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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ndfall (暖暖*GG是奴隶主),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天若有情1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Dec 27 13:29:55 2003), 站内信件



    幸亏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
    “卜求真,我是你老同学曾莹忠。”
    求真记得这位仁姐,“好吗?”
    曾女士的声音烦恼无比,“不好。”
    噫,有什么事?对于这个年纪的女性来说,只有两件事可叫她们不安,一是子,二

是女。
    “孩子们有问题?”
    “求真,我只得一个女儿,你是知道的。”
    “呵是,”求真打趣她,“你那宝贝晚生儿,今年也已成年了吧?”
    “就是那小家伙。”
    “不小了。”
    “也许错误就在这里,我一直把她当作婴儿处理。”
    “你请过来面谈可好?”用到处理二字,可见情况严重。
    “我在公司里,走不开。”
    求真“咄”一声,“你要走,谁会抱着你双腿哀求痛哭,真是废话,再进一步,您

老人家要是在这刹那毒发身亡,公司又难道会垮下来不成。”
    那边静一会儿,“我马上来。”
    求真“嗤”一声笑了。
    真是糊涂,真以为自己一柱擎天,没有她世界会不一样。
    过一会儿,曾女士驾到,手上还提着公事包,无线电话,以及小型电脑。
    奴隶,真是红尘中的奴隶。
    “关掉,统统给我关掉,什么年纪了,都行将就木,还处处看不开。”
    曾女士拢一拢鬓边那撮银灰色头发,尴尬地坐下来,长叹一声。
    求真这才拍拍她的膝头,“来,喝杯咖啡,慢慢说。”
    “小女恋爱了。”
    “那多好,此时你不是老希望多活几年,可以看到女儿成家立业吗?”
    “求真,她的对象,比她年长二十多年。”
    求真一怔,多么熟悉的故事。
    曾女士几乎没哭出来,“劝她什么都不听。”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耻之徒!”
    求真笑出来,“客观些。”
    曾女士无精打采,“对方是名建筑师,四十七岁,已与妻离异,有两名子女,是小

女同学。”
    “条件很好哇。”
    “你吃撑了,求真,人的寿命有限,她的母亲已经比她大好几十岁,不能照顾她多

久了,自然希望她有个好归宿,找个年纪相同的伴侣。”
    求真揉着额头,发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是怎么回事?“老友,令千金只不过在谈恋爱,她未必会同该位仁兄订下终身盟

约,还有,即使嫁他,也有机会分开,人生充满奇缘,下一位伴侣,许还比她小十多二

十岁。”
    “哎呀,”曾女士叫一声苦,“你这张乌鸦嘴,求真,我真是失心疯了才会跑到你

这里来。”
    求真既好气又好笑,看着这个心急如焚的母亲,“你希望听到什么好话?”
    “我以为你会帮助我劝劝她。”
    “要听劝告的是你,给她自由,你并不拥有她,她毋须遵你的旨意生活;放开怀抱,

支持她,爱护她,不要干涉她恋爱学业事业以及其他一切选择。”
    曾女士呆半晌,“你懂什么,你又没有子女。”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想你会比较客观。”
    门铃叮当响。
    求真“噫”一声,客似云来,她欠欠身去开门,门外站着列嘉辉与许红梅。
    求真大乐,“二位恋爱专家来得合时,有事请教。”
    许红梅扬起一角眉毛,“求真你真会揶揄人。”
    她已经改了装束,不再作少女打扮了,求真看到松口气,这表示她心态亦随着外型

一起成熟,一身黑色便服十分配合她身分,求真自觉与她距离拉近。
    “我替你们介绍,我的老同学曾女士是位有烦恼的母亲。”
    许红梅笑,“呵,又多一位朋友。”
    曾女士并不介意向陌生人吐苦水,“许小姐,你说,你会不会爱上比你大二十多三

十岁的异性?”
    许红梅笑不可抑,“我当然会,怎么不会。”她情深款款看向列嘉辉。
    曾女士怔住,大胆发问:“有幸福吗?”
    许红梅温柔地答:“可是,幸福是另外一件事,幸福同恋爱不挂钩。”
    曾女士膛目结舌,“难道恋爱目的,不是为着一个幸福家庭?”
    许红梅笑不可仰,“不,恋爱并无目的。”
    曾女士咋舌,大惑不解,“费那么大的劲,却无目的?”
    列嘉辉一直站在一角不出声,到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笑道:“是,太太,你说谈恋

爱是否愚不可及。”
    曾女士细细回味他的话,然后猛然抬起头来,“阁下是谁?你并非那个比她大三十

岁的人。”
    列嘉辉不语,退后一步。
    求真打量列君,此刻,他的年纪又恢复到她第一次在船上见他那个模样。
    “列先生,真高兴见到你。”她与他握手。
    “我有同感。”
    许红梅说:“求真,你与老朋友聚旧吧,我们改天再来。”
    求真识趣,追上去低声问:“今日有何贵干?”
    许红梅看了求真一眼,“你认识一位叫郭晴的私家侦探?”
    “他怎么了?”
    “他一直盯我们梢,一日被嘉辉抓往,一记左钧拳,他叫出来说是你朋友。”
    求真不得不承担,“是,他的确是我的小友,他是小郭先生的侄孙。”
    “呵,求真,想不到你有这样一个忘年之交。”
    求真代为致歉,“不幸所有私家侦探都行动闪烁鬼祟。”
    “自然,探人隐私,原是见不得光之事。”
    求真有些代小友汗颜。
    许红梅说:“求真,请你同郭某说一声,别再继续这种勾当,否则嘉辉会对他不客

气。”
    求真只得应允。
    “再说,”许红梅嫣然一笑,“嘉辉与我即将出国旅游,私家侦探也跟不到。”
    列嘉辉过来与求真紧紧握手,“求真,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求真说:“记住,是很近的将来,别等我百年归老的时候再来。”
    列嘉辉与许红梅双双退出。
    这个时候曾女士失声问:“这一对男女是谁,长得那么漂亮?”
    求真颌首,“这便是传说中的一对壁人。”
    “没想到求真你有那么出色的朋友。”
    “当然,你以为我所有的相识都似你这般草色?”
    曾女士并不生气,呆半晌,说:“我看穿了,随它去吧。”
    求真劝道:“儿女做什么你都反对,你又不能提供更好的选择,对年轻人的世界也

不甚了解,日子久了,他们会疏远你。”
    曾女士低头不语。
    正在这时,门外有汽车喇叭声,求真掀起窗帘一看,“噫,令千金来接你了。”
    曾女士喜出望外。
    “快上车,又不是叫你去同比你大三十岁的异性谈恋爱。”
    曾女士给求真一个白眼,开门出去与女儿会合。
    求真十分羡慕,到底是有儿女的好,生气也有生气的乐趣,一下子雨过天晴,母女

俩双双逛街去。
    过一日,郭晴来了,一声不响,坐在求真对面。
    求真看到他面孔,吃了一惊,没想到列嘉辉左钩拳威力如此厉害,小郭晴右眼又青

又肿,睁不开来,只剩一条线。
    “有没有看过医生?”求真紧张。
    “无碍视线。”小郭无精打采。
    “列嘉辉心狠手辣。”
    “这自然不在话下,”小郭说,“是我不好,我自己不够小心。”
    求真说:“是,我们无权去探他隐私。”
    “他俩已于今早乘船出发旅游。”
    求真松口气,“那好了,我们再也不要管他们的事了。”
    谁知道小郭固执地问:“谁说的?”
    “你打算怎么样?”求真一半好笑一半好气。
    “我早在豪华游轮企业号上伏下眼线。”
    求真讶异,“噫,你果真没完没了,惹上你真是蛮痛苦的一件事。”
    本是讽刺语,可是小郭一本正经严肃地答:“是。”
    求真笑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们感情进展状况。”
    “与我们有关吗?”求真质问。
    “叔公穷一生之力追查列许二人的感情历程,我有义务承他遗志续查,以便档案完

整。”
    “当心你另外一只眼睛。”
    小郭恨恨地说:“这是我侦探事业中之奇耻大辱。”
    求真劝道:“你自己也有错吗。”
    “我有错,他就该出手打人吗?已经长得那么英俊,又富有,还不够吗,还能随便

打人?”
    求真觉得小郭这几句话已无逻辑可言,十分感情用事,“你一直不喜欢他。”
    小郭毫不违言,“是,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得到那么多,包括二度恢复青春。

    “你妒忌?”
    “是。”
    “嫉妒是很坏的一件事。”
    “是。”
    “你是否会考虑控制你的情绪?”
    小郭指着青肿的眼睛问:“你是我,你会怎么样?”
    求真叹口气,“我会恨他。”
    “谢谢你,卜女士,你是个公道的人。”
    求真不住摇头。
    “所以我会一直钉住列嘉辉。”小郭悻悻然地说。
    那块鸽蛋般大小的青肿要两个星期后才消失,小郭右眼却红筋密布。
    他一直未得到列许二人的消息,直至一日,船停在斯里兰卡,列许二人上了岸,没

有再回到船上。
    船长并没有寻找他们,看情形早已得到消息,他俩会在此站告别。
    但是小郭明显地吃了败仗,他闷闷不乐,一边叮嘱世界各地行家代为寻找二人,一

边追问求真,他们最可能在何处落脚。
    求真说:“让我想,斯里兰卡不错呀,印度洋之珠,风景秀美,可惜天气稍嫌炎热…

还是南太平洋几个岛屿可爱,你有没听过法属马其萨斯群岛与苏萨阿蒂群岛?其实,文

明都会也有优点,巴黎有巴黎的风光,还有,新奥尔良也有特色,火奴鲁鲁更加……”

    求真还想讲下去,忽然发觉小郭瞪着她。
    瞪眼,自然是表示极度不满,求真只得说:“不,我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一点线索均无?”
    “他俩财宏势厚,无拘无束,又懂得享受,去到哪里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再也找不到他俩?”
    “世上那么多人,如恒河沙数,那一男一女,要是决心躲起来谈恋爱,如何去找。”

    小郭抬起头,如有顿悟,呆半晌,才说:“无法找了。”
    求真听了这四个字,十分高兴,附和着说:“是,无法找了。”
    小郭默默离去。
    求真十分宽慰,及时放手是太重要的事,一味死缠烂打,容易走火入魔。
    真气走人岔道,影响身体正常运作,有碍养生。
    接着的一年内,小郭都不再提到列嘉辉与许红梅二人。
    他努力整理叔公的文件,把他早年的案子,以短篇小说形式发表,文字经卜求真润

饰,推出之后,大受读者欢迎。
    “比一般虚构的推理小说合理得多了。”
    “人情味浓郁,犹胜曲折剧情,当事人是个有情人。”
    “没想到真实世界里有那么多阴暗悲哀的故事。”
    “最有趣的是,郭大侦探永远苦苦哀求事主不要追查真相。”
    “原来一件事的真相是世上最恐怖的事。”
    求真老怀大慰。
    总算为小郭先生尽了一点余力。
    但是他的侄孙却困惑了,“版税与稿酬加一起,几乎足以支付生活费用,那么,侦

探社还开不开?”
    求真笑了。
    “我打算把业务交给好友,待叔公的故事全集发表完毕,才重操故业。”
    “那可能是三十年后的事。”
    “毋须那么久,十年八年够了。”
    “那么,小郭晴,你得祈祷我得享长寿。”
    “你一定超过百岁。”小郭不加思索。
    “不过,”求真说,“一年半载之后,你的文字也许已经磨练得法,不用任何人辅

助。”
    小郭晴深情款款地说:“我永远需要你。”
    求真侧头一想,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那样的话呢,不禁感动起来。
    “有一家素菜馆,妙不可言,我已订了台子,一起去大快朵颐。”
    求真欣然赴约。
    那个晚上,求真看到了小郭的女伴。
    原来他特地请长辈来会一会他的意中人。
    那女郎艳丽、温柔、懂事、蓄着长发,有种特殊风情,很少言语,只是微笑。
    叫求真想起一个人:琦琦。
    遗传因子终于发作,小郭不但承继了叔公的事业,对异性伴侣的选择,也一如叔公

般品味。
    求真感慨万千,她仍然不明白时间去了何处,一时它过得太快,一时它又过得太慢,

可是刹那间,它一去无踪,现在,连第三代都事业有成,快成家立业了。
    求真喝了几杯,忽然说:“郭晴,要就结婚吧。”
    小郭一怔,笑了,“长辈最喜欢参加婚礼。”
    求真怕他一耽搁下来,就会步叔公后尘。
    这时,小郭转头看着女伴,“那,你愿不愿意结婚呢?”
    女郎笑吟吟,“今晚来不及了,总得明早。”
    求真说:“明早就明早。”
    小郭说:“明早还有明早的事,明早再说。”
    求真无法不摇头叹息,当年小郭也这么诸多推搪,终于弄假成真,结不成婚,他俩

把求真送回家。
    那夜,求真看到琦琦的信。
    “求真,读到你们整理过的小郭探案故事,时光仿佛倒流,回去三十年不止,细节

历历在目,然而已经物是人非,小郭其实并非一流侦探,他太有原则,太富感情,办起

事来,感情丰富,懒洋洋,又开始怀念他了,无休无止,希望将来去到那更美好之地,

我俩可以重逢,琦琦字。”
    大家还能在另一个地方聚头吗,照样聊天扯谈东家长西家短,完了饱餐一顿,开瓶

好酒……求真叹口气,她把信笺压在镇纸下。
    这一年过得特别宁静。
    求真叫人来整理花园,园丁是个年轻小伙子,求真要求他种紫藤,用手势形容花串

挂下摇曳曼妙之姿,谁知他摇摇头,“多虫子。”叫他种,“滴血之心”,他又说:
“花种难求。”求真叹口气,世事古难全,“那么,玫瑰花吧。”小伙子眉开眼笑,
“有,方便。”
    小郭探案故事继续在当地一张著名日报上发表,读者人数之多,取得压倒性胜利。

    求真想趁机推出列嘉辉与许红梅的故事,奈何欠一个结局。
    夏季到了,求真偶然也会到园子坐坐。
    一日正在树荫下阅报,忽然有一部车子轻轻停在门前。
    求真抬起头,只见司机下车,拉开车门,轻轻扶出两个老人。
    求真呆住了,她第一眼先看到那白发婆婆,吃一惊,脱口而出喊道:“红梅!”
    是,正是许红梅,她又老了,正缓缓向求真走来,朝求真笑了一笑,啊,一张脸犹

如干梅一般,皮肤皱在一块,瘦且小,只余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
    “求真”
    求真此刻又成为她的小辈。
    许红梅打扮得非常整齐,她把手套缓缓除去,紧紧握住求真的手。
    求真问:“要不要进屋子去,怕不怕风大?”
    “阳光很好,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好了。”
    在她身后的是列嘉辉,他拄着拐杖,仍然风度翩翩,欠一欠身,“求真,你好。”

    求真由衷地欢喜,“列先生,你好。”
    他俩终于一起终老。
    “请坐。”求真让坐。
    “你们俩谈谈,我去巡一巡园子,花床打理得很好,嫣红姹紫开遍。”
    许红梅轻轻转动一下颈上的珍珠项圈。
    “红梅,你果然没有食言,你回来看我了。”
    “我还不致于连这样的诺言都守不往。”
    “是我多心多疑。”
    许红梅微笑,“求真,你我一见如故。”
    这一贯是交待要事的开场白,人到了这样的年纪,要交侍的是什么,不难明白。
    求真不肯接受事实,顾左右言他,“你有没有再同列先生结婚?”
    许红梅的听觉仍然相当好,当场答道:“我想,只有我才能说,一纸婚书,对我俩

来说,已不算一回事。”
    求真笑得弯腰。
    “求真,我俩因为相爱,衰老得快。”
    可恨原医生的手术有缺憾。
    “可是这一年内每个日子,我们都奇妙地度过,开头,我们是一对不相识的年轻人,

身边各有伴侣,然后,我们钟情对方,跟着,我们一心恋爱,原医生成全了我俩,我们

衷心感激。”
    求真静静聆听,“那多好,最主要是当事人高兴。”
    “现在我俩已白头偕老,求真,我已无所求。”
    求真握住她的手,“红梅,你浓缩的一生十分精彩。”
    “是呀,都无暇理会世界大事,民生疾苦,生活细节。”
    看得出通货膨胀、物价高企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呀,”许红梅凝视花畔的列嘉辉,“我们真是太幸福了,倘若再活那么三五十年,

少不免日久生厌,初而口角,继而分手,现在多好,我们没有时间闹意气,亦无机会见

异思迁。”
    求真颔首。
    “现在我们回到老家来终老。”
    “是否要我做些什么?”
    红梅摇摇头,“也没有什么可做的,我同嘉辉的财产全部捐赠大学作奖学金,日常

生活也不乏人照顾,我们真正可以安享晚年。”
    心境那么平和,真正令人高兴。
    “老朋友只要能够时时见面,于愿己足。”
    “我一定常常来。”
    “我们仍住在老宅里。”
    这时,列嘉辉已走近。
    许红梅笑道:“他来催我了。”
    他不舍她把时间用在别人身上。
    许红梅先上车,列嘉辉跟求真说:“一晃眼,她已满头银丝,可是在我眼中,她永

远是个少女,你觉得她老吗?我不觉得。”
    求真微笑。
    “我仿佛昨天才认识她。”
    黑色大房车缓缓驶走。
    求真目送车子在弯角消失,放下心头大石,故事终于有了结局,她可以发表这一则

传奇了。
    为着记念小郭先生,她仍把故事列为小郭探案系列之一。
    故事一开始发表,郭晴便找上门来。
    “他们回来了。”猜得很准。
    “是。”求真并不企图隐瞒。
    “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子?”
    “许红梅四只眼睛,列嘉辉的手足变为触须。”
    “姨婆,请莫难为小辈。”
    “看上去,他们似一对老人。”
    “是很整齐漂亮的老人吧?”
    求真点点头,“他俩自有专人服侍生活起居。”
    郭晴想了一想,“晚年生活有着落,是很要紧的事吧?”
    求真哑然失笑,“你说呢?”
    “那么,要从何时开始为安享晚年作出准备?”
    求真又反问:“你说呢?”
    “不用现在开始吧?”郭晴充满疑惑,“我才二十六岁,再过十年差不多?”可是

他也不十分肯定,“或许越早越好?岁月过得太快,转瞬间又一年,我该怎么办?”
    求真拍拍他肩膀,“晚上有空慢慢想通此事。”
    “你呢,姨婆,你几时开始筹谋晚年生活?”
    “说来话长,你有没有六小时?少一分钟都讲不完我的辛酸史。”
    “人到了一定年纪,必定有点伤心史吧。”
    求真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想查姨婆的背景?”
    小郭嘻嘻笑。
    过一会儿,他问:“他们仍住在老宅里?”
    “不要再去骚扰人家了。”
    小郭想一想,“我添置了一些仪器,让我这样说,他们不会发觉有人骚扰他们。”

    “小郭,你好比一只臭虫。”
    小郭侧头想一想,“在叔公的记录中,从未提及有人叫他臭虫。”
    “你怎么能同你叔公比。”
    “是,他已逝世,得到的尊重,一定比我多千万倍。”
    求真回忆到青年时与小郭先生争执的情形,她有叫过他不堪的称呼吗?从来没有,

她一直敬佩他。
    “请勿惊动二位老人家,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遵命”
    这次,小郭拍摄回来的是电影片断。
    据小郭说,摄影机在一百公尺以外的山坡上,拍摄列家大宅的后园。
    看日影时值黄昏,列嘉辉与许红梅正对弈,一人一步,其味无穷。
    镜头推近,求真发觉他们玩的是一副兽棋,即大象吃老虎,老虎吃狗,狗吃猫,猫

吃鼠,鼠又吃大象那种儿戏,求真莞尔,正是左右不过是玩耍取乐,何必深奥无比。
    只听得列嘉辉问许红梅:“凉不凉?”想把外套脱下搭她肩上。
    可是立刻有看护上前为她加衣。
    许红梅对列嘉辉一笑,缓缓站起来,把手臂穿进他的臂弯,“进去吧。”
    “不多坐一会儿?”
    “我觉得有人在偷窥我们。”
    听到这句话,求真的脸都涨红了。
    片断中止。
    郭晴说:“老太太真厉害。”搓搓手,吐吐舌头。
    “你满意了?”
    “满意。”
    卜求真也很高兴。
    过了两日,她正阅读,忽尔眼困,轻轻倚在安乐椅上,不知不觉堕入梦乡。
    开头睡得非常香甜,四周一片宁静,求真甚至同自己说,就此一眠不醒,也没有什

么遗憾。稿件已全部写妥,搁案头上,她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交待,心境平稳,毫无牵

挂。
    正在享受,忽见一人影冉冉入梦来,风姿绰约,朝求真招手。
    求真定睛一看,来人却是许红梅。
    许红梅年轻貌美,穿着上一个世纪式样的华服,笑吟吟说:“求真,难为你一直对

我好,今日我回去,你也不来送我。”
    求真怔怔地道:“你忽老忽小,我一时不知是你。”
    红梅叹口气,“求真,再见了。”
    求真抢上前,“你去何处?”
    正在此时,“嘭”一声响,求真自梦中惊醒,睁开双眼,只见案头大水晶花瓶摔倒

在地。
    她顿觉蹊跷,自椅上跃起,披上外套,驾车往列宅驰去。
    新管家前来开门,说:“老先生正休息—”
    被求真一掌推开,一径闯进。
    看护迎上来,“什么事,这位太太找列先生何事?”
    “他们在哪里?”
    “在书房——”
    求真没听完她的话就奔过去推开书房门。
    他们的确在书房里。
    一架老式录音机正在轻轻播放一首不知名的老歌,歌手情意绵绵,哼出纠缠的字句。

    许红梅躺在长沙发上,列嘉辉蹲在她身边。
    “红梅!”求真唤一声。
    两个人动都不动。
    看护立刻趋前去观察。
    这时,求真反而驻足不前,她缓缓伸出手,按停了录音机,她听到的最后一句歌词

是“要不是有情人跟我要分开,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求真低下头。
    看护错愕地抬起头来,“十五分钟前,我才服侍他们服过药。”
    求真轻轻问:“他们平和吗?”
    “你来看。”
    求真走近一步,只见许红梅像睡着了一样,双手搁胸前,异常安乐;列嘉辉伏在沙

发扶手上,一手按住许红梅的手。
    求真点点头,他们仿佛还在对话,刹那间,动作与声音凝住。
    看护说:“我马上去通知王律师以及陆医生。”
    求真缓缓退出。
    大宅马上骚动起来,佣人们都聚集在会客室议论纷纷。
    求真觉得此处已没有她的事,便静静自大门离去。
    其他人竟没有注意到她走开,这神秘的女客来了又去了,稍后律师与医生都会问及

她是谁,可是没人能够回答。
    求真驾着小小房车,并没有即时回家,她把车开到郊外一个悬崖。
    在小路尽头,她停好车,下车慢慢朝山坡走去。
    她知道山坡上有一块极其葱绿的草地,在草地上,有一座灯塔,灯塔的另一边是悬

崖,悬崖下是大海。
    求真很熟悉这个地方,她常常来,不一定在心情欠佳的时候,高兴之际也喜欢来看

看蓝天白云碧海,只是爬到这个山坡上,颇需力气,近年她不大来了。
    今日她虽然慢慢地走,也略觉气喘。
    可是花些力气爬上去,她会得到报酬。
    终于看到那座灯塔了,求真松口气。
    可是,站在灯塔脚下,背着她,站在悬崖边看海的高个子是谁?
    连背影都那么俊朗潇洒,穿件黑色长风衣,山顶劲风吹来,衣袂飘飘,更添一股出

世脱俗味道。
    求真迟疑了。
    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比求真更早,到这座灯塔边来冥思,别看那块草地那么大,

其实只能容一个寂寞的人,一颗孤独的心。
    求真想打回头。
    她不愿骚扰那高个子。
    刚想转头,那人似听到身后有动静,蓦然转过头来。
    求真喜出望外,“原医生!”
    可不正是浪迹天涯,可遇不可约的原医生。
    “求真。”他的声音永远那么热情。
    他过来紧紧握住求真的手。
    从他头发凌乱的程度看来,原医生站在悬崖边,已经有一段时间。
    他在这里干什么?求真纳罕。
    但是原医生却知道她为何而来。
    他一开口便说:“你已同列嘉辉与许红梅二位道别了吧?”
    求真点点头,十分惘怅。
    “时间也差不多了。”
    求真无奈地说:“我总是看不破生关死劫。”
    原医生说:“人类天性是喜聚不喜散的多。”
    求真叹口气,“若有好,就必有了。”
    原医生拍掌道:“好了好了。”
    求真只得苦笑,过一会儿问:“你呢,原医生,你神仙似人物,为何到山顶来静思?

    原氏一呆,“你说什么,求真,你为何那样形容我。”
    求真抬头,看到他双眼中充满哀愁。
    “求真,我是千古第一伤心人,请你别再打趣我。”
    “你?”求真冲口而出,“你英俊豪迈,无拘无束,才高八斗,相识遍天下,怎么

还要伤心?”
    原氏连忙摇头,“不敢当不敢当,我是一个极之憔悴的人,只不过有点奇遇而已,

手术又不够精湛。”他额角冒出汗珠来,“唉。”
    “可是,我朋友琦琦经你诊治之后,外型无懈可击。”
    “啊!琦琦,她有恩于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又有恩于我,不然我也不会做这种表面

功夫。”
    求真笑了,表面功夫,说得真好。
    “风太大了,求真,我送你下去。”
    “不,”求真答,“原医生,我知道你必定也在此哀悼一位敬爱的朋友,我自己下

山得了。”
    “多谢你求真。”
    “我可以明天再来。”而原氏明日不知要去宇宙哪一个角落。
    “再见,求真。”
    求真转身,一步步缓缓朝山下走去。
    下坡路轻松得多,风又大,在背后一直送求真,求真毫不费劲蹬蹬蹬就到了车子旁

边。
    就像四十岁以后,一年一年又一年不知为什么过得那么快。
    她抬头看看天,紫色的晚霞已经笼罩下来。
    求真连忙低下头,驶走车子。
    第一次看这样颜色的晚霞,是在哪一年同哪一个人呢?唉,得好好想一想,当时年

少,衣衫又窄又薄,看见什么都笑,笑声一直似银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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