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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4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7:31:29 2004), 站内信件
那天我们谈的最多的还是关于崔威。崔威在东南方的那个大城市开了一家公司,
已经两年,一直没有起色,甚至于穷困潦倒。
每隔几个月,崔威就轰轰烈烈地开始一项新计划,干了一两个月就变得力不从
心,再折腾一阵子,就草草收场。每开始一个新计划,崔威都是信心十足,仿佛很
快就要毕其功于一役,鸟枪换炮了;到收场时,崔威又变成呼天抢地怨天尤人。情
况比他在高桥镇做茶叶生意时还糟糕;崔威的公司是个无底洞。钱,崔威起先找亲
戚借,借来的都打了水飘;后来找朋友们借,还是打了水飘;再后来,就用他那三
寸不烂之舌拉投资,结果还是一样。崔威也没有那个城市的户口,起先他怂恿一个
在该城工作的亲戚做他公司的法人。后来这个公司干不下去了,那个亲戚宁肯倒贴
钱也要把法人的帽子摘下来。后来崔威不知怎么就堂而皇之地做上了法人。你不能
不承认崔威还是能折腾两下子的。但是一涉及到经营,崔威就黔驴技穷了。他似乎
不能将幻想和现实区分开,不能从失败中学到教训,老是重复着类似的错误。在生
意场上,崔威像个空手道陪练,叫人家摔来掼去,慢慢的反倒以此为乐了。每结束
一项计划,我都会收到崔威发来的电子邮件,开头通常是这样:“小赵,你好!久
违了,最近几个月一直在忙于创业和赔本,忙完了又在准备一项新计划……。"结尾
往往是:“这几天我正在准备破产,如果破产成功的话,我就暂时不跟你联系了……
。”大家渐渐觉得,崔威并非时运不济,而是心理上不大对头。有的朋友就建议他去
看心理医生,他去了,第二次就把心理医生臭骂了一顿,闹得不欢而散。
我不知道是那个心理医生医术太低,还是崔威的心理问题已经严重到连心理咨
询都于事无补的程度?我也翻过几本心理咨询心理治疗的书,发现从各种神经症到
各种人格障碍再到各种精神病的很多症状在崔威身上都可以找到,这样一来,你反
而没法将他归到哪一类了。说实话,我在生活中,从来没遇到哪个人跟书上列举的
类型一模一样甚至类似的,我怀疑,各种心理疾病的名称,不过是一种简化的无力
的说法,心理医生给一个人贴上个标签,然后变得心安理得;换另一个医生,说不
定又贴上另一种标签,换一种方式心安理得。
什月谈起崔威,是一副绝望的口气。她说崔威过去极端反叛,现在当了小老板,
却对手下仅有的两三个员工颐气指使求全责备,甚至干涉人家的私事;跟合伙人也
合不来。所有他周围的人不久便离他而去。你很难想象这样的事,什月说,他雇的
一个专科毕业生,以前有个女朋友在老家的镇上,但是现在又粘上了一个城里姑娘,
崔威就特别看不顺眼,老找人家谈话,要人家“改邪归正”——他管这闲事干什么?
他甚至还跟人家打了一架,把人家打跑了。这样的事该他管吗?一出接一出,尽折
腾这些不着调的事。天下的事情都必须按照他的理论发生他才满意。
说着说着,什月变得怨气冲天,眉头紧皱,一脸苦相。
我劝道:“崔威心内有一套完美的理想,世上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不合他的
意。过去的反叛与现在的专制,大概都由此而生吧。”
什月摇摇头,说,你能否认,所谓反叛,难道不含嫉妒的成分?你能问心无愧
地承认,你完全不喜欢特权么?
我吃了一惊——不单是因为她对崔威和我的去魅式的评判,更是因为这个比我
小好几岁的女孩子咄咄逼人的洞察力。
我赶忙说,尽管我们是室友,我对他不甚了了,但我知道崔威并非没有自知之
明,否则,他怎么会同意去看心理医生呢?记得在鬼屋的时候,崔威就有这样的高
论:“每个特权者,在他尚是反叛者时,都对周围的弱者同情得无以复加;一旦拥
有特权,又没有一个不把特权看作命根子的。这甚至都不需要用什么高深的理论去
解释。一个崇拜特权的无权者,最清楚自己的位置,因而也最为自恋,其对弱者的
同情,不过是对自己的卑下处境的同情罢了。恻隐与同情,看似一回事,实有云泥
之别。动不动就一洒同情热泪的人,其实就是自以为高人一等,却又无法高人一等
的那种。”
“你和崔威也都是那种人吗?”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次可不是肉麻,而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恐慌。
这种恐慌,我在一些梦里经历过:你冷不丁朝一个漆黑无底的深洞掉下去,在一身
冷汗和怦怦心跳中醒来,一片茫然,无着无落。
看来什月对我的穷追猛打并不全是因为那句“你大伯一定帮了大忙了,”这分
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闪电战。我和崔威当年的神气活现、沾沾自喜如今终于遭报应
了。
我打算把崔威牺牲掉,以换取短暂和平:
“崔威头脑中有个孤零零的世界,旁人不能进入也不能改变。可是他不愿就此
只做个思维的勇士,他要杀入现实生活,做个尘世中的成功者而不是失败者,”我
说。
“他的哲学,甚至都不能拯救他的人际关系,也不能拉住他不让他变成个酒
鬼,”什月说。
我松了一口气——矛头重又单指向崔威,我觉得什月已经跟我站在同一条战线
上了。
“或许正是哲学把他变成一个酒鬼——一个人熟读尼采,以狄厄尼索斯自居,
再加上因思维过度而耗尽意志力,恐怕是抵挡不住杯中物的诱惑的,”我落井下石。
“你不知道酒精中毒吗?你不是说过,他在鬼屋里常听到有人在哭?这是酒精
中毒的症状,幻听已经是很严重的症状了……我让他去戒酒,可他不听。他从来都
不听任何人的劝,也控制不了自己——他开公司,与其说是事业心,不如说是因为
谁也做不了他的老板。等他做了老板,发现他自己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你是他的
朋友,从来就没想过他可能酒精中毒了么?”
我的确没有想过,谁能将一个平时郁郁寡欢,几瓶酒下肚就变得神采飞扬满腹
经纶的人和酒精中毒联系起来?除非你认为哲学只是一种生理现象,“主义”不过
是某种内分泌失调——我现在倒真是这么想了。以前,当我听人说起酒精中毒,我
想到的只不过是不法商贩用工业酒精掺兑假酒什么的。“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这东西也是毒物?
什月接着说,你们男人,彪着劲地糟混,瞧着要好得如同亲兄弟,其实互相漠
不关心。
我有点无地自容了,勉强喝了两口酒,没滋没味的,一股惆怅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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