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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ndfall (暖暖*GG是奴隶主),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天若有情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Dec 27 13:26:23 2003), 站内信件
第二天早上十时,求真已经抵达医院。
求真好久没如此精神,她睁大双眼,全神贯注。一如体力全盛时期充当见习记者。
许女士躺在空气调节的病房中。
房中气温、湿度、光线全由人工控制,空气里还加上一股令人愉快的清新剂,闭上
眼睛,仿佛置身在春日的草原上。
许女士醒着,看见求真,牵牵嘴角,“我们有约会。”
求真点点头,有点为难。许女士的身躯已接到维生系统上,怎么还有力气叙述她的
一生?
信不信由你,说话需要很大的力气,人若知道讲话得费那么大的劲,人就不会发表
太多的意见。
只听得许女士说:“力不从心……”
求真安慰她:“慢慢说不迟,我们有缘分,你一定可以把故事告诉我。”
“据一位著名编剧家说,任何故事都可以三句话交待。”
“你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很简单。”
“能用三句话告诉我吗?”
许女士微笑,“我们相爱,但是时间总是不对,十分凄苦。”
啊,单听这三句话,求真已觉哀怨缠绵。
“但是,你们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我们贪婪,我们不愿分离。”
“无奈上天给我们多少我们就得接受多少。”
正谈得投契,打算一直说下去,看护进来,“卜小姐,时间到了。”
求真盼望地看着许女士,“我明天还能来吗?”
“看,人人都想得到更多。”老人家芜尔。
求真腼腆,“追求更多更好是人类天性。”
“我谅解你的天性,不过我的情况不宜见客。”
看护在一旁杀风景地催,“卜小姐。”
许红梅撑起身子来,“去,同嘉辉说,叫他把我的故事卷一给你。”
求真大喜,“你己写妥自传?”
看护忍无可忍,是仰手来拉求真的手臂,她很用力,一下把求真挟持出房。
求真自知不当,还得向看护道歉。
她兴奋得双耳发烫,立刻着下去找列嘉辉。
都会虽大,即使住着上千万居民,真要找一个人,却还不难,况且求真并不想独吞
许红梅的传记,她马上与小郭联络。
沙龙一般好去处的小郭侦探社早已关闭,令卜求真啼嘘。
此刻小郭住在郊外酒店式别墅里。
求真赶去见他。
半路上她已经与小郭通过话。
“小郭先生,请把列嘉辉行踪告诉我。”
“他应该在家,你试一试夕阳路一号。”
“他不用上班?”
“列氏无业,他自从大学毕业之后,一直陪伴许红梅。”
“什么?”
“以现代标准来说,实无出息,可是在那个时候,他会被视为情圣呢!”
“夕阳路与你那里只隔一条公路。”
“你可以顺时到我这里来。”
“我正想见琦琦。”
“你错了,琦琦从未试过与我同居。”
“我并没有那样暗示。”
“少废话。”
求真把车子驶到夕阳路去。
来开门的是一位男仆。
求真不待他开口便道:“卜求真找列嘉辉。”
男仆人进去通报。
不到一刻,列嘉辉迎出来见客。
在家,他穿着便服与一双球鞋,头发刚洗过,有点蓬松,伸情略为憔悴,但他仍是
一个美男子,无论作什么打扮,看上去依然赏心悦目。
这样好相貌的人绝对不多,最难得的是他毫无骄矜之态。
幸亏求真年纪已不小,定力十足,故可以实事求是,“列先生,许女士说,让你把
卷一给我。”
“她关照过我,”列嘉辉有点为难。
求真说:“我们见面次数虽然不多,可也算是老朋友了。实不相瞒,列先生,我第
一次见你,你还是手抱的幼儿。”
列嘉辉涨红了面孔。
他把求真带到书房,拉开一格抽屉,取出一张溥薄磁碟,“这是卷一。”
求真接过“九一一号电脑适用?”
列嘉辉额首。
求真小心翼翼把磁碟放进手袋,她知道这只是副本,但是一样珍惜。
求真说:“我看完立时归还。”
列嘉辉把她送到门口。
求真正向车子走去,可是忍不住回头对他说:“其实你们的感情生活已经丰盛得叫
人羡慕。”
列嘉辉一愣,随即说“卜小姐,你且看过卷一再说。看过它,你会明白。”
卜求真带着许红梅自传的卷一到了小郭处。
她神气活现,“你看,会家一出手,保证有丰收。”
忽然听到琦琦的声音,“求真,你风趣不减当年。”
她果然在。
求真十分欢喜,“来,大家齐来欣赏。”
小郭接过磁碟一看,“唷,这里没有九一一电脑。”
求真说:“那么,请赏脸到舍下来。”
九一一电脑不算罕见,用来写作最好,它懂得依时间顺序前后整理事情发展经过,
直至故事合乎逻辑为止,一些不大懂得控制时间空间的作者视九一一神明。
卜求真写作技巧不差,却也备有一部。
当下她接载小郭与琦琦到她家中。
那真是一个家,应有尽有,十分舒适。一狗一猫见到主人迎出来,书架子上堆着杂
志报纸以及求真儿时的积木玩具。
琦琦不由得评比“那么多身外物,真是红尘中人。”
求真笑答:“是我十分眷恋红尘。”
她做了香浓咖啡招呼客人。
小郭摇摇手,医生早已嘱他改喝矿泉水。
求真把磁碟送入电脑口。
荧幕上出现卷一字样。
许红梅女士出现了。
琦琦一看,便应“嗯,那时她比较年轻。”
风韵犹存便是用来形容这样的女性。
她的长发往后拢,穿一件素色上衣,颈上一串珍珠,化妆淡雅,姿容十分高贵。
“原医生,我叫许红梅,请听我的故事,你或者愿意见我。”
小郭欠一欠身,“原来故事是讲给老原听的。”
求真也“呵”一声,“她一直没放弃找原医生。”
小郭又露出尴尬的样子来,“这老原,不过不怕,这次我一定可以揪他出来。”
许红梅声音十分温婉,求真记得这副声线,二十多岁时听后印象深刻,一直盼望自
己也有那样的声音,特别是在异性控诉她不够温柔的时候。
只听得许红梅讲下去:“这是我与列正的故事,”她停一停,“列正,字嘉辉,本
来是家父最好的朋友。”
小郭霍一声站起来,按停了荧幕上的映像,转过头去看他两个同伴,只见琦琦与求
真二人比他还要震惊,张大了嘴,完全失去仪态,下巴似要随时掉下来。
列正即是列嘉辉!
不可思议,以至小郭说,“许红梅糊涂了。”
对于不能理解的事,立刻否决,是人类通病,聪明如小郭,都不能避免。
琦琦咳嗽一声,“小郭,让我们把卷一看完,才举行小组会议。”
“好。”
许红梅又再出现在荧幕上。
她的语气忧郁,“第一次见列嘉辉,我才八岁。他与家父,是事业上的伙伴,我叫
他列叔,他比较早婚,两个儿子都比我大,列太太一直希望有个女儿,十分喜欢我,时
时同家父说:‘许仲开,一般人觉得你的创业才华最值得羡慕,可是我却认为这个可爱
小女儿才是你毕生的荣光’。”
许红梅皱皱眉头,沉湎到往事里去。
这时,荧幕上出现一个小女孩,长发披肩,穿着极考究的淡红色小纱裙,容貌秀丽
无比,宛如小天仙。
这是记忆录像。
以列嘉辉那样的身家,置一副记忆录像机,易如反掌。
记忆通过仪器变为实像,小郭、琦琦与求真三个观众回到上一个世纪去。
只见那小女孩走过布置豪华的客厅,朝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走去,把脸依偎在他
的大手上,“爸爸”,她轻轻呼唤。
那中年人便是许仲开了。
“红梅今天十岁生日,长大了。”
说话的是许夫人,笑容可掬,伸手招女儿过去。
仆人取出一只小小生日蛋糕。
“看谁来了。”
小女孩转过头去,大眼睛闪出亮光。
三个观众只见列嘉辉风度翩翩地走进来,噫!上个世纪的他同今个世纪的他一模一
样,外型好比玉树临风。
小郭又站起来,“怎么可能!小女孩已变白发婆婆,他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求真按住小郭,“他怎么没有变,别忘记列嘉辉亨寿八十余岁。”
小郭揉揉眼,颓然跌坐,时间与空间把他弄糊涂了。
求真忍不住赞道:“你看从前的人多懂得生活,那衣饰、那家具、那种忧闲,一失
去就永远失去。”
只有琦琦默不作声,留意荧幕上发展。
那小女孩一见列嘉辉便蹬蹬蹬跑过去,“列叔!”她大声叫。
列嘉辉把她抱起来轻轻拥在怀中,任何人都可以看到他神情陶醉。
这一幕慢慢淡出。
许红梅轻轻说:“我想,我们一直是相爱的,年龄的差距,使我们难以表达心意。”
许红梅再次出现的时候,已是一名少女。
脸容仍似安琪儿,但眉宇间添了一般倔强之意。
乌亮的长发梳一条马尾辫,白衬衫领子翻起,配大圆裙。
许夫人坐在床沿上,神情紧张,“红梅,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早出晚归,又时时旷
课,到底有何旁骛?”
呵,成为问题少女了。
求真莞尔,她想到她自己年轻不羁的岁月,什么芝麻绿豆事都要反叛一番。
许红梅冷冷回答母亲:“功课闷得紧。”
“你在偷偷见一个人是不是?”
“我不是贼,我做任何事都光明正大。”
“你私会列嘉辉。”
“真不敢相信亲生父母会找私家侦探盯梢女儿。”
小郭“哎哟”一声。
他记得这件案子,当年由他师傅亲自办理,师傅接下生意后还感慨地说:“什么世
界,父母子女夫妻统统来求助私家侦探。”
当下只听得许夫人恼怒地说:“红梅,你已经不小,你看得懂报纸,你父此刻正与
列嘉辉打官司,你为何背叛父母,与列氏往来?”
“父是父,女是女。”
许夫人气得落下泪来,“红梅,你一个人的任性,害得父母伤心,列家上下困惑无
比,于心何忍!”
许红梅忽然握住母亲的手,“妈妈,以后你会知道,我并非一时性起胡作妄为,我
的确爱他。”
许夫人摔甩女儿的手,“我后悔生下你。”
母亲的痛哭声渐渐远去。
许红梅叙述声趋近:“家父没赢得官司,忍气吞声,与列嘉辉庭外和解,一双好友,
为着一个注册商标,反目成仇。在以后的岁月中,嘉辉一而再、再而三表示后悔。但许
多憾事恨事,一旦铸成,永不回头,无数辗转反侧的晚上,我都听到母亲的哭泣声,她
是那么钟爱我,而我,我是那么令她失望。”
求真听到此处,忽然怔怔落下泪来。
她低下头,悄悄抹掉眼泪。
磁碟正面至此播映完毕。
小郭抬起头问:“一共有几卷?”
求真说:“我不知道。”
琦琦答:“看情形,约五卷左右。”
“你怎么知道?”
“你没留意吗,卷一已叙述了近十年间发生的事。”
求真一向佩服琦琦的细心。
小郭吩咐:“求真,把卷一录一个副本,归还,再去借卷二。”
求真嚅嚅,“没征求过人家同意,不大好吧?”
“咄,你不说,我不说,谁知,副本我要传真到老原的电脑去,正经用途,你少说
废话。”
“是是是。”
“我们现在看磁碟反面。”
琦琦用手撑着头,“我想休息一下,我累了。”
小郭说:“我却心急得不得了,我们投票。”
求真连忙举手,“我赞成看下去。”
少数服从多数。
呵,一开始便是一个婚礼。
二十岁左右的新娘是许红梅,象牙色缎子礼服,头发束起,珍珠首饰,她的伴侣是
鬓脚已白的列嘉辉,骤眼看,以为是父亲送女儿嫁,但不,他是新郎。
一个观礼的亲友也没有。
愿意出席的他们没有邀请,欢迎前来的偏偏不肯出席。
少女新娘大眼睛中有难以掩饰的寂寞。
啊,与众不同是要付出代价的。
琦琦轻轻说,“这件事里,最伟大的是谁?”
求真笑笑,“年轻人当然推举许红梅,那样浪漫,何等勇气,去追求真爱。”
琦琦也笑,“列嘉辉也配得起她呀,惊世骇俗,抛弃现有的幸福家庭,与许红梅结
合。”
求真说“可是此刻我的看法大有出入,我认为最漂亮难得的是默默退出的列夫人。”
“君子成人之美。”
“很多人明白这个道理,很少人做得到。”
“可是,套句陈腔滥调,既然已经留不住他的心,还要他的人来干什么?”
求真答:“好叫第三者只得到一颗没有躯壳的心。”
小郭说:“列大人的确难能可贵。”
“列嘉辉好不幸运。”
“可是,他并不那么想呢。”
求真站起来熄掉电脑,“借卷二的责任,就落在我的身上了。”
看完磁碟,求真即行休息。
她第一觉睡得很甜很舒服,半夜二时醒来之后,却再也未能入睡。
脑海里反反复复只得许红梅一句话:我却令母亲那么伤心……
求真的母亲早已去世,那时她还年幼,还不懂得叫母亲伤心。
那一夜过得十分长,求真翻箱倒柜,想起许多陈年往事。
她棒着咖啡杯在厨房中看着天色蒙蒙亮起来。
一到九点钟,求真便致电列府。
列嘉辉这样说:“卜小姐,你心中有许多疑点吧?”
求真承认,“我们能见个面吗?”
“抱歉我不能与你作竟日谈。”
“三十分钟足够。”
“我在舍下恭候。”
人家说恭候,是真有诚意,列嘉辉站在门口迎接卜求真。
极普通的衣着,对他来说,已是最佳装饰。
求真且不提她自己的要求,只问:“许女士何时出院?”
“下午就接她回家,她对医院实在生厌。”
求真轻轻坐下来,“只得三十分钟访问时间?”
“名记者在半小时中已可发掘到无数资料。”
求真谦曰:“谁不希望有那样的功力。”
列嘉辉温和地看着她。
求真语气中的困惑是真实的,“列先生,你到底贵庚多少?”
列嘉辉竟要想一想才能回答:“我今年三十八岁。”
求真咳嗽一声,“如果你只有三十八岁,五十年前,你怎么能与许红梅结婚?”
“呵,我与红梅结婚那年,已经六十岁了。”
求真站起来,“请解释,列先生。”
列嘉辉语气平和,淡淡答:“卜小姐,我一生,共活了两次。”
求真吞下一口涎沫。
即使是二十一世纪了,这样的事,也难以接受。
求真的思想领域十分开放,也富有想象力,她摆一摆手,好奇地猜测:“你在八十
岁那年逝世,你的灵魂转世,说重新再活了一次。”
列嘉辉欠欠身,“不对。”
“你的躯壳被另一个年轻的灵魂占据。”
“也不对。”
求真凝视说“我明白了,你在八十岁那年返老还童。”
列嘉辉苦笑,“卜小姐是聪明人。”
“返老还童,回复青春!”求真兴奋他说,“这是全人类的梦想,只有你能够彻底
地达成愿望。”
她说罢,忽而发觉列嘉辉脸上一点儿欢容都没有,蓦然想起,他那返老还童做得太
彻底了,他竟实实在在,变回一个幼儿,在许红梅的怀抱中长大。
列嘉辉抬起头:“卜小姐,你明白了。”
求真跌坐在椅子上。
列嘉辉看看腕表,这次访问时间,恐怕不止三十分钟。
求真笑嘻嘻地说:“不要紧,你慢慢讲。”
他开始叙述:“我与红梅结婚那一年,已经六十岁了。”
求真打断他的话柄,“正当盛年。”
“那真是好听的说法。”列嘉辉苦笑。
“列先生,我真心认为这是人类的流金岁月,责任已尽,辛劳日子己在背后,又赚
得若干智慧,自由自在,不知多开心。”
“卜小姐,那是因为你没有一个二十一岁的伴侣的缘故。”
呀,世事古难全。
求真莞尔。
“达成与红梅共同生活的愿望后,才发觉困难刚刚开始。”
所以不刻意追求什么也许是大智慧做法。
“互相刻意迁就了多年,苦乐各半,真难为了红梅,也只有她才做得到,我渐渐衰
老。”
求真自然知道衰老是怎么一回事。
她长叹一声。
头发渐渐稀薄,皮肤慢慢松弛,许多事,力不从心,视觉听觉,都大大退步……但
是心灵却不愿意,在躯体内挣扎图强,徒劳无功。
求真脸色苍白起来,有点气馁。
于是,人类妄想长生不老。
列嘉辉说:“我愚昧地到处寻访医生,使我恢复青春。”
求真“唉”的一声。
“我找到名医,达成愿望,可是,他的手术犯了一点点错误。”
列嘉辉站起来,斟出一杯酒,喝一大口。
“我要求他使我回复到壮年,他的手术却未到那么精密的地步,内分泌不受控制,
我变成了一个幼儿。”
求真还是“呀”一声叫了出来。
列嘉辉说“卜小姐,我愿意借卷二给你看,你当可知道详情。”
求真恻然之情毕露。
“我此刻要到医院去接红梅了。”
求真看看时间,恰恰三十分钟。
一个把时间看得那么重的人,时间却偏偏同他开玩笑,真是悲剧。
求真把卷一归还。
列嘉辉忽然笑,“卜小姐,我佩服你的勇气,严格地说,我已是个一百二十多岁的
老人了,你竟与我谈笑自如。”
求真不语。
任记者多年,她见多识广,深知不知多少人爱在年龄上做文章,名同利,夸大十倍
来讲,寿命,则越活越缩越好。
“你不觉可怕?”列嘉辉轻轻问。
求直若无其事,“人生各有奇逢。”
这种回答,已臻外交水准。
可是列嘉辉听了,却如遇知己一般颔首。
“卜小姐,我送你出门。”
求真把卷二磁碟小心翼翼收进手袋中。
真相渐渐披露,真正奇突。
求真回到家中,立刻把卷二放进电脑中。
她的心情好比初中生看一部引人入胜的长篇小说,不管三七二十一,挑灯夜战,荒
废功课也要把它读完,又好比少女谈恋爱,不能离对方半步,至好形影不离,直至地老
天荒。
她情绪亢奋,脸颊发烫,紧张莫名,也不去通知小郭与琦琦,就按钮把许红梅的记
忆片断播放出来。
求真喝一口冰水。
许红梅在荧幕上出现了。
她已作少妇打扮。
背景是布置别致的起座间,她握着列嘉辉的手。而他已经垂垂老矣。
列氏坐在轮椅上,双足用一方呢毡遮住,他精神甚差,双手不住有节奏地抖动。
求真轻轻道,“柏坚逊症!”
只听得他说:“红梅……”声音模糊。
求真没听清楚,重播一次。
原来他说的是,“红梅,我原以为我们会快乐。”
许红梅双目濡湿,“嘉辉,我的确快乐。”
“啊,”老人慨叹,“你瞒谁呢,我最好的日子,在认识你之前已经过去,近十年
来,你陪伴着一个残废老者,照顾他起居饮食,寸步不离,好比笼中之鸟,红梅,我想
还你自由。”
“我不要那样的自由。”
场面应该是动人的,但求真只觉稀嘘。
“嘉辉,我去见过容医生。”
列嘉辉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
“嘉辉,去见一见他。”
“凡事不可强求。”
“其他的事都可以随他去,可是容医生说他有把握使你恢复青春。”
“你真相信有这样的事?”
列嘉辉好似笑了,在一张密布皱纹、受疾病折磨的脸上,哭与笑,是很难分得清楚
的。
“嘉辉,有什么损失呢?”
“有,我想保留一些尊严。”
求真在这个当儿鼓起掌来。
可是许红梅伏在他膝上恳求,“为了我,嘉辉,为了我。”
列嘉辉笑,“我已经过了青春期了。”
“再来一次。”
“红梅,我能够做到的,莫不应允,可是我已疲倦,我不想重头再来。”
许红梅哭了。
“你让我安息吧。”
“不!”
“红梅,我同你,缘分已尽,请顺其自然。”
许红梅倔强地抬起头来,“不,人力胜天。”
“红梅,别使我累。”
他闭上双目。
求真吓一跳,列嘉辉的脸容枯槁,皮肤下似已没有脂肪肌肉骨骼,整张脸塌了下去。
许红梅抬起头来,少女时代那股倔强之意又爬上眉梢眼角。
这一幕结束了。
求真喘一口气,伸手摸摸自己面孔,老?还未算老,她忽然打算振作起来,写它几
本长篇。好不好是另外一件事,喜欢做,做得到,已是妙事。
肚子咕噜咕噜响,求真做了一个三明治,匆匆咬一口,又回到荧光屏面前。
电话铃响了。
求真真不愿意去接听。
可是铃声一直坚持。
求真已知是谁,不得不按钮。
只听得一声冷笑,“你胆敢独吞资料?”
“我只不过想先睹为快。”
琦琦责怪她:“求真,这次我不能帮你。”
求真心虚,“我来接你们。”
“没有用,已经生气了。”
“小郭先生,你弄到机器没有?我把线搭过来,大家一起看。”
“卜求真,你根本不求真。”
“我以为两位还没起床。”
“废话,快把线路接到九七三五四一。”
“遵命。”
做过一番手脚,求真已可与小郭异地同时看一个节目。
呵,列嘉辉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他似在沉睡,更像昏迷。
病榻前是许红梅与一位医生。
只听得许红梅说“容医生,我已签名,请即进行手术。”
“病人没有异议吧?”
“谁不想恢复青春。”
“那么,自这一刻起,我宣布列正死亡,同时也宣布列嘉辉再生。”
护理人员在这个时候进来把列嘉辉推出去做手术。
许红梅静静坐在病房中。
隔许久许久,她才说“嘉辉,我违反了你的意愿。”
她长叹一声,“原来,我爱自己,远胜过爱你,我不甘心放你走,经过那么千辛万
苦才能结合,我一定要争取时间,你自手术间出来,便会明白我的苦心。”
她把秀丽的面孔深深埋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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