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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ba (就等回国了),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高高的十月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an 13 17:36:22 2004), 站内信件


10
    尾声

      我在N城逗留期间,得知雅文住在菊花小区。我到菊花小区去了两次,都是在
周六的下午。我站在菊花小区三十八幢的楼下的凉亭内,望着出出进进的人们。
    我第二次站在菊花小区楼下时,发现我正处在一种典型的情境之中。许多电影
和小说就是让男主角这样孤零零地站在楼下,等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下楼的女人。
如果我是一个作家,我一定要这样写:

              他等了,一个,
              又一个,
              周末,
              终于,发现
              自己
              等在,错误的   
              楼号下。
              
    我站在菊花小区的三十八幢楼下的时候,不曾设想过这首恶作剧的诗,它是我
后来杜撰的,当时,我发现自己居然处在一个经典的情境之中,顿时感到一身的肉
麻,想拔腿就走,就在这时,雅文刚好从楼道口走出来。
    她朝这边走来,走过来,有如一把锋锐的刀片,把什么地方给生生划破了。她
走着,从我面前经过,朝菊花园小区的门口去了。我知道她是认不出我来的。  
    在我们还是同学的时候雅文就有“镭射”的绰号,意思是说她走路经常目不旁视;

除非你挡在她的前头,否则她瞧不见你。有人说那是因为孤傲,也有人说是因为近
视(忘了带隐形眼镜)。我虽做过雅文一任男朋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知道不
是眼镜的问题,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孤傲,孤傲这个词我一直都没搞懂。

    92年元旦晚会后的第二天,雅文叫我去她的寝室。我去了,一进门,突然面
对两个中年人——雅文的父母。真让我措手不及,又莫名其妙。
    再后来,就是跟雅文一大家子人在一家饭店里吃饭,雅文的父母雷达似地目光、
雅文的两个哥哥如临大敌的目光、雅文的舅舅嘲讽似的目光,将一顿饭弄得刀光剑
影。
    总是这样,女孩子们半是妖精半是仙,她们吹起魔笛,诱着你一路向前。你以
为曲径通幽,走着走着,冷不丁撞见四大金刚——原来你已来到南天门,玉帝和西
王母要将你拿下。
    “你看起来不像B省人,”这是雅文的一个哥哥说的话——一个N城人,哪怕
他住在马桶里,他也会觉得比B省人优越。假如他认为你勉强可以够得上他的档次,
就说你不像B省人。

    从菊花小区回来,我在屋子里闷闷不乐地抽烟,忽然想给武老师打个电话,但
踌躇良久才拿起话筒。拨了号码,马上便有一个女人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在另一端
说话。我问,是武老师家吗?她生硬地答:“你打错了!”我这才想到忘了拨区号。
那个女人还算客气。
    我又拨了号码,接电话的是武老师的女儿。
    “您找谁?”
    “请问,武老师在家吗?”
    “对不起,她不在。”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家吗?”
    “对不起,武老师下去上课去了,周末才回来。”
    “噢”
    “您有什么要转告她么?我可以给您记下来。”
    “没,没有,谢谢您啦。”
    现在的小孩子都老练得可怕,我挂上电话,茫然地想。

    我在江南的N城呆了几个月,在95年夏末又离开了,去了更南的南方。那个时候
涂门附近的农村人收了粮食,也在奔南方去打工。他们大多在N城下车,再转车分
别去不同的城市。我乘的XX次列车挤满了同乡人,叽哩咕噜地说着家乡话。我这
一路想必不会寂寞了。
    我忽然意识到,这次列车,我当年不是坐着它去过H城吗?那是我教雅文游泳
的那个暑假,正好是四年前。那个暑假,雅文在西郊公园的湖滨站成“K”字形,
我喜欢上了她,成了她的码头工人,后来我们一同坐XX次列车,在H城下车。H
城的站台与别处的不同,廊柱包裹着鹅黄色的瓷砖,干净光鲜。那是个旅游城市,
出口围了无数的导游。好几个导游上来试图说服我们跟他们走,最后我们上了一个
旅行社的大巴。一切都很顺利,H城每个出了名的景点我们都拜访了,两天的时间
安排的也游刃有余,价钱也还公道,导游小姐也很美。这些年,如此顺利的旅游我
只碰上那一次。或许是因为雅文的机灵,或许仅仅是好运气——每个人一辈子总会
碰上几次好运的。如果说有什么不满,那只是对跟团旅游这种方式的不满——你所
有的地方都去过了,却一个地方都没真正感受过;要真正领略一个地方的妙处,你
得放下架子,放弃要寻找什么的冲动,那妙处或许会在偶然间降临。但是旅游本身
不就是由一种要寻找什么的冲动所驱使的吗?这如同在一个房间里寻找你丢失的钥
匙,你要找的冲动使它变得更为难找。跟团旅游只是将这种执著赤裸裸地演绎下去
罢了。
    不管怎样,跟团旅游,你总算完成了某种任务,在脑海的某个位置刻下了“到
此一游,”下次在什么媒体上看到这地方时,你不再被人撩起一股难以遏止的冲动,
不再“非去不可,”或者说,你获得了一个小小的自由——这就不坏。
    雅文那时候也很好,完美无缺,她顺着我我也顺着她,犹如夏天两束越过篱笆
的牵牛花藤,在无依无靠的空间扭缠在一起,迎风飘摇。
    那时的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是有颜色的,清晨起来是天蓝,早上是鹅黄,中午
是纯白,下午是祖母绿,傍晚是橘红,晚上时而是靛蓝、时而是玫瑰红。那时雅文
的声音是音乐,雅文的脚步牵扯着一大堆温柔迷乱惴惴不安的情绪。

    闹哄哄的车厢,不是适于回忆的地方。人越聚越多,后来者显然都是买了站台
票,等车开后补票的。过道上站满了人,挥舞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充作扇子:杂志、
皮包、折起来的报纸、拆开的烟盒、武侠或言情小说、衬衫的一角;没有一个人手
里有扇子——这是人们出行最容易忽略的地方。对了,几个小时过后火车会经过
H城,那里的纸扇全国闻名。火车经过那里停靠,人们会将钱投下车窗,卖扇子的
将扇子投进窗来。都是便宜的折扇,而那种较贵的刺绣团扇,必须下了车,至少要
到候车室对面的商场里才能买到。那年我和雅文在H城买了一只团扇,雅文将它小
心翼翼地搁在盒子里,坐火车时将盒子放在靠车窗的小桌上。如果塞进包里,是一
定会在行李架上被挤坏的。“团扇,团扇,美人伴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
量管弦?管弦,管弦,春草昭阳路断……。”越是不适于回忆的地方,你越是被回
忆困扰。

    车厢内渐渐平静下来,临近发车时间,乘客们才算全挤了上来,有几个还是从
车窗钻进来的,随身带着硕大的蛇皮口袋,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人和行李装得满谷满坑,车内的温度开始点点攀升,但是谁也没抱怨。大家都
知道,火车一开,风便会由窗子灌进来,把热气赶走,车内就会很快变得可以忍受。
可是这么多人,我担心这火车能不能开动。
    好像要证明我瞎操心似的,火车不但缓缓启动了,而且很准时,稳稳当当地离开
站台。XX次列车悄无声息,仿佛是在从沸沸扬扬的人群中溜走。

    火车启动时,我站起身,伸手从行李架上的包里取毛巾;透过车窗,我看见一个
年轻女子,身着绛红色连衣裙,伫立在月台上,正在朝这边挥手。
    满满一车厢子人,我不知道她在跟谁道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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