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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4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7:30:47 2004), 站内信件


我在省城只进修了一个多学期就辍了学。对此我可以找到有成百上千个理由,
也许并不是哪一个理由促成我这辈子的第一次辍学。也许是所有的理由合在一起,
凑成一个“感觉很差。”但是也可能只有一个理由: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辍过学,
我要辍学。当我决计辍学的时候,浑身一阵轻松,这快意决不亚于当年我跟父母的
一刀两断。
    我辍了学,坐着火车,去了江南的N城,那是95年春天。我离开省城那天给
武老师打了个电话,说我要走了。武老师很惊异,她说,不是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
吗?有什么不能忍的呐?我一时又患了失语症,不知说什么好。武老师不停地劝:
“为了文凭,有什么不能忍的呢?”云云。
    我几乎被她说服了。几乎。

                    5

    我和什月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但十分疏落,通常只是在大节日的时候互寄一
张写有“新年好”“圣诞快乐”之类的明信片而已。现在我们开始用电子邮件,却
也不比从前的联系更多。便捷的通讯方式,并未将人们联系得更紧,它使千里万里
之外的另一个人变得毫不神秘,伸手可及,人们便不用想着对方了。
    我最近一次见到什月是在一九九八年初。那时什月已经大专毕业,回高桥镇当
了一年多的数学教师,并且出落得时髦漂亮。她的那层“土气,”如同她肤色的黝
黑,已经褪到若隐若现的程度。不过这未必值得庆贺,女人摆脱了乡土气,等着她
们的是小市民气,如同从黄土窑洞里走出来却一头扎进了棚户区,这下场只是更糟
糕——假如把“土气”看作糟糕的话。但是这下场却如秋去冬来自然而然。天上神
仙有时拿人间女人的命运作赌,把注下在“小市民”这一边的,总是赢得酣畅淋漓
十拿九稳;而下在另一边的,老是输得神魂失据,每每哀叹自己过于理想主义。什
月能否成为例外,我们只好拭目以待,再过些年才能知道。
    什月已经到崔威所在的城市去了多次,但是他们的关系似乎没什么进展。其实
所谓“进展,”我的意思无非就是“结婚” ——还能有别的什么进展吗?但是我
对“结婚”这个词有几分腻歪,所以话未出口,就已被潜意识偷换成“进展”了。
不过,“进展”这个词在我尚有另一层抽象的意思。发生在我周围的情事,我本能
地希望它们都有所进展,或者干脆散伙拉倒。我不喜欢它们悬而未决——纵然我是
局外人,却也因这些事体验到某种莫名的心理压力。电视连续剧就是为我这类人拍
的,编剧们对这种压力了如指掌,总是给一桩情事留下进展的余地,或者让这情事
接力棒似的从一个传到另一个。可恨的是他们爱卖关子,把评书艺人的那套把戏拿
来依葫芦画瓢。“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假如你期望一切都有个“结局,”

就很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我老想知道后事如何,所以老是被人分解。
    什月谈高桥镇,仿佛在谈论一个蛮荒之地。她说再这样下去,她怕要成古董了。
不知为什么我当时并没有鼓动她“出来。”
    “好在我就要离开高桥镇,调涂门去了,”什月说。
    “高校长——你大伯,一定帮了大忙了?”(那时高校长已经调到涂门市教育
局。)
    “怎么,又看不惯了?”什月说,(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什月有些脸红,)“可
是你们觉得怎么才算公平?你晓得,我数学好,但是头一年因为文科不好就考
不上,为什么数学比我差得多的反倒能上数学系?”
    女人就是敏感,我其实并没有讥讽的意思。不过,当年我和崔威帮什月补课的
时候,有事没事就顺带着愤世嫉俗一把,这一定培养了她对我们的警觉。
    “是啊,当年我就是因为降龙十八掌没练好,上不了电子工程系。”
    “呵呵,当年你在班里第几名?”什月问。看得出有几分不怀好意。
    “至少十五名以后,落到二三十名也常有。”
    “我在力新县一个小镇中学念书,在班上是前五名,可那个学校每年高考只能
考上三四个。我要是不来高桥镇,恐怕现在还在复读。要是我在涂门,我说不定已
经出国了——我问你,凭什么你们城里人机会就应该比我们多?”
    几年不见,什月越发的不好对付了。我惘然说道:“有人说,城里人的机会,
是他们上代人早早进城拼搏的结果,所谓‘造福子孙’正是此意,连遗产都可继承,
机会自然也可以?”其实我并不知道这话是“有人说”的还是我临时编出来的,当
时我紧张得很;而且此言一出,我绝望地发现,我其实已经搬起石头,快要砸在自
己脚上去了——只要什月轻轻一推。
    果然,什月得意地说:“那么,我大伯给了我这一个机会,违反天条么?”
    好残忍的什月,一点也没给我留面子。女人就是这样,你哪怕是无意伤了她的
自尊心,她也要狠狠回敬你——我当时想。
    我赶忙装出一副随和的样子,打趣道:“好厉害的辩才,什月,真是崔威的私
淑弟子。”
    “错,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难道只有你和崔威那个疯子才能有想
法?”
    “是、是,我错了,喝酒,喝酒,呵呵。”连什月都说“崔威那个疯子”了,
不妙,我在感觉自己的不妙的同时,觉得崔威更不妙了。
    “还有呢,‘私淑弟子’指的是没有当面从学的弟子,我怎么是崔威的私淑弟
子呢?用词不当,难怪——。”
    什月突然打住,没再往下数落了。我知道那个“难怪”后头是什么:难怪你当
初本科也没考上哩!
    当年我和崔威的威风,如今在什月这里已经扫地了。我们的师尊形象,看来也
已经跌落到平常。看来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资本让什月再对我们肃然起敬或者诚惶诚
恐了。
    “是关门弟子——这回总对了吧,”我悻悻地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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