧,”我放下了吉他。 
  她点点头,又打了一个呵欠。 
  我拍拍她的肩膊。 
  我照例自己睡了。第二天闹钟把我闹醒的。七点半。 
  我披上晨褛,居然做了红茶,然后就洗脸刷牙,换了衣服。 
  我叫:“阿玉!阿玉?” 
  她还没起床。 
  我用毛巾擦干了手。 
  我走到她的房间,把房门一推开,我就知道了。 
  她躺在床上。 
  我慢慢的走过去。 
  我可没有什么惊奇,我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手。 
  过了很久很久,史出客厅,摇了一个电话给KT。 
  KT问我:“什么事?我刚准备出门呢。” 
  “你来一次好不好?”我说:“阿玉死了。” 
  他呆了很久,在电话那边,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他说:“马上来。”电话挂断了。 
  我放下电话,走回房间里,看着阿玉。 
  我又坐了很久,门铃急急的响了直来在清晨听来是非常尖锐的。 
  我站起来去开门。 
  KT脸色苍白,“她在哪里?” 
  我没有出声,只是用手指了一指。 
  他跌跌撞撞的进房去。 
  他看了玉一眼,就转出来,打了好几个电话:警察局,医院……。 
  我摇摇头。 
  “朋友?” 
  “我。”我说。 
  “她家的电话地址你有没有?我要打一个电报。” 
  我摇摇头,“没有用的,他们不喜欢她,他们决不多花那个钱赶来看一张死人的脸。
让英国政府办这件事吧。” 
  “真的?”KT问。 
  “真的。”我说。 
  “不要怕。” 
  “我没有怕。”我说:“你在怕。” 
  “阿瓦,我帮你理一理东西,你要搬家了,先到我那边去住几天。”他说。 
  也没徽求我的同意,他把我的空衣箱拿出来,把我的书本、衣服,都一箱一箱的装好
。 
  然后警察,十字车都来了。 
  邻居们照例探头来看。清晨,他们都穿着睡衣,有些已经换了西装,牺牲着上班的时
候。 
  我握住阿玉的手。 
  KT解释着他的身份、我的身份、阿玉的身份。 
  警察要问我问题,被KT阻止了。 
  然后他们把阿玉搬走,我握着她的手。 
  一个男护士很温柔的把我的手拉开,并且温柔的说:“一会儿就没事了,你坐着,一
会儿跟我们去医院,医生会给你镇静剂。” 
  “我不怕。”我淡然说。 
  没有人睬我。 
  他们急急忙忙把阿玉搬出去。 
  没有遗书,他们说,什么也没有。 
  KT扶着我。 
  我们锁上了门,一起离去,KT把我的衣箱、包包杂物,都放在他的车子里。 
  到了医院,他们替我注射了镇静剂,并且吩咐了KT很多很多话。 
  KT把我接到他家里,我就睡了。 
  我真的是不怕。 
  奇怪得很,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念学校里的功课,又缺了课,以后将不能缺课了
。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是呆呆的。 
  每次睡得太多了,醒来总是呆呆的。 
  我在床上靠了很久,然后想起,阿玉已经死了,以后上学吃饭看戏,我得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有种无边无际的恐惧,我睁大了眼睛,瞪着天花板,这个时候,如果我可以哭
一场,那种伤心或者可以消除一点,但是我哭不出来。我很为自己悲哀,几时开始,我已
忘记哭的本能了呢? 
  我站起来,发觉自己在KT的家里. 
  对着镜子照一照,我的脸色是发青的,眼睛很肿。是的,到了我们这年纪,睡眠一不
好。就像老了十年,我回头非得把这个发现告诉阿玉不可,但是猛地想了起来————阿
玉已经死了。 
  我呆呆的坐着,呆呆的对着镜子。 
  我真是自私的,为了一个说话的对象,而勉强阿玉活在这世界上。她有她的选择,我
应当尊重她的选择。这个世界不适合她,从来没有适合她。 
  KT进来了,他问我,“睡得好吗?” 
  我点点头。 
  “肚子饿吗?我煮了粥,起来吃点如何?”他问:“有火腿,家里寄来的。” 
  我点点头,他替我披上外套,我们到厨房坐下。他为我盛好了粥,摆出四五色的小莱
,我闻见很香,沉默的吃起来,吃了很多。 
  KT在一边说:“你不要太伤心了。” 
  我看他一眼,我并没有伤心,他为什么看不出来,我并没有伤心,我只不过未曾习惯
阿玉已经离我而去了。 
  “你也不要怪龙,也不要怪玫瑰,谁也没想到,她竟会这样想不开……一切已经太迟
了,龙已经回家去了。他后悔得什么似的,玫瑰与他,看样子也没有多长了,你不要怪他
们。” 
  我为什么要怪他们?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以为阿玉是看不开?为情自杀的?不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他们不明白,阿玉不是为龙自杀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年头,人是不能自杀的,但凡自杀,都是情杀,都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人,活不下去
了,龙一定喜欢往这方面想,以后日子,他可以沾沾自喜——曾经有一个女人为他自杀死
去,玫瑰也喜欢这么想:有一个女人,不是她的敌人为他自杀死不去,玫瑰也喜欢这么想
:有一个女人,不是她的敌人,所以自杀了。 
  但不是这么一回事呢。绝对不是。 
  换了是我,我是决不自杀的,非得好好活下来不可,免得这些莫名其妙的人起这种奇
奇怪怪的念头。但是阿玉不理别人怎么说,她觉得活下去没有意思,就不活了。谁知道,
或者她现在很高兴,或者她正后悔没有早一点死,或者她正笑我们依然在苦苦的活下去。
 
  完全不是那一回事,她死不是为了任何事,任何人,只是为了这是她的选择。 
  我又添了一碗粥。 
  KT担心的看着我。 
  我觉得歉意,跟他竟没有什么好说的,在这宗事情之前,我以为我终于寻到我需要的
人了,我的要求不高,他已经远远超过我的所想所求,然而此刻我觉得他与其他人是一样
的,没有分别的,我想了很久,想出一句话来。“粥香极了。”我说。 
  他很勉强的笑了一笑。 
  他说:“吃完了,你再好好的休息。” 
  我说:“我要去上学了,我一直没好好的做功课,现在是我努力一下的时候了,再不
用功,像什么呢?” 
  “我代你请了假,你总得休息休息。” 
  他觉得我像神志不清的样子,我叹了一口气。 
  吃完了粥,我帮他收拾了,我们坐在沙发上,他替我倒了一杯果汁。我再三的说:“
我没有病,我很好很健康。”他总是不相信,我坚持第二天要去上课,他答应了。第二天
我起了一个早,天气很好,地下照例是露水。我很憔悴,KT开车送我,讲好中午来饭堂找
我,如果不舒服,马上接我走。到了学校,每个人苦无其事的样子,大家来问候我。是的
,外国有这点好,他们不关心死人,死人对他们没有好处,他们只关心活人,这种态度,
恐怕是很正确的吧?没有人提起阿玉,没有人。 
  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我觉得寂寞。 
  午饭的时候,在饭堂里吃着饭,我用手指弹着烟灰。也不是生病,反正有种恶心的感
觉,对这个世界的恶心。 
  正在这个时候,KT来了,见到我,他说:“回家休息吧。”他扶起我。 
  我点点头。 
  没有意思,即使毕了业,拿到了文恁又如何,即使觅得如意郎君,到头来子孙满堂又
如何。我跟着KT回了家,他给我一杯热咖啡。从来没有喝过做得这么好的咖啡,KT简直是
个全材。 
  我坐着慢慢地品尝着。我是没有用的人,为了一杯咖啡就可以活下来的人。我对于世
界没有希望,我该活得很好,我期望有人爱我,没有爱也过去了,可是希望有人爱我。 

  KT说:“阿瓦,我有一件事与你商量一下。”我的目光转向他。 
  “阿瓦,我想,我们不如早一点结婚吧。” 
  “结婚?” 
  “是的,我们结婚,我们去渡蜜月,听说巴哈马现在很漂亮,阿瓦,我们离开这里,
你也别念书了,要不明年温习一下补考,你看怎样?” 
  我温和的看着他,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我说:“KT,书一定要读完的,否则一辈子牵记在心里,总是不妥当。” 
  “可是目前你这样子,怎么吃得消功课呢?” 
  “我过一阵子就没事了。”我说。 
  “阿瓦——” 
  “KT,还有事我要跟你说的。” 
  “是什么?你说吧,说出来只有好,什么事,说出来就没事了,只怕你不说而已,你
如果想哭,就哭好了。”我笑了,我为什么要说?除了阿玉,没有明白我的人;我为什么
要哭,没有事是值得哭的。 
  我说:“KT,我们不能结婚,我跟你,是两码事,咱们情不投意不合,不适合共同生
活,你想想吧。” 
  “什么?一切都说得好好的.一下子变卦了,你……”他一脸的焦急。 
  呵他真是一个不错的人,一个难得的人,但是他不适合我,我不适合他,我们不能在
一起,他难道不明白?我可惜这一桩事,我可惜我自己。 
  “是不是为了阿玉?”他问:“这件事我知道给你的打击很大,但是你得努力煽阂,
她是她,你是你。” 
  “是的,”我说:“她是她,我是我。她自杀身亡,我一点也不难过。如果她决定回
家做事,我也不会难过,如果她决定嫁人,我也不会难过,她是她,我是我。但是因为她
,我发现你不是我在等的那一个人。我既然等了那么久,不能错,我决定再等下去,如果
他永远不出现,也罢了,但是我不能跟你,请你原谅我,你给足了我面子,我衷心的感激
你,不过嫁人……我不在乎其他的事,嫁人总是要仔细想过的。” 
  “阿瓦——”他的震惊与失望都使我难过。 
  我握住他的手,“KT,对不起你,但是你一定能够找到更好的,相信我,你一定可以
找到更好的。” 
  KT低下头,他哭了。 
  我说:“KT,你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至于我,我会找个房子搬出去,好好的写论文
,好好的毕业,你放心,我觉得偷生是很伟大的,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改邪归正的活下
去,直至活到老死为止。” 
  KT抱住我。 
  “你不会明白。不能嫁你的原因。你有空会来看我吗?即使你结了婚,我也不会失望
,不会介意,这个世界根本就是这么的一个世界,世界不会变,只好我们变了来适应世界
,不值一文,可是我活着,我可以享受空气雨露蓝天,我活着,我情愿千辛万苦,毫无意
义的活着,我始终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你放心,我总有办法的。” 
  我哭了。KT抱住我,我抱住他,我们终于哭了。 
  但是我总有办法的。我总有办法活下去的,因为我是瓦,她是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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