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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unter (城市猎人),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十面埋伏(26)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Feb 28 18:03:18 2000), 转信
十面埋伏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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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波8点差5分赶到了地委副书记贺雄正的办公室。
但看贺雄正的样子,似乎已经等了他好半天了。
贺雄正四十几岁,1977级大学毕业生。据说他曾多次对别人说,在全省1977、1978
级的大学生里,级别最高的目前就只有他一个人了。所以他一定要努力再努力,争取不
要再出什么差错,以免1977、1978级大学生里的行政干部在厅局级这一层面上全军覆没。
所以他的工作作风给人的印象是一贯的谨慎细心,一丝不苟,尤其是在原则问题上更是
严肃认真,毫不含糊。他极善言谈,讲起话来头头是道,有板有眼,既有理论,又有实
践,旁征博引,深入浅出,一如悬河泻水,大气磅礴而又极富感染力。听他报告的人,
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发出阵阵掌声。所以从这一点来看,人们又觉得他是一个有魄力,有
活力,有开拓意识,有进取精神的改革型干部。谨慎而不保守,严肃而又热情,小心翼
翼而又大胆开放,这便是人们对他的一致看法。
其实这几年来,上上下下的人对他看法都不错。要不是最近一段时期出现了这么多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也许他的口碑会一直保持下去,一直保持到他顺顺当当地被任命
为行署专员,甚至一直保持到更高一级的职务为止。
贺雄正平时很少同别人开玩笑,经常是冷若冰霜,一脸严肃,即使是在自己的上级
跟前,也很少能看到他的笑容。
然而今天的贺雄正则显得和气而又轻松,一见到何波的身影,立刻便站了起来,跨
出桌位,急急走了几步握住何波的手,一直把何波送到沙发上坐下才放下手。紧接着又
亲自沏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何波身旁的茶几上,然后并不坐回办公桌后面去,而
是在离何波很近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也就这么几个动作,便让何波心里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说实话,贺雄正对自己向来都是极为尊重的。并不只是今天,平时一贯都是如此。
这些年来,能如此真心实意,许多年如一日地对一个下级表示出这种尊重和关怀的
领导,已经很少很少了。越老越不值钱,越老越没有人理睬,这已经是社会生活中让那
些离退休干部们不寒而栗的残酷现实,想想老伴刚才默默无语的泪水,不也正是对这种
生活前景的担忧和焦虑?
就算眼前的这个贺雄正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那同你又有何干?只要他对你好不就得
了?世界上的恶人坏人,贪官污吏何其多,比起贺雄正来,要坏得多的人有的是,干嘛
跟他过不去?何况他还管着你,他还是一个前程极为看好的年轻干部,他还对你如此尊
重和热情、你究竟是跟别人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你犯得着么?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你管得过来吗?
其实你一辈子抓的罪犯和坏人还少吗?眼看着你就要退休了,你不栽花反栽刺,你
真的就不想想你的退路?放着这样一个尊重你的领导,你不保他,反想闹他,你能保住
你这晚年再不需要求领导办事了?其实你所认识的那么多的领导里头,都像你想象得那
么好吗?
如果他真是一个坏人、坏干部,那提拔他,赏识他的那些领导干部难道都是一无所
知的受骗者和受蒙蔽者?
……
※ ※ ※
“……何处长,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耳旁贺雄正一声轻轻地问候,这才把何波从冥思苦索中拉回了眼前。“刚起来,脸
色就这样。没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老毛病。”
“该休息就得休息,该调养就得调养,岁数是不饶人的,比如像我,20来岁跟30来
岁就不一样,30来岁跟40来岁更不一样。前几年的时候,没累没乏,连着几个晚上不睡
觉,眨一眨眼睛就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可现在就大不一样了,稍稍加个班,几天
都缓不过来。有时候看着你们还真羡慕,我要是到了你们这个年龄,身体还不知会成了
啥了呢……”
何波默默地听着,渐渐地似乎感觉到了点什么,主管书记一大早急匆匆地把他叫了
来,只怕不会光是跟他商谈身体。
看着贺雄正这样一副泰然自如亲切和蔼的样子,何波的困惑越来越大了起来,他会
跟自己谈什么呢?
会不会是有关市里那几个案子的事情?
好像不会。要是有关案子的事情,他根本犯不着这样兴师动众,让值班室打电话通
知自己。这其实等于是在告诉所有的人,贺副书记有要紧的事上班前就把何波叫走了。
会不会是有关王国炎一案的事情?
恐怕也不会。王国炎的案子,他们之间根本就没谈过,他也从来没有给贺雄正汇报
过。这样突然把他叫来谈这个案子,岂不是等于在自我暴露,表明他同这个案子有密切
关系?他不会那么傻,再说也还没到那种时候。
那么会是什么事呢?
……会不会,……年龄问题!
等何波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就像挨了一闷棍似的让他晃了一晃。
什么也想到了,偏偏没有想到这个!而这恰恰是个最要命的问题!
坏了!突然的紧张竟让他顿时感到手心里汗津津的,因为这个要命的问题他还真没
想到该怎么对付。
怎么办?
贺雄正的脸色还是显得那么和气和尊重,坐在他身旁的样子还是显得那么亲近和密
切,说出来的那些话也还是那么轻松和自然。然而这一切所给何波带来的感觉在这一刹
那间已经全然不同了,甚至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奸诈和放纵。也许因为他根本就不怕你,
或者根本就不担心你,抑或是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囡此才会有了现在的这种表情
和模样。
“……人家拿你当猴耍,你还以为自己是英雄好汉!”辜幸文的话陡然间又在自己
的耳旁响了起来。
也许在贺雄正的眼里,你顶多也不过是一个小卒子,需要的时候,冲锋陷阵,让你
作他的挡箭牌,不需要的时候,丢卒保车,随时可以牺牲掉你!不就是一个小卒子么,
何况还是一个傻乎乎的只知冲杀的小卒子?
真是怕出来的鬼!贺雄正接下来的话立刻便证实了他的猜测和担忧。
“……何处长呀,你们这些老同志,其实都是我们的宝呀。假如要不是限定的这个
年龄界限,再干十年八年的又有什么问题?尤其是公安这个行当,虽然确实需要一个好
的身体素质,但经验也是极其重要的。何处长呀,我今天叫你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其实这样的事情,一般的领导都不忍心讲的。本来应该政法委的书记们给你谈,但他们
还是推给了我。真是没办法,谁让我是主管书记呢。具体的情况是这样,昨天地委委员
会已经作了研究决定,准备让你从公安处的领导岗位上撤下来,下一步怎么安置,现在
还没有具体定下来。以你年龄的情况,有这样一些地方可供你考虑。一个是地区人大,
一个是地区政协。因为马上都要换届了,现在就得做通盘考虑。副职估计都没什么问题,
地区政协主席一职估计还有竞争的可能,但会有一定的难度,还需要做大量的工作。当
然还有别的一些去处,你也可以考虑,比如像公安处的调研员啦,地委的副秘书长啦什
么的,但那样别说别人怎么看了,首先在我这儿就过不去。这样又正派又有魄力的一个
老领导,还能让干这个去?说实话,政协人大那儿的竞争相当激烈。你也知道的,现在
的人,谁后面会没背景?光我这儿从上面来的条子就有几十张。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
你的情况我总算争取过来了,看你有个好的结局,心里多多少少也踏实了一些。至于公
安厅那面,地委也已经打了申请报告要求报批备案了,公安厅对这个安排也基本上表示
满意。何处长呀,现在的事也真是难办,能到了这一步,我个人认为确实很不错了。我
不知道你对此有什么想法,要让我说,退下来也好,就到人大政协清闲几年吧。级别上
上一个格,待遇也都上去了,干了一辈子,晚年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何波默默地听着。其实到了这步田地,也只有听的份了。
让他感到震颤的是,他们行动怎么会如此之快,如此之大!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
竟然调动起了一个地委委员会,并在会上研究决定罢免了你!
一个无形的力量能到了这种程度时,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能说所有的领导都没了心肝,所有的人都没了是非,整个社会都黑到底了?
其实如果从贺雄正所说的这些来看,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能有这样的结局,也确
实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朝里有人好做官,若让局外人看来,这岂不是最好的一种安排?
如果背后没人说话,每年退下来的领导那么多,又有多少人能像你这样?五十七八退下
来,在政协人大再干上一届,既上了一格,又可以多干几年。说实话,这样的结果不正
是许多人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吗?这不全都是在为你好吗?
说不定贺雄正在地委委员会上为这些据理力争时,人们还以为何波你真有运气碰上
了一个仗义的好上级。
又有谁能听得出来,在贺雄正的这些话里其实还隐藏着那么多潜台词呢?我已经给
你争取到这一步了,但并不是说到了这一步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往后的事情还远远没完,
要想真正达到这些目标,尤其是想达到更高一层的设想,比如像竞争政协主席这样诱人
的位置,那还得做进一步的努力,说白了,也就是看你的表现。如果你的表现不好,甚
至很差,那这些美好的未来和前景,很可能都会失去……
这就是说,如果你真要依照贺雄正所指的这些目标走下去,一切就只能按着他的指
挥棒转来转去。
就好像是一块深不可测的泥沼地,一旦你陷下去了,就只能越陷越深,无以自拔。
因为这其中的许许多多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因为这些年来,其实一直是他在控制着你,尤其是近一个时期以来,他已经完全掌
握了你。
现在回头一看,再回头一想,简直是骇人听闻!让别人感到怎么会有这种事情,这
种可能?
然而这却是铁的事实!
真是不堪回首。
……
他脸上的微笑和亲切都包含了些什么!
是不是也包含着你的耻辱和羞愧?
这就是他的领导艺术和领导策略?
他如此急不可待地把自己免掉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因为王国炎一案又能是什
么?其实一切都已经是如此的清楚和明了,还需要你再猜测什么?
也许王国炎一案仅仅只是一个导火索,只是一个引燃点,其实在更早的时候他就已
经在一旁对你冷眼相看、侧目而视了,比如像市里的那几个大案,几乎每个星期都要给
他详细汇报一次,尤其是最近一段时期以来,这几个案子似乎已经开始有了眉目了,至
少也已经接近了实质性的阶段,所以就在这个时候,他便来个釜底抽薪,斩头去尾,不
用一兵一卒,便兵不血刃地解决了问题,弹指间便让你全线崩溃,一败涂地!
所以仅从这一点来看,贺雄正的这一手就实在太险恶太毒辣太虚伪太狡诈了。他在
如此关键的时刻,不动声色地把你从公安处的这个位置上一下子揪下来,然后给了你一
个空中楼阁、海市蜃楼般的“美好前景”,等于什么也没有真正给你,却不仅没让你生
气不满,反倒让你感恩不尽,称谢不止地解决了一切问题。比起“杯酒释兵权”的谋略
来,似乎还要高明!还有比这更用心良苦,刁钻奸滑的吗?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注意了前面,却忘记了身后。也许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早就拿你当猴耍了,一旦发现
异常,就立刻把牵线收紧,然后让你在一瞬间分崩离析,前功尽弃。
他真的没想到这个。腥风血雨,大江大河都闯过来了,真的没想到会在这样的一个
壕沟里翻了船。
他究竟该怎么做,该怎么回答他?
※ ※ ※
“……何处长,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能不能把你的想法说一说?”
贺雄正的话轻轻地在耳旁再次响起来。何波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了,他甚至感到了自己额头上汗水正直往外冒。太落魄了,在贺雄正眼里,说不定还以
为你真是一个不堪一击的熊包蛋!
你得把头抬起来,你必须说话!但你必须记住,从现在起,你绝不能再跟他说一句
实话!既不能显得无所谓,也不能显得太沉重;既要表示感谢,又要提出要求;既要想
办法探探他的虚实,又不能让他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贺书记,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真的没想到。”何波的脸色很平静,
但语气却让人感到有些凄凉和失望。“我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本来今天还有一个要
紧的会议等着要开,却没想到你一大早把我叫来是为了这个。……你也清楚的,我在公
安系统干了一辈子了,其实自己也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但突然就让我这么离开,还
真是舍不得。贺书记,是不是组织上已经决定了,不可更改了?”
“是的,已经决定了。”贺雄正的口气分明地严肃起来。
“我的意思,是不是可以再让干个一年两年的?”何波的口气几近于哀求。
但贺雄正的回答冷漠而又毫无回旋余地,“不可能,这是地委委员会上已经定了的
事情,政法口的并不只你一个。”
“那么,有件事我想问问,接替我的可能会是谁?”
“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估计很快也会宣布。”
何波突然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惊喜,看到了一丝希望的亮光。这就是说,他至少还
有几天的干头!即使只给他一天两天的时间,他都还有机会反击!如果实在不行的话,
哪怕只有24小时的时间也可以。“贺书记,你的意思是说,只有等到新的领导到来之前,
我才可以移交工作?”
可能是何波的话让贺雄正如释重负,于是他的口气立刻缓和了下来。“何处长,没
有人让你马上离开工作岗位。在新处长到来之前,你还得安下心来把处里的工作做好维
持好,即使新处长来了,你也还得好好配合一段么,扶一程,再上路,这是老传统,也
是老规矩,你的接班人你不招呼好,让谁招呼?否则人家还以为你不愿意退下来,故意
给人家摆难看。好了好了,这样的道理还需要我讲么?其实呀,我们都有这一天的。老
何呀,说实话,不干了,也就解脱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么,就像咱们的家长一样,总是
不放心儿女们干得了干不了,其实人家干得不会比咱们差。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过上一
段就好了。其实呀,看上去这会儿我劝你好像很开通,将来挨上我们这些人了,说不定
还远不如你。”说到这里,贺雄正看了看时间,再次现出一脸的笑容来,“老何呀,你
看时间也不早啦,是不是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一不要有什么包袱,二不要有什么压
力,想开点,轻轻松松到二线么!回去好好准备准备,该移交的移交移交,该交代的交
代交代,我估计时间不会太晚了,正式的手续和安排,大概一两天内就会发下去。按正
常手续,到时候还会有人找谈话。如果还有什么具体问题,你随时还可以来找我。好了,
你回去后先给你们的政委和另外几个副手通通气,我会尽快通知他们的……”
※ ※ ※
何波走出贺雄正的办公室时,贺雄正再一次跟他笑容可掬地握了握手。不过何波并
没有留意贺雄正的笑容,只是注意到就在这一会儿工夫里,贺雄正已经有3次不再叫他何
处长,而是称他为老何了。
他平时尊重的只是你的位置和权力,根本就不是你这个人。
其实何波此时已经顾不上多想这些了。
他坐在车里,默默地想着他现在该去干什么,哪一件应该是自己必须尽快干的事情,
以至司机问了两遍他都没有回答。
今天本来第一件要办的事情,是马上去到古城监狱找辜幸文。现在是不是还应该去
呢?
因为突然之间,他感到自己的身分已经同一个小时以前大不相同了。
你想瞒也瞒不住,像这种事情,顷刻间就会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何况贺雄正
还要求你“回去后先给你们的政委和另外几个副手通通气”,其实就算你不说,他也肯
定“会尽快通知他们的”。没有别的,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个
消息,无形之中也就等于剥夺了你的权力。让你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原有的安排全部
泡汤,既定的工作尽数瘫痪,正在执行的任务全面瓦解,并让你所具有的权威性。组织
性彻底丧失……
说不定一天之内,甚至几个小时以内,关心着你,爱护着你,或者憎恨你、厌恶你,
包括所有正在同你打交道的人们都会听到你的这个信息。
辜幸文也一样会听到。
所以他得重新考虑考虑自己跟辜幸文说话的方式,因为实事求是他讲,你现在其实
已经不再是一个大权在握的公安处长了,或者说,一两大后,你就不具有一个公安处长
的身分了。而以你现在的这种不伦不类的尴尬身分,你究竟该给人家怎么说?而人家又
会怎么看?
身上的BP机再一次震动了起来,就在贺雄正办公室的那段时间里,自己被转换为震
动方式的BP机至少震动了八九次。他长出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掏出了
BP机。
辜先生请你回电话。
辜先生有要事请你回电话。
辜先生请你速回电话!
辜幸文先生有要事请你速回电话!
辜幸文说他请你务必立刻回电话!
辜幸文请你无论如何立刻回电话!
BP机这一长串的名字让何波久久地愣在那里,辜幸文究竟出什么事情了?
良久,他才像惊醒了似的掏出手机来。
“……我是何波。”何波打通辜幸文电话后,没作任何解释。
“你现在什么地方?”辜幸文也什么都没说,只问他的位置。
“什么事?”
“我想现在见你。”
“……现在?”何波一惊,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现在。”
“那好,我马上过去。”
“不用。还是我去你那儿。”辜幸文的语气像是在下命令。
“不行。我那儿不方便。”何波也一口拒绝。从目前的情况看,自己那儿也确实不
方便。
“那你就马上找个安静点的地方,5分钟后告诉我。”辜幸文说完便挂了电话,毫无
商量的余地。
但何波感觉得到,辜幸文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给自己讲。
※ ※ ※
一刻钟后,他们便坐在了永兴路一个背街的“春花”小歌厅里。
两个人居然不谋而合,都没要车,都是打的过来的。
这是何波很熟悉的一个客户,公安处曾在这里破获过一个案子。
正是一天中客人最少的时候,街面上的行人也一样稀少,小歌厅确实非常安静。
歌厅一个姓吴的小老板忙乎了一阵子,放下几盘瓜子水果,还有一壶热茶,两瓶饮
料,寒暄了几句,然后马上知趣地走开了。
等到人走了,歌厅里静下来了,辜幸文却一直不说话,只顾津津有味地嗑着瓜子。
何波本不想先说话,但看他这样子,终于忍不住他说:
“你把我约来这儿,可不是只为了嗑瓜子吧?”
“当然不是。”辜幸文看也不看他一眼,“先说说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该死的家伙!莫非他已经感觉到什么了?或者已经听到什么了?何波紧张地思考着,
究竟该不该把实情告诉他?末了,他以攻为守,反问了一句:“你连着打了七八个传呼
就是想要问我干什么去了?”
“前两个传呼还没有这种想法,到了后面这种想法就有了。”辜幸文向何波瞥了一
眼说道。“我只是想证实一下我的猜测,看你究竟会在什么地方。”
“你所猜测的那些东西,是不是跟你关系很大?”何波想找到辜幸文的眼神,但始
终碰撞不到。
“何波,到这时候了,你还不敢给我说实话?”
“你想要哪方面的实话?”
“你知道。”
“你真想让我说吗?”
“这几天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如果你真是什么也知道,那你就应该清楚,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你是想跟我摊牌吗?”辜幸文甚至笑了一笑。
“有这个意思。”何波这时不动声色,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把手枪来,然后慢慢地指
向了辜幸文:“请你把脸转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辜幸文大概是没想到何波会拿出枪来,愣了一愣,然后直直地盯住何波:“这就是
你的摊牌?”
“辜幸文,你敢不敢说实话,在东关村龚跃进、胡大高的地盘上,由薛刚山的‘老
狼建筑集团公司’盖成的四座小楼房,哪一座是给你的?”何波的嗓音很轻,脸上也看
不出任何表情。
“还有什么?”辜幸文一动不动。
“‘广帅商业城’的张卫革,每年包销你们数百万的滞销产品,作为回报的条件是
什么?”
“好,继续提问。”
“去年你的唯一的儿子结婚,有人送给你一把已经装修好,连家具也一并买好的住
宅钥匙,你能说出来是什么人送的?”
“还有么?”
“今年7月份,你们监狱的一辆大卡车被人借走,并被换了牌照,在当时市长出车祸
的那条路上,有人看到你们这辆车在出事的地点呆了有一个小时,你能把这件事解释清
楚吗?”
“……”辜幸文眼神里有什么闪了一闪,然后说道,“再往下说。”
“辜幸文,这还不够吗?这几件事情拿出任何一件来,都能把你的这辈子毁得一干
二净。”
“哈哈哈哈……”辜幸文突然一阵仰天大笑,笑得几乎流下泪来。“何波,你真他
妈的一个王八蛋!看你那愣头愣脑的的样子,还真不知道你能傻成这个样子!刚才在贺
雄正那儿,是不是也是这么一副德性?”
何波再次感到了一次震动,没想到这个辜幸文知道的真多!甚至还知道他刚才就在
贺雄正那里!何波并没有把端着的枪放下来,仍然字斟句酌地说道:“这么说来,我的
猜测并没有错。”
“你的猜测确实没错。说实话,我还真为你的能干感到高兴。可惜的是,你的这种
能干,充其量也只是匹夫之勇。”说到这里,辜幸文斜睨着何波的枪口说,“你是不是
觉得这样说话挺威风?其实你根本就是违反规定,非法持枪,同时我还怀疑你是否还有
持枪的权力。”
“这你告不倒我,至少我现在还有这个权力。”何波继续一眼不松地盯着辜幸文说,
“匹夫之勇比起那些不讲良心的胆小鬼,要强一千倍,一万倍!辜幸文,我希望你不要
忘了住牛棚的那些日子,不要忘了刚从牛棚里出来时说的那些话。不要转移话题,请你
回答我的问题。”
“老实说,我现在根本不想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你现在的举动,在我眼里简直愚蠢
透顶,可笑之至!你好好想一想,一大早我连续呼了你八九次究竟是为了什么!其实你
他妈的比我更着急,到这会儿了,你还装什么洋蒜!现在的每一分钟比我们的生命都还
宝贵,你还在这儿跟我打哑谜!我告诉你,现在能救了你,能救了古城监狱,能救了无
数老百姓的人,只有一个人,你他妈的睁眼好好看看,那就是我!”
辜幸文的这一番话还没有说完,何波便已经把枪放了下来。“你他妈的早说这样的
话,我还会把枪口指着你吗!辜幸文,你才真他妈的一个王八蛋!我两天两夜没合一眼
了,就是没猜透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两道泪水,止不住地从何波的眼里直奔而出。
隐隐约约地,何波感到有一只手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然后便紧紧地握在了
自己的手上。
他知道,那是辜幸文的手。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几天来的劳累、压力和紧张,以及刚才所受到的巨大的打击。
委屈和羞辱,几乎使何波哽咽起来
两人默默无语。
也只有默默无语,才是最好的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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