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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2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7:08:15 2004), 站内信件
3
94年寒假以后,一纸通知从省城飘来:省教育学院94级专科升本科进修班的入学
考试报名开始了。这考试将在五月初进行,如果能通过,就可以去省城的教育学院
进修两年,毕业时拿本科文凭。
我听到消息时已是三月底。我怂恿崔威一起试试运气,但是崔威却兴致阙如,他
正张罗着茶叶生意,那时涂门一代的新茶已经开始采摘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高考崔威考上的是个本科,在两年级的时候停了学,一年后
——90年秋天又复学,而后自己要求转成政教类的专科,草草毕业了。所以崔威是
个以专科毕业的本科生。我问他为何停学,他死活也不肯说。问他为什么草草毕业
。他说:“受够啦!”
我对“省城”这两个字的兴趣远胜过 “本科文凭。” “省城” 这两字盘踞在我脑袋
里,
重于南北二山,压得我头重脚轻。当我琢磨着考教育学院的时候,崔威想的是停薪
留职,好一心一意地去孵蛋。他去找高校长,又碰了钉子回来,额头上有一排钉子
眼儿,仿佛刚被猪八戒的九齿钉耙修理过。这结果也在意料之中,只要高校长往道
德的制高点上一趴,一个团的崔威也攻不下来。让一个准备逃离教职的中学教师自
惭形秽,只需一句话就够了: “假如每个教师都像你这样,我们的教育事业岂不是
要垮掉了吗?”
崔威牢骚满腹地回了鬼屋,随身又带了一捆啤酒,不过那天晚上他并没有去“把
酒问青天,”当他十二瓶酒落肚,正坐着发愣,准备出门的时候,我赶忙又给他开
了一瓶,这瓶酒将他放倒了。
第二天我也去找了高校长,为进修的事。我是准备去碰钉子的,所以出门前在自
己脑袋上缠了六十圈白布,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印度人。我没有钢盔,假如有钢盔我
宁愿将自己打扮得像个德国大兵。想想看,德国大兵!屁股上挂着手雷,腰里别着
手枪,眼窝里插着手电筒,行动,行动,行动!高校长一定立马从座位上爬起来,
扔了手纸,啪地一个立正,将亮闪闪的地板砸个窟窿。
我头顶六十圈白布和南北二山攀上办公主楼,跌跌撞撞进了校长办公室。
我说完来意,高校长左手攥着茶杯,右手拿着手纸在办公桌上一阵猛擦,然后
停下来若有所思,过后又是一阵猛擦,又停下来,终于开口问:“你有把握吗?”
我当即回答:没有,没有把握。我说我只是想去见识一下,或许明年我准备充
分一点就能考上。高校长便同意了,一边擦桌子一边说:“但是,嗯,你必须认真
,嗯,完成本职工作。”好,好,我频频点头,很卖力地点头——你把一只公鸡饿
上三年再撒给它一把米它都未必能把头点得如此精彩,况且,想想我头上的六十
圈白布和两座大山吧。
第三天我就拿到了一张宝贝介绍信。我将它包好,人血馒头似的揣进内衣口袋,
直奔省城报名去了。
高校长答应我去应试,也许不光是因为料想我考不上,这和高什月恐怕也有点
关系。前面说过,我在一九九三年秋天做了高三年级的辅助教师,给高三学生改
作业、上习题课。在高三(4)班——也就是由高桥镇头面人家的子弟和高中入学成
绩拔尖的学生合在一处组成的优等班里——有个叫高什月的女生,她是高校长的
侄女,本来在力新县的一个乡镇中学念高中,高二才转学到高桥镇中学,来投奔
高校长创造的马太效应。
实际上,高什月在九三年夏天就参加高考了,但没考上。我从九三年秋天开始
代高三的习题课时,什月已经是个复读生。
94年元旦前的一个周五,我碰到高校长,高校长跟我提起了什月,要我给什
月开个小灶,用他的话说就是“巩固提高。”
其实什月的数学是她所有课程里最好的, 要“巩固提高,”不如去读读政治,
背背英语什么的。我这么一说,高校长却理解成推脱。“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他说,“少跟崔威喝两顿酒,时间不就出来了?”
第二天是个星期六,傍晚时分什月来敲鬼屋的门,彼时我正和崔威在屋内喝酒。
崔威已经灌下去第十三瓶燕京,倒在床上像个白痴一样睡着了;我正醉眼朦胧地
抽烟,把满屋子搞得雾气昭昭犹如太虚仙境。门并没有上锁,我冲门外喊了声“进
来!” 什月进得门来,说明来意后就手足无措了,站在烟雾里咳嗽。我慌里慌张
将酒瓶子们从桌上拎走,堆在门边,又请什月在桌前坐下。我在擦桌子的时候什
月看了看崔威,当时崔威正好翻身过来,睁开牛眼,狠狠打量了什月一眼。什月
一哆嗦,身子一歪,那姿势就像要逃跑。崔威醉里看花的眼神着实吓人,再加上
他的翻身带动了一团蓝烟滚滚,更凭添了几分雾里看花、不怀好意的气氛。
翻了个身,崔威继续昏睡。我和什月又谈了几句什么——我不记得了,那天我
也喝多了,后来什月好像说她明天再来什么的,便起身走了。我依稀记得她来
到门外,在傍晚的天光下,衬衫格外雪白耀眼。她的牛仔裤是深棕色的,她的
右肩上还背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不规则地支棱着,里面大概是书一类的东西。
第二天傍晚什月又来了,那天我和崔威都没有喝酒,崔威出门去镇上溜达了。
什月实在不用补习什么数学——如果是为了对付高考的话,于是我撺掇她学点
微积分。但后来我又劝她别学,微积分在高考大纲之外。可是十月坚持说她要学
一点的,而且果然自己就学上了。什月真是个学数学的料,这在女生中可不常见,
可是她语文政治英语都不行,甚至可以说一塌糊涂。
高什月第一次高考没考上,但离分数线也不太远,按说交了钱,上武老师的那
个工学院的高桥分校是不成问题的。然而什月坚持要“名正言顺”地去上大学,况
且每年六千块的学费对什月的父母来说也不是个小数。关于后一个理由,我能理
解,但是前一个理由我认为大可不必。什么叫“名正言顺”?这是上学,又不是嫁
人。什月的解释是:就算你交了钱,上了学,可你还是没考上啊;今后一辈子你
问自己,当年我考上了吗?你都不能理直气壮地就说考上了。
嚯,难道高考上没上线,跟和男人上没上过床一样重要么。哦,不对,两者都
不重要。你不能老是问自己问自己问自己,你会把自己问得人老珠黄黄瓜菜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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