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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czd (潇潇),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心灵史·走进大西北之前——代前言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May 20 19:07:53 1999), 转信

 走进大西北之前——代前言



     我站在人生的分水岭上。也许,此刻我面临的是最后一次抉择。肉躯和灵魂都
 被撕扯得疼痛。灵感如潮水涌来。温暖的黑暗,贴着肌肤在卫护我。我沉默着,强
 忍着这种限界上的激动和不安。但是我必须解说;因为你们密集地簇拥着,焦躁地
 等待出发——大西北雄浑苍凉的黄土高原已经大门洞开。

     我被灵感和冲动窒息了。我如此渺小;而辽阔的世界却在争抢着我。谜底全数
 公开,本质如击来的大浪,救不清的人物故事熔化着又凝固成一片岩石森林。我兴
 奋而恐惧,我真切地感到自己的渺小。我只想拼命加入进去,变成那潮水中的一粒
 泡沫,变成那岩石中的一个棱角。然而我面临的使命却是描述它们。

     怎么可能呢?

     炼炉中的铁矿石是无形的。

     成千上方人马呼啸着冲下山岗,扬起漫天黄尘时,那大场面中的人——是无形
 的。

     心情,气质,决意,牺牲的渴望——我必须描述的这一切,都是无形的。

     而且无法用典型概括。用几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框架;用《黄泥小屋》或者是
 《西省暗杀考》,都无法承托我感受的这种巨大。

     用诗么?在我创作的末期,我曾经一泻千里地抒情,让意识纵横流淌,渲染我
 喜爱的那种图画。但是大西北交付给我的,又是一种复杂的过程;只有这复杂的过
 程才是抒情的依据,而讲一遍——哪怕是最简略地讲一遍这个错综纠缠的故事,我
 的私人抒发也就消失了。

     也许我追求的就是消失。

     长久以来,我匹马单枪闯过了一阵又一阵。但是我渐渐感到了一种奇特的感情
 ——一种战士或男子汉的渴望皈依、渴望被征服、渴望巨大的收容的感情。

     我找到了。

     我要把它写给你们,我的读者。

     那么,它不应当仅仅是一种私人的体验。我盼望人们能理解,至少了解我近年
 来消失其间的大西北。

     它也不是穷酸秀才的历史。大西北由于贫瘠和主人公不识字,所谓历史早就湮
 灭了。我讨厌只发现了一片树叶,就考证说曾有一片森林的历史。大西北是深沉的;
 它沉默着,忍受着难以想象的干旱和灾难,但是一直等待着公开自己的心情。



     一九八四年隆冬,完全是由于冥冥之中造物的主,我因它的安排走进了大西北。
 回忆从那个冬天起至今,整整六年间我的奇遇和体验,回忆我在这六年里脱胎换骨
 般的改变,几乎是不可能的。

     大西北,即使不说西北五省,仅仅在甘肃宁夏——世界也依然是太辽阔了。我
 一直在徘徊,想寻找一个合我心意的地方,但是最终还是选中了西海固。

     西海固,这是一个对我来说最响亮的名字。它是宁夏南部陇东山区西吉、海原、
 固原三县的简称,也是黄土高原东南角的回民山区的代名词。

     六年前的我如一粒风中的尘埃,毫无知觉地、意外地飘进了西海固,并且落在
 了它的腹心地带——沙沟。

     在这里,我结识了我人生中真正的挚友;他也说他自己好像是主安排在沙沟等
 着我——他是一个回族农民,从小穷困,没钱念书。但是他硬是识下了几个字,并
 且啃过《水浒》。他的名字叫马志文。



     沙沟回民马志文对我启蒙的恩情,我永生不会忘记。此刻,我开始动笔写这部
 书了,我知道他从此刻便一丝不敢松懈。我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像触摸一样,
 烫着我的这只握着钢笔的右手。从此刻直至这本书写完,他的心情会比我更紧张更
 严肃。等到我和出版社的编辑们谈论稿子时,我知道他会在遥远的沙沟祈求——那
 时沙沟四野苍凉的大山上,酷烈的旱风正吹黄稀疏的麦子,马志文和他的妇人手里
 正握着镰。晴天里,从大山向远处望去,西海固的沟壑峰峦茫茫无边,像一片黄土
 的海。

     描画这样一个硬壮的汉子么?

     不,任何旧文学的手段都无法奏效。

     我总在琢磨,马志文和他的乡亲们在等待着怎样的作家和作品。他们不读旧史
 书,他们不读旧小说,他们甚至反对学习文化反对认字读书——然而今天如此一类
 人正期待着我。

     我无法尽述我的心情。

     由于沙沟回民马志文的启蒙,我一步步靠近了本书描写的哲合忍耶。

     哲合忍耶,是中国回民中的一个派别,一个为了内心信仰和人道受尽了压迫、
 付出了不可思议的惨重牺牲的集体。中国有八百万回民,哲合忍耶是其中一部分;
 “哲合忍耶”一词是阿拉伯语,意思是——高声赞颂。

     八百万回民都是历史上进入中国的、伊斯兰教徒的后裔——从唐到元,西亚、
 北非、中亚的信仰伊斯兰教的商人、工匠、军人,曾经持续地自愿或被迫进入中国。
 有的是举族迁来,有的是组成商队——广州港和泉州港正是因为他们与中国的这种
 商业与移民的关系,而成为中世纪世界上最大的港口。珠江因阿拉伯珠宝商人船沉
 珠散,江水吞下了珍珠而得名。云南因元朝以这种伊斯兰人物为行省长官,不仅从
 那时起永远划入了中国版图,而且至今仍然是中国回民最多的地区之一。

     后来,回民在中国每一个角落都定居下来,娶妻生子,体质上逐渐与中国人混
 血相融,人们不易区分他们了。一两代人之后,在强大的汉文明同化之下,他们忘
 却了自己曾讲过的阿拉伯语、波斯语及中亚各种语言——他们不仅失去了故乡,也
 失去了母语,变成了一种信仰的中国人。

     人们后来觉得他们令人奇怪:穿戴语言都和汉族毫无区别,却古怪得不吃猪肉。

     中国人喜欢含糊地看待事物——时间愈长,中国对于回回民族的认识就愈糊涂。
 严谨的一神教信仰体系、起源于犹太教的禁食原则,都被玩笑和无知曲解了。

     信教——这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虽然中国人也常常进香许
 愿,处处有雄伟的寺观建筑,有数不尽的神像。

     外来的回国人生活在这片汉文明海洋里,继失去故乡、失去母语之后,失去信
 仰的历程也一直在进行。

     也许,今天的八百万回民中,至多只有一半人还坚持着自己的信仰。

     哲合忍耶就是这些人的核心;今天它大约有四十至六十万人。

     像犹太教、基督教一样,任何世界性的大宗教,都有许许多多派别和集团。中
 国回民中约有四十个不同的教派团体,哲合忍耶只是其中之一。

     当我的《金牧场》发表时,曾经举办过一次朋友之间的小小庆祝会。沙沟农民
 马志文被我作为第一名贵宾,介绍给包括文化部长王蒙、美国大使夫人包柏漪在内
 的客人。他满面通红,神情严肃,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里。他不吃一口烤
 羊肉,不喝一口汽水,仿佛在经受着严峻考验。蒙古朋友们在疯狂地唱歌,哈萨克
 朋友们在纵情地跳舞——而马志文头戴白帽,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如一座山。

     他一个人便平衡了我的世界。

     他只等我结束、离开、随他回家。



     我总是在独自一人时,凝眸对着混沌的视野。久而久之,我产生了一种奢望,
 企图捕捉住哲合忍耶的形象。自从在那有关金色牧场的一切结束的时刻里结识了农
 民马志文——我的文章便奇异地冠上了他的信仰之姓;他的名字也奇异地指示着我
 的文章。

     我放浪于广袤的北方。后来我放弃了职位薪俸,在以西海固荒山为中心的北方
 放浪。我一遍遍地让西北粗硕的早风抚摩我的肌肤。我让心灵里总是满盈感动。向
 西我又走到了伊犁;二百年前有一位哲合忍耶的妇女在伊犁河畔殉命。我终于在这
 样的人面前跪下了——那一天我有一种终于获得了安慰的感觉。向东我一直到达松
 花江,一步步体味着被流放的艰苦。我遍访了二十多个教派,请教了许许多多潜伏
 在民问的伟人。我喜悦地感觉着自己的蜕变,新生的自我如今是坚定而沉默的。

     在一处处拱北——圣徒墓,哲合忍耶和其它许多教派都重视拱北和圣徒,认为
 圣徒是存在于民众和真主之间的中介——周围,我结识的哲合忍耶派回民愈来愈多。
 马志文把我介绍给他们以后,一张粗糙黑红的脸庞就变成了无数张形形色色的脸庞,
 争先恐后地向我诉说。

     它们深深地吸引着我,强拉着我,诱惑着我。那最初的时刻降临时我毫无悟性
 ——我并没有察觉:万能的造物之主为我人生转折安排的瞬间,已经实现了。

     我沉入了这片海。

     我变成了他们之中的一个。

     诱惑是伟大的。我听着他们的故事;听着一个中国人怎样为着一份心灵的纯净,
 居然敢在二百年时光里牺牲至少五十万人的动人故事。在以苟存为本色的中国人中,
 我居然闯进了一个牺牲者集团。我感到彻骨的震惊。

     他们如幻影在我两眼里闪烁。他们如波涛拥载着我。他们生动活泼,憨直淳朴,
 单是想想他们已经是一种享受。他们在哲合忍耶中有一个集体名字——多斯达尼。
 这个词是中国回民常用的“多斯弟——朋友”的复数;对于我,多斯达尼就是中国
 底层不畏牺牲坚守心灵的人民。

     难道可能概括多斯达尼么?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因为身在这个几十万人的集体里,才强悍有力并神采照
 人。他们几十万人,都因为正在坚持着一种精神,才可能活得震撼人心。

     我只能尝试——以这种精神,作为我这部毕生作的主人公。



     文学、艺术、学问、认识——当我独自把这些概念推溯到它们的初衷,当我苦
 苦询问着它们的原初含义时,我为自己激动。走向这样的道路有如钻入黑洞,走通
 了有一种出狱的晕眩。让自己的文章纳入深沉的禁忌,让自己的真诚升华成信仰,
 让自己的行为采取多斯达尼的形式——我为自己获得的这一切激动不已。

     我下定了这最终的决心。用我以前凭预感找到的词汇来说,我踏上了我的终旅。
 不会再有更具意义的奋斗,不会再有更好的契机,不会再有能这样和底层民众结为
 一体的文章。回民把具有宗教意味的决定叫做“举意”或者“举乜贴”(乜读捏音)
 ——我举意,这是最初的也是最终的乜贴:做一支哲合忍耶的笔,写一本他们会不
 顾死活保护的书!

     ——有过这样的事:

     在海固哲合忍耶起义失败之后,那是在一九四○年。国民党进剿山区的队伍探
 得起义领袖马国瑞师傅曾经潜居在一个小山庄.在那里读书办教——那个小山庄在
 固原,叫双林沟,师博住在一个叫马天才的人家里。马天才投身起义,家里女人娃
 娃守着师傅常常阅读的两木箱书籍。后来官军听说了师傅曾经在这里住着读书,就
 发兵前来马天才家搜查。当时那女人正在切菜,见官军一拥而入,她举起菜刀便砍。
 兵被她砍倒了一个,她也死于乱刀之下。官军毁了她的家,但是没有找到那两箱书
 籍。

     四十多年以后,哲合忍耶能够公开了。这家人的后代找到了国瑞师傅的遗腹女
 ——风琴姑姑;正式把那两木箱书还给了她。

     去年,我看到并浏览了这两木箱书。木箱子很旧,书籍大多霉黄了。我说不出
 自己的感动。我觉得,只有这些书是幸福的。

     这件事给了我极深的印象,也许是给了我强大的刺激。我无法赶开那些书的影
 子。我也写了几本书,蘸着他人不知的心血。但是我没有看到过读者对我的保卫,
 只看到他们不守信用地离开。

     在我对自己的生命之作抉择了以后,我不能不渴望读者的抉择。

     当我觉察到旧的读者轻松地弃我而去,到书摊上寻找消遣以后,我便牢牢地认
 定了我真正的读者,不会背叛的读者——哲合忍耶。

     一想到这部书将有几十万人爱惜和保护,我的心里便充满了幸福。这才是原初
 的、作家的幸福。为了夺取它,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任何苦楚都是可以忍受的。

     我举了意。

     大西北,尤其是哲合忍耶回民热烈地欢迎了我。三四部一直为他们秘藏的、用
 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写下的内部著作,为我译成了汉文。悄无声息的大规模调查开始
 了,近一百六十份家史和宗教资料送到了我手里。一切秘密向我洞开,无数村庄等
 着我去居住。清真寺里的学生(满拉)争当我的秘书,撇下年轻的妻子陪着我寻觅
 古迹。 困难时, 尤其是当我退职成为一支笔以后,德高望重、八方闻名的大阿訇
 (礼拜寺教长)们破天荒地用汉文写信,给我寄来安慰鼓励。我又一次出名——这
 一次是任何名人都不可能想象、而我却竭力追逐的出名;从西海固到青铜峡,从甘
 肃到新疆,山区川地里的农民们半准不准地传说着我的故事,我尝到了从未有过的
 快活、自豪和幸福。



     没有比这更值得献身的事了。我的心中只有这一片光明。我的抉择,我的极致,
 我的限界,都仅仅在这一件事情之中。一九八九年秋,我宁静下来,开始了我的人
 生尔麦里。

     尔麦里,回民们一般指某种宗教功课,指的是“干”。哲合忍耶回民为着一项
 虔诚的尔麦里,哪怕是用于圣餐的一只鸡,也要拴上用净水净食喂一个月。二百年
 里他们常常把上阵牺牲和尔麦里合在一起。这个概念比起一般日常的宗教生活(礼
 拜、诵经等),往往有着更沉重的份量。我提起笔,从未感到笔竟能如此沉重。

     形式,我个人作为一支笔的形式,已经决定了我这部作品的形式。

     一种人心的追求造成了一种凛然的人道精神。这种可以活在穷乡僻壤可以一贫
 如洗、却坚持一个心灵世界的人道精神,造成了一种如一片岩石森林般的人民。这
 种人民簇拥着他们的领袖即圣徒,称作“穆勒什德”。几十万民众把自己的故事,
 划分在一代一代穆勒什德的光阴里。因此——我以他们的形式为自己的形式,把此
 书划为七代;每一代故事都使用哲合忍耶内部秘密钞本作家的体例,称之为“门”,
 而不称为章或部。

     一共七门,勾勒哲合忍耶回民的一半故事。当代和未来的故事,也许我没有力
 量续完了。我的这部人生之作还有一个举意,那就是呼唤,我呼唤着四十万哲合忍
 耶人民的子弟和年轻的一代。我的心血已经将要枯竭,我的旗帜已经褪色破碎。我
 只能刻出这片岩石森林的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后的事情要靠你们了,弟弟们。



     还有你们——

     我并没有忘记你们,我的汉族、蒙古族、以及一切我的无形的追随者们。我没
 有在任何一个瞬间忘记你们。我用汉文写作,我落草于北京,我远离我的哲合忍耶
 ——也许直接援助我的正是你们。

     你们不能够因为看见我走进了那片黄尘弥漫的沙沟,就以为我舍弃了你们。

     不,不应该认为我描写的只是宗教。我一直描写的都只是你们一直追求的理想。
 是的,就是理想、希望、追求——这些被世界冷落而被我们热爱的东西。我还将正
 式描写我终于找到的人道主义;你们会在读完后发现,这种人道主义要远比中国那
 些知识阶级廉价拍卖的货真价实。

     我借大西北一抹黄色,我靠着大西北一块黄土。我讲述着一种回族的和各种异
 族的故事。但是,人们,我更关心你们,我渴望与你们一块寻找人道。

     我终于描写自己的母族了。

     但是你们应当作证,这里毫无狭隘。

     这里含有人、做人、人的境遇、人的心灵世界和包围人的社会、人性和人道。
 这里有一片会使你感动的、人的光辉。

     你并不是随时随地能发现这种光辉的。

     一九八七年,当我访问美国纽约的国际犹太人组织总部(B'nai B'rith 
 International)时,他们为一位中国回民来访而奇怪。我当时曾经说过:只有犹
 太人的分散和受难才和中国回民的境遇近似,或许犹大人才是中国回民的参考。

     后来,我给外国的犹太人朋友写信时,我刚刚第八次从我深爱的大西北归来,
 此书的写作已经准备就绪。我心中堵塞着对哲合忍耶悲壮故事的感情。我写道:也
 许,主为了证明,在欧洲选择了犹太人。主也是为着证明,在中国选择了回民。

     这些话只说明,我厌恶狭隘。

     当你们在我的书中读到一些动感情的段落时,我不希望你们古怪地产生任何隔
 膜。那是因为哲合忍耶人民为着心灵世界不受侵犯而付出的太惨重了,而且他们沉
 默得太令人难以忍受了。我将告诉你们的哲合忍耶的故事,其实正是你们追求理想、
 追求人道主义和心灵自由的一种启示。你们可以获得经验,决定未来的取舍。



     对于我——对于你们从《黑骏马》和《北方的河》以来就一直默默地追随的我
 来说,这部书是我文学的最高峰。我不敢说——我还会有超过此书的作品。甚至我
 还在考虑,就以这部书为句号,结束我的文学。

     对于我在一九七八年童言无忌地喊出的口号——那倍受人嘲笑的“为人民”三
 个字,我已经能够无愧地说:我全美了它。这是对你们的一个约束;如今我践约了,
 没有失信。



     为了你们——哲合忍耶以外的世界能读得通顺些,我在这篇前言里尽量介绍了
 一些常识。但是,这毕竟是一种漫长的沉默在初次诉说;这毕竟是一种秘密第一次
 公开,阅读中仍会稍感晦涩。我使用了不少引文,因为它们是一些文人界外的大作
 家的秘密钞本,不引用实在可惜。为了此书,哲合忍耶拿出了所有秘藏——甚至鲁
 迅在世时他们也没有拿出来;甚至顾颉刚住在甘肃他们也没有拿出来;甚至范长江
 访问了他们的家他们也没有拿出来。

     我和哲合忍耶几十万民众等待着你们。我们把真正的期望寄托给你们——汉族
 人、犹太人、一切珍视心灵的人。发掘出被磨钝的感性,回忆起消逝了的神秘瞬问,
 正视着你们经常说到的爱心和人道——理解我们吧。



     茫茫的黄土高原和大西北向你们洞开了。欢迎你们。肤浅和旅游就要消失,你
 们会觉得抓住了一种真知灼见。走进来吧,习惯干旱和酷烈的风景,忍受锻炼的艰
 苦。你们一直怀着的那个愿望会实现的,你们将是有血有肉的人。

     以我的这部书为地图,当你们也八次从大西北、十次从西海固归来时,你们会
 感到你们已经参加了我的创作。我相信,当你们擦掉额上的汗碱和黄尘,重新细细
 品味我的著作时,你们会发现它因你们的参与而完美了。

     ——那时,你们不仅觉得自己触着了我的心,也觉得自己触着了大西北的心。
 我的感情,你们的感情,死去的烈士们的感情——会彼此冲撞。那一刻的震撼将无
 法形容。我坚信那千金难买的一刻一瞬。我崇拜它。未来的人类将因此而羡慕我们。
 他们会觉得:在人世间,再也没有一份比这更珍贵的感情了。



                                                            张承志

                                                     一九九○年六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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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灵魂安静以后,血液还会流过许多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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