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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千禧之旅-秋雨日记>洁净的起点(1999.12.20)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Jan 16 19:46:54 2000) WWW-POST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 晴 印度瓦拉那西 下榻Taj Ganges旅馆
终于置身于瓦拉那西(Varanasi)了,这个城市现在又成贝纳瑞斯(Benares),无论在
印度教徒还是在佛教徒心中,都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伟大的恒河就在近旁,印度人民不仅
把它看成母亲河,而且看成是一条通向天国的神圣水道。一生能来一次瓦拉那西,喝一口
恒河水,在恒河里洗个澡,是一种幸事,很多老人感到身体不好,就慢慢向瓦拉那西走来
,睡在恒河边,只顾在它的身躯边结束自己的生命,然后把自己的骨灰撒入恒河。正由于
这条河,这座城的神圣性,历史上有不少学者和作家纷纷移居这里,结果这里也就变得更
加神圣。我们车过恒河时已经深夜,它的夺人心魄的气势,它的浩浩荡荡的幽光,把这些
天在现实世界感受的烦燥全洗涤了。
贴着恒河一夜酣睡,今早起来神情气爽。去哪里?这要听我的了,向北驱驰十公里,去鹿
野苑(Sarnath),佛祖释迦牟尼初次讲法的圣地。
很快就到,只见一片林木葱笼,这使我想起鹿野苑这个雅致的地名的来历。这里原是原始
森林,一位国王喜欢到这里猎鹿,鹿群死伤无数。鹿有鹿王,为保护自己的部署,每天安
排一头鹿牺牲,其他鹿则躲藏起来。国王对每天只能猎到一头鹿好生奇怪,但既然能猎到
也就算了,有一天他见到一头气度不凡的鹿满眼哀怨地朝自己走来,大吃一惊,多亏手下
有位一直窥探着鹿群的猎人报告了真相,这才知,每天一头的猎杀已使鹿群锐减,今天轮
到一头怀孕的母鹿牺牲,鹿王不忍,自己亲身替代。国王听了如五雷轰顶,觉得自己身为
国王还不及鹿王,立即下令不再猎鹿,不再杀生,还辟出一个鹿野苑,让鹿王带着鹿群自
由生息。
就在这样一个地方,大概是在公元前531年的某一天,来了一位消瘦的中年男子,来寻找
他的五位伙伴。这位中年男子就是佛祖释迦牟尼,前些年曾用苦行的方法在尼连禅河畔修
炼,五位伙伴跟随着他,但后来他觉得苦行无助于精神解脱,决定重新思考,五位伙伴以
为他想后退,便与他分手到鹿野苑继续苦修。释迦牟尼后来在菩提迦耶的菩提树下真正悟
道,便苦行二百公里找伙伴们来了,他在这里与伙伴们讲自己的参悟之道,五位伙伴听了
也立即开悟,成了第一批弟子。不久,鹿野苑附近的弟子扩大到五十多名,都聚集在这里
听讲,然后以出家人的身份四处布道。因此这个地方非常关键,初次开讲使一人之悟成了
佛法,并形成第一批僧侣,佛、法、僧三者齐全,佛教也就正式形成。
佛祖释迦牟尼初次开讲的地方,有一个直径约二十五米的圆形讲坛,高约一米,以古老的
红砂石砖砌成。讲坛边沿是四道长长的坐墩,应该是五个首批僧侣听讲的地方。讲坛中心
没有座位,却有一个小小的石柱,可作固定座位之用,现在不知被何方信徒盖上了金箔,
周围还洒了一些花瓣。讲坛下面是草地,草地上错落有致地建造着一个个石砖坐墩,显然
是僧侣队伍扩大后的听讲座。讲坛北边有一组建筑遗迹,为阿育王时代所建,还有几枚断
残的阿育王柱,那是真正阿育王立的了,立的时间应在公元前三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这
里已成为圣地。这份荣誉带来了热闹,差不多热闹了一千年,直到公元七世纪玄奘来的时
候还“层轩重阁,丽穷规矩”,《大唐西域记》中的描写令人难忘。
佛教在印度早已衰落,这里已显得过于冷寂。对于这种冷寂,我在感叹之余也有点高兴,
因为这倒真实地传达了佛教创建之初的素朴状态。没有香烟缭绕,没有钟磬交鸣,没有佛
像佛殿,没有信众如云,只有最智慧的理性语言,在这里淙淙流泻。这里应该安静一点,
简陋一点,籍以表明,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佛教,在本质上是一种智者文明。
先是有几个小孩在讲坛、石墩间爬攀,后来又来了几个翻阅喜马拉雅山过来的西藏佛教信
徒,除外之外,只有我们。树丛远远地包围着我们,树丛后面已没有鹿群,听讲石墩铺得
很远,远处已不可能听见讲坛上的声音,坐在石墩上只为修炼。我在讲坛边走了一圈又一
圈,主持人李辉和编导张力、樊庆元过来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见过很多辉煌壮丽的
佛教寺院,更见过我祖母一代裹着小脚跋涉百十里地前去参拜。中国历史不管是兴是衰,
可见社会的很大一部分就是靠佛教在调节着精神、普及着善良。这里便是一切的起点。想
到这么一个讲坛与辽阔的中华大地的关系,与我们祖祖辈辈精神寄托的关系,甚至与我这
么一个从小听佛经诵念声长大的人的关系,心里有点激动。”
作为一个影响广远的世界性宗教,此时此刻,佛教的信徒们不知在多少国家的寺庙里隆重
礼拜,而作为创始地,这里却没有一尊佛像、一个香炉、一个蒲团!这种洁净使我感动,
我便在草地上向着这些古老的讲坛和石座深深作揖。
鹿野苑东侧有一座圆锥形的古朴高塔,叫达麦克塔(Dhamekh Stupa),奇怪的是塔的上
半部呈黑褐色,下半部呈灰白色,一问,原来在佛教衰微之后,鹿野苑与这座塔的下半部
都消灭了,只留下塔的上半截在地面上,年代一久,上了污尘。十八世纪有一位英国的佛
教考古学家带着猜测开挖,结果不仅挖出了塔,也挖出了鹿野苑。这个佛教圣地的中心面
世还是在本世纪,为时不久。沉寂千年的讲坛又开始领受日光雨露,佛主在冥冥之中可能
又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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