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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4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7:28:53 2004), 站内信件
不需要歌词,重归苏莲托,一个名字足矣,一首好歌傲然独立于歌词而存在;
至于歌剧,我甚至都不能容忍歌词的存在,只愿意倾听歌手们用我听不懂的语言来
唱,当华语的蝴蝶夫人、英语的蝴蝶夫人唱起那段无与伦比的咏叹调《晴朗的一天》,
我真是失望极了。词语只能将内涵限定得更为狭窄,并且破坏声音所传达的东西。
词语也破坏形象所能传达的东西,它们将女子的脸比喻成花朵,可是花朵远没有一
张美丽的脸更为抽象、丰富、和摄人心魄。任何一部小说都未能将一张美丽的面孔
展现在我面前,词句的瓢泼大雨对此毫无建树;但诗却可以,“蒹葭苍苍,白露为
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甚至“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都能撩起我对女人的无穷无尽的美丽幻想,这幻想
远远超出字词的疆域,超出存在的疆域,它已无边无界。更多的文字不能达到的,
更少的文字却能达到。语言的暴雨固然能使天地易色,而它轻轻撩开帷幕,让灿烂
的阳光或者冰冷雾气一下子自己涌进室内就更好。“高高的/十月,”“高高的/十
月,”我体味着崔威的这几个字,一缕惆怅比面前湿漉漉的街道还要漫长。
我一路胡思乱想,时不时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感到自己的莫名其妙。那时
候的我一定像个行尸走肉,一定像,电影里的行尸走肉都是一脸严肃,若有所思的
样子。
到了傍晚,我在黄河大道碰上了武老师。那是在大华影都的布告栏前头,我正
扎在人堆里佝着腰看一张彩色的电影海报,海报上有个高大英俊西装革履的男人正
低头吻一个近乎一丝不挂的妖艳女人。我奋力挤上前去想看个究竟,就在这时候武
老师从后面把我从人堆里拉出来,说,小赵,又出来扎堆啦?
武老师那天傍晚来大华影都,是想看看晚上有什么电影。她丈夫出差去了,女
儿去了爷爷奶奶家。她想晚饭后就接女儿出来看电影。
天黑得特别早,我和武老师在黄河大道上走了一段,四周忽然就灯火辉煌了。 最
辉煌的是那些舞厅,霓虹灯们不但灿艳得教人害羞,还被弯成霏靡的曲线,做成各
种放荡不羁的形状,并且伴着室内漏出来的节奏朝路上行人猛抛媚眼。
武老师曾说,她几乎从来没进过舞厅——她指的是街上的舞厅,学校里的舞厅
她当然去过。她的那个学校,周末舞会永远是三步、四步,还有那种牵着手绕过去
再绕过来的说不上名字的舞,当然在哪个学校都是这样——除了舞蹈学校。
在“拿破仑”迪斯科舞厅门口,我说,武老师,进去看看吧。说完拉住她便要
进。武老师跟着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坚决不肯进去。她说这地方太“那个。”我
知道那说的“那个”是啥意思——激烈呗。
我对武老师说,里头有好几个厅哪,也有不激烈的,缓如太空漫步。 我不知
道武老师是信了,还是觉得在街上拉拉扯扯不成样子,终于答应进去“看看再说。”
进了舞厅武老师立刻高呼上当——她不高呼也不行,里面的音响全开到催命的
分贝,震耳欲聋——“这哪里是舞厅,”她说,“简直是蚂蚁炸了窝。”舞厅里全
是人,所有的胳膊都在挥舞,所有的腿都在扭动,连服务生也靠在墙边摇头晃脑。
“不是蚂蚁炸了窝,”我也喊,“是在蹦——迪。”
“迪斯科都跳成这样啦?!”
“可不是吗!”
我们径直穿过忘乎所以的人群,来到大厅的西南角。大厅西南角有几间“雅坐,”
是用木板跟大厅稍稍隔开,隔音效果虽差,和人面对面说话却也不用吵架似的大喊
了。
小赵,你怎么不去跳?
不会——我撒了个谎,这有什么会不会的?连一头猪在这里都如鱼得水。我只
是觉得在武老师面前扭胯送臀很丢脸罢了。
闹哄哄的迪斯科过后是一段慢三。武老师来了兴致,邀我共舞。走进舞池,我
才忽然想起我根本不会。武老师大惊小怪地问,真的不会?你还在N城念过书哪—
—真是个好同志。
我跟武老师在舞池里装模作样地挪着。我说,千万别“同志”啦。
好在慢三只放了十分钟便终止,接着又是迪斯科。我和武老师离开舞池,穿过
一道门,躲到舞厅后院的走廊上去了。那道弹簧门在我们身后合上,走廊里就有几
分幽静了。我们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武老师喝饮料,我抽烟。武老师感叹:我对这
个城市越来越不了解了。我说,舞厅和你们学校一个在西一个在东,都在黄河大道
上,用30路公共汽车和无数的出租车连着,像开在家门口,就从不出来看看?
“嗨,我成天上班,陪孩子念书,跟老公吵架,烦都烦死了。况且,你觉得这
是个好地方吗?”
我一时语塞,好不好,我倒没想过。谁知道呢?反正一切都会按照想像发展下
去,甚至超出想像。这个世界被轻轻推了一把,一场雪崩已经在进行之中,谁有权
将一场雪崩抓来断案?等着瞧吧。
“武老师,不是说你不跟老公吵架吗?”
“有时也吵。”
在高桥镇的时候,崔威曾经说过一番妙语。他说,本世纪以来,夫妻吵架越来
越成为普遍现象,男人和女人越来越过尿不到一壶里去了,家庭已经演变成角斗场,
男人和女人都武装到牙齿披挂上阵捉对厮杀,一方从传统的大男子主义和男性角色
里汲取力量,另一方从新出炉的女权主义和大女子主义里获得营养;一定要分出个
输赢胜负,都不肯丢人现眼,各自有半个世界在为他们鼓噪加油。这是争夺领导权
的斗争,是大决战的时代......。
我把崔威的高论转述给武老师,武老师笑得前仰后合。她说,其实经常吵架的
夫妻是处于“吵架结构,”一点点诱因都可以闹到天崩地裂;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
他们的孩子却异常聪明。
“这个说法我同意,父母吵架可以充分调动子女们的神经系统,成为他们智力
的体操。”
大约在八点半的时候,有人宣布,今晚特邀舞蹈学院的高材生登台表演,并为
大家领舞。武老师又是很稀奇,凑到舞池前兴奋地看。
舞池中央临时搭起了高台子;四个学生出了场,上了台,都穿着春光四溢的紧
身舞蹈服。还没等她们在台子上站定,强烈的迪斯科音乐便“轰”地一声从四面八
方不怀好意地扑过去了。那四个学生仿佛四台机器通了电,和着节拍没命地跳。那
音乐不依不饶,节奏恶作剧似的越来越快。众人大悦,纷纷拥下舞池,学着四个学
生狂乱地扭,池子里拥动着无数根麻花。
嚯,武老师断断续续地喊,学生——也这么疯狂啦——起初——还以为——她
们——要跳四小天鹅呐。
武老师啊武老师,我高声答,都什么年代了,哪儿来的四小天鹅!
四小天鹅还在心无旁鹜地舞,武老师却沉不住气了,她看了看表说,不好,都
九点多啦!
我们匆匆出了“拿破仑,”武老师慌慌张张拦了辆出租车走了,我一个人只好
在街上继续逛。那年月,舞厅的名字都起得气势雄伟:“拿破仑、”“凯撒、”“亚
力山大。”听说还有个舞厅想以“希特勒”的名字开张;一只巨大的、带小胡子的
霓虹灯头像都做好了,结果有关部门不肯批,于是乎只好改名“阿道尔夫。”好家
伙,“拿破仑!”“凯撒!”“亚力山大!”瞧瞧这气魄,这始作俑者的蛮横劲儿,这炙
手可热的权势。不知道舞厅的老板们是否了解一个事实:就权势或生命而言,这
几个家伙都未得善终;他们只是将这个世界狠狠地折腾了几下;在他们身后,留
下的是碎片、阴谋、和粪堆。这样想下去的确很煞风景。不过话又说回来,碎片
、阴谋、粪堆总是跟伟大、光荣、正确形影不离,一座迪斯科舞厅哪能管得了那
么多。就算历史学家们捂着嘴打门前一笑而过,“拿破仑”也不会少掉半个客人。
舞厅还要多多地开,大号的名字用完了,小一号的也将就了:“温斯顿、”“俾斯麦
、”“蒙哥马利……。”
这种舞厅由城西沿黄河大道朝东一家一家地开过去,“乱花渐欲迷人眼,”等
两年后开到武老师的工学院的门口,就变成了教人欲说还羞的夜总会。
我从“拿破仑”回到教育学院时,孟波和李晟还没回来,只有周大明一个人窝在
宿舍里听音乐。他的破音响已不放《重归苏莲托》,而是换成一首小提琴独奏曲,
嘈嘈切切,吱吱嘎嘎,简直要把我的肠子拉断。这个音乐系的学生着实是特殊材
料做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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