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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1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7:03:04 2004), 站内信件
8
一九八一年,武老师从省城的一所大学毕业,那时她二十二岁,她哥哥二十八
岁,她的男朋友、也就是现在的丈夫当时是二十四岁。那个暑假他们三个人结伴
乘汽车回R市。他们都是R市考进省城的。武老师毕业了,被分回R市,她的男朋
友也毕业了,留了校。而她的哥哥却刚读完二年级(是妹妹先考上大学。)
回家路上,只抢到一个座位,自然是武老师坐。哥哥一路护着武老师,挡住了
她的男友。后来她的丈夫抱怨:“那时候令兄把我当个贼似的,动不动就挡在你我
之间。”
武老师没告诉他,实际上直到现在,她哥哥仍把他当作一个贼。一个把他妹妹
用花言巧语骗走了的贼。
她毫不怀疑,那时他委实爱她。他为她写诗:如果你是洁白沙滩/我要用爱/将
您浸润/如果你是一汪秋水/我愿做你岸边蒿莱/伴您整整一生/如果你是瞬息万变的
天空/我会凝望着您/直到/目不转睛。
这样的感情你抗拒不了,武老师说,况且,一个女人要是拒绝这些,那她到底
要找什么呢?
看了这诗,哥哥撇着嘴说,别信这个,一时冲动,假的,男人都这样。
她当然不相信这是假的,她现在也不相信,尽管现在他已不再目不转睛——
任何一个打他身边走过的漂亮的陌生女人所获得的注意,都比她一个月所得加起来
还要多。再没有激情,再没有战栗狂乱的性,再没有滚烫的诗——那些诗,即便是
平庸之作,却篇篇将纸页烧透,唤起武老师猩红热一般的激情。如今这激情耗尽,
只剩了灰一般的冷淡。
但她承认那是短暂的,她说她的错是把短暂当成永恒,甚至都不能算是错,难
道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没有。倘若回头再来,恐怕还是一样。她有时认为是上大
学时看得那些电影和小说向她兜售了太多的幻想,那一桩又一桩的爱情故事,喜剧
也好,悲剧也好,总是那么轰轰烈烈荡气回肠。可真实的生活,每一桩感情左不过
是一盆水,被突然地或着缓缓地烧到沸腾,然后便釜底抽薪,不可逆转地冷下去。
但是她照旧喜欢那些电影、小说、幻想。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到哪儿都在提
包里揣上一只随身听,一打磁带,张学友、刘德华、郭富城......。
我跟武老师一直聊到凌晨。凌晨之后天色开始放亮,但是亮得拖泥带水。窗外
雾蒙蒙的,湿气飘进窗内,在荧光灯照耀下冉冉浮动,像细小的灰尘。当朝雾慢慢
褪去,我们发现外面的景致居然十分优美:远处有几座秀丽的山峰,它们渐次清晰;
霞光洒在上面,使它们朝阳的一面裸现羞怯的橙红色;背阴的部分则是略显寒冷的
暗绿色。从最靠近我们的山峰上,我们可以辨认毛绒绒的树和灌木,它们由散去的
雾气中凸显出来,仿佛伸手可及。在旅馆和最近的山峰之间,有一道深涧;初涨起
来的春水在涧底悄悄流淌,偶尔从两岸密茬茬的树丛和灌木丛中探出些许,像细碎
的玻璃片一般反射闪烁着锐利而纷乱的光芒。
我和武老师都趴在窗前,傻乎乎地瞧着那些群山,呼吸着清冷的晨空气。忽而
我听见武老师极轻微的喟叹,弄得我也惆怅起来。
结帐的时候,那个看起来像个老妈子的、该有五十多岁的女职员竟然问武老师,
昨晚你是睡自己的房里吗?武老师很客气地答道,你们太吵了,我们一夜都没睡着。
那个老妈子迷起一双老眼,喜滋滋地看了我一眼,我的脸便像窗外初升的太阳一般
偷偷热了起来。我们走出门外,武老师跟我抱怨说,真莫名其妙,关她什么事!
我们离开旅店,却没有立刻回高桥镇,而是沿着一条碎石铺就的小路下到旅馆
后的那个山涧里。涧水莹澈清冷,像一汪流动的玻璃,我们不能不把鞋脱下来,把
光脚丫子浸在水里。武老师坐在上游,用一只白生生脚丫子拍打着涧水,仿佛一头
白鲢时时越出水面,把水弄得很混浊。混浊的涧水像一片云朝我悠悠飘来,漫过我
的脚面;我也用脚击水,把它搅得更混。涧水的寒冷沿着小腿向上悄然蔓延,而日
光蛮横地贯顶而下,笼罩全身,也笼罩涧水。我看见武老师停住脚的拍打,等涧水
恢复澄净,便伏身用双手掬水洗脸,而后将衬衫的袖子挽得更高,用水浇洗双臂;
她说那使她凉爽,可以抵御阳光热辣的袭击。太阳朝中天一寸一寸地移过去,涧水
也一点一点地温暖起来。
我们回到高桥镇中学已是晚上,武老师的学生们的教室里黑灯瞎火的,武老师
的宿舍里也黑灯瞎火的。武老师打开她的门;我抱着大大小小的纸盒子进了门,摸
黑把它们搁在桌子上。过后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摸索桌上的台灯,碰翻了茶
杯、碰倒了一摞书也没有摸着,最后却摸着了武老师温暖的胳膊。只一瞬间,我们
就拥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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