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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3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7:16:44 2004), 站内信件
就在我刚加完油的时候,一列火车自远处拉响汽笛朝这边驶来,越来越响,愈
来愈近,出现在视野中。庞然大物。这庞然大物高高地、轰隆隆地从我面前驶过,
铁轨撞击声节奏明晰,铿锵有力;一节节车厢波浪般汹涌而过,绵绵不绝,仿佛打
算永远这样汹涌下去。我目不转睛地呆看这磅礴的车流,心无旁鹜,仿佛我刚刚逝
去的不大不小的半辈子都在看着这列火车驶过似的。然而才十几秒钟,这绵绵巨流
便截然而止,车尾猛然现身,像是被什么切断了似的。然后整列火车稳稳当当地移
向远处,车厢因因相循,一脉相传,眨眼就拉开了我和它们的距离。又是十几秒,
它便在远处徐徐消失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欢火车。我可是打小就对火车着了迷。当它气势磅礴地开过
来,打眼前经过,每次我都激动得热泪盈眶。在所谓的恋爱中我都没有这么激动过。
我不明白为什么面对一列轰隆驶过的火车,我会一反常态变成个热血沸腾好动感情
的人。尤其是它们过站前的那一声大吼,振聋发聩,无与伦比;当它们驶离,我望
着渐次远去的车尾,每每怅然若失,神思恍惚,有如一个错误无法挽回。
我住的地方,推窗后院是一大片丛林,生在愈远愈高的一片坡上。离窗几十米,
一条铁路打眼前穿过,掩映在树丛中。这也是条旧铁路,一个月也难得过一回火车。
每当我在屋子里,察觉到细若游丝的空气震动,就变得欣喜若狂,慌慌张张几步蹦
到后窗前,趴在窗台上痴痴地等。有时要等上十分钟,那火车才驶到眼前。它们都
开得极慢,小跑就能跟上。我更喜欢如雷贯耳、疾驰而过的火车,可这慢吞吞的家
伙也差强人意了,至少它们仍旧是庞然大物,至少它们运动着,至少铁轨的撞击声
依然“丁丁当当、丁丁当当,”又铿锵又从容。
一列静止的火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火车一旦停下来,它的魅力就会遽然减损
九成;除非它是停在一片开阔的原野上,又是在漆黑的夜里,所有的车厢都点着灯;
你从远处看去,那一长串神秘的房间具有另一种魅力,不再催人热泪,却温暖、宁
静、安详、遥不可及,犹如一位去世多年的祖母。
火车奔跑而去的都是神秘的地方。尽管你由一闪而过的铭牌上得知它们的目的
地是“成都、”“苏州、”“圣塔·菲”……,你甚至不止一次地造访过这些地方,
可是当它们写在火车上,这些名字都变得神秘陌生。“成都、”“苏州、”“圣
塔·菲”……,它们不是你造访过的成都、苏州或圣塔·菲,它们不在这个星球上,
在月亮上,在火星上。
火车始终欢天喜地、几分鲁莽地冲这些神秘的地方开去;它们轰鸣,哐嗵哐嗵
砸响铁轨,让全世界都知道它来了,它去了——这就是火车,从不羞羞答答举棋不
定。
佛家说,你现在是个人,但是你前世说不定曾是一头四处游荡的牛,而来世也
许会变成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假如我能选择,来世我一定变做一列火车,了无牵
挂地朝前奔去——让别人热泪盈眶去吧。
8
什月曾诘问崔威,为什么老跟高校长过不去。那时崔威还很少和高校长发生正
面冲突。他的把酒问青天,不参加政治学习,或去附近的乡里贩茶叶之类的事顶多
算不给高校长面子。其实,崔威命中注定要对高校长作进一步的冒犯。
我们和高翔发生冲突之后数天,高校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去了。
打从七八岁时拖着鼻涕开始接受正规教育以来,我不断地被老师和校长之类的
人物唤到办公室里——我并非是个爱捣乱的学生,我只是有点心不在焉。
我记得上学的时候,因为在语文课上玩磁铁,在数学课上研究桌子的构造,在
地理课上看语文,或着懵懵懂懂闯进女生厕所去捡足球之类的事被叫到老师或校长
的办公室里被训过不下二十次。这些事情看起来都像是跟谁故意捣蛋、居心不良。
可天地良心,我只是心不在焉罢了。但是学校不是个可以心不在焉的地方,否则你
就老要犯错误,而且从来都不能侥幸逃脱。
不过我一向被认为是个能改造好的学生。在教师、校长和我的谈话中,我反复
被告知:“别像他们那样”。这句话出现的频率极高,搞得我很烦恼——谁要“像
他们”那样了?
我不喜欢“他们,”当然,也不喜欢大部分的好学生——他们是些知道什么时
候该露牙齿什么时候该摇尾巴的人,这大概是天生的;他们有时也心不在焉,但总
是恰到好处,甚至成为美谈。
然而我更不喜欢“他们,”实际上,“他们”并不怎么敢找好学生的麻烦——毕竟
他们有人撑腰;我倒是“他们”经常捉弄的对象。我并没有得罪谁,我只是个中间派,
走第三条道路的人。但这却把谁都得罪了——你如果不站在任何一边,你就是公敌。
这种倒霉角色经常让我闷闷不乐。有时候闷闷不乐也成了过错;在我读初三时,班
主任就曾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训道:“赵XX,你怎么老是没精打采的!”——那回
他倒没说你“别跟他们一样”。
我被叫到办公室,并不总是有帐要算;很多时候,是被要求把别人的事给抖出
来。我这个不结盟者,跟“优良”和“不良”都不怎么沾边的人,大概天生就要比别人更
多地面对这种处境。有人想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有人想通过我知道别人干了或着
在干什么。实际上,别人干了什么或在干什么我知道得并不多,也并不关心。如果
我知道,在说谎与诚实之间,我也选择说谎,这是我的天性。至于我自己在想什么,
则更是不好说;比如,我听到“集体活动”、“远大理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听老师话”、“尊敬师长、”“先进事迹”这些词儿,身上就会起鸡皮疙瘩,起很大个
的
鸡皮疙瘩。每次我给叫到办公室里听人教诲,都觉得奇痒难搔,有无数虫子在身上
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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