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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1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7:01:41 200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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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看完电影太晚了,当我们来到位于N城北郊的汽车北站,发现最后一班开
往高桥镇方向的车已经开走。我们只好住进北郊的一个大学的招待所。我们“各住
各的;”我住在一个三人间里,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武老师住在一个两人间里,里
面也只有她一个人。
我们都住在二楼,我在二零四房间,她在二零三或二零五号房间。我揣测整个
招待所可能只有我们两个客人,因为一楼的楼道口有一大帮子服务员围着桌子在
打麻将,吵闹声和麻将的呼啦声在二楼都历历可闻却没人提意见。
我睡不着,但不是因为他们打麻将。我在读大专时已经习惯了这种吵闹,你就
是拿面铜锣在我耳边猛敲,我照样能酣然入梦。我睡不着是因为窗外的月亮。那
天月亮高高地挂在中天,像半块摔烂的细瓷碗。
月亮是最教人发愁的星球,尤其是在她只有一半的时候。这么想很傻——月亮
就是月亮,上头是千疮百孔的环形山,甚至连那冷森森的月光都不是她自己的。
可那又怎样?假如哪天我上了月球,在那里烟尘滚滚地走上几个来回,回来后我
望着它肯定还是会神往。“一百个秋天我望着,你柔弱的圆;一百个秋天我望着,
你岛屿之上的弯……。”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
有一天雅文对我说,在英文里,垂柳是“weeping willow,”也就是“正在掉泪的柳
。
”那是夏天,我和雅文正从N城西郊公园的一株垂柳下经过,我抬头望望葱绿茂盛
的枝条,觉得这说法毫无道理。等我们走出很远,我回头又瞅了一眼那棵柳——
坦白地说——我心里一哆嗦。
我们中国人的柳要明丽得多,至多不过“郁郁园中柳。”我见到的柳,从不会悲
伤哭泣,直到那天雅文对我说,垂柳是“weeping willow。” 草木到了浓郁极盛的时
候,就容易给人一种沉郁甚至忧郁的印象,不单垂柳如此,这是我后来的发现。
那天在公园里我们呆到很晚。在完成初恋情人所有的规定动作之后,我莽撞地
犯了规——我并没有走得太远,只稍稍犯了规,雅文却哭起来,搞得我不知所措。
我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敲门声。我打开门,是武老师。
武老师一边进门一边说:“他们真吵。” 我说,是啊,这家店简直遭透了。
我给武老师也给自己沏了杯茶,便一人坐在一张床上,隔着一只土黄色的床头柜
聊天。起初我们都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甚至有几分忐忑不安,一个劲
地喝茶。
“武老师,你的学生好对付吗?”
“还好,挺老实的。”
“老实,他们鬼着呢,你要是露一丁点怯,他们立马就爬你头上去了。”
“你的学生不也服你吗?”
“他们服老教师、年轻但厉害的男老师、和漂亮的女老师。”
“我老啦?”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您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您是个小姑娘呢。”
“你奉承我。”
“没有。”
“老了、老了,”武老师摇头,“老了——那些学生也蛮可怜的,说是上大学,可窝
在
中学里和一堆小孩子混在一起,还要交那么多学费。要是在省城,这些孩子都该成双
成对逛大街看电影了。”
武老师的学生在那次小流氓骚扰之后又出了一件事。那是去年武老师回省城后发生
的。武老师说“那些学生也蛮可怜,”我以为她知道这事,一问才知道她全然不曾听说。
武老师要我赶快讲讲。
那是93年元旦,xx工学院高桥分校的四十几个学生搞了个元旦晚会。他们将教室里
的课桌搬到四周,不知从哪儿借来一套音响、一台彩电、几只麦克风,搞起演唱会来
了。给他们代课的两个教师都回省城过元旦去了,只有这些学生在自娱自乐。我经过
他们的教室去照看高三学生晚自习的路上,还见他们兴致高昂地在唱卡拉OK。
我在高三的几个教室里呆了一个多钟头,就听见外面人声鼎沸,还夹着哭声。我的
学生和我都坐不住了,涌出门去。我看到络绎不绝的中学生朝大专班那边汇集。大专
班门口和窗外已经围拢了一大群人。门是关着的,我来到窗口,朝里一看:一个钟头
前还兴趣盎然地卡拉OK的大学生——三四十个男生和五六个女生——现在正围成一
圈,放声大哭呢。
我正犹豫该不该去敲门,教导主任来了,砰砰砰敲了一阵,见无人搭理,就来到窗
口,冲里面吼:“唐楚金!你出来!”——唐楚金是这个班的班长。
里头的哭声骤然停止了,教室外看热闹的交头接耳的声音顿时被放大了几个分贝,
把说话的人自己都吓了一跳。大家也顿时噤了声。一时间整个教学区安静地像放了假。
唐楚金开了门,教导主任进了门,我也跟了进去,日光灯下看到一群眼泪汪汪的大
学生。
唐楚金说他们正在举行大哭比赛。
教导主任问,唐楚金,谁出的主意,谁带的头,你?
唐楚金答道:“不知道是谁,有人一说出来,大家就响应了……。”
我看到我的学生还趴在窗口看,就出门将他们撵走了,自己也回了宿舍,教导主任
如何教导或者开导,我不得而知。几天后,校方就在“学生十不守则”里加了一条:“不
在校园内举行不健康的比赛。”为了仍然凑成“十不守则,”就把原来的第十条“不戴首
饰不化妆”拿掉了。
武老师听了我的讲述,又是长吁短叹。
我告诉武老师:“其实 ‘大哭比赛’ 的点子就是唐楚金出的。那天晚会开到中间,
高校
长应邀到场讲了几句话,坐了五分钟,还唱了一曲《我的太阳》,‘噢,多么辉煌......
。
’ 等高校长走了人,大家一致认为高校长唱得比哭得还难听,但听到高校长唱歌,也算
开天辟地头一次。于是大家学着高校长的调门,东一声西一声地唱,‘噢,噢,噢,多
么......。’ 唐楚金灵机一动,说干脆咱们来个大哭比赛得了。
“唐楚金这人的确有点与众不同......我和崔威经常光顾他家的小杂货店,跟唐楚金
一
来二去就熟了,有时还顺便坐店门口的茶摊上喝杯茶,跟小唐或老唐聊天。我刚来高
桥镇的时候唐楚金高中刚毕业,没考上,在家补习了半年,坐不住,就跟几个同学下
广东去了。干了几个月,几个人又陆陆续续回来了,赶上九三年高考,还是没上线,
就读了你们的自费班。
“唐楚金是第一个从广东回来的,变得垂头丧气,比崔威还愤世嫉俗。他在一玩具工
厂里找了份工,老板像只猫天天在四周转悠。有一次厂里丢了东西,老板叫人将厂房
门关了,挨个搜身,搜到他这里,他不肯,老板就呵他下跪,不下跪就打。后来东西
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了,老板不但没道歉,还把他开除了。
“他说当时连想死的念头都有。”
“更觉得他们可怜了,”武老师说。
“武老师,小流氓闹事那次,据说当时唐楚金抱住那人胳膊,冲同学喊 ‘上!’ 结
果三
十几个男生没一个敢动的,真这样么?”
“真这样。”
到后半夜,招待所一楼传来的麻将声和喧哗声渐次稀落最后消失,服务员们一定是
去睡觉了。窗外寂静得很,抬头已看不到月亮。武老师和我都喝了很多的茶,半点睡
意都没有。
“小赵,你跟雅文是怎么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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