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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3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7:18:58 2004), 站内信件


 我从高校长的办公室里出来已是傍晚,彤云扯在天边,东一块西一块的。北山
和南山相对静默着,遮住了大片的天空和一些云霞。秋天已经开始了,山上的色彩
开始丰富起来。北山顶上卓立一座电视塔,被朦胧的雾霭包围着,楚楚动人,与平
庸的南山山顶遥相对应。在傍晚时分,中心街上的建筑显得肃穆沉静,暮霭将它们
的粗糙俗艳之处悉数掩去,整条街变得错落有致神秘莫测。透过建筑之间的空隙,
我可以看到高桥的一段灰色水泥栏杆,有人伏在上面,被黯淡的天光勾勒出灰黑色
剪影。
    我沿着公路往回走,提防着大排档支起的低矮的棚布和纵横交错的竹竿,闷闷
不乐地在行人和车辆中间穿行。
    我通常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尽管并不怎么兴致勃勃。但是那天晚上,从高校长
的办公室出来,我很是闷闷不乐。在天光迅速暗下去的时候,我就朝高桥西村的那
口井走过去。来到井边,我找了块干燥的石头坐了下来,呆呆地抽着烟。那阵子我
的烟瘾挺大,除了讲课和吃饭,嘴里老是刁着根烟雾缭绕的白棍棍。我觉得生活的
全部乐趣就在于:干完一件事或者干一件事之前悠悠然抽只烟。
    在井边抽着烟,清爽的风把烟头吹得咝咝燃烧,同时送来乡人做夜饭时焚烧稻
杆和稻壳发出的辛辣的烟味。井的周围生长着大量的正在枯死的蒿莱,间杂着几株
燕麦和灌木,看起来颇为荒凉。高桥西村的乡亲已经很少到这里来取水,他们的家
里通了自来水;稻田也是用水渠来灌溉。但是在夏天,人们有时会来这里用冰凉的
井水冲澡,或着把西瓜用绳子拴住吊入井水中冷镇。天然电冰箱。两个月前,我和
崔威什月还分食过一只用这种方法镇过的西瓜。那只西瓜的皮已经冻得冷森森的,
但是鲜红的瓤还残留着夏天的温热。崔威提议再把它合在一处放回井里;而什月认
为这个想法很傻,她说既然破开了,你又怎能复原?我说会有办法的,办法是人想
的,但是最终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我在石头上揿灭烟头,注意到在井口右侧的草丛里蹲着两只白鹅,离我只有几
尺远;它们把毛绒绒的腹部贴在一块光溜的石板上,缩着脖子,焦黄的大嘴伸向虚
无的空气之中。借着黯淡的天光,我注意到它们不时睁开眼皮盯住我看一会儿,然
后百无聊赖地合上。我于是也一动不动地盯住它们看。不一会儿,它们便不再睁眼,
全都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假寐。后来天光更加昏暗,它们就变成朦胧灰白的两团。
    天黑了,不远处高桥西村的农舍亮起了灯,把农人们的举动照耀得依稀可辨。
扭头越过公路和涂河朝远处的西南方望去,另一个更远的小村庄微弱的灯光散布在
初秋的空气里,一团团神秘地闪动。农舍、树木和电线杆子被夜色浸润着,渐渐失
去它们独特的轮廓,变得无从辨认。彼时那个叫大柳的小村庄神秘地诱惑着我,我
决计去那里看看,于是从那口井旁边出发转向西南,借着月光沿着坑坑洼洼的田埂
朝涂河走去。穿过公路,我站在涂河北岸踌躇了一会儿,脱掉了衬衫和长裤——本
来我可以沿着河岸往下游走一两里地,从高桥上过河,可是我觉得那太繁琐。我跳
下了河,朝对岸游过去,游出数米便发现那天的水流十分湍急;我没头没脑地朝前
游着,在接近南岸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给冲到高桥的桥洞底下了。桥洞上生着蓊
蓊郁郁的草和灌木;我抓住一株灌木,哆哆嗦嗦地爬上南岸;从河面上吹过来的风
真是冷极了。我上了高桥,走回北岸,沿着河岸朝上游走,去找衣服。离高桥不远
的北岸上有一个小煤球场,正在加班,“吡噼—咣当,吡噼—咣当,吡噼—咣当,”
煤球机的节奏精确得令人心酸。听到这声音,我不由自主又哆嗦起来。
    我找回了衣服,从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上一只烟,沿着田埂往回走。在经
过那口井的时候,恰好踢着了那两只鹅。我可能踩住了一只鹅的脚掌,它愤怒地嘶
叫起来,用温热的翅膀拍打我的腿。待我离开井边,两只鹅又无声无息地卧回石板
上。我就是在那两只鹅拍打我双腿的时候决定离开高桥镇的。无论如何,我想。
 
    九月初的某天,崔威突然告诉我,说他和高校长已经 “化干戈为玉帛”,并且
说服高校长同意我去进修了。我不以为然,但是几天后,一个下午,高校长果然又
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去了。这次高校长不口罗唣,只是沉着脸递给我几张表格,
惘惘然向我道贺。临走,高校长要我帮他移动那张红色人造革沙发,从靠门的位置
拖到墙中央,跟门窗两不靠。然后他用一把尺子东一下西一下量了半天,摇了摇头,
说,嗯,算了,行了。来校长办公室说事儿,十次有九次高校长都要我帮他移沙发,
最后总是摇着头说:“嗯,算了,行了。”我出门的时候忽然觉得高校长的办公桌
今天格外光亮,焕然一新。我朝鬼屋走回去的时候那张桌子就在我脑袋里明明灭灭。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张桌子,可是它们全都成了精,在我的视线里四处奔跑,毛色
光鲜,蹄子血红。它们翻过身肚皮朝天在污泥里打滚,一个接一个窜上树梢,又一
个接一个蹦下来。每条腿都摔折了,雪白的眼珠子在地上蹦跳,尾巴蜥蜴似的断开,
疯狂扭动。可是——它们的一身皮毛还是那么光鲜。
    后来,从什月的详细叙述中,我才知道崔威是如何跟高校长“化干戈为玉帛的”。

    有天晚上,崔威去高校长家里找校长,高师母对崔威说,高校长在办公室。当
时什月正在高校长家,看出崔威又喝了酒,于是和高师母告辞,跟在崔威后头。崔
威离开高校长在镇东的新居,沿着中心街向镇西走,在一个排档摊子坐下来接着喝
酒。什月远远地看着他,见他狂饮不已,忍不住上前劝止;但是崔威对她不理不采
。崔威喝完酒,记了账,继续朝镇西走。跟他每次酗酒之后一样,彼时崔威满脸阴
郁,怒气冲冲,仿佛要跟谁拼个鱼死网破。
    崔威顺着繁华的中心街来到镇西,沿西西弗斯小道走进高桥镇中学办公主楼。
    高校长果然在他的办公室里。崔威敲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被高校长客客气气
地让了进去。高校长给崔威泡了杯茶,然后抱着他那只延年益寿的磁化杯坐在他的
椅子上,时不时咂上一口茶,和崔威开始谈话。崔威陷在校长办公桌对面的红色人
造革沙发里,他的那杯茶搁在眼前的玻璃茶几上。起初他们的谈话还算融洽。
    崔威那天尚未喝到“把酒问青天”的状态。通常,在到达那个状态之前,如果
他愿意跟你交谈,你会觉得他的神志还是蛮清楚的,只是有点阴郁和怒气冲冲,容
易跟人话不投机。第二天酒醒过后,如果头天说话得罪了你,他还会向你道歉。高
校长对此显然是不甚了然。
    据什月说,崔威向高校长提出了两个请求,一个是让我去进修,另一个是答应
他的停薪留职申请。但是在近一个小时的谈话中,崔威和高校长始终无法谈拢。弄
得崔威气急败坏,抄起面前的茶杯朝半开的窗户扔出去了。那只茶杯打碎了校办的
一格窗玻璃。站在墙外的的什月看见一只茶杯飞出窗外,跌落在走廊粗糙的水泥地
上。她一时慌了神,想进去又不敢,在门外踌躇良久才鼓起勇气闯进办公室,彼时
崔威已经站在高校长桌前,手里举着一把椅子,正朝高校长的那张黑色办公桌砸下
去。一条椅子腿立马就折了,桌子上被钻出一个孔。高校长当时的惊惧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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