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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2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7:12:21 2004), 站内信件
从94年暑假到现在,我再也没和父母见过面。有时候世界上最难沟通的人就是你
的父母了。在94年暑假之前,每次我与父母发生矛盾,我都下决心不再原谅他们,
跟他们一刀两断,但是过了些天,一股歉疚的情绪就会偷偷袭来,最后彻底将我占
领,我也就随之投降,沿着弧线回到他们身边,开始新一轮的和解与破裂。94年的
暑假是个例外,打那以后,这种歉疚情绪就再也未能将我占领——它像个游牧民族
,被我一劳永逸地最终击退到另一片大陆去了,而那最后一仗似乎并不比以往的更
为惨烈,仿佛不是我下定了决心,而是那个游牧民族——那股情绪——突然死了心
,决计另谋出路了。
我是在家里吃过晚饭才坐船顺流而下回到高桥镇的。客船靠岸的时候已是深夜。
我沿中心街朝镇西走,一路上心事重重。排档大多收了摊,只有寥寥数家生着火。
我看到一个工人正孤零零地坐在一个馄饨摊上喝汤,衣服上石灰与水泥板结的硬块
在路灯下历历在目,头发像一团生了锈的钢丝。他就坐在一条长凳上弯着腰喝汤,
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也不抬头。此情此景,突然催人泪下。对于这个弯着腰喝馄饨
汤的人,我的悲哀算得了什么呢?我父母亲一生的争执,他们强加给我的教育、观
念、艺术、理想,又算的了什么呢?如果我把这些讲给他听,他八成只是一笑:“
哈哈!”我为什么不能冲自个儿来一句:“哈哈!”为什么不能将自己倒空,倒得干干
净净?我也要独自一人喝碗馄饨汤,别得什么都不想。我要接受生活,接受事实,
接受这个微凉的深夜,接受天上落下来的灰尘,接受朦胧的星星,接受眨眼的火苗
和路灯,接受一双脏兮兮的筷子。哈哈。
我深夜回到鬼屋门前,窗子黑漆漆的,像个失望的眼神。打开门,我一边伸手到
门边的墙上去开灯,一边冲着崔威的床铺大喊:“崔——呀——威,哇——呀呀呀呀
呀。”
我才不在乎把他吵醒呐,这一路回来憋得发慌,我得喊一嗓子。
崔威像只弹簧一样从床上弹坐起来,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的光线“唰”地一下朝他扑
过去了。这一扑不要紧,一下子逮住了两个人——什月趴在床上用床单捂着脸,一
副无地自容的样子。
我的天!
当时如果我生有一双翅膀,我一定“噗楞”一声便从窗口飞出去了。
说到这,你一定浮想联翩,想像崔威和什月两人全光着身子,赤条条地暴露在我
面前,而什月一定手忙脚乱地去拽被抓毯。
事实上,崔威和什月都衣不解带,而什月简直就是衣冠楚楚,穿着她那件漂亮
的深咖啡色连衣裙,脚上还套着两只精致的凉鞋。可我还是大吃了一惊,伸手又
去够电灯开关。崔威说,别关,别关!
我住了手,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我的魂儿又从窗外飞回来,我便朝我
的桌子走过去,边走边说,老崔、什月,你们烧开水了没?
老崔说没开水。
有啤酒也行。老崔又说没有。
我说,老崔,不喝酒了,连开水都不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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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当时我应该离开鬼屋到外面溜达去,可我太吃惊了,一下变得呆头呆脑。
什月羞答答地出门走了,我突然感到过意不去。
在那个暑假的余下时间,什月继续来鬼屋,并且没以前那么拘谨了,——按说
她应该不好意思才对——现在的女人真是不可思议。
你可能猜想我将要告诉你我跟什月、崔威的三角关系。如果我是个写小说的,
我一定会编出一个来。这个故事的结局是这样:我和崔威来到南山决斗——我们事
先在鬼屋里给什月留了一张字条——当什月歇斯底里地爬上南山之时,决斗已进入
尾声……崔威的血溅在一丛野蔷薇花上,粉红的花瓣顿时被染成赤红,……他仰面
躺在一堆乱石之间,气若游丝,面如死灰。一只土黄色山蝶亭然降落在他的胸口,
仿佛两片颤抖的树叶……。
当然也可以换一种写法:我和崔威都文质彬彬,暗里使劲,让什月“爱的天平”
左摇右摆,老也下不了决心……。
我更喜欢照着第一个结局往下写:我拉着什月高高兴兴地下了山。紧锣密鼓准
备停当,正打算拜堂,崔威却出现了,是个活的。他说,小赵,急着成亲呐,还没
比完呢!我说,老崔,算了吧,什月已经是俺的人啦。呸!你的人,什月,你说,
你是谁的人?什月:“我谁的人都不是。”什月啊什月,我叹道,你到底站在哪一
边?!什月:“俺站在胜利者一边!”我像莎翁似地一声长叹:“女人啊,女人!
你的名字叫骑墙!”“呸!你们男人不骑墙?男人啊,男人!你的名字叫软弱!”
好,好,那就比吧,比什么呢?崔威说,哲学!什月出题。什月:“试论阴阳相克
相生理论如何优于黑格尔之对立统一规律并兼论马克思、法兰克服学派在三大规律
上的演进递变之传统之之之之之……。”我顿时一身冷汗,一张张手纸从面前飘过,
高校长的手纸,我抓过一张,在额头上擦擦擦擦擦。我忽然福至心灵,打算写一写
有序跟无序这两口子的辩证关系,崔威一声大吼:“交卷啦!”停!什月说:“小
赵输了!滚!”转眼间,崔威身子一抖,像高老庄的猪八戒,变成一股黑烟,将什
月卷进洞房里去啦!呸!我冲洞房里喊,还我彩电,还我冰箱!……。那件事干得
比我想像得要快,半带烟的工夫,崔威提着裤子从洞房里出来啦,正得意洋洋朝我
这边走来,突然,什月奔出来,比一台本田轿车还快,猛地从背后抓住崔威,三两
下将崔威撕得稀烂吞下肚去。什月抹抹嘴,朝我凑过来,因崔威的营养而更为容光
焕发,像个国民党女特务千娇百媚:“小——赵——成亲!”我一阵大喜,正要—
—崔威又来啦,这回是个死的:“什——月,好狠呐!”呸!什月从怀里掏出一张
试卷来,老崔,亲爱的,我可没白吃,你这上头写得明明白白!(崔威一声惨叫消
失了。)呃,对了,小赵,你写了什么?拿出来看看。我一听,吓得两股颤颤……。
——梦话。彻底的胡说八道。
其实我并不特别喜欢什月,反之亦然。当然,我也不是说我反感她,或者她反
感我。没到这种程度。但是所有活着的东西总是各从其类;当你沿着界门纲目科属
种的树状分叉顺藤摸瓜,你发现什月跟崔威在一根小树枝上相遇了,而我挂在另一
根枝桠上。什月有时候真有点疯疯癫癫的,不是崔威的那种疯癫,是另一种。你跟
她开个玩笑什么的,她一激动,就伸出一条腿,朝你一脚踢过来,这是她的身体语
言,腿语。不过她从来没有朝我一脚踢过来,我想她有点怕我,我是她的老师。但
我经常看她对别人使用腿语,主要是针对男生。一脚踢出去,根据上下文,你通常
可以猜出大意:“你又在开玩笑!”“不会吧!”“你好!”“真棒!”有一次什
月差点儿冲崔威来一句腿语;当时崔威轻而易举帮什月解决了一道困扰她一整天的
语文单项选择题,什月一激动,右脚就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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