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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3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7:23:51 2004), 站内信件
第四章 省城、南方的N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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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省城,安顿下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武老师打电话。当时她正在教研
室里参加政治学习——那是XX工学院周二下午的例会时间。武老师接了电话很兴
奋,她说:“小赵,终于出来啦?”仿佛我刚刑满释放似的。
我说,出来了,武老师你几点钟能从教研室出来?
武老师笑道,我这就出来。
不敢当,不耽误你学习么?
武老师说反正不是和你们一样,一个教研室的凑一起聊天罢了,还不如跟你出
去逛逛街。
(后来我留心了一下“出”这个词的用法:假如你离开一个大城市转到另一个
大城市工作,比如从上海转北京,人们通常把这个叫“去”;假如你从一个小地方
转到另一个小地方去工作,大家也是用“去,”例如从高桥镇去梁园镇;但是如果
你是从高桥到省城,那就是“出”。这和“出国”的“出”一样,很有点摆脱羁绊、
撒手不管的侥幸意味。
反过来,如果你是从省城来高桥镇,人们通常就用“下”——下去了。省城的
干部去高桥镇,就冠以“下基层、”“蹲点”这类的词——蹲点这个词现在好像不
太常用了,我小时候倒是经常从家父那里听说,那时我们学生也把上厕所称作“蹲
点。”奇怪的是为什么人们说“上”厕所而不是“下”厕所。“上厕所”这个词堂
而皇之地跟“上班、”“上学、”“上进、”“上访、”“上街、”“上坟、”“上
刑、”和“上帝”并列。可是人们把做饭叫“下厨房。”古诗云:“三日入厨下,
洗手做羹汤……。”
高桥镇人把周围的农村称作乡“下,”高桥镇的干部到附近的村子里去看看,
叫“下”乡。武老师的大学,把去高桥镇讲课称作“下”去,当教师们在教研室里
商量轮谁去高桥镇上课时如是说:
“下个月,哪两个老师有空,愿意下去?”(教研室主任)
“我肯定是没空了,武老师,你下去行不行?”(X老师)
“下去就下去吧……。”(武老师))
我和武老师是在第三十路公交车的终点站碰的面。那天下午天上落着绵绵细
雨,黄河大道被雨丝洗润成颇具动感的灰黑色,仿佛一尾灵巧的鳗鱼正朝前游去,
使街道两旁原本错落有致的建筑变得摇摇欲坠。武老师来到时雨基本上停了,但天
空依旧灰蒙蒙。人行道上的行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街道这条鳗鱼仍在游,却由于
突然增加的份量而滞涩呆笨,四周高高低低的建筑便一下子站稳了脚跟挺直了腰
板。
我有大半年时间没有见到武老师了;她似乎没有变老,穿着一套省城白领女人
中颇为流行的米黄色女式西装,头发也是流行的那种只遮住半个耳朵的短发,这一
套妆束让武老师英气逼人。在高桥时,武老师梳着马尾巴辫子,比实际年龄要年轻
一半,而现在这身打扮正合年龄身份,我不由得有些陌生。女人打扮起来总是千变
万化,弄得你措手不及。
我给武老师带了一些南山的野核桃。来之前我也曾给武老师采了一些野栗子,
可那些半生的栗子很快都生了虫,被我扔掉了,只剩下野核桃。我告诉武老师,这
些核桃硬极了,搁在盘子里看看还行,没有食用价值。武老师不信,我就给她砸开
了一个,发现那壳比城墙还厚,核桃仁嵌在壳里面似有还无,抠也抠不出来。武老
师笑道,嗨,大老远的,就带这么些石头啊。我就含混其词地说:“他山之石,可
以攻玉。”
武老师请我去一家茶馆喝茶。那是个幽静舒适的,适合交谈的地方,而且茶钱
也似乎不贵。
可是谈什么呢?武老师的妆束又如此陌生;原木高脚茶桌擦得幽黑锃亮;细瓷
茶盏洁白得像块奶油;连音乐都是一丝不苟的《春江花月夜》,“轻拢慢捻抹复挑,”
丁丁冬冬冬冬,丁丁冬冬冬冬……宛若五更待漏,又似新鬼夜哭;半天我也找不出
半句象样的话来。好在武老师把我当成了上进青年,对我循循善诱千叮咛万嘱咐,
把许多美好前途展现在我面前。在《春江花月夜》越听越悠扬的曲调中,我不由得
又飘飘然了。
语言真是魔力无穷的东西,你的境况没有丝毫改变,可只要听了几句好话,整
个世界就变了样,天地豁然开朗。想想去医院看病的情景吧,医生轻描淡写地说:
“呃,没什么大病。”马上浑身轻松了,病痛没有了,癌症消失了,进门前的愁眉
苦脸顿时绽成一朵鲜花,仿佛被观音菩萨的慈悲妙水点化。药还在兜里揣着没打开,
生活中的坏习惯已经开始沉渣泛起了。
从茶馆出来,武老师提议去街对面的商厦看看。我欣然从命。在商厦,武老师
径直领着我乘电梯上了五楼,那儿全是男士时装。许多英俊健硕的塑料模特儿站在
最惹眼的位置,个个气宇轩昂、人模狗样、让人无由地感到自卑。我说,武老师,
这可不是俺该来的地儿啊!
武老师在一大群模特儿之间却如鱼得水,揪揪这个模特的领子,翻翻另一个模
特的衣袖,卖弄风骚似的。
我从商厦里走出来时,身上穿了一套蓝黑色西装。那是武老师给我买的。武老
师说,果然人是衣裳马是鞍,你平时吊儿郎当的人,穿了西装,也蛮精明强干呢。
我辞别了武老师,回了学院宿舍,站在盥洗室的玻璃窗子前——那扇玻璃窗朝
外的一面由于常年不曾擦洗,攒了层灰,便有了镜子的功能——我想瞧瞧自己是不
是真的精明强干。结果发现自镜中灰头土脸的样子很是不妙,于是让那套西服压了
箱底。 西服这鬼东西是为猴子发明的。
我在省城和武老师不常见面。我们第二次碰面是在两个星期之后。那天我去一
家商场三楼买了只电池充电器,来到电梯门口等着乘电梯下楼。电梯门打开时,真
是鬼使神差,武老师和女儿赫然站在里面。武老师的女儿我是第一次见到,可我一
眼就认出来了。她们两个长得可真够像的,犹如一朵红玫瑰旁边盛开一小朵红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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