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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derson (危峦快剑),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小人(6)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May 15 01:29:06 1998), 转信
文痞型小人。
当上述各种小人获得了一种文化载体或文化面具,那就成了文痞型小人。我
想,要在中国历史上举出一大串文才很好的小人是不困难的。宋真宗钓了半天鱼
钓不上来正在皱眉,一个叫丁谓的文人立即吟出一句诗来:“鱼畏龙颜上钓迟”
。诗句很聪明,宋真宗立即高兴了。在宫廷里做文化侍从,至少要有这样的本事
。至于这样的文化侍从是不是文痞,还要看他做多少坏事。
文痞其实也就是文化流氓。与一般流氓不同的是他们还要注意修饰文化形象
,时不时愿意写几笔书法,打几本传奇,冒充一下学术辈分,拂拭一块文化招牌
,伪称自己是哪位名人的师长,宣扬自己曾和某位大师有过结交。更重要的是,
他们知道一点文化品格的基本经纬,因而总要花费不少力气把自己打扮的慷慨激
昂,好象他们是民族气节和文化品格的最后代表,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今日
义士。他们有时还会包搅词讼,把事情搞颠倒了还能蒙得一个主持正义的美名。
作为文人,他们特别知道与论的重要,因而把很大的注意力花费在谣言的传播方
式和传播手段上。在古代,造出野心家王莽是天底下最廉洁奉公的人,并把他推
上皇帝宝座的是这帮人;在现代,给弱女子阮玲玉泼上很多赃水而使她无以言辩
,只得写下“人言可畏”的遗言自尽的也是这帮人。这帮人无德、无行、无耻,
但偏偏隔三差五地要打扮成道德捍卫者的形象,把自己身上最怕别人说的特点倒
栽在别人身上。他们手上有一支笔,但几乎没有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建设像模像样
地做过什么,除了阿谀就是诽谤。记得一位阅世极深的当代艺术大师临终前曾经
颇有感触地说:“一个文化人,如果一辈子没有做成任何一件实实在在的文化事
业而居然还在文化界骗得一点小名,那他到老也只能靠投机过日子,继续忙忙颠
颠地做文痞。”文痞型小人脚跨流氓意识和文化手段之间,在中国这样一个文化
落后的国家里特别具有伪装,也特别具有破坏性,因为他们把其它类型小人的局
部性恶浊,经过装潢变成了一种广范的社会污染。试想,一群街边流氓看到服饰
齐整一点的行人就丢石子、泼脏水、瞎起哄,这种很容易看出来的恶行如果由几
个舞文弄墨的人在哪本杂志上换成文绉绉的腔调来干,有多少人能看出来呢?说
不定都被看成是文艺批评和艺术讨论了。
(四)
上文曾经说过,封建专制制度的特殊需要为小人的产生和活动提供了广阔的
空间,这种现象久而久之也就给全社会带来一种心理后果:对小人只能防、只能
躲、不能纠缠。于是小人如入无人之境,滋生他们的那块土壤总是那样肥沃丰美
。
值得研究的是,有不少小人并没有什么权力背景、组合能力和敢死精神,为
什么正常的社会群体对他们也失去了防御能力呢?如果我们不把责任全部推给封
建王朝,在我们身边是否也能找到一点原因呢?
好象能找到一些。
第一,观念上的缺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社会上特别痛恨的都不是
各种类型的小人。我们痛恨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的青年,我们痛恨敢于无视
亲友邻里的规劝死死追求对象的情种,我们痛恨不顾一切的激进派或巍然不动的
保守派,我们痛恨跋扈、妖冶、穷酸、迂腐、固执,我们痛恨这痛恨那,却不会
痛恨那些没有立场的游魂、转瞬即逝的笑脸、无法验证的美言、无可验收的许诺
。很长时间我们都太政治化,以某种政治观点决定自己的情感投向,而小人在政
治观点上几乎是无可无不可的,因此容易同时讨好两面,至少被两面都看成中间
状态的友邻。我们厌恶愚昧,小人智商不低;我们厌恶野蛮,小人在多数情况下
不干血淋淋的蠢事。结果,我们极其严密的社会观念监察网络疏而不漏地垂顾着
各色人等,却独独把小人给放过了。
第二,情感上的牵扯。小人是善于做情感游戏的,这对很多劳于事功而深感
寂寞的好人来说正中下怀。在这个问题上小人与正常人的区别是,正常人的情感
交往是以袒示自我的内心开始的,小人的情感游戏是以揣摩对方的需要开始的。
小人往往揣摩得很准,人们一下就进入了他们的陷阱,误认他们为知己。小人就
是那种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却曾有很多人把他误认为知己的人。到后来,人们也
会渐渐识破他们的真相,但既有旧情牵连,不好骤然反脸。
我觉得中国历史上特别能在情感的迷魂阵中识别小人的是两大名相:管仲和
王安石。他们的千古贤名,有一半就在于他们对小人的防范上。管仲辅佐齐恒公
时,齐恒公很感动地对他说:“我身边有三个对我最忠心的人,一个人为了伺候
我愿做太监,把自己阉割了;一个人来做我的臣子后整整十五年没有回家看过父
母;另一个人更历害,为了给我滋补身体居然把自己儿子杀了做成羹给我吃!”
管仲听罢便说:“这些人不可亲近。他们的作为全部违反人的正常感情,怎么还
谈得上对你的忠诚?”齐恒公听了管仲的话,把这三个小人赶出了朝廷。管仲死
后,这三个小人果然闹得天翻地复。王安石一生更是遇到过很多小人,难于尽举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谏议大夫程师孟,他有一天竟然对王安石说,他目前最恨的
是自己身体越来越好,而自己的内心却想早死。王安石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他
说:“我先死,您就会给我写墓志铭,好流传后世了。”王安石一听就掂出了这
个人的人格重量,不再理会。有一个叫李师中的小人水平更高一点,在王安石推
行新法而引起朝廷上下非议纷纷的时候,他写了长长的十篇《巷议》,说街头巷
尾都在说新法好,宰相好。本来这对王安石是雪中送炭般的支持,但王安石一眼
就看出了《巷议》的伪诈成分,开始提防他。只有象管仲、王安石这样,小人们
所布下的情感迷魂阵才能破除,但对很多人物来说,几句好话一听心肠就软,小
人要俘虏他们易如反掌。
第三,心态上的恐惧。小人和善良人们往往有一段或短或长的情谊上的“蜜
月期”,当人们开始有所识破的时候,小人的耍泼期也就来到了。平心而论,对
于小人的耍泼,多数人是害怕的。小人不管实际上胆子多小,耍起泼来有一种玩
命的外相。好人虽然不见得都怕死,但要死也死在战争、抢险或与匪徒的格斗中
,与小人玩命,他先泼你一身脏水,把事非颠倒得让你成为他的同类,就像拉进
一个泥潭翻滚得谁的面目也看不清,这样的死法多窝囊!因此,小人们用他们的
肮脏,摆开了一个比世界上任何真正的战场都令人恐怖的混乱方阵,使再勇猛的
斗士都只能退避三舍。在很多情况下小人不是与你格斗而是与你死缠,他们知道
你没有这般时间、这般口舌、这般耐心、这般情绪,他们知道你即使发火也有熄
火的时候,只要继续缠下去总会有你的意志到达极限的一刻,他们也许看到过古
西腊的著名雕塑《拉奥孔》,那对强劲的父子被滑腻腻的长蛇终于缠到连呼号都
发不出声音的地步。想想那尊雕塑吧,你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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