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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1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7:03:38 200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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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于人体而言,似乎没有一个器官,是专为性而设的。性,
附着在最基本的新陈代谢器官之上,它的存在依违两可,仿佛只是造物拾遗补缺,
临时搭凑出来的。在这一点上,人和一头牛、一匹马、一只北美火鸡并没有太大区
别。这种处境,使性一方面备受一种低劣自卑的情绪所累;另一方面它也确乎不可
救药地朝着颟顸鄙俗的方向挺进。前一种情绪我们称之为古典。读小说,你会发现
一个古典作家,碰到性的问题,或者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或者笔锋一转,思绪飞到
月光、海浪、和花朵上去了。而后一方面,我们称之为现代、后现代,这我们知道
的已经很多,我们就生活在这时代,无论生活还是文学,性都跟吃喝拉撒混同一处
自暴自弃。无论如何,我们至今也未找到一个理直气壮的解决办法。这个问题,当
和衰老、忘却、厌倦一样,是无法轻易解决的千古难题。性的处境好比文人的处境,
从来就有,无处不在,却不曾有个真正的居所,它只有“精神家园,”在现实中却
只是飘蓬断梗。
有谁在惊鸿一瞥的一瞬,会逆料到将来,在时间和空间的某处,一个断层将要
出现,一场雪崩将要发生,暴雨过后的一切将坠入虚空,一场美梦会突然醒来,你
会闻到黄粱刺鼻的焦味?突然的改变你不能适应。
自然界的风雨雷电,尽管它们也带来突然的改变,却更容易被我们接受。你在
黄昏雨后的泥泞村路上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被围困在一大片麦田之中,你未必觉到
特别的不安与焦虑。突然到来的秋天,未曾预料的冰雹,返回冬去的春天,这些都
没有把我们拖入像遭遇一场性事之后那样的尴尬和虚无。甚至一场大火之后的废墟
都比这更为充实。一个真正的佛教徒,对性甚至比对死亡还要惧怕,着实不是无缘
无故。
性,也使道德家和小说家成了一对冤家对头,让人们两头为难,站在哪一边都觉
别扭。性与非性这两个反向力,将世界这张大弓满满地拉开,把人类的想象力嗖嗖
嗖嗖射向月球,就算组织一百次登月计划也不能破除这些神话。道德家与小说家有
某种相似之处。这相似之处就是如醉如痴,陶醉。但是一种陶醉总是跟另一种陶醉
水火不容。它们是从同一个井里汲水,在同一个乳头上吸取营养,天生的冤家对头
有你没我。陶醉有孩子的性情,固执,虚妄。可是除了陶醉,什么能让我们从现实
的平庸与无聊中暂时脱身?
以道德家的身份出现的小说家更像是一些魔鬼,像刽子手进化成的慈善家,两
个脑袋的婴儿。读《罪与罚》,觉得那结尾十分突兀,那救赎过于廉价,典型的俄
罗斯式的败笔,有如千针万孔的补丁,补在屁股上。
我不知道陶醉与神圣是否有某种关联;如果有,它们又是如何暗通心曲的?小
时候在梅村,看到人们在一张高桌上放上一只碗,里面放上一个馒头,再点上一柱
香,一种神圣感就油然而生。于是那块诱人的馒头突然拥有了魔力,我不敢擅动,
它成了一块神圣的馒头。神圣,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它会瞬间改变人对一种
外物的感受,只要一柱香,一张高高的桌子,一只碗,那馒头就成了神圣的馒头,
一缕光辉朝它射去,大幕拉开了,音乐在空中飘渺,它使你彻头彻尾地感到寒冷。
人的头脑中,一定有一种原生状态的神圣,与生俱来,就像恐惧。这原生态的神圣,
我曾经将它投射在人和物上,投射在老师、父母、成功者、名人、旗帜、旋律、和
一块馒头上,可是现在他们都黯淡无光。世间万物,渐渐地都在我的头脑中黯淡无
光,都在褪色。我主动地将这些光抹去了;我津津有味地做着这件事,像个肆无忌
惮的汪达尔人。但是我也由此扫清了头脑中的黑暗。我看到了一个灰色的世界,亮
灰色,而不是崔威的那种灰黑色。世界本无色,但你却不能不在头脑中为它选择一
个底色。我的世界是亮灰色的,有时甚至也会闪闪发光,但那是嘲讽的光芒,是打
着灯笼四处游荡、漫无目的的萤火虫。如果我必须做一条虫,我愿做一条萤火虫,
死在露水上,死在粪堆上也好,千万不要被人捉了去,装在瓶子里照亮他们昏黄的
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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