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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faye (北方朔),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疼痛与抚摸》---张宇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Oct 29 21:20:28 2003), 站内信件

第2章
从跨进水月家门,郭满德就很少说话,把自己聚住埋进沉默里等待。吃饭时牢记坐
在下位,不敢放开肚子吃饱,吃得很多会让人笑话。更不敢吃出响声,那样就没有吃相。

他一直等待着和水月单独谈话的时刻,就像一门炮在等待着点燃。
    吃过饭后,媒人和水月父母借故离开,并关上了院门。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

他明白等到了这个时刻、那时候他紧张到心跳出来,挂在嗓子尖上。水月一进屋,他就

像一门炮被点响,扑上去就把水月抱住。搂住水月那一刻他自己先呆了。他第一次搂抱

女人,就像搂住一个不真实的梦幻。他拼命地搂,忘记了一切。好像搂住不放就占有了

这个女人,就抱住了婚姻的大腿。他昏了头,差点忘记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水月如果那时刻镇静,就会看到郭满德的傻相并洞察到骗局,可惜她也被这一搂楼

昏了头,呆在那个瞬间里醒不过神儿来。这就使郭满德有机会愣过神来想起来要往床上

摔,只有摔到床上才能干那种事。一用力,就把水月摔到了床上。那一摔他才发现女人

很轻,轻如他经常捆来捆去和摔来摔去的一捆青草。
    被郭满德搂住扔起来那一刻,水月觉得自己如一条花头巾,先被按泡进水里浸湿,

又被拎出来摔到了岸上。这个岸就是她身下的这张床。在被扔起来时,水月在空中迅速

成长,等落到床上对,已经是一个成熟了的女人。
    在某种程度上,女人的彼岸永远是一只床。
    尽管各种各样的女人有各种各样的理想,这理想五彩缤纷,但说穿了还是理想各种

各样的床。床与床有区别,那只是形式上的区别,而内容都一样,仍然是一张床。
    请不要误会,我在这里没有一点轻视和贬低女人的意思,故意把女人和床联系在一

起。我一直想女人是通过家庭影响这个社会的,如果家庭是上帝送给女人的礼物,那么

这张床永远是家庭的中央机关。我觉得女人善于通过男人参预外部世界的生活,男人是

女人的传声筒和传令兵。那么这只床就是她们用来捕捉男人的容器。先把你捕捉住,再

把你训练,磨掉你的野性。最后把你关进笼子里一样固定到这张床上,然后才不断把你

派出去为她工作。从这个意义上说,女人的能耐就是如何使用这张床。女人理想的彼岸

永远是一只床的意象。
    那时候院里有几只鸡咕咕叫着,把院子叫出少许灵性。屋里的阳光慌乱中被折断,

迅速愈合伤口,又接连成几柱光芒,仍然棍子样斜插在屋中。
    郭满德把水月摔到床上,接着他就往床上扑,抓过水月的身体,把自己盖在了水月

身上。从此,他长大了。
    一个男人从母亲的子宫出发后,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知道母亲怀抱以外是什么,

只把母亲怀抱当成整个世界。等到他吃奶水长大,离开母亲怀抱去闯外边的世界,无论

走到哪里,他的潜意识里外边的世界永远是放大了的母亲的怀抱,久久走不出这怀抱的

阴影,围困在童年情结里。你就是长到老,也是一个老小孩。只有扑向另一个女人的怀

抱,才算独立成长为一个男人。
    这就是男人成长的过程,一个女人把你养大,另一个女人为你洗礼。
    郭满德盖在水月身上,给他的童年岁月画上了句号。我原想他会进一步向深刻处发

展,没想到他只是仅仅盖在水月身上,并没有增加更丰富的内容而走向极限。只是抱着

水月,来回疯狂地摆动,摆动他自己。好像这么摆动着,就如摇下树上落叶那样摇动他

身上的幼稚,摆动掉渴望女人的无边痛苦,使他进入一种陌生刺激无比快活的境界里。

于是,他就那么继续持久的摆动着自己,反这个动作无休止重复下去。
    在郭满德身下,在这种疯狂摆动之下,水月觉得自己像一把谷子被放在石碾上碾。

灵魂迅速被碾成的碎片,离开自己的肉体飞舞起来,像花瓣一样在空中飘扬,久久地飘

扬。等到这些花瓣飘扬在一起,凝聚成一朵鲜花,重新回到她心间时,她才恢复意识,

觉得自己应该反抗。
    是应该反抗,而不是要反抗。这就是说,水月江不是要开始和进行反抗,而是要表

演反抗。
    水月把两只拳头挥动起来像鼓槌,敲打郭满德的脊背。双脚也开始乱踢乱蹬,只是

什么也踢不着什么也蹬不住。就没有想到要蹬和踢着什么。脑袋也左右摇摆,与四肢和

谐成一个节奏。这种节奏越来越有音乐感,到后来实际早已经成为一种舞蹈。
    如果细心观察,就发现水月反抗的这种节奏很快就和上了郭满德摆动自己的节奏,

这就使这种舞蹈由水月的独舞变成了双人舞。就像一对男女在舞池里,跟着音乐起舞,

女人的舞步永远跟着男人的舞步,组合成一种舞蹈形象。不同的是,那是在舞池里,这

是在床上。
    在男人压迫下这般运动四肢的舞蹈,有一种特别刺激,这刺激产生快感,这快感很

快使她的反抗在本质上发生变化,在男人带领下的这种反抗成了一种配合,使她的反抗

变成了反抗自己的反抗。
    在行为上,她像要把郭满德掀翻下来,而在形象上只叙述着一种反抗话语。在感受

那里却有一种焚心烈火般的欲望燃烧着,直想大声呼唤:别放开我,抱紧我,想干什么

就干什么吧!于是这种反抗就在很快演化成舞蹈以后,又成为颤栗。这颤栗向我们打开

水月内心的窗扇,我们看到水月心理上的隐私。这隐私就是她渴望被人强奸。
    渴望强奸,这就是水月心理上的隐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这慌乱的瞬间,

才赤裸出心灵的马脚,不小心露出了几丝真相的痕迹。这就给她的一直不嫁找到了原因。

那么多一串串红辣椒般鲜亮的小伙子,她都不中意,并不是他们不够条件。水月的选择

没有那么多条件,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看谁敢强奸她。
    当然,把强好作为一个选择条件,这说法太偏颇和具象,也不准确。实际上她渴望

强奸只是一种抽象意识,这样我们就比较好理解了,她是在渴望情感和爱情。她拒绝那

么多小伙子,都是在拒绝一步跨进婚姻,她一定要在婚姻大门之外得到情感和看到爱情。

只有获得爱情,她才肯接下走进婚姻的门票。就像我们平时看到电影广告,并读过剧情

介绍才肯买票入场一样。水月正年轻美丽,正是热爱爱情的时候,却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不过说白了,谁也说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她只有等待,等待有人带着爱情来找她。这个

人终于出现了。这个人就是郭满德。因为期满德敢强奸她,她把这行动错读成爱情的诗

篇。
    他们仍然在床上。郭满德仍在摆动,水月仍在舞蹈,两个人用跳着一支舞曲那样。

他们都一声不吭。等到这种摆动着的舞蹈持续着重复停滞不前时,水月终于开口说别乱

别乱,再乱我就喊了。这句话久久藏在她内心深处,说出来时感到特别兴奋。实际上这

句话是另一句话的变调,在学校演戏时水月扮演过《沙家浜》里被刁小三调戏的少女,

那少女喊过“救命呀——”一句话,水月对这句话产生过许多联想,喊出来时特别刺激。

于是这句话就悄悄在她心里潜伏下来。她渴望在生活中喊出来。本来是要等郭满德进一

步动手动脚时喊出来的,可惜郭满德停步不前,只会在那儿摆动,水月的潜意识按捺不

住激动,就把这句话吐了出来。实际上是唱了出来。这句话是舞蹈进行中的歌唱。
    一句话就止住了郭满德。他品不出这句话的深意。本来是鼓励他勇往直前,是给他

加油呐喊的赞歌。他却乖乖从床上跳下来。他错过了这个良机。像个大姑娘那样,红着

脸站在屋地中央不知所措,一副无地自容的熊样儿。
    可惜这时候水月不敢看他,埋头在床上挣扎着走出羞涩,没有发现这个男人的木讷

和无能。接着她慢慢爬起来,悄悄地擦泪。那时候她满眼都含着幸福的眼泪。她害怕郭

满德看见了误解和笑话她,就继续背着身子收拾床铺,用手抚平床上的感情波浪,一直

没有抬头观察郭满德的动静。她一直沉迷在那舞蹈里,陶醉着迟迟不肯走出来。
    这时候院门外响起说话声,媒人和水月父母要回到家里来。脚步声踩碎了他们单独

谈话的时间,郭满德连忙把那个红布包包塞给她,她连想都没想就接了下来。她就这样

接下了这个红布包,接下了走进婚姻的入场券。一步就跨进爱情骗局里。
    面对婚姻,有的人是精打细算,把各种条件放在一块加减乘除,甚至放进电脑里去

精确运算,把自己的选择计算出来。那时候婚姻就像一个方程式被解开来,明明白白,

清清楚楚。我把这种理智选择的婚姻,叫作数学婚姻。另一种人凭感觉,不大讲究各种

各样的条件,完全凭自己找没找到一种对婚姻的感觉。如果没找到这种感觉,条件再好

也不行。一找到这种感觉就一头扎进去不问黑白。我把这后一种凭感觉选择的婚姻,叫

作文学婚姻。水月显然是后者。软弱的人凭理智。勇敢的人凭感觉。水月是个勇敢的女

人。
    我一直觉得水月的这种个性,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她母亲对她的遗传和影响。
     

    水草离家出走那天,空中有风卷着雪花。她什么也没有想,就一头扎进这风雪里。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离开这个家,永远不再回来。当她走出村子来到野地里,才想起来不

知道往哪里去。她站在雪地里,风钻进衣缝蛇一样在她身上游走,冷得她发抖。她站住

脚开始思考到哪儿去安身。她站住脚开始思考这一时刻,使她拥有了选择。
    我们都从这条路上走过。当母亲把我们生下来,那只是诞生了我们的肉体,接着我

们又掉进父母意识的子宫里。他们包办我们的选择和思考,强迫我们要这样不要那样,

侵占殖民地一样占有着我们的心灵,我们久久在父母意识的牢房里服役。父母永远希望

儿女们做他们的替身,他们做儿女们的法则。儿女们就像他们手里玩的木偶。当有一天

我们以各种方式终于远离父母,独立面对生存,开始思考那一刻间,我们才真正从父母

那里分离出来诞生了,从肉体到精神成了独立的人。就像水草如今呆呆站在风雪里,面

对整个世界进行选择。
    由于寒冷,她站着站着就蹲下来,把自己团结住。雪花飞来建渐把她掩盖,远远看

去就像一堆雪。地上这么多路,她不明白走哪一条路,往日是用眼看,现在要想,要把

这条路想出来。
    她在想路的时候看着这漫天飞雪,觉得她和主雪花一样,没有家,没地方去。风把

雪花卷到哪里就在哪里落下。无论如何她要先找个地方,那地方没有风雪,有水喝有饭

吃。我们发现,生存开始影响并决定着她的选择。
    我们常说人生处处是选择,人的一生就是选择的一生。其实没有那么多选择,说白

了人生基本上只有两种选择,我一直把它叫作吃不饱选择和吃得饱选择。吃不饱选择通

常指向物质,吃得饱选择才能指向精神。像水草蹲在雪地里的这种选择,当然属于吃不

饱选择。
    有趣的是,水草刚从家里逃出来。那家里有吃有喝,她却忍受不了家里熬煎,忍受

不了那耻辱的围困。为了逃出精神痛苦的困境,她选择了背叛。没想到刚逃出精神困境

就掉进生存困境。这就使她从家里逃出来,只是从一个困境转移到另一个困境里。就像

她背叛的那一切赶来追杀她,使她又陷入在自己的背叛里。
    这种人生现象向我们揭示,人生其实就是从一个困境到另一个困境的不断跳跃和转

移。就像我们小时候玩跳格子游戏那样,只能从一个格子跳进另一个格子,不能跳在格

子外边,格子外边是死亡。并不是重复,意义和价值就在我们不断挣脱困境时的体验和

感受里,是这些体验和感受放射着人生的光芒。
    水草蹲在风雪里,怎么也想不到可去之处。姥姥和姥爷死亡早,姨姨和舅父她也没

有,没有亲戚可以去投靠。她又没上过学,也没有老师和同学可以帮她。但她拿定主意

不去讨饭,姥不能从一处耻辱转移到另一种耻辱。就觉得天下这么多路,没处放下她的

双脚。
    她如果实在无路可走,当然还可以再拐回去,妈妈正在家焦急地等待她。许多人都

有过这样的经历,逃出来后没有办法就再拐回去,走回头路。不过这拐回去很容易挫伤

锐气,也许会断了脊骨那样软了骨头,再也走不出这种软弱,再也撑不起精神的风帆。

水草没有这样想,她决心就是死在外边,也不再回头。这一笔描绘出她性格的格调。她

已经十六岁,开始萌芽人生态度,敢叛家出逃,说明她开始超越物质局限追求精神。追

求精神,水草在这风雪之中吹响了她人生的号角。
    马蹄声是从身后远处传来的,把水草惊动。水草站起身,像竖起一堆雪。接着就有

人骑马来到她面前,那骑马人跳下马背时,她看见他身上还挎着手枪。那时候水草想不

到怕,就没有去想这人是刀客还是土匪。只忽然觉得这个人能把她带走,她盼望他把她

带走,赶快离开这风雪地。她不关心到哪里去,她本来就无处可去。她只要离开这风雪,

好像离开这里就有了希望。
    骑马人一直在看她的模样,她不明白她漂亮得让人吃惊。他问她叫什么家住哪里,

她老实说她家住黄村名叫水草,并连忙说她没有家了,她已经从家里跑出来永远不再回

去。他对她叫水草也表示吃惊,并说果然是水家姑娘。看样子他知道她们水家。接着他

又问她多大了。她说十六岁。他对她十六岁表示满意。笑着说十六岁就长成一盘菜了。

她不理解什么叫一盘菜,为什么她长成了一盘菜。最后他才说把她带走,那里有好吃有

好穿有炭火烤,问她去不去。她连忙点头说我去我去。
    那块黑布条是从他怀里掏出来的。他要用这块黑布条蒙上她的眼睛,哄着她说看骑

马头晕。她没有反抗,她才不反抗哩,反而觉得有趣。他把她抱上马,他骑在马上时一

只手搂着她,怕她往马下掉。他一吆喝,马就在雪地上奔跑起来,只把马蹄声洒在风雪

里。
    由于眼睛蒙着黑布,又蒙了两层,她骑在马上什么也看不到,就像跑进了黑夜里。

她从来没骑过马,她觉得骑在马上很得意。开始她觉得是往前跑,后来就觉得拐弯,又

是拐弯,就这么三拐两拐把她拐迷了方向,再也不知道往哪儿跑了。但她觉得路程很远,

跑了好久好久才进了村子。村子里有风箱声和牛叫声,虽然她蒙着眼,她也感到了村子

里的气息。走进院子以后,她才被抱下来。又牵着她的手往院子里边进,好长的院子,

过了三个门坎,才站住了脚。解开她眼上蒙的黑布时,她才发现天已经黑下来。趁着雪

亮,她看瓦房很高,就明白这是有钱人家。她不认识这村子更不认识这院子,只觉得陌

生,想起她们家黄村,就觉得很遥远。
    挎枪的男人把她交给一位妇人,他对那妇人说他要去给先生回话,让妇人把她拾掇

拾掇去见太太。她觉得自己像一件东西被转来转去。她看出这妇人是家里的下人,这挎

枪人也是下人,主人是先生和太太。一下就觉得先生和太太很神秘。
    妇人光扫她身上的雪,一边扫雪一边笑着夸她长得好看,就像墙上的年画。接着端

热水让她洗脸洗脚,洗得她热乎乎地舒服。这才牵着她的手去见太太,就像牵着一只羊

那样。走进太太住的里屋,屋里有炭火正旺着,太太站在灯边,穿着绿缎子棉袄,看去

和妈妈年纪差不多。她使唤妇人去给弄饭,走过来就拉住水草的手,往火边拉。人和气

可亲,看见水草就夸她好看如一朵花。由于伸手拉她时摸着了她的湿袄袖子,连忙说:

    “哎呀,看把你冻成啥了,快换衣裳。”
    “不用,太太。”
    “湿透了,还不用?”
    她那么亲切,水草就脱衣裳。她站着脱,她又把她拉过来,让她坐床边上。又去关

上里屋门扇,这才拐回来先扒下她的湿棉裤,又扒下来她的湿棉袄。她把水草的湿衣裳

往墙角一扔,像扔垃圾一样。太太让她上床,水草脸热着难为情,她就揭起被子把她按

在了被窝里。太太揭箱子取衣裳,一件一件扔在床上,扔衣裳那副样子和妈妈一模一样。

太太让她脱光,从内衣开始换,一件一件全穿成了新衣裳。她最喜欢红缎于棉袄,穿上

又轻又软和。太太把她脱下的内衣也扔过去,在墙角扔成了一堆,吆喝一声,那妇人进

来,笑着把水草的脏衣裳全抱出去了。
    饭是在屋里吃的。坐在炭火边喝着热辣辣香喷喷的面条汤,吃着暄腾腾的豆馅白馍,

吃了个饱。那妇人进来收拾碗筷时还递给她一块热手巾,让她擦手和掠嘴,一下子把她

敬成了小姐一个。她不明白这家人为啥待她这么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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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谓什么坚强,无所谓什么悲伤
我从来都是这样,没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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