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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6:33:05 2004), 站内信件
如果你想当教师,一定别去当中学教师。你去教小学,或者去教大学,最好去
带研究生,可就是别去做中学教师。为什么?我的理由是:其一,中学生,一多半
都是些势利眼;其二,每个十几岁的少年,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心里头都装着个
纳粹。
年纪大一点的教师告诉我这么一个经验:那些成绩不怎么样的学生,没考上学
的,毕业后再碰上,多半还能恭恭敬敬叫你一声老师。可是当年那些得意门生、掌
上明珠,一旦考上大学,远远见着你就绕道走了。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难解之迷,
所谓好学生,有几个不是老实巴交、忍气吞声同时又渴望着朝上爬的那种?别人不
过是他们临时一用的梯子罢了。教室是一个充满政治权谋的地方,尽是卧薪尝胆十
年磨剑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的主儿。这地方有压迫有反抗有暴乱有暗杀
有革命有行刑队有断头台有俾斯麦有罗伯斯庇尔。所有在更大的社会里将要发生的
事情都在这里预演。总有一天,学者们会将马基雅弗利式的学术目光投向教室,开
创个《教室政治学》之类的学问。
但是人一旦做了教师,难免期望自己的学生成绩优秀,考个大学什么的。这是
没有办法的事,这种念头固执得像一条在玄武纪岩石上切割出来的河流。不单我这
样的新手如此,那些胡子一大把,红尘看破不止一回的老教师们依然痴心不改——
谁会讨厌一个既成绩优秀又老实听话的学生呢?
我舅舅一度是个中学教师,66年被他最得意的一个学生从二层楼上推下来,
摔断了腿,手骨也折了,右手小拇指成了残废,坠在手掌上像只掰折了的螃蟹爪。
那个学生平时是最听话最驯顺的一个,成绩也好,可就是他把我舅舅从楼上推下去
的。一周过后,舅舅举着一根螃蟹爪,他们逼着他唱:我是牛鬼蛇神哦,我是人民
敌人,我该死我有罪呦,人民将我砸烂打碎……。
后来我舅舅又当了二十多年的中学教师。他这人特贱,好了伤疤忘了痛,应该
把他从楼上推下去二十回,应该将他砸烂打碎。
以舅为鉴,可以知好歹,我曾经下决心这辈子不当教师,可是阴差阳错,考大
学的时候,我填在前头的几个志愿都落了空,却被一所师范学院录取了。
你一准会说,时代变了,现在的学生或许不至于像从前那么过分——对这种说
法我连半点信心都没有。我以为,有些事情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98年,我在国内一个城市的网吧里给同事发电子邮件的时候,两个女中学生就
坐在我旁边的电脑前上网。她们一直在嘀嘀咕咕:“爽!——够味!——爽——啧
啧……。”起初我还以为她们在流览黄色网站什么的,瞥头一看,是一堆血淋淋的
外科手术图片——她们在品味划开的肚皮、淌着血的内脏、锃亮的解剖刀、血迹斑
斑的乳胶手套。后来又进来几个孩子,大概是头两个的同学,也围到电脑前如痴如
醉地看……。后来这类事情司空见惯,我也不再大惊小怪。这群孩子,个个长得天
庭饱满地庭方圆,你要是在学校里碰到他们,说不定还冷不丁给你行个大礼:人民
的利益高于一切!他们还不时排演大型团体操,永远是和平鸽、鲜花、和……。他
们还抱着五颜六色的花朵迎接外国政要,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有一个人们通常不大愿意相信或者熟视无睹的事实:对十多岁的少年而言,残忍
嗜血乃是一种本性,他/她们每一个细胞都渴望暴力;纵使这本性被包藏起来,它依
然存在。十几岁的少年,有人懦弱,有人乖张;有人直来直去,有人诡计多端,可
是每人心里都藏着个纳粹,即便最胆小怕事的那一个,也是一样。只要没有危险,
有人撑腰,碰上可以施展的环境,个个都会凶相毕露。我丝毫不是因为悲观才这么说
的,也不是想从道德的角度评价这类事,我自己脑壳里还驻扎着两个排的德国大兵呢。
在这个问题上,人们应该相信神经生理学家、心理学家的研究,而不是道德家的千古
废话。
有人说社会是个臭水缸,学校里的纯真少年一旦毕业,踏进社会,便一天比一天
污浊了。这是瞎说,和学校比起来,社会这口缸并不更臭一些,只是臭的方式不同
而已。一个社会中人见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不会送礼,便以为这是老实,是纯洁。
可这不是纯洁,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送罢了。
我的学生大部分是些明哲保身的熊包,对自己的一条条小命都爱惜得很。除了
明哲保身,学校这修理铺还免费为你配上一双势利眼,安个大号虚荣心,装上“攀
比”牌火花塞,灌满“刻薄”牌汽油,倒上冷漠剂。你出了学校,你毕了业,你就装备
齐全了,你时速一百二十公里。
学校,这是人类迄今为止最为精彩的创造,人类文明的化粪池,豆腐坊,中药铺。
学校一方面或多或少地教学生一些有用没用的知识,为 “社会” 这架机器制造部件;
同时又挫了学生的锐气,吓破了他们的苦胆,为社会降低了犯罪率;真是两全其美。
学校们委实可以洋洋自得一下子的,像个沾沾自喜的老太婆,孙子是自个儿的好。
说到老太婆,我想到了半年前观察到的一件趣事。有个邻居老太,帮儿子媳妇看
孩子。她的这个孙子长得还算健康壮实。可这老太太有个怪僻,只要她孙子跟同样
年龄的其他孩子在一块儿玩,她总要走过去把人家的孩子拎起来,约一约,再拎一
拎自己的孙子,看看是不是比人家重;或者在人家胳臂上握一把,再握握孙子的胳
臂,看看是否比人家肥;再有就是用手瞄一瞄别个孩子的额头,再瞄一瞄她孙子,
看看是不是比人家高。假如比别的孩子重了、肥了、高了,老太太就会美滋滋合不
拢嘴。这强迫行为没完没了,不能自已,渐渐成为四邻的笑柄。不过谁也不会指望
老太太戒掉这强迫行为。人老了,无论什么样的怪僻,怕都只能带进棺材里了。
一个学生从学校里毕业进入社会,自然要学会干很多臭烘烘的事,可在学校里也
有很多臭烘烘的事。或者说,人类本身就是臭烘烘的,从学校到社会,不过是从一
个小号化粪池送进了大号化粪池。
一九九三年上半年,有个姓肖的学生从别处转来高桥镇,插进我的班里。这是个
瘦瘦小小、老实巴交、很不起眼的学生。但是一到班上就被李XX一伙盯上了。
有一天下午自习课后,轮到肖XX那一组学生值日。李XX和其他三个学生不知从
哪里冒出来,将肖XX捉住,按在课桌上,当着几个男值日生和女值日生的面,伸手
去肖的裤裆里摸弄。
我听说这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就找来当天值日的几个女生挨个问(我没找男
生,他们拉帮结伙,你永远从他们嘴里套不出真相;而且他们说起慌来比喘气还自
然。)她们虽然扭扭捏捏,可还是如实说了。
别看当年那个街仔找李XX单挑时李XX做了缩头乌龟,他在班上却是为非作歹的
头号高手,还有另外两三个同学跟他沆瀣一气,凑成了个小小的恐怖组织。
当天下午自习课结束后,我把肖XX、李XX和三个学生一起叫到了数学教研室。
李XX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矢口否认。肖XX居然也一言不发。
我给李XX和另外三个学生停了一天学,可是不到一个星期,他们故态复萌,在一
个下午的自习课后,又把肖按在课桌上,扒了肖的裤子。肖反抗,抓破了李XX的胳
膊。李XX恼羞成怒,和其他三个学生轮流抽肖的耳光。
李XX又是以那副其奈我何的神气进了我的教研室。
“你想怎么样吧……。”我还没说话,他倒先开口了。
“你想怎么样,”我压着一肚子火。这时另外三个学生也陆续来了。
“没想怎么样,”他望望刚进门的三个狗友,脸上堆起一层越来越厚的得意之色。
“放屁!”我冷不丁一拍桌子,四个学生一哆嗦。我自己手腕子也震得生痛。
“小赵,你吓唬不了我!”
“滚你妈的!”我站起来,一把拉过李XX,将他推搡到门口,从后面一脚踹在腰
上,把他踢到门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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