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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6:39:40 2004), 站内信件
第二章 武老师
1
一九九三年秋天,高桥镇中学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变动。这变动和省城的一个工
科大学有关。
那个大学像当时的很多高校一样,正在想办法自谋出路。一九九三年九月,省
城的XX工学院在高桥镇中学设了一个大专班。这个班虽然叫XX工学院高桥分校,
实际上只招收四十五个学生,在高桥镇中学借了一间教室和几间宿舍,别无其他。
这些学生都是高考的落榜生,他们进这个高桥分校,每学期还要交几千块的学费。
高桥分校的学制是两年,专业是工业电器自动化之类,据说毕业后学生也能拿到
这个工学院的文凭。
省城离高桥镇有一百多公里。通常那个工学院每两个月派两个教师同来高桥镇
授课,吃住都在高桥镇中学。这样一来,高桥分校的上课方式也和一般的大学很不
相同。两个教师分上下午轮流上阵,每人连续上四节课,也就是半天。
那年九月十五日 XX工学院向高桥分校派来了一个男教师和一个女教师。那个
男教师是高桥镇人,教高等数学,每天上完课就回他父母家里。女教师姓武,教电
路原理。
武老师的电路原理课上到第四天就出了事。那天下午第一节课后,武老师的学
生们正在课间休息,一个流氓溜进了学校,找其中的一个学生打架。
当时武老师不在教室里,班长唐楚金 (就是曾经卖给我和崔威二十四瓶啤酒的
那位) 冲上去干预。那个街仔拔出一把刀,扔了冤家,把唐楚金逼到了墙角,在他
脸上划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那情景据说很操蛋,四十多个大专生桩在那里束手无
策。
武老师回到教室,看了这情景,就上前叫那个流氓住手。那人当然不听她的,挥
了挥刀子吓退了武老师。
这事惊动了校方,大家交头接耳,有人认为保卫处该好好地整顿一下了,更多的
人认为这种事在高桥镇中学隔三叉五就会出一次,就像感冒,防不胜防的,不如顺
其自然。不过大家都认为,大专班也算给高桥镇中学增光添彩,使这个中学开始朝
高等学府的地位冉冉升去,说不定二十年后咱们脚底下站的就是“高桥大学”哩。所
以这种事可以出在其他地方,却不能出在大专班。
这件事的解决出人意料。保卫处依旧无所作为,而高校长居然把崔威派到武老师
课上当保镖去了。高校长大概认为崔威长得五大三粗,课又少,又是光棍,应该当
仁不让。而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是:高校长可能已经知道崔威跟“在粮站工作的那人”
有瓜葛了——这很可能,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可是高校长并没有对崔威多说什么,
只是轻描淡写地要求崔威在没课的时候去武老师的班上看看,去 “压压阵。” 高校长
高就高在这儿,明明是他求你帮忙,却能搞得像是对你委以重任似的。
据武老师后来说,崔威是个一本正经的家伙,上课时从来不朝她看,总低着头看
书;那些书都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去翻一眼的。
有时候崔威推托有事,叫我去顶替。我拗不过,带上我要批改的作业和课本就去
了。
在武老师班上,我坐在靠近后门的最后一排,有时埋头改作业,有时也托着下巴
听课——我盯着武老师看,并且浮想联翩。武老师长得实在是不难看。
有些女人到了三十多岁,却出落得像十八、九岁,武老师就是这样的女人。假如
她不跟你说她已经三十四岁了,你一定以为她还是个妙龄少女。
武老师癯腴适中,稍微偏瘦一些,没一星半点要发福的迹象。臀部并不丰满,仍
保持着少女青春期发育即将完成前一霎那的状态——这可尤其叫人惊心动魄。乳房
不大,从侧面看过去,胸部勉强高过小腹。从这些你可以看出武老师的体形还没有
完全发育成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很多知识女性都是这么一种体形。严格地说,在
生理上她们还只能算是女孩,不是女人,而且永远是女孩。有时她们的性格也始终
停留在那种青春期的阶段,虽然经历难免增添其老成,却不失天真烂漫。
从武老师的脸蛋上倒可以看出一点衰老的迹象来,当然这必须是在她告诉你实际
年龄之后,再经你仔细观察才可以察觉。她的面孔略有点发黄,而不是少女的那种
光润白晰。然而少女也有面色蜡黄的,我的一些女学生面色比武老师还差得远,所
以单从武老师的长相你确实很难判断年龄。
武老师讲起课来轻声细语,但清楚明了,有条有理。那些学生也一个个规规矩
矩,从不迟到早退乱说乱动,比起我教的那帮初中生,真是大相径庭。武老师后来
也承认,这些学生跟省城的大学生也是不一样的,省城的学生上课绝没有这么老实
安静,而且通常上课总是晚五六分钟才拖拖拉拉到齐。看得出来,这学生们对省城
来的大学老师有几分敬畏。假如他们去省城住校上课,情况一定不一样。武老师还
是武老师,大学生还是大学生,可是她是打省城来的,而他们在一个镇上自费念书,
无形中就拉开了距离和档次。
武老师的电路原理课也确实有值得一听得地方。既然我曾经是个无线电爱好者,
听武老师讲起电阻、电容、电感之类,备感亲切,如同别人跟我提起一个失散多年
的老朋友似的。有时候,武老师也超越平常知识的界限,把课讲得别开生面。她说,
虽然我们在电路里大量使用线性元件,其实,没有任何一只现实的元件是真正线性
的。所谓“一欧姆的电阻,”“两微法的电容”等等诸如此类的概念,只在我们的脑袋
里存在,在现实的世界里是没有的。每个线性元件在它的适用功率之下工作时,只
不过是近似地被看作线性罢了。
在一次下午课上,有个学生提了个问题:为什么所有的电路都必须有电源?
“很好,”武老师说,“谁能讲讲?”
有个学生似乎找到了答案:“拿收音机来说,接收信号,放大,输出,变成空气震
动——声音。因为输出了能量,根据能量守恒,就需要电源提供能量。”
武老师说,不单是因为许多电路要输出能量,即使收音机没有接受和输出信号,
电路同样要消耗电能,并且这部分能量的耗散是必须的,有些电路的主要能量都消
耗在这上面。一个电路必须处在一种准备状态,每一个零件都在工作,才能在信号
输入时进行有效处理,这个“准备”状态,由电源产生的适当的电势差造成,它保
证每个元件和整个电路都被“激活。”这就是所谓“耗散结构、”“动态平衡、”
“协同”状态,否则一个电路不过是一堆僵死的零件而已;正如人,首先要“活着,”
然后才有各种各样的追求;电源首先是用来“糊口”的,其次才是用来“工作”的。
云云。
下了课,我去找武老师。我想弄明白,这“耗散结构”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念大
专的时候我听过一个关于耗散结构的讲座。“吃饭就是吃进负熵”之类的说法也听说
过不少,可是除了最初的惊奇,对这“耗散结构”我始终就如同雾里看花。并且,我
印象里似乎是,耗散结构必须是跟外界既交换能量,又交换物质的开放系统。一个
尚未收到电台信号的收音机电路,与外界只有能量的交换,也可算作耗散结构吗?
这些问题,搅得我脑袋里混混沌沌的。
其实武老师关于耗散结构的理解也仅限于她课上讲的那些。她坦言,“耗散结构”
这个说法,是她来高桥镇之前不久才在一个讲座上听到的,现学现卖;“系统,”
“结构,”“协同”这些概念实际上她也搞不太清楚,也许这辈子都搞不清楚了;思考
这些问题脑子都不够使,多想一会儿就喝醉酒似的犯晕。
我是在武老师办公室里跟她谈“耗散结构”的。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武
老师谈这类话题。其后每次上完课,武老师都会请我去她办公室喝杯“感谢茶,”
我再也没提“耗散结构”之类——让耗散结构见鬼去吧。
聊一会儿天。我就问她,武老师,你看起来这么年轻,是研究生刚毕业吗?武老
师并不讳言,说已经三十四岁啦,老啦。她说她没念过研究生,要不怎么给发配到
这里来了呢?
我相信武老师的确有三十四岁了,这从她的谈吐可以判断出来——我不是说高
雅之类,武老师并非阳春白雪——她和崔威不同,崔威谈哲学时像是一百岁,你会
觉得他的络腮胡子都是白的,可说些别的、或做起事来,就只有十几岁了;武老师
只谈些家长里短,而且谈得很从容。二十多岁的女教师不是跟你聊歌星就是跟你一
本正经地谈弗洛伊德。而四十岁以上的女教师对你说话总是一副语重心长的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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