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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ncey (爱心小熊),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曾经深爱过(亦舒)(7)[转]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Jun 26 08:24:06 1999), 转信


    见到她,我吓一大跳,她已换上睡衣,只见白色的棉布上
全是红与褐的斑点,血!我即时扶住她,背脊上急出一片冷汗。
    "永超,你受了伤,伤在哪里?"
    "不,"她在我怀中萎靡的说:"我,我吐血。"
    我扯过毯子裹住她,急问,"你有肺病?"
    "不。"她己上气不接下气。
    永超一阵痉挛, 嘴角又涌出大量鲜红的血。
    我明白了。
    立刻取过电话打紧急号码。
    "不要怕,你是胃出血,救护车马上来。"
    她已进入半昏迷状态,一只手犹自握住我的手。
    我维持镇静,替她加了衣裳。
    这情形与我在英国的经历一摸一样,她一定是服食成药
过度,引起胃壁破裂。
    救护人员在二十分钟后才到达。
    这二十分钟真是天长地久。我紧紧拥着她,怕失去她,
我喉头干涸,眼睛涩痛,一分钟一分钟的挨过。最恐怖的是
永超不住咯血,这样子大量失血,情况非常危险。
    我情愿出事的是我,不是她。这也是一种自私的想法,
  正如我同利璧迦说:我要比你早死。
    救护人员来到,把永超放上担架,我双手双腿因维持一
  个姿势太久,而引至麻痹,再挣扎一下,方能活动。
    我跟车到医院。
    永超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面色煞白,她打散的长发
  垂在脸畔,形成强烈对比,手是冰冷的。
    车子像是永远不会到似的。
    永超终于被推进急症室。
    象所有的病人家属一般,我渴望在医生处得到安慰。
    他说:"尊夫人没有大碍。"
    我放下一颗心。
    天亮的时候,她已醒转。
    我强颜欢笑,弹弹病床四周吊着的玻璃瓶,使它们发出
铮铮响声。
    "你好。"我说。
    她点点头,一丝精神也没有。
    我拉拉她的头发,"来,我替低编辫子。"
    女护士捧着盘子进来,看看她,看看我,说道:你先生
很爱你,急得快哭了。"
    我很难为情,双眼看向别处。
    我并没有哭。我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家中兄弟姐妹实在
太多太多,你乖?总有人比你更乖,你功课好,也总有人比
太多太多,你乖?总有人比你更乖,你功课好,也总有人比
你更好,竞争太厉害,略有差池,便一生受歧视,不得翻
身,艰苦生活中不容温情这种奢侈,谁敢哭?反正哭了也没
 人听,徒惹大人厌恶,有眼泪不如往肚里吞的省事,渐渐造
  成习惯。
    不,我没有哭过。
    我看永超的表情,她像是没听见护士说什么。
    我回家去休息,同时代她请假。
    张晴问我:"你们同居了?"
    "这是你的典型作风,推已及人。"
    "怕什么,两个人加在一起怕有七十岁,同居就同居。"
  她撇着嘴。
    "不,我们没有同居。"
    "我不相信你。"
    "我并不介意你是否相信。"
    "把真相告诉我。"
    "我这里并不是秘闻周刊社,如果你要知道每一个人每
一件事,去访问马利安。"
    "邓永超有什么好?"张晴问。
    "我肯定在办公时间,你也有公事待办。"
    "她有什么是我没有的?除出那张博士文凭。"张晴说。
    "你真要知道。"
    "是。"她挺挺胸膛。
    "她是成人,而你不。"
    "死鬼周至美。"
    "对你好你还不知道。"
    "好男人多生活沉网。"她用手托着腮。
    "你这话落后二十五年,四分一世纪之前肯定流行微带
邪气的女人杀手,现在男人要德商望重才备受尊重。"
    "至美,所以我喜欢你。"
    这个女孩子。她就是爱与我打情骂俏,
    她说;"至美这名字叫对了,难怪你长得漂亮。"
    漂亮也无用,我小姨尚说过:我才不要丈夫长得好,我
自己漂亮已经够了,他只要会替我买皮大衣,同时肯站在
我身后为我挽着它便可。
    你瞧,头脑多清醒。
    下班到街市去买佐料熬汤,主妇们都向我下注目礼。
    我炖好鱼汤,拿到医院给永超。
    她很不好意思。
    我说:"现在男女同工,谁能做什么谁做。"
    连名字都掉转用,我叫至美,她叫永超。
    我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忍不住抱怨她几句:你呢,是高
级知识分子,应当知道健康最重要,胡乱用药把病压着,怎
么行得通呢,同时也该戒掉刺激品。"
    永超忽然很俏皮的说:"你先戒。"
    永超忽然很俏皮的说:"你先戒。"
    "我是千古伤心人,戒不掉。"
    她不言语。
    "吃什么?不太油腻,我都可以做给你吃。"
  "不用了,你那么忙。"
    "不行哪,医院的食物,好人都吃出病来。"
  "至美,真的不用,你时间有限。"
"我给你做甜点,医生说,甜点营养好,易消化,我去
  找芒果给你做布丁。"
    然后不容她分辩,立刻开工。
    郭祠芬碰巧来到,我叫他做助手,帮我筛面汤。
    小郭说:"周至美,你自幼娘娘腔。"
    "是,我老婆离我而去,便是因我阳刚不足。"
    "你反正也已经找到新欢。"
    "如果你指邓永超,便大错特错。"
    "你不觉她神秘?"
    "谁"
    "邓博士。"
    "不。"
    "她家人在什么地方?"
    "别处。"
    "何处?"
    "英国伦敦。小郭,请打两只鸡蛋。"
    "她在本市一个亲友也没有。"
    "有。"
    "谁?"
    "我。"
    "周至美,你的心情真太好了。"小郭的语气很失望。"这
年头,已经现实到没有为情颠倒的人了。"
    "如果我自二十五楼跳下去,你会开心?"
    "至少你可伤心欲狂一段日子,正如你说,你们曾经深
    爱过,她才走了三五十天,你居然穿起闺裙弄起羹汤来,这,
    这成何体统?"
    "把切片的芒果递给我。"
    "周至美,你这个蠢男人。"
    "小郭,我知道你爱女人,对你来说,每个女人都是上
    帝的杰作,值得怜惜,我有一位姓简的朋友,想法同你一模
    一样。你知道什么,小郭,那是因为你们从没过过婚姻生
    活,你们从来没好好地看清楚任何女人。小郭,女人是可怕
  的动物,结婚八载,她们可以把配偶赶入穷巷,一声不响,
  带了行李便走,小郭,你难道看不出来?她要我死,我能死
  吗?"我说得连额角的青筋都露出来。
    "如果你爱她的话,为什么不。"
    我把布甸推进烤箱,"二十分钟,大功告成。"
    "关于邓博士……"
    "关于邓博士……"
    "有关她什么?"
    "她是位非常特别的女子。"
    "你可以再说一次。"
    "根据她在公司的资料,她没有登记父母兄弟,亦从未
  结过婚。"
    我不置信,"小郭,你顺带连她也调查?"
    "一个人的身世不可能像一张白纸。"
    "小郭,我要你即刻罢手,揭人私瘾,最不道德。"
    "至美,我有一个假设,如果利璧迦要开始新生活,她
是不是亦要隐瞒若干事实?"
    她要在什么地方开始新生活?什么地方没有华人?哪里
的华人没有好奇心?别搅了,此刻北美几个大埠的唐人比洋
人还多,圈子窄,席易保守秘密。
    我说我不知道。
    "我在外国亦有朋友,"小郭说:"我已经将尊夫人的资料
发放出去。"
    我沉默很久,然后说:"这件案子,在这里关上算了。"
    "怎么,不再关心她的下落?"
    "是。"
    "她如果回来同你正式离婚,一了百了,岂不更好。"
    "离婚干嘛,我又不想再婚。"
    "别嘴硬,说不定一个月后,你就想再婚。"
    "小郭,你小觑我。"
    "布丁熟了。"
    "来,我与你共事。"
    "怎么,不是奉献给邓永超?"
    "先试试味,再正式做一个。"
    他说:"受不了。"
    永超出院后,与我比较熟络。
    她到我处来作客,看到案头一瓶晨曦,问:"是你太太
的吧?"
    我点点头,小姨忘记带走。
    "看得出你很爱她。"
    我又点头,小郭却不认为如此。
    永超说:"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最渴望得到的,是一只
芭比玩偶。二十二岁时,我希望成名。现时,我的目标又一
次改变,我只想实实在在的做一点事,出一分力。"
    我完全知道永超在说什么。
    我在十二岁的时候,耿耿于怀的,不过是落课后返到家
中有没有一只奶油面包在等我,发育时期,肚子仿佛从没吃
饱过,点心在我们家是难能可贵的东西。
    二十二岁,我发誓要得到博士学位。在 闹 簿上狂书:
周至美,机械工程哲学博士。周至美,皇家工程师学会会员。
周至美,生产工程师学会会员……
周至美,生产工程师学会会员……
    稍后遇见利璧迦,全心全意全力便是想娶她。她代表我
的理想,追求到她,即是追求到至真至善至美的一切,她是
我精神上的一宗考验,得到她是一项成就。
    然后我接受这项任务,开头为着工作具挑战性,后来莫
名其妙,热血沸腾起来,与老魏等人产生真感情,到这个阶
段,像永超一样,我只想在自己的地方,与自己人一起做一
点事。
    因此冷落利璧迦。
    因此不知道利璧迦常用什么牌子的香水,在什么地方买
衣服,阅读何种杂志,每月家用若干。
    在她眼中,我不是好丈夫,我不能记住她的生日,我没
有时间带她跳舞,我无暇去订玫瑰花,我不再当她如公主,
于是她心灰,在我工作告一个段落之前,她离我而去。
  我错在认为她会了解。
    这朵温室中洁白如百合的花没有原谅我。
    这也不过是导火线,冰冻三尺,我太热衷事业,太爱往
上爬,太想再上一层楼。
    咖啡冻了。
    今日,我认为永超这样的女子才是男人的理想伴侣。十
二岁时的芭比玩偶及奶油面包皆已失色。
    "一起吃饭?"我问永超。
    "我要替魏嫂去买点东西。"
    "替魏嫂买东西不容易,"我笑,"有次为报答她的关怀,
买两件衬杉带上去,被她嫌绢边太多,颜色太沉,嘿!南开
大学女生极其刁钻,不是没有品味的。"
    "她这次指定要婴儿用品,小魏太太有喜。"永超说。
    "啊,老魏他这就做祖父了。"我说。
    永超笑道:"老魏真是个人物。"
    我完全赞成。当年燕京大学在香港有同学会,至多滞留
一年半载,马上可以起程往美国发展,他没有那么做。
    我没有问他在过去那三十年中有无后悔的时刻,而能够
重头选择,他又会都会再来一次。不过老魏真是个人物,他
所信的,他做,他所说的,他信。
    我陪永超到母婴用品公司去,她比我更外行。
    看到那种很小很小,初生儿穿的袜子,她不置信的说:
"这么小,只有五厘米。"非常惊讶。
    她对婴儿一无所知。
    我与利璧迦在新婚时则已细心地研究过这个项目,调查
下来,结论是:"迟些再算。"
    我提出善意的誓告:"不要贪心,有目标才买。"
    结果还是满载而归。一声"唉呀,真可爱",便每样买
十件。
    "你行李会超重。"我说。
    "希望可以带到。"
    "希望可以带到。"
    "下次我替你带上去。"
    邓永超问:"什么地方有最新武侠片录影带卖?"
。  "谁要?"
    "嗳,你别管。"
    "不可溺爱任何人。"
    "我自己看。"
    我带她去吃潮州菜。她极其欣赏,胃口与在东北一般
好。我按住她,提醒她不要放纵。
    晚上回家,如回宿舍,在门口道别,做柏拉图的信徒。
    我旋开晨曦的瓶子,深深的闻一下。
    利璧迦。我倒在床上。
    小姨约我吃早餐,我去了。
    我问:"有没有音讯?"
    "没有。"小姨非常焦虑,"我们很担心,妈妈说她夜半看
见姐姐对她说她冷。"
    我纳闷的说;"令堂过虑,她绝不会有事,我也梦见她总
穿着俄罗斯紫貉。"
    小姨白我一眼, "姐夫。"
   "是真的,"我说:"她把我们所有的美元存款与富格林金
  币都搜刮去了,还卖了房子。数目是不多,但足够她节省地
  过下半辈子,这么有预谋,一步不差,怎么会穿不够衣服。"
    "我们也觉得她对不起你。"
    "她觉得闷,"我说:"那是应该的,我从没说过我是印第
安那钟斯博士。我爱她,我也想尽量做到使她以我为荣。"忽
然之间我发起牢骚来,"但是不,她的要求不一样。"
    "我相信你也有错。"小姨责备我。
    "自然,"我说:"但罪不致死。"
    "我们还是朋友?"小姨问。
    "是。"
    "听说你找到女朋友。"
    "消息源自何处?"
    "我同朋友去跳舞,座中有位外国女士,说起来认得周
至美,她说是你同事,她说你已与女友同居,并且逛婴儿用
品店,想来好事已近。"
    卫理仁因爱成恨,非要整死我不可,一边夜夜笙歌,一
边数我不是,完全不像是个受过教育的入,这家伙。
    "我同爹妈说过,他们让我来请求你,也许你可以给利
璧迦六个月的时间。"
    他们太抬举我,这件事我完全被动。
    我毫不犹豫的说,"五年,五年内她不回来,我会跟她
离婚。"
    小姨松一口气,随即又说:哪个金发的马利安,看样子
  醋劲十足,同你挺熟。"
    我微笑,"我艳福一向不浅。"
    我微笑,"我艳福一向不浅。"
    "母亲通过亲友也在找她。但是我们与利璧迦都不接近。"
    "不管用,我请了最好的私家侦探都查不出所以然。"
    "她难道从此以后都不再回来?"小姨不置信,"家人会牵
  记她的。"
    "你问我,我问谁。"我说。
    小姨觉得无味,便与我分道扬镳。
    利璧迦会回来的。三年五年之后,又或许十年八年之
  后,也许她会在外地结婚,带着孩子们一起回来。也许她在
  事业上有成就,我在报上可以读到她的名字。
    但无论发生些什么,我同她之间,已经结束。
    父亲生日,我去把他接出来吃顿饭。
    叫了一桌子的上海菜,他爱吃,很高兴,但不住埋怨
我,"火腿价钱吃豆腐",他说。
    节俭是我家美德,自幼受到教诲,没齿难忘,才十岁八
  岁,发寒热,父亲叫计程车送我到诊所,我已觉得一颗心
跳得如车内的收费表一般快,于是苦苦恳求父亲让我落车
步行。
    我已忘记最后如何到达诊所,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今日我可以一掷千金去夜总会买一夜欢笑。我莞尔,觉得非
常有成就感。
    父母并没有问起利璧迦。
    他们与她谈不拢,她来不来都不关心。我一直不大在他
们面前透露私事,也不让他们过问,久而久之,没有发问的
习惯。
    吃甜品的时侯,我向他们透露,利璧迦已与我分手。
    父母一点惊异也无,继续吃酒酿圆子,我到这个时候才
发觉,利璧迦的人缘是多么坏。
    我不由得替她不值。
    直至她失踪,她都是一个好伴侣,只是她并非老人家心
目中能帮手的好媳妇。
    我悄悄问母亲;"现在,你还怪我没有进太古洋行吗?"
    再也没有料到的是,她忽然冷笑一声,悻悻的说:"怪。"
    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怪,她还怪我?
    她说下去,"要不然的话,我早就儿孙满堂,享老福了。"
    我仍然无法与她沟通。
    很多友人说,经过数十年,忽然奇迹出现,父母与他们
可以开心见诚的坐下来,好好把历年来的误会扫除,正正经
经交换心中的话。
    他们有福气,我没有,我想我同母亲,舍得至死维持老样
子,她决定怨我到底,这个固执的老人,永远不会宽恕我。
    又有什么关系呢,利璧迦也不会原谅我,没有人会,怪
我好了,把所有的罪状扫到我的头上,有什么关系呢,好让
我名正言顺的患自怜症。
    把他们送回家,不用说已精疲力尽。又不甘心回家,把
    把他们送回家,不用说已精疲力尽。又不甘心回家,把
  祠芬找出来喝酒。
    "说实话,"我同小郭说:"我也想失踪。"
    "你不是早已经做到了?这两年来,谁也见不到你。谁也
不知你忙些什么。"
    "我做些什么,何须人知道。"
    "说得对,既然如此,你又何须烦恼。"
    "小郭,这些年来,你一直没有对象,是否伤心人别有
怀抱?"
    他不响。通常,被针刺中的人只有两个反应,不是呱呱
叫便是不出声。
    "说来听听。"
    他用我的话:"我做的事,何须人知道。"
    "你有没有爱过?"我问。
    "周至美,看到那边厢的艳女没有?把她请过来喝一杯。"
    "谁?"我装出中他的计。
    "那边,穿红裙的,"
    我顺他手指看过去,那女郎的裙子没有背部,露出雪白
一大片皮肤。
    "她不是侍酒女郎。"
    "所以要看你有无能耐。"
    "没有,我没有,"我奸狡的说;"我要听你的恋爱史。"
    那夜像是勾起小郭心事,他也大杯大杯喝。
    他叫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
万古愁。"
    真熟,谁说的?太抵也是酒徒。
    我与他相挤而出,在马路上游荡,像跳舞一样,进一步,
退两步,打横又走三步。
    有一部开篷跑车缓缓从我们身边经过。
    我认得红衣服,是那女郎,她向我们眨眨眼。
    "小郭,你上去。"机不可失。
    他还要卖弄义气,"不,只有一个座位,你去。"
    我不再与他分辩,把他一推,刚巧女郎推开车门,他顺
利跌进车子里。
    女郎一睬油门,绝尘而去。
    我呵呵大笑,站在街上拍手掌。
    第二天双眼小白兔似的血红。
    而永超已起程往北京。
    不告而别,岂有此理,而且我不相信她的胃经已复元。
    人事部同我说:"本来要下个星期才上去,但她说这里一
切功夫已经赶出来,她等不及。"
    工作狂。
    我发电报到老魏处。
    "……永超发过病,饮食要劳魏嫂特别操心,同时叫她
不要卖命。"
不要卖命。"
    跟我在一起多几日有什么不好?看样子她并没有爱上我。
    光棍日子实难换,我只紧紧拉住小郭。
    我问他:"红衣女郎如何?"
    谁知他板起一张面孔:"什么红色的裙子,紫色的披风,
你发痴?"
    "是",我说:"自然是我发痴。"
    他不想说,就不必强他所难。有很多人不愿意把私事公
    诸于世,也有很多人来不及的把私事招供出来。我与小郭好
  像不大似后者。
    "邓博士去了公干?"他问。
    我点点头。
    "很无聊?"
    我叹口气,"你说多讽刺,利璧迦只要再忍耐一下便可,
  我现在成日成夜都有空,简直二十四小时陪她都可以,唱歌
  跳舞,随她喜欢。"
    小郭立心要刺伤我:"也许她已经不在乎,她的心已经死
  了,不用再等待,有些女人像小狗,有些女人不,她决定不
  再等。"
    我瞪着他。
    "我们换一个地方再喝。"
    "我不去了。"
    "来,我介绍你认得--个可爱的人,你不会后悔。"小
  郭说。
    "什么样的女子?"
    "不是女人,是倪黄蔡三剑侠,都是吃酒的好手。"
    "没有女人我没兴趣。"
    "回家去哭吧,哭成-条河好了。"
    我踯躅回家,孤寂得不能形容,尽管在熟人面前,我也
  颇能谈笑风生,但是每逢失意,我经常爱躲在一角,不爱倾
  诉,每逢得意,也不过偷偷暗地里开心一下子,不敢张扬,
 从前有利璧迦是不同的,我们在一道经过非常艰难的日子,
心灵上有点沟通。
    我们是可以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对。
    天气回暖,仍有寒意,但可以觉察到空气中的潮湿,很
  快黄梅天要驾临,冬去春来,时间自指缝间漏过,永不回头。
    我应该怎么办?
    趁自由身先玩一年半载,抑成快快找名女友, 同居生
子?两个选择都不错,都可以称之为周至美的第二春。
    不久之前有一位同事,大儿子十六个月大的时候,太太
  忽然生下三胞胎,我们拥到医院去看热闹,连利璧迦也夹在
人群当中。
    我们隔着玻璃看护士抱起小东西,齐齐发出赞叹之声,
三个红咚咚的宝贝,个子并不太小,绝对不须住氧气箱,真
不知为母者如何生下他们,
不知为母者如何生下他们,
    平日冷静的利璧迦兴奋得几乎失去控制,三个婴儿在大
哭,小嘴巴张老大,眼睛眯成一条缝,-额皱褶,但她赞不
绝口,"真美,天下至美至纯至刚的便是婴儿,"又加一句:
"特别是三胞胎。"
    如果我改变宗旨,相信也有女人会为我生孩子,嘿,那
时利璧迦再回来就迟了,这里再也没有她的地位。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看电视。
    这个位置,这个姿势,都属于利璧迦。
    电视在上映热门肥皂剧,一大班俊男美女,挤在一间华
厦中斗争,父子之间已经打过三场官司,女儿第五次结婚,
  母亲有无数比她小二十岁的爱人,女婿离婚后再娶,两口子
  仍住前任岳丈的家中,不是冤家不聚头,仿佛地球上没有别
  的角落存身,自然,因为戏要演下去,于是再有人癫痫,再
  有人重婚,再有人犯谋杀,再有人被强好,一季又一季的纠
  缠下去……
    但愿人生有这么精采,我就不必寄情于一只映象盒子。
    如果永超在家,可以找她聊天,偏偏她又重视事业过于
  一切。
    我 呀 堕入梦乡。
    门铃响。
    我悠悠然荡出去开门。
    是利璧迦,她披着长披风,站在门边,不语。
    我百感交集,"你,你回来了。"
    她的鹅蛋脸比往日更娇怯,好像瘦了一点。
    我压抑着一句话,先问她;"可是要同我离婚?"
    她仍然不出声。
    "我们之间,真的不可救药了?"
    她还是不响,一双眼睹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宝石般闪烁。
    "利璧迦。"我欲伸手去扶她的双肩。
    门铃忽然又喳喳地响起来。
    我自床上跃起,悠悠地飘出去开门。
    一拉开门,有一个女人穿着黑裙站在门口。
    我胡涂,不知哪一个是梦,方才,还是现在?
    我喃喃道:"利璧迦。"
   轮到她摇我的双肩,"至美。"
    是张晴。
    "请进来。"
    "我知道你在家。"
    我醒过来,吁出口气,这叫做长嗟短叹。
    "其实以你这样的情况,可以告假。"张晴说。
    "放假到什么地方去?"
    "求她回来。"
    张睛并不明白,利璧迦并不在娘家,我也不想详加解释。
    她又俏皮的说:"或是利用假期上北京。"她向我眨眨眼。
    她又俏皮的说:"或是利用假期上北京。"她向我眨眨眼。
    我苦笑。
    她忽然向我宣布:"至美,我只打算做到下个月底。"
    "怎么,要转工?"我觉得意外。
    "是的,已经辞职。"
    "为什么?一个地方做得好好的,老板不是不喜欢你。"
    "他也没有爱上我。"
    "他爱你你才苦呢。"
    "他并不赏识我,"张晴说:"喜欢我是不够的,做几年都
不见升级。"
    "你不是一直不在乎?"
    "你看马利安多威风。"
    "她有她的条件与能力。"
    "有什么是她能做而我不能做的,她不过运气好罢了,
难道我没念过管理系,难道我不能讲普通话,她拿顶尖儿的
  薪水,我的那份提也不想提。"
    "运气也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钱。"
    "你看她踌躇满志的样子。"
    "有什么不可?"
    "我看不过眼。"
    "每一问公司里都有卫理仁这样当时得令的女职员,她
  也许换个名字,叫威利钦,或叫伟廉士,但本质上是一样的,
  你躲不了那么多,张晴,权且忍一忍。"
    "就这样麻木的过一生?"
    "张晴,别钻牛角尖,人家努力落功夫的时候你没看见,
别乱下评语。"
    "我只觉得无聊兼沉闷。"
    "你要努力走人生路,谁知道呢,也许在下一个转角,
你会遇一个晶光璀璨的伴侣。"
    她伏在我膝头上,"至美,你爱我吗?"
    "当然,我再关心你没有了,同妹妹一样,我不想看你
失意,快抬起头来。"
    谁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你看我开心,我看你高兴,谁也不会把真相招供出来。
    我摸着她头发。
    如果利璧迦在这个时候出现,看到我俩这种情况,会有
什么想法?
    "我告诉你一个经典故事,叫做月亮的背面,是我小姨
告诉我的。
    "她有一个女同学,毕业后什么都不做,但是很有钱,
  穿最好的衣服,开最好的车子,住山顶花园洋房。
    "小姨同她很熟,一日鼓起勇气问她:'你的钱从什么地
  方来?'她不以为然,答道:'男人给的。'
    "小姨又问她:'容易赚吗?'她想了一想,又答,'不容易。'
    "小姨再接再厉的问她:'怎么难法?'她淡然说:'举个例
    "小姨再接再厉的问她:'怎么难法?'她淡然说:'举个例
子,如果男人拿钞票掷我面孔,只要没人看见,我会蹲下
来,一张一张把它拣起来。
    "小姨听得肠穿肚烂,立刻噤声。你看,凡事都有不可
告人之难处,这是最好例子,所以,别坐着空艳羡别人。"
    "你这故事不合时了。"张晴说。
    我诧异,"如何见得?"
    "本市道德观念益发落后,只要是钞票,有人看着也不
怕拾,面子不值什么。"
    我打个哈哈,斟一杯苦艾酒加冰给她。
    她赌气,"换了是我,我也会拾起钞票。"
    "你不会。"
    "怎么见得?"
    "你受过教育,知道一下子去到尽头,很难回头。"
    "教育家,你真令我发笑。"
    是,我知道,我那套观点,去到四十年前,像是走错时
光隧道。
    我打个呵欠。
    "现在这间房子这么小,连客房都没有。"她咕哝。
    "我有否令你打消原意?"
    "没有,我决定到新地方去探险,但是你使我好过得多。"
    我啼笑皆非。
    她一只手不住的抚摸我衬衫领子,"你不会到北京去看
  邓博士吧。"我不答。
    "我也知轮不到我,"张睛自嘲,"不知怎地,总是放不
  下心。"
    "我这个人有什么好?老婆都不要我,现在不值得争。"
    她犹疑一刻,"马利安也这么说。"
    这两个女人,背后不知怎样低毁我,吃不到的葡萄是
  酸的。
    "去,回家休息。"
    她终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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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志者,事竞成,百二秦关终属楚
    ★   *                 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
        *                  待明日                      
      *                    西北望,射苍狼,鼠辈焉敢当  
                                                        
                            --------我深爱着我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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