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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美妙雨夜--2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Sep 11 16:52:32 1998), 转信
雨还是稀稀疏疏地落着。这雨太好了。我不相信这个夜晚雨会大起来。她不时地伸出手
掌去接雨点,脚后跟常常跷起。我没有像她那样,那已经完完全全是小孩子的动作了。她走
到我刚刚站立了一会儿的那棵大杨树下,伸出小巴掌去拍打它。她试图拍下叶子上的积水,
可惜没有那样的力气。我教她一块儿用脚猛力去跺树干,一阵水滴哗哗地浇下来。“啊呀!
哈哈……”她抱起双臂,快活地叫着。停了一会儿,她问:
“你喜欢白杨树吗?”
“喜欢……”
“我们那会儿,”她仰脸看着黑漆漆的树冠,“就是春天的时候,把白杨胡儿塞进鼻孔
里……”
我想到她每个鼻孔垂下一条白杨胡儿会是什么样子,就笑了。我问她:
“你喜欢柳树吗?”
她想了想,说:“喜欢。”
她想一想才回答,说明她是很认真的。可我回答她的白杨树时什么也没想。一阵小小的
惭愧从心头掠过……我开始说柳树:
“秋天,我们到柳树林里去玩,采黄色的柳树蘑菇。”
“多好啊!”
“我们还躺在白砂子上,从树空里去看太阳。”
她看着我。夜色里,我觉得她在微笑。
我没有再说柳树,很想换一个话题。正这样想着时,她问了一句:
“你常常看到大海吗?”
这儿离大海只有六七里的样子,我们今夜就站在海滩平原上啊。冬天的午夜里,如果狂
风怒吼起来,躺在床上也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大家在这个夏天每隔几天就要跳到海里一
次,身上的皮肤就是被海水弄红的……我真高兴她谈到了海,我点头说:
“嗯。你呢?”
“我前几天第一次看到海。真大——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需要想一想了。我承认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海嘛,本来就是大的。我回答:
“没有觉得奇怪。”
她点点头:“是的。可能你从小就见到了海,现在早忘了当时是怎么样惊奇了。”
“可能是的……”
“我们沿着这排杨树再往前走好吗?”她商量着,和我一块儿走着。我觉得她走路、说
话,一切都是那么平静柔和,我想起自己平时与伙伴们吵吵嚷嚷的,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她
接着还在谈海:“我站在大海跟前,不知道该怎么看它才好……”
我不太明白,只好听下去。
“它太大了,可伸手又能摸得着:它是冰凉的。望也望不到边,瞧瞧,这就是海。我面
对大海想了好多,我甚至想过:
我一定要好好学习。”
我站住了,因为我不能同意她这样去想。我问:“为什么要这样去想?”
“因为海太大了,我太小了。我这么小,如果不好好学习,不懂很多知识,我还有什么
意思?我说不清,反正那会儿我想过这些。”
我差不多能同意她的想法了,就痛快地告诉她:“你说的真好。我明白了你的意思……
不过,”我突然想问问她最喜欢哪门功课,也许和我一样?我说——“你喜欢运算吧?”
她用力点点头。
我有点失望。但没等我表示出来,她又说:“我更喜欢作文。作文课之前,我把笔灌满
墨水……”
我兴奋地打断她的话:“对。我们要用整整一页纸描写自然景物,让老师吃惊。”
她惊喜地笑着、应答着:“就是啊,就是……我还有一次写鸽子的脚:‘粉丹丹的小巴
掌儿……’我这样写呢。”
我不得不满怀激动地告诉她——我也这样写过鸽子,几乎一字不差。天哪!我屏住了呼
吸,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竭力想看清她的脸、她的鼻子和眼睛,可惜没有光亮,这做不
到。此刻我离她那样近,并且一直感到她在平静地微笑。我敢说我们这样谈到天亮,哪怕谈
遍天底下的一切,结论都会一致。这真是太奇怪了,可又是真实的,是完全感觉得到的。
我这样想着时,她又往前走去了。我稍后一点走着,这样就看到了她在微风中活动着的
有些鬈曲的长发和小肩膀。肩膀上有两条带子。她穿了背带裙子。我觉得这裙子是蓝色的。
这时候,一股特别的、从未闻过的香味涌过来,它不同于榕花树的气味,也不是新鲜的麦草
温吞吞的清香——我相信这是从她的长发中飘散出来的。她用手撩一下头发,向我转过脸
来。我与她并肩走在洒满雨丝的田野上。
我们不知走了多久、多远。我相信很大很大一片泥土上都有了我们的脚印。在迈过那条
干涸的水沟时,她歪了一下,我赶忙去扶她。她的身体那么轻盈,只借了我的一点力就跨上
了沟岸。我们都想在铺满麦草的沟边坐一会儿。这时候我们又谈了无数事情,星星、月亮、
铅笔,还有小刀。她问我最喜欢什么季节。我告诉她:秋天。
“树叶哗哗落了,你还喜欢吗?”
我赶忙解释:“不,我指树叶最茂盛、最绿的时候,这时候有多少果子……我最不喜欢
秋冬交界的那一段日子。”
她不做声。
“不对吗?”
她声音颤颤地说:“对。太对了!我就这样想……我们想的多一样啊!……”
她还告诉我她喜欢清早跑到果园去玩,喜欢额头上有一块白色的花斑的牛和刚刚发胖的
小猪,喜欢不刮胡子的老师,等等。一切都与我想的一样,但我没说。我已经不像一开始那
么惊讶了。我只希望这个雨夜无比漫长才好。
可也就在这时候,雨停了!
我们都知道如果不是有云层遮盖,天也许会微微放亮了呢。她站起来,向我伸出了手。
“再见!”我首先说。
她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走了。
地上的麦茬不断将水珠溅起来。我一路听着脚踏麦茬发出的“吱吱”声,往回走去。这
会儿的空气已经像早晨的了,尽管天还是那么黑。就像刚刚出来时一样,我大口地呼吸着。
屋子的门虚掩着。我小心地进去,先用枕巾擦擦头发,然后躺在了床上。我相信爸爸妈
妈什么也没有发现。我想朝霞和睡意很快就会一起降临,让我趁这之前的一点宝贵时间好好
地想想这个夜晚吧!
只是一会儿,我就接连打起了哈欠。我记得最后想到的是:妈妈,可不要喊醒我,不要
打断你儿子甜甜的梦。
这是7月里的最后一天了。夜里照例十分闷热。这座城市的七八月份永远让人诅咒。我
要在这个白天乘长途汽车出差,晚上想着那拥挤的车厢就格外沮丧。早晨,当我背着旅行包
走下楼梯、踏上街道时,第一个感觉就是十分清凉。再看看四周,人也很少。我觉得这一天
似乎还不像想象的那么糟。
乘市内交通车到了车站,然后顺利地上了一辆待发的长途车。这辆车出奇的空,再有5
分钟就要开车了,可乘客刚刚坐满一半位子。今天的车显然不会再拥挤了,我心里立刻高兴
起来。
马上就要开车了,最后上来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同志,领了一个四岁多一点的小男
孩。她上车后四下看了看,微笑着在我的邻座坐下。那是一个空着的双人长椅,她放下棕色
小皮包,让孩子坐好,然后自己坐下来。她与我隔了一条半米宽的通道。
汽车很快地穿越了市区,在郊外的田野上奔驰。清新的风从车窗吹进来,一下子拂去了
那座城市带给我们的全部烦恼。公路两旁的麦子刚刚收割,新长起来的玉米苗儿和麦茬一同
呆在田垄里。远远的地方,一头牛、一只羊,还有笔直傲立的树木。由于不久前刚下过一场
雨,略微泛湿的土皮上又长出一层茸茸绿草,这时候早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尽,远方的村落迷
迷离离。原野上有人在呼喊,那喊声好像隔在了一架山的后面。汽车在平坦的路上轻松行
驶,早晨的风越来越凉爽。我慢慢知道这会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邻座的女同志不断地伸出手,向她的孩子指点着外面的景物。她说:“那是马车,那是
狗……看到了吧?一只蜻蜓!”
当一轮鲜亮动人的太阳出来时,正好她一转脸看到了,就对孩子喊了一声。孩子久久地
伏在了窗上。她似乎意识到刚才喊那声太响了,这时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
车厢内充满了朝霞的颜色。
她的一只手搭在小男孩的肩上,温和沉静地坐着。那个小男孩长得很神气,老要不安分
地站起来。他的黑黑的眼睛不断地看着车里的人,把所有的人都看遍了。他的目光更多地落
在我身上,那双小男子汉的眼睛流露着一丝得意和顽皮。
他一边用眼瞟着我,一边小声在妈妈的耳边上说了一句什么。
妈妈咬着嘴唇笑了。那句话显然是关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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