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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嗨,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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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袤绿如茵的草地上,那匹雪白、搧动一双羽翼的骏马的时候,若葵知道自己
在作梦。 
  她的梦一向是卡通式的,带有浓重的童话色彩。飞马温驯的眼胖闪动蓝宝石色泽
,毛羽光灿,如果展翅,一定飞得又远又高。她看见一个小女孩赤脚奔向飞马,两三
下便攀上马背,伏在马颈上,回转头咯咯她笑着。 
  是楚楚。她看着,发自内心的愉悦,牵动嘴角。 
  忽然,阳光隐遁,阴霾满天,雷电交加,飞马腾身而起,变成一只怪龙,浑身鳞
片鼓动,喷出毒火,丑陋狰狞的回头,伸出涎液淌流的长舌,舔向楚楚。 
  啊──若葵惊怖大叫,她想冲过去救楚楚,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小女孩,她也只
是个小孩,小孩怎么救小孩? 
  啊──她拚命大喊,恐怖加上绝望。 
  “妈妈!妈妈……”她被环抱住,一个小小的身子全心全意抱住她。她从梦境跌
进现实,接触到深秋的凉意,接肪到暖暖的身体。 
  “妈妈作恶梦,不怕不怕:妈妈好乖哦……” 
  “楚楚。”若葵蓦然哽咽,她不是一个小女孩,她是一个母亲。 
  “妈妈不要哭啦,楚楚好疼你哦……”每次楚楚作恶梦,若葵都是这样安慰她的
。 
  黑暗的房间忽然亮了灯,若葵的母亲走到床畔,将楚楚接进怀里,一边伸手揉若
葵的脸: 
  “做妈的人,还要女儿安慰?……哪,又烧啦?” 
  母亲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楚楚身上: 
  “小乖乖,头痛不痛啊?” 
  “不痛。” 
  楚楚在外婆怀里仍记挂着若葵:“婆,妈妈作恶梦。” 
  “明天还是得带楚楚看医生,巷子口新开了一家小儿科诊所,听说挺不错的,孩
子每天晚上烧,烧了一个礼拜了,不是办法。” 
  “也许明天就好了……”若葵曾带楚楚看医生,感冒药下得太凶猛,楚楚服食之
后陷入昏迷,把若葵和母亲吓破了胆,从此成了典型的“讳疾忌医”。 
  母亲抱起楚楚回房同睡,离去时语重心长地:“过去的事不必再想了,还有长长
的日子要过呢。”被褥空空,楚楚不在身边,若葵感到了寒意。 
  她知道自己不该追悔,不应有憾恨,过去那四年,她一直都在怡然自得中过日子
,甚至有些骄傲。虽然没能获得一份完整的爱情,但,她有一个聪明乖巧的女儿。 

  最重要的是,葛怀民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葛怀民提出分手的时候,她已经确知有身孕了。 
  “你如果和我分手,将来你会后悔的。”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咬着牙说。 
  “只是暂时的,就这一、两年,我们给彼此多些时间空间,好不好?”分手就分
手,为什么有这么多似是而非的说法,搅得人发昏。 
  “反正,你会后悔的。”刚开始说地会后悔的,若葵是想拿掉孩子:现在说后悔
,一个新鲜闪亮的念头撞进脑中,她应该把孩子留下来,变成她自己一个人的孩子。
 
  将来,孩子长大了,挽住她在街上散步,与老迈的葛怀民相逢,葛怀民用艳羡的
眼光看着那孩子:“这是你的子?长得真好。” 
  “这原来也该是你的孩子,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身心都因为这样的计
谋而狂喜颤栗了。这是她今生最大的冒险,做一个未婚的单亲几年来,她一直沉浸在
这种独特的幸福感受之中,直到上星期遇见葛怀民,和他的太太,如他们的儿子、女
儿。 
  其实,一点都不稀罕。 
  葛怀民什么都要,什么都不缺。 
  应该后悔的根本是若葵,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意气用事,她缺了丈夫,楚楚少了
父亲。 
  葛怀民很温柔的哄逗楚楚,十足是个父亲的架式了。若葵从心、里恨他。她很想
把葛怀民推开,朝他大声喊叫: 
  “滚开!别碰我的女儿,因为……她也是你的女儿!”她压抑着,恨不得死掉。
当天晚上,楚楚就开始发烧。 
  是因为感应到了她的懊悔吗? 
  若葵醒来时,母亲已经带楚楚去幼儿园了。糟糕!她一跃而起,一面换衣棠,一
面打电话去店里,思谦接的电话,仍是最适宜在深夜聆听的声音,叫她不用着急,她
母亲已打过电话来,说楚楚生病,她没睡好,会迟些到。 
  若葵很觉惭愧,她觉得自己被无理的宠溺着,母亲、朋友,甚至楚楚,都太纵容
她。 
  若葵和思谦和另两个朋友合资了一个Cafe﹐,白天由若葵负责,贾便餐与饮料,
经营出童话气氛。入夜以后,窗户都关上,屋顶天窗出现,金属的、霓虹的、后现代
风味,供应薄酒精的调酒,思谦便成了掌柜的。他常在店里与客人交换故事,客人在
它的引导下,总情不自禁说出最真切的私密心事。有些从此就把店当成了家,有些自
此蒸发,永不上门。 
  店名叫“甘愿迷路”。 
  若葵冲到楼下,发动车子,她的眼光被对面停住而未熄火的TOyOTA吸引。已经第
三天了,车里的男人连续三个早上都在这儿等候,他是在等车位?还是等机会?母亲
前两天还说敦亲睦邻啦、守望相助啦、见义勇为啦…… 
  一大堆字眼全涌进脑海,她毅然决然下车,用力地“砰”一声,甩上车门,增加
些许声势。喀、喀、喀,踩着高跟鞋走到车边,示意男人摇下车窗。 
  “晦!早安。”男人微笑。 
  “你在这里干嘛呀?”她不让自己态度好。 
  “我等你,呃,等你的车位。” 
  “你不住在这儿吧?这里也没有公司行号,你知不知道你很可疑啊?” 
  “我?可疑?” 
  “如果你来偷情,我管不着。但是,偷别的东西就不成了!” 
  “你怀疑我是小偷?我看起来像贼?” 
  “谁长得像贼呵?这种事当然看不出来的,要不然,你的身分证我看看!” 
  “身分证?没带!你带了身分证吗?我看看。”若葵从不带身分证,此刻更加理
不直而气壮: 
  “现在是我怀疑你,为什么给你看?” 
  “喂,小姐,你今天出门已经晚了,不会迟到吗?” 
  “你监视我?连我上班时间都知道,你……”一张驾照递在眼前,截断了若葵的
话。 
  麦明杰。 
  “如果你还不走,我可以去找别的车位。”麦明杰不大有耐心地。 
  走进“甘愿迷路”,思谦立刻对楚楚的病况殷切询问,并且说了一大堆延误就医
、后悔莫及的、血迹斑斑的例子。 
  “不如这样,我先回去睡几个钟头,下午来接班,你带楚楚看医生去吧。”若葵
去幼儿园接楚楚,楚楚因为发烧,小脸红通通地,大眼睛水亮水亮。她们在巷子口 

  新开的“米奇儿童诊所”停好车,楚楚迫不及待奔向橱窗里站立的那些玩偶,米
老鼠、唐老鸭、森巴、阿拉丁……兴奋地跳跃着。若葵怀疑这简直像个迪士尼专卖店
。 
  她一推门进去,楚楚便乖乖的和其它小朋友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看“风中奇缘”。
柜台里的护士小姐头上戴两只兔子耳朵,笑得好甜美,招呼她挂号。她看着一群孩子
,迟疑地:“病人好多哦。” 
  “不是,他们是来看电视的。”什么?这是诊所还是游乐场? 
  哗哇!孩子们鼓噪起来,录像带看完了,有的孩子要看“一○一真狗”,有的要
看“大力士”,争论不休。 
  “嘘,不准吵,要是闹就关电视,谁也不要看。”兔耳朵护士小姐轻声细语,却
产生立即的效果,一个个孩子马上安静下来。静寂之中,诊疗室传出呼喊: 
  “田楚楚小朋友,请进来。” 
  “医生在等你们了。”护士小姐转向若葵。 
  若葵正看得目瞪口呆,全里想着,这真是一个特别的小儿科诊所,如果里面的医
生打扮成太空飞鼠,她也不会显露出惊讶的样子。牵着楚楚的手踏进诊疗室,看见满
脸堆笑的医生坐在桌前的时候,若葵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竟然是早上等车位的
那个麦明杰。 
  “嗯,今天医生没来啊?”她就是打从心眼里不愿相信,这个发生了过节的人是
医生。 
  “我就是麦医生,如假包换的。”麦明杰指指墙上悬挂的执照。 
  “嗨,这么巧。”若葵很尴尬她其实并不常常见义勇为的,一行侠仗义就出纰漏
。 
  麦明杰愉快地招呼着楚楚:“哈啰,小楚楚,记得我吗?” 
  “麦叔叔。”田楚楚开心的腻过去。 
  “外婆怎么没来啊?””“婆在上班,妈妈就带我来啦。”这是怎么回事?若葵
忽然陷入真空状态,母亲和楚楚与他都有交情?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 
  “来,我们张开嘴说,啊──”麦明杰凑近楚楚。 
  楚楚盯着他手上的器械,意志坚决的,抵紧嘴巴,摇摇头。 
  麦明杰望向若葵,若葵也摇头,无可奈何地。楚楚不任意哭闹,可是,她恨有自
己的坚持,若葵其实也是束手无策。 
  “楚楚今年几岁啦?”麦明杰温和的问。 
  楚楚迟疑片刻,伸出四只手指头。 
  她不开口。 
  若葵有种奇怪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的女儿绝不会轻易受诱惑的,她甚至隐
隐地微笑起来。 
  “吶,楚楚你看这是什么?米奇手表!可不可爱?”麦明保把腕表秀给楚楚看。
若葵清楚看见楚楚眼中绽放的光采,喂!这样不公平,这种手法有点卑鄙吧,她几乎
要出声抗议,忘掉自己是带孩子来看病的。 
  “我们来比赛好不好,如果你的嘴巴可以张得比麦叔叔大,这只米奇表就是你的
。” 
  “这样不太好吧……”若葵正想制止,楚楚已经奋力把嘴张到最大,并且发出“
啊”的喊声。 
  “啊呀呀,楚楚的喉咙里下雪啰。”麦明杰望向呆站一旁的若葵: 
  “妈妈要不要来看一下?”若葵只得凑过去看看布满白点的、楚楚的咽喉,她不
明白这医生怎么会这样形容一只发炎的喉咙,可是又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 
  诊断完毕,开好了药,麦明杰脱下米奇表要为楚楚戴上。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的。”若葵叠声说: 
  “哄哄她就算了,这表好贵的吧,我没带那么多钱来。” 
  “田太太,我是送给楚楚的,我上个月陪孩子到迪士尼,三只手表有特价”所以
买了三只,儿子女儿一人一只,还剩一只,就戴着,等一个有缘的小朋友,正好楚楚
喜欢呢。”麦明保温和地,一边说着,一边替楚楚戴上,在细细的手腕上把表带套紧
了: 
  “看,正好合适上。”“谢谢麦叔叔。”楚楚兴奋得嗓音都有些头抖。 
  若葵知道应该感谢这样的善意,可是她的态度淡淡的,甚至有些漠然,因为面对
这个有儿子有女儿的男人,她忽然想起葛怀民,没什么道理的。 
  走出诊疗室之前,麦明杰叫住她:“田太太,我租了一个车位,下礼拜就可以开
始停车了。” 
  “今天早上真的很抱款。可是,我不是田太太,我是田小姐。”牵着楚楚的手走
出去,她努力挺直背脊,走过一群看卡通的小孩。 
  楚楚到底是教麦明杰医生给治好了,而且常常吵着要去诊所看卡通。为了这个,
若葵买了好几卷录像带回家,楚楚并不特别高兴,可有可无似的,却时时央求: 
  “妈妈,如果我很乖,可不可以去麦叔叔家看卡通?” 
  “那里是医院,对小朋友身体健康不好的。” 
  “才不会呢,我去过麦叔叔家以后就好啦,就不生病啦。”楚楚说得在情在理,
一时倒令若葵哑口无言。 
  母亲拉了若葵到一边:“你不明白,我看楚楚也不是真的要看卡通,她慢慢大了
,喜欢同伴。” 
  若葵说不出什么话,只好谋母亲带楚楚去“米奇儿童诊所”,楚楚回来总是兴高
采烈,母亲也对麦明杰赞不绝口,说这个男人真难得,对小孩好有耐心。 
  有一天,母亲在超市帮人代班,打电话回来嘱咐若葵要带楚楚去诊所看卡通,若
葵嗯嗯啊啊的应承着,心里希望楚楚会忘掉这件事。但,小孩对于别人答应要给而没
有兑现的东西,是绝不会轻易放过的。吃过晚饭以后,楚楚便像个影子似的,在若葵
身边转来转去。好吧,好吧,她牵起楚楚的手,麦医生既然悬壶济世,应该宽宏大量
,不计前嫌才对。 
  走进“米奇”,便看见麦明杰卷起袖子在茶几上泡茶,电视前只有两个孩子,在
看“小美人鱼”,楚楚立即入座,若葵与麦明杰面对面,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天是你来啊?我和伯母约好品茶呢,坐吧,坐吧,喝杯茶。”接住递过来的
茶杯,若葵仔细打量这个男人,不但会哄小孩,也很会哄老人家呢。它的头发剪得很
短,鬓边隐隐几根白发,单眼皮的眼睛带着笑意,一种谐谑式的。普普通通的鼻子和
嘴,身上干干净净,没有烟酒味。 
  “怎么样,最近有没有看见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啊?”他意态闲闲的问,眼中谐谑
的笑意更深。 
  这个人原来也是心胸狭窄的。若葵原先一点点的好感完全消解无形。 
  “我可不是整天闲着没事,在路上发掘通缉犯的。”她没啥好气。 
  “我知道,你忙着开店,生意好不好做?”若葵暗中叹了口气,母亲还真是知无
不言,言无不尽。这个根本不相识的男人,恐怕已经完全摸清了自己的前半生,对于
一个把你了解得很清楚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有时好有时不好,景气不好的时候,人们可以在家吃饭,但是不能自己看病,
所以,还是你好。” 
  “喂,我告诉你一件事,当年有人就是用这个说法说服我去念医科的。” 
  “是吗?什么人和我的看法这么契合?” 
  “我奶奶。”嘛。 
  麦明杰一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若葵也忍不住笑,笑着,又觉得这男人不真是
那么讨“你工作时间这么长,家里入不会抗议啊?” 
  “我总要等孩子们把这卷卡通看完再走,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我的孩子在美
国……”停了一会儿,他说: 
  “我离婚了,自己一个人在台湾。”若葵上次听他说陪孩子去迪士尼玩,还当他
是阖家安乐的男人,原来是去探望子女的父“婚姻本来就是一种不合乎人性的制度。
”她耸耸肩: 
  “我是反对婚姻的。”亲,她涌起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婚姻不见得适合每个人,但是,能在婚姻中安定下来,是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若葵觉得麦明杰说得太认真,他的声音听来有些不一样了,他的姿态很安静,彷佛
是一种虔诚的宣示。若葵很久没听到这样的说法,她发现自己这些年交往的朋友,不
是离婚的,就是不结婚的,大家把婚姻当成一个无可救药的腐败朝廷似的,冷嘲热讽
,恨不得彻底推翻,让所有还想结婚的人幡然悔悟。 
  她深吸一口气,第一次,不想与人分辨。 
  若葵有天早上,送下班回家的思谦到店门口,竟然看见麦明杰摇下车窗的、微笑
的脸. 
  “嗨,这么巧。” 
  “嗨,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加油,绕了点路,正好经过,这就是你的店?很不错啊。”麦明杰说着,下
了车,向若葵走来。 
  若葵注意到他的跛脚,行走时微微的倾斜,她有些无措,环抱住自己的肩臂。 

  “有早餐卖吗?”麦明杰站在门口问。若葵开了门让他进去,才说: 
  “我们不供应早餐,可是,有一些昨天的吐司面包和前天的鲜奶。”若葵为他冲
泡一杯热腾腾的巧克力,烤香吐司面包,抹匀奶油,又用剩下的奶油煎了几朵磨菇,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好象有些莫名的同病相怜。 
  “你最近睡得不太好吗?” 
  “你怎么知道?”若葵飞快瞄了一眼吧台旁的镜子,难道黑眼圈这样明显吗? 

  “感觉到你的焦虑。” 
  “真的?感觉得到啊?”若葵沮丧地。 
  “人都会有焦虑的时候啊,这没什么关系的,我还因为忧郁症治疗过一段时间呢
。” 
  “为什么会得忧郁症?你看我有没有可能变成忧郁症啊?”若葵在沮丧之外又加
上紧张。 
  麦明杰握住热巧克力,对若葵说了自己的经历,四年前他送妻子儿女去美国移民
,两年前妻子提出离婚,他原本想要挽回,却发生了车祸,伤残了一条腿,于是,在
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接着,便开始接受忧郁症的治疗。 
  说着这些事的时候,他并不动情,“甘愿迷路”的天窗没关阖,一束早晨的阳光
兜罩着他,坐在吧台前的,孤独的男人。 
  每一个人都有一些伤痛的,不堪闻问的心事吧若葵没有把自己的焦烦告诉他,可
是,在倾听中获得了一种奇妙的舒解。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安稳,甚至连梦也没有。醒来的时候看见楚楚睡在身边,有
一种幸福的感觉。 
  一个礼拜以后,若葵在店门口看见提了一句磨菇和吐司面包的麦明杰。 
  “嗨!这么巧,买菜啊?” 
  “不是巧,我是来找你教我做煎磨菇的,我已经努力很多次,都不能成功,牺牲
掉好多无辜的磨菇,如果不是装在袋子里,这些磨菇早都跑出来,逃之夭夭了。”思
谦看见麦明杰,意味深长的向若葵挤眉弄眼一番,若葵假装没看见。 
  一天晚上,若葵去诊所接楚楚,隔着玻璃门,看见麦明杰专注地陪楚楚拼图,她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因为楚楚撒娇的笑,因为麦明杰爱宠的神情,她希望可以多看
一会儿。她站在黑夜里,直到麦明杰忽然感应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准确地捉住她的
眼睛,对她温煦的笑了。 
  她的心,在胸腔里沉笃笃地跳了几下。 
  送他们母女回去时候,麦明杰问:“店里为什么不卖早餐呢?我还是觉得你的早
餐特别可口。”母亲正好和朋友去长江三峡旅行,若葵转头问他: 
  “要不要试试我的咖啡?”楚楚睡着以后,他们坐在阳台上喝咖啡。 
  “怎么样?” 
  “什么?哦,咖啡,太棒了,我很喜欢。” 
  “谢谢你。” 
  “你请我喝咖啡,为什么辽要说谢谢?” 
  “谢谢你对楚楚的耐心。” 
  “我很喜欢她,她很像你……”即使在黑暗里,若葵仍可以感觉到那一双灼灼的
眼睛,在她的脸上燃烧。 
  烧呀烧的,他物了她。她猛烈抱住他,是一个遇溺者的姿态,他们由阳台进了屋
,滚倒在客厅的地毯上。 
  醒来的时候,若葵有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松弛与佣懒,或者应该说是从来不曾有
过的。 
  她发现自己睡在母亲房里,但,昨夜最后的记忆是客厅……她稍一挣动,温润的
唇吻上了肩,因为这一吻,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赤裸的,立即蜷起身子: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你睡熟了,怕你着凉,所以抱你进来。”若葵花了许多时间,才能起床,脚踩
着地板,觉得软绵绵的,很不贾在。她进厨房做松饼的时候,麦明保跟进厨房,从背
后环住她的腰: 
  “早上起来吃你做的早餐,是我最渴望的梦想。什么时候可以实现呢?” 
  “现在不是实现了?”若葵带着笑。 
  “不够,我恨贪心,天天都想要。”麦明杰吻了吻她的耳垂。 
  “你的意思是……”“我们结婚吧。”他声音有些暗哑。 
  这一句话,曾是若葵全心全意期盼等待的,甚至在怀着楚楚和楚楚诞生以后,她
仍幻想着一个情节,葛怀民得知她为他怀了孩子,于是满心感动与歉疚的向她求婚。
然而,到了现在,她不认为婚姻是自己迫切需要的,她也无意在一夜缠绵之后,就匆
促决定一种固定的关系。 
  “你还敢结婚啊?”她玩笑地: 
  “上次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啊?” 
  “我并不后悔付出的那些。” 
  “你的前妻也不后悔吗?” 
  “她已经结婚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吧。”若葵身子忽然僵硬,她挣脱出麦明杰的手臂,将松饼放在餐桌
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我去换衣服,你吃过早餐快走吧,我不想楚楚看见你在这里!”楚楚仍熟睡着
,若葵挨着她躺下,好象一直没离开的样子。麦明杰很快就离开了,他走前在门外轻
喊两声,说自己要走了,若葵没有应声。 
  “我不想变成人家的替代品,权宜之计什么的。”若葵坦率的告诉思谦“因为他
前妻结婚了,所以,他就迫不及待想找个女人结婚,那,我到底算什么,我一辈子不
结婚也不结这种婚的。” 
  “可是,你不是说,是你引诱他回你家的吗?如果不是喜欢他,以我对你的了解
,这种事儿你好象不会做吧。” 
  “我说过了,因为他陪楚楚拼图嘛,所以我一时觉得……咬呀,反正我不能接受
这种事,绝不能。” 
  “若葵啊,有没有想过,你是不是嫌弃他?” 
  “我嫌他什么?”反问得很理直气壮,若葵眼前却清清楚楚浮现他行走时一高一
低的倾斜。 
  “如果他再年轻些,如果他的腿没受过伤……”思谦的声音忽而远忽而近,成为
若葵心里的回声。 
  若葵下定决心不准楚楚再去诊所看电视,母亲觉得事有蹊跷,问不出个所以然,
也不再坚持。 
  从“甘愿迷路”的窗子,若葵好几次望见麦明杰的车停在门外,她把天窗关上,
将早晨的阳光隔绝,也将麦明杰隔绝。 
  一夜,母亲和楚楚已经睡了,思谦从店里打电话来,说发生了一些事,教她马上
来一赵。 
  这种事以往几乎没发生过,若葵火速赶去店里,才进门就被思谦架住。 
  “有个客人在我们这里胡言乱语,看你要怎么处理。” 
  从特殊的灯光和气氛,若葵知道是客人说故事的时间了,同时,她听见麦明杰的
声音: 
  “听到前妻结婚的消息,我真的觉得很失落,不是因为情感,是因为过去的岁月
,一去不回……所以,我去找那个女孩,她收留了我,还给我早餐吃。” 
  “你搞什么啊?”若葵甩开思谦的手。 
  “嘘,他不知道你会来。”思议硬将她塞在角落里,灯光昏暗的空间,谁也看不
清谁,是因为这样的安全感,使人们愿意坦露自己心灵深处的情感吗? 
  “她很骄傲,也很天真,那一天做早饭的时候,她好美,我看着她,忽然有一种
很幸福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那样的感觉……我就是想看见她,看见她的小
女儿,只要有机会,都不愿意放弃。有一次,她请我喝咖啡,我其实不能喝咖啡,因
为会心悸,可是那一天,为了想和她亲近些,也勉强喝了两杯……”若葵忍不住笑起
来。 
  “可是,她不能明了我的心意,她以为我只是想结婚,其实,我是想和她在一起
,结婚不结婚,也不是最重要的事,我应该争取,是不是?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常
常想起自己是一个有残疾的人,她其实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他的声音充满情感:
 
  “但是,我可以开车,我能看病,我可以好好照顾她们,让她有一天能相信幸福
这种东西,就像我看到她以后相信的。”若葵咬住食指,泪水滚滚流下面颊。 
  她翻身走出“甘愿迷路”,顺着人行道,看见了麦明杰的车,她慢慢走过去,曲
起腿坐在引擎盖上,等候。 
  过不了多久,麦明杰从店里走出来,他缓缓踱着步,走了过来,在夜色里辨认出
若葵,忽而迟疑了一下,好象有些进退不得。然而,还是朝着若葵走来。 
  “嗨!这么巧。”若葵向他招呼。 
  “这好象是我的车。” 
  “是吗?那,你可能得常我去兜兜风,因为,我没地方去了。”麦明杰笑了: 

  “你找对人了,我的驾驶技术好极了。因为我缴过很昂贵的学费。” 
                    〈创作完成于一九九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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